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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回声

发布日期:2017-12-06 15:20:02 







 
 
                                                                                 一 

   一九六九年的暮春时节,我刚满十八岁,就已经是生产队一等男劳力中最年轻的一员了。初中毕业后,由于无学可上(各中学的高中都已停止招生),我便回村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半年后,大队的李书记见我干活儿不惜力肯吃苦、手脚既快又利索,就有了让我当我所在的第四生产队副队长的想法。生产队还设有一个妇女队长,顾名思义,妇女队长就是管理、支派、带领女劳力干活儿的女队长,副队长名义上是队长的副手,实际上也跟妇女队长的角色相同,只不过他是管理、支派、带领男劳力干活儿的队长,一般情况下,副队长之下还设有一个组长,这个组长是专门带领队里一等男劳力干活儿的,用社员的叫法也称“头趟儿”,也就是说一等男劳力不管干什么活儿他都排在第一的位置,所以,这个头趟儿在队里的一等男劳力中应该是一位有一定组织号召能力且体力过人又手脚利索的汉子。私下里李书记曾多次向我透露过这个想法。我明白李书记的一片苦心,一方面他是想对我进行培养和锻炼,另一方面他更是想让我带领四队的社员们把队里的几百亩地种好,到秋后队里有个好收成,能向国家多卖些余粮,社员们的家里也能多分一些工分粮。可我却婉言回绝了李书记,辜负了他对我的殷切期望。李书记颇为失望地问我为什么?我只得说自己太年轻,难以服众,怕压住阵脚。实际上我对自己还是非常自信的,之所以对李书记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我看不惯队长李满囤这个比我年龄大近一倍的男人身上没有些许男人的气味,更没有半点儿一队之长的担当,而是以一副痞子无赖的猥琐嘴脸在村里四处招摇。其自以为有靠山(他有一个靠造反起家、后来又敢于夺权当上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表哥),整天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拈花惹草的二流子做派十足。说来此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其却有着生来顽劣的品性。十三岁那年李满囤才上小学一年级,可就这一年级他连上三年姓名还写得缺横少撇,数数也从未过百。老师实在没了咒念,只得三天两头找到家里告状,气得他老爸每天打他三遍都到不了天黑。最后,这位心气颇高的庄稼汉也实在没了辙,只得一咬牙三跺脚,让念了三年一年级的儿子辍学到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年已十六岁的李满囤本来就长得瘦小枯干,还又是一个懒人转世的坯子。在生产队里混了几年,场上、地里的农活儿哪样都不着调,却练就了一手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把戏,乐得整天混在老太太群儿里挣三等妇女劳力的工分。 队里有个年近半百叫刘来顺的汉子,此人虽目不识丁,却有着一项别人所不及的本事,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形下,他张口就能应情即景地编出一段顺口溜,所以在本村乃至三庄五村,人们都雅称其为顺口刘,以至他的本姓真名倒很少有人记得。顺口刘不知何时给李满囤也编了几句在村里广为流传:“人家养儿赛老虎,李四养儿不如鼠。老鼠还能掏窟窿, 李四儿子钻狗洞。”李满囤的老爸在家排行为四,所以,村人称之为李四。
  十几年光阴似水流,李满囤青春枉费,依然是横草不拈、竖草不拿,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依然是整天在村里东游西逛,招猫斗狗,一句话,就是不干人干的事。用他老爸的话说,这个孽种就是一块蒸不熟、煮不烂的“冻白薯”。常言道“时来挡不住,运转不回头”,谁成想,李满囤走了时运。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满囤凭借他那个当县革委会副主任表哥的提携居然当上了生产队长,不久之后,他又倚仗权势,天还没黑尽就晃着膀子去踹邻村一个小寡妇的家门,几天后又在一帮狐朋狗友的助威声中硬强着把那个小寡妇扭进了自家门,这才结束了他的光棍生涯。不久之后,村里又流传开一段顺口溜:“满囤小队长,队里的皇上。社员下了地,他在炕头躺。怀抱小佳人,在家滚大炕。他挣一等分,还领头等赏。地里的庄稼,全都撂了荒。社员到秋后,哪里去分粮?”让这种人当队长能不耽误庄稼吗?耽误了庄稼就是耽误了社员家锅里的饭食谁人不急?让李得有当生产队长是县革委会有人授意、公社革委会做出的决定,李书记横拦竖挡也无济于事,所以四队的生产状况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我能体谅到李书记的内心里的忧虑与苦楚,但我也很无奈,因为平时我就对李满囤“敬而远之”,从内心里就不屑与他这种人为伍。
  晚饭后,父亲按惯例坐在炕沿儿上叼着烟袋抽闷烟,我不抽烟,就闻不惯这种旱烟味儿,便对父亲说我想去师父家看看,父亲不置可否地“哼” 了一声。我还未出屋门,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大哥在家吗?”我母亲正在堂屋里刷锅洗碗,便顺口搭音地问:“谁呀,快进屋里坐。”可我一听就知来者是大队的李书记,便急忙跨出屋门,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李书记面前,拉住他的手真诚地招呼道:“李书记,您今晚怎没有空来串门儿?”李书记却停住脚步,拨开我的手不悦道:“你小子还知道我是大队书记?往后少跟我说这牛蹄子两瓣(半)的话,在家就该叫什么叫什么。”我听出李书记的话外之音,并且他还有点儿借题发挥,我不敢再吱声。李书记高大的身躯往侧旁一闪,便把躲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显露出来,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暗自一惊,那人却是李满囤。我不免对李书记心生埋怨:怎么把李满囤也带到我家里来呢?实际上,李书记倒不是我家的稀客,尤其是前几年我爷爷和奶奶在世的时候,李书记是常来常往,因为李书记和我二叔是同一天奔赴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战友, 只是我二叔在战斗中牺牲安葬在异国他乡,而李书记因胸部负重伤后被送回国内医治,痊愈后被安排复员。父亲见大、小队的两位一把手不请自来,便知他俩不是闲来闲串门儿。父亲从成立人民公社那年就当生产队的饲养员,他平日少言寡语,家里的大事小情也很少过问,心里最牵挂的就是队里那三十多头骡马驴牛,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由母亲一人打理。父亲回家来就是吃饭,吃完饭把碗往前一推,扭过身便坐在炕沿儿上抽袋烟,烟抽透后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三两下,然后下炕穿鞋,话都不留一句就抬脚走人,去饲养棚侍弄那群被他看成命根子一般的大牲口。李满囤跟着李书记迈进堂屋门槛儿,与我父亲走个碰头。李书记拦住他说:“大哥,您别急着走哇,我来是有事跟您商量。”父亲不免有些尴尬,“嘿嘿”一笑道:“老弟你来了我哪能走啊,我是出来迎迎你。”说完便转身紧走几步掀起东屋的门帘,恭请二位来客进屋,我和母亲也随后相跟着进来。父亲先忙着让座,而后又端过用白铁皮制成的旱烟笸箩让烟。母亲笑问:“二位兄弟今晚怎么有工夫来串门儿?”之后就给二人各倒了一杯白开水送到手里便回堂屋接着忙活儿。由于我不想看见李满囤的嘴脸就坐到角落里引颈恭听李书记说事儿。
  李书记深吸了一口自卷的纸烟,许久才从鼻孔喷出一道浓长的烟雾,不等烟雾散开,他又深吸了一口,连吸三口后他才开言。还是军人作风,说话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大哥啊,最近广播里天天宣传市里的一些市民响应党的号召积极要求到农村插队落户。”父亲望着李书记连连点头却未回声。坐在李书记身旁一直勾肩缩头的李满囤却不失时机地接言道:“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还提出一个口号哪,叫什么‘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依我说呀,早就应该把他们下放到农村来吃点儿苦头。不然,咱乡下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那些城里的闲人站着还喊腰疼。”李书记实在听不下去,便从嗓门里挤出一个重重的“嗯”声,李满囤倒也知趣,立马住了口。其实,李书记与李满囤还是未出五服的本家,论起来李满囤还是李书记的叔叔辈儿。李满囤在村里敢与别人犯浑耍横、撒野玩赖,却唯独不敢在李书记面前摇头晃脑、得意忘形。李书记身上那种不怒自威、堂堂正正的气势令李满囤相形见绌,正可谓“一物降一物,盐卤点豆腐”。李书记侧过头瞥了李满囤一眼,继续道:“下午我去公社参加了有关迎接‘插队落户’家庭的会议,会上公社王书记讲了一大堆意义和态度,我只记住了其中的两句话,第一句是‘这是大好形势下的新生事物’,第二句是‘每个社员都要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和欢迎’。会上当场就分配了任务,咱们村共分来四户十九口人,四个生产队正好一个队分一户。李书记的话说到此,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十之八九是来号房子的。我家有东、西两所院子,东、西两院儿房子的格局、样式都是相同的,坐北朝南四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两间,两院儿都是大门朝南开,两院儿的大门口外两侧都各栽一棵槐树,大门外是东、南、西三面墙围成的外院,里、外院之间是 五六尺宽的通道直通东墙外。外院儿靠西墙从南往北分别盖的是厕所、猪圈、鸡窝、柴棚,余下的地方就开成了菜地。每年的谷雨节气前后,母亲和我一起就开始在这片地里种瓜点豆了。母亲是种菜的高手,在这块面积有限的菜地里,横到边纵到底都种满种严,每个边沿角落都不落空,栽种的各类瓜、菜不下十几种。我家原本就东院儿一所宅院子,当初我爷爷给我父亲娶妻成亲就是把我母亲抬进东院儿的大门。我二叔当志愿军赴朝后,我爷爷就比照东院儿的面积在东院儿西侧又置了一处宅基地,然后,我爷爷和我父亲按照东院儿的格局和样式给二叔盖了这所宅院,以预备给我二叔复员后娶妻成家用。可谁都不愿听到的消息还是传到家里,二叔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永远长眠在了异国他乡。后来爷爷过世后,西院儿就自然归属到我父亲名下,但我家里却始终没有人到西院儿去住,可西院儿的房子断断续续地也没落闲。但凡需要大队安排住处的,如驻村工作队、宣传队、下派干部、挖河民工、从市里来支援三夏的中学师生等,李书记第一个安排的必定是我家西院儿,这似乎已成了惯例,当然,在这个“一大二公”的年代,房东是分文不取,住者更是心安理得。父母早就对我说过,等往后我成亲那天,就把新媳妇娶进西院。
  父亲虽然对李书记和李满囤的来意已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主动开言,而是继续恭听李书记如何说法。李书记又连吸两口烟,话也随着浓浓的烟雾缓缓道出:“老兄,我来是有求于你啊,您西院儿的房子大队还得借用一年半载的,让过几天来四队落户的人家先住下。公社革委会胡主任让各大队尽快把落户人家的安置房给盖上,可盖房的钱款一时又拨不下来,大队哪儿有钱盖房子呀。常言说‘土木之工不可擅动’,眼下,又到了春耕大忙,忙完春耕就要准备忙三夏,就是想盖也抽不出人手啊。要盖呢也得等到秋后,我来就是求您先救救急。” 李书记见父亲听得认真,借机又多说了两句:“胡主任还说,今年来落户的人家,从到村的那月起,按人口补助一年的生活费,一年后就要靠挣工分养活自家人。”李书记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一口气就把公社的会议精神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李满囤坐在那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儿却没有插言的份儿。我父亲从内心里也未曾把李满囤当队长看待,所以,李书记的话音刚落,他便接口道:“兄弟你还跟我说什么‘求’字呀,大队有难处哪有不帮的理?再说,人家城里人拖家带口地到咱队里落户,也是支援农业生产啊,别说家里有空房,就是没有咱也要挤出两间房来给人家住,横竖是不能让人家露宿街头啊!”这时母亲掀开门帘走进来说:“只要人家不嫌弃是旧房,住上三年五载也行啊。这两家人东西院儿住着,这也是缘分呐。”父亲平日话不多,刚才这一番话却真动了感情,脖子、脸都涨红了,我听了之后心都为之一动。李书记也受到了感染,扭头对李满囤说:“你听真切了吧,到底是烈士的亲属,不光说出的话大气,做出的事更是大气,让人敬服。”
  李书记来我家第三天的午后,他就带领着各队的队长、妇女队长,分乘各队派出的大马车去公社接来村里落户的四个家庭。据说,分到四队的是一个五口之家,一对四十多岁夫妇和三个子女。李书记来我家的第二天,我就按照父亲的吩咐,与母亲一起抽空打扫西院儿的房屋,还把窗户的上扇窗格子重新糊了白纸,又把下扇格子里的玻璃擦得锃光瓦亮,堂屋的灶锅、水缸都洗刷了三遍,院子里能用的劈柴、柴禾等都码放齐整,不用的杂物都清除干净,就连厕所也清扫了一遍。经过这一番洒扫庭除,整个西院儿屋外显得窗明户亮,屋里灶洁锅净,只待来人入住。按着父母接人待物的准则,远来是客,客来必迎。李书记带着人马去公社接人那天吃午饭时,父母二人商定,晚上请新房客一家吃顿饭。说是请吃饭,实际上就是请吃一顿手擀刀切面。老辈子留下的规矩,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在当下农村除过年过节外,平日难得吃一顿白面。听到父母的决定,我不禁心花怒放,当即举双手表示支持、拥护,并对父母的决定给予了最真挚的赞扬。父亲乜了我一眼,没吱声,母亲却伸出右手食指在我的脑门儿上点了点,嘱咐道:“晚上吃饭时要有点儿眼色,先尽着客人吃。”我听后有些扫兴,内心里不免嗔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了解得不够透彻,但母亲的良苦用心我还是能够深深体谅得到的。傍晚收工后,母亲回到家即净手和面。面须活得硬些,而后再须醒够时辰 ,擀出的坯子才柔韧,切出的面条粗细才均匀、筋道有咬劲儿。做手擀刀切面是母亲的拿手活儿,可拌面用打卤还是用炸酱却让母亲犯了难。打卤用的黄花、木耳那都是稀罕物,一般家只有办红白喜事时才备买,平日都难得一见。夏秋时节,家里有时偶尔吃一顿面条,母亲都用自家产的鸡蛋、西红柿打卤。眼下,鸡蛋家里倒是攒下了几个,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荒春老日里, 连个西红柿的影子都见不着,于是母亲决定炸酱。炸酱没有猪肉,母亲便用鸡蛋代替,酱就用自家做的黄豆酱,炸完酱,母亲又从立在院子中的咸菜缸里检出两个老咸菜疙瘩,在案板上先切成片后切成丝再切成丁,清水洗净后放些许老醋再点上几滴香油,色味俱佳。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到外院儿的香椿树上摘了一大把嫩叶子,母亲又将其分成三份儿,一份儿洗净切碎后留着摊鸡蛋用,另一份儿用热水焯过后切碎,再放上一捏儿碎盐,碎香椿叶儿便呈现出翠青碧绿的颜色。浓郁的油香与清醇椿香交汇融和,堂屋里立马弥漫起喷鼻的香气,第三份儿母亲没说做什么用,这两盘子咸菜丁与碎香椿叶就权当面把了。一切准备停当,已是夜幕四合,西天边儿却还飘着几抹散淡的火烧云。按着北方民居的习俗,爷爷在东、西两院儿分别栽下两棵垂柳和白杨树,以合“有柳有杨,儿孙满堂”之意。东院儿茂盛的垂柳在晚风的轻拂下飘动着万千枝条,婀娜起舞,西院儿挺拔的白杨枝丫繁密满树新叶,也凭借着晚风翻转跳跃“哗哗”作响,像千万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抖动着双翼。槐树花开六月,眼下东、西院儿大门口两旁的槐树新叶初生却也时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幽幽的芳香,北方民居历来都遵循着“门前植槐”的传统,其寓意为“开门见槐(怀),子多福来”。这两院儿大门口的四棵槐树也是我爷爷亲手栽下的,正可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树已长成,而今天的来者又是何样的人家呢?我站在西院儿的大门口,仰望着月牙初上的星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又长长地将气呼出。墨蓝色的天空中万点繁星都在冲我眨眼,却没有一个回答我。微风徐徐地吹,飞鸟早已归巢,只有偶尔能听到从生产队牲口棚里传过来的三五声马嘶驴叫和牛吽,这个时节京东北乡村的夜晚,显得温馨而又恬静,可我的内心却难以平静,我是否杞人忧天,居然为将要入住西院儿的一家人今后的生计而忧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土里刨食的农民后代,我深知农家生活的艰辛与困苦。我不禁想起父亲在家常磨叨的话:“庄户人挑家过日子不易啊,要经得住饥渴劳累、经得住风吹日晒、经得住起早贪黑、经得住推拉扛拽。”母亲也说过:“居家过日子要有三宝,‘陈粮、干柴、不漏的屋’,有了这三宝,再苦、再累、再难一家人也能活下去。”我想,这“三宝”中目前最起码我能确保具备“干柴”和“不漏的屋”,至于“陈粮”我却无能为力给予保障,因为生产队口粮的分配方式主要是按劳分配,即主要按出勤所挣得的工分数量进行分配。我不禁设想着这个即将入住西院儿的五口之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们将在这个庭院里如何生活……我只能从心底里为他们全家祝福。
  我父母也都是古道热肠之人,他们对待这个即将到来的陌生家庭就像自家亲戚一样。他们深知庄户人家的日子过得都很艰辛,更何况是从京城来的人家要过庄户人家的日子更是不易,所以,他们从内心里愿意帮助这个陌生的家庭能尽快在生产队里站住脚,以适应农村的习俗和生活,平平安安地过好以后的日子。
      
 
 
 
 

  月牙初上的时候,车把式杨三爷才赶着马车来到我家外院儿东门外的空场上。我在这片空场上恭候着这个五口之家的到来。马车刚停稳,驾辕的枣红马打了一个响鼻儿后又昂起头从嘴里发出一声嘶鸣。听到响动,父母亲便快步走出屋门赶过来迎接。杨三爷勒住车闸,冲坐在马车上的一家人招呼道:“我把各位平平安安地送到家啦!” 然后又指着我父母和我对车上的一家人介绍说:“这二老一少就是你们新家的房东。”父亲没顾得上接话,先把他的三匹宝贝骡马挨个拍拍脑门儿抚慰一番。年过半百的杨三爷从十几岁起就在本村大地主孙家使唤牲口当车把式,多年的磨炼成就了他甩大鞭的绝活,他曾一鞭子将一只从跟前跑过的野兔子甩上半空中,在他的大鞭子下,不管什么样的倔马、犟骡、浑驴,他只需三鞭子就能驯得它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杨三爷他现在可说是全村把式里的第一鞭,所以村里的人们都尊称他杨大鞭,他是村里我父亲最敬重的车把式。杨三爷也借机把下午接人的情况简要地对父亲述说了几句。太阳都偏西了,从城里来送人的一队汽车才开进公社中学的操场,没有耽搁,公社领导就带领着各大队负责人还有队长们分头领人。领人之后队长李满囤就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开始卸汽车上的物件,再分装到各队的马车上,最后又排队领公社发给各插队户的粮油、炕席、劈柴、煤球(已装袋)、煤炉子等杂物再装上马车,太阳就已落山了。回来的路上快马加鞭,三匹骡马都跑得四腿拉拉汗。马车进村后,杨三爷就让妇女队长先一步回家给眼神不济的婆婆做饭去了。杨三爷总算舒了一口气,终于平安地到家了。母亲一边往马车跟前走一边接话道:“到家了就好,平安就是福啊。”这时,车上的人先后都站起身准备下车,母亲便伸出双手抓住车上那位中年妇女的一只胳膊说:“大妹子,慢点儿。”母亲就扶她下了马车,中年妇女轻柔地道了声:“谢谢!”母亲听后付之一笑。我也赶忙走过去,把车上那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弟弟抱下车后,只见两个女孩儿相扶着站在车上,从体型和相貌上就能看出她们是一对亲姐妹。姐姐穿着合体的红衣蓝裤,约有十六七岁,十三四岁模样的妹妹头与姐姐的肩平齐,由于身体单薄就更显出这两姐妹颀长的身材,如玉树临风般的亭亭玉立。姐姐松开妹妹的手后,一纵身轻盈地跳下车,然后转身便去接应妹妹下车。最后下车的是四十多岁的男主人。他中等身材却显得非常精瘦,腿脚颤颤巍巍地,未显出应有的灵便利落,我见状便伸出双手一步跃上前去,几乎与我同时那位红衣姐姐也伸出双手和我一起将男主人扶下车。一家五口都下了车,杨三爷却又上了车,他大声招呼道:“城里来的五口之家落了地就是四队的社员户了,咱们也就别客套了,李书记跟着一队的马车去了,去一队的那户人家里有位年近六十岁的老太太,李书记一定要亲自送。李书记一再嘱咐,人要安全送到家,物件要一样不少送到家,现在咱们就卸车吧。”除了公社分发的东西外,车上的其他物件并不多,一张双人床板和两张单人床板及床屉,一张三屉桌、两把木椅、两只已看不出原色的木箱、三只方凳,还有几个打成捆的行李、包袱及几只摞在一起的盆子,最上面的空盆子里装满了碗筷。父亲在车下帮着杨三爷卸车,母亲则带着一干人搬的搬、抬的抬把卸下车的物件往西院儿搬运,就连小弟弟也拿着能拿的物件跟着众人的后面一趟趟地跑。每人往返了八九趟,终于把所有的物件都搬进了西院儿。最后一趟,就剩下一张双人床的床板了,我正准备自己一人将它背走,这时,红衣姐姐走到我面前,望着我低声道:“哥,我和你一起抬吧!”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近距离的对视,她面容秀丽,两只圆圆的眼睛在月光的闪烁下显得格外的明亮,我似乎还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扑闪。从她乌黑的齐耳短发和略显孱弱的身躯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直入我的鼻孔后又沁入心脾,我的心不禁一阵莫名的悸动,继而是胸膛在微微起伏颤动,顷刻间又有一股热流迅即涌向周身,这是我以前面对年龄相仿的异性从未有过的视觉感应。对她的提议我未置可否,羞涩令我低下了头,幸亏是在夜里,她未能看见我涨得通红的脸。杨三爷卸完车就吆喝着骡马倒车转弯儿, 他要把马车赶回队里,我父母亲挽留他在家吃过晚饭再走,杨三爷谢绝了。父亲见留不住杨三爷,也坐上马车伴着他一起回到队里, 父亲要让这三匹晚归的骡马吃上他亲手拌的草料才放心。母亲回到西院儿,抬头看看夜空,见玄月已爬上头顶,然后便望着这个院儿新来的男主人说:“大兄弟,从面相上就看出你比我家那个当家的年轻几岁。”母亲然后又指着我说:“这是我儿子,叫梁春生。春生,你帮着叔叔、婶子把该搬进屋里的物件搬进屋,我先回家做饭, 饭熟了就领着你叔全家过来吃饭。”我便向西院儿的二位新主人,各叫了一声“叔叔、婶子”。母亲的话音刚落,婶子就冲母亲答话道:“我们孩子他爸姓马,我姓雷。” 随后便拎起我母亲的一只手,对孩子们说:“你们三个也入乡随俗吧,管这位叫大妈。”而后又把脸转向我继续道:“这位是你们的春生大哥。”然后又分别指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对我母亲说:“这是老大兰青,老二竹青,老三松青。大嫂啊,晚饭就不麻烦您了,我们自带着干粮呢,我代表全家谢谢您的关照!”母亲听后连连摆手,说:“大妹子,往后可别再说这外道话,这有什麻烦的,咱两家东西院儿住着,这就是缘分哪。按老例儿,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今晚咱们两家合一家一块儿吃面条儿。”母亲说完欲转身回东院儿,兰青两步跨到母亲身边,挽起母亲的小臂动情地说:“大妈,您真好,我送送您。”母亲侧过身,顺手抚摸着兰青的头疼爱地说:“好闺女,往后不许跟大妈客套,快去帮你妈干活儿吧。”
  母亲走后,我建议马叔全家人先去屋里看看,仔细筹划一番院子里需要搬进屋里的物件如何摆放才更合适、更方便,然后再搬即可一步到位。兰青第一个举手赞成,马叔和婶子也齐声说好。
  我领着马叔一家人进了堂屋门,脚下是蓝砖铺地,头顶是白纸糊棚。进门后靠右是蓝砖盘底青灰抹面的灶台,一口能盛五挑水的大缸依灶而立,左边靠墙放一张双屉两开门儿的橱柜。桌面上靠墙立着一块案板,桌面下的两个抽屉可放刀、勺、铲、漏勺、擀面棍儿等做饭的用具,抽屉下的两开门儿里可放碟、盘、碗、筷等吃饭的用具。从堂屋进右手门就是两间相连的东屋,屋内窗下一盘土炕与堂屋灶台相通,炕上铺的苇席虽已有了几个年头,但却被擦得一尘不染,在灯下闪着亮光,蓝砖地面儿也扫得一干二净。兰青把东屋环视了一遍,莺声燕语般的说:“爸、妈,您二位和小弟住这东屋睡火炕。我一个同学的爷爷、奶奶家在农村,她说火炕冬暖夏凉,睡觉可舒服了。”马叔和婶子听后连连说好。兰青又把整东屋和西屋都仔细巡视了一遍,然后便宣布布置方案:两只木箱并排放在东屋的炕尾,三屉桌放在东屋靠后山墙正中的位置,两边再各放一把椅子;堂屋靠后山墙放一张单人床,上面可放米面油盐和盆盆罐罐;双人床和另一张单人床都摆放在两间西屋内,兰青和妹妹准备住在西屋。对兰青提出的布置方案,马叔和婶子一致同意,两个弟弟、妹妹更是拍手叫好。看得出来,兰青作为长女,在这个家庭里那可真是一根顶梁柱啊!她深得父母和弟弟、妹妹的信任,我也对这个看着文文绉绉、但说话办事却显得既周到又干练的柔弱女孩儿不禁肃然起敬。农村房屋门框的尺寸都是按着一代代木匠传下来的制式打做的,与马叔家的箱子、三屉桌、双人床的床板等尺寸不太配套,所以,往屋里搬这些物件时颇费了些周折。由于马叔身体较弱,他和竹青、松青一起往屋里搬那些小的物件,大的物件由我和兰青搬,婶子在兰青身旁做帮手。我和兰青往东屋搬木箱时,我在前面退着走,兰青和婶子在后面每人抬着箱子的一角跟进。由于箱子略宽于门框,箱子不能径直抬进屋门,我和兰青及婶子只得不断地调整着箱子倾斜的角度,才终于将两只箱子抬进东屋。在抬三屉桌时也遇到了如此麻烦,经过一番摆弄,最终还是将三屉桌抬进了东屋。把箱子和三屉桌摆放好后,兰青已是汗流满面,婶子也直喘粗气,我便建议她们母女俩休息片刻,可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从东院儿喊过话来,“面条儿下锅啦,春生,带你马叔一家过来吃饭嘞!” 松青小弟弟听后当即高兴地拍着手喊起来,“噢,吃晚饭啰!”我随即也对马叔和婶子说:“叔、婶子,时候不早了,弟弟、妹妹也都饿了,咱们先吃晚饭吧,吃完晚饭再接着搬。”马叔望了婶子一眼未语,婶子却剜了松青一眼,而后把脸转向我,笑道:“春生,不麻烦了,你快回家吃吧,婶子带着干粮呢!”我听后不免面露难色,便把目光转向兰青。其时,兰青的目光也正在投向我,就在我们的四道目光交接相碰的一瞬间,我蓦地感到兰青的目光是湿润的 ,因为我看见她的两眼里噙着泪水。兰青冲我微微地点点头,然后对马叔和婶子说:“爸、妈 ,这是大妈的一片心意啊!”  马叔和婶子便默许了,我也不再多言,便领着松青的手在前面引路 。马叔一家人刚进东院儿大门,母亲就迎出了屋门,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而后指着放在院中的脸盆架,张罗着马叔一家人洗手。脸盆架上放着一盆净水,横梁上搭着一条新毛巾。待马叔一家人洗过手后,母亲 便热情地将大伙儿往东屋里让。在北方农村,房子坐北朝南为正房,正房以东为上,是家中最年长的长辈居住的地方 。两间东屋 靠窗位置也是一盘火炕,地中央临近炕沿放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的东、西、北三面各摆放着两只方凳,桌面上摆放着四个白底蓝花釉的盘子。令我惊奇的是,其中一个盘子中满满地码放着白里透着翠黄的油炸香椿鱼儿,四个盘子中间放着一个盛满鸡蛋炸酱的粗白瓷的大海碗,我内心里不由得钦佩着母亲那双巧手。马叔一家人还未落座,父亲就进了屋门。父亲上前牵起马叔的手走到八仙桌东面,父亲礼让马叔坐右手上座,马叔不肯就坐。这时,母亲便进屋冲马叔说:“ 老弟呀 ,你就别谦让了,远来是客嘛!今晚除外,往后咱们就该像一家人那样,谁都不许客套。”马叔接过话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以后还需请大哥、大嫂多关照呢。”待马叔落座后,母亲又安排婶子和松青坐在桌北面,兰青与竹青姐妹俩坐在桌南面的炕沿上,桌西面背朝屋门自然就是我与母亲的位置,这样进出屋都方便。兰青刚坐下又站起身,她要去堂屋给母亲帮忙,我连忙对兰青说:“不用、不用,有我一个人给打下手就行了。”父亲也摆着手说:“不用帮忙,庄户女人做饭要手脚上下两忙 ,上面双手忙案儿上锅里,下边两脚忙灶膛口儿。”兰青听后笑道:“大爷,听您这么一说,我更想跟大妈学学怎么用灶台锅做饭。”听兰青如此说我直想笑,便赶忙转身去了堂屋,见母亲正往沸腾的锅里点凉水,忽然想起一句古话:“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便灵机一动,急忙蹲下身把灶膛里的柴禾往外抽, 母亲见状,便伸过来一只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我的手,我当即收住抽柴禾的手,疑惑地望着母亲,母亲也似乎明白了我的不解,便给我解释道:“我往锅里点水倒不是怕淤锅,点水一是不乱汤,煮出来的面条儿不黏,二是点完水锅里的面汤落了再开煮出的面条儿筋道,再就是面汤煮到三开三落面条儿就熟了。煮过了头的面条儿就软烂了没咬劲。”真没想到煮面条还有这么多说道,联想起刚才还暗笑兰青要学用灶台锅做饭,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愧意。面条煮熟了,母亲用筷子直接从锅里挑了三碗锅挑,让我先端两碗分别给马叔、婶子,第三碗 才端给父亲,锅里余下的面条  母亲用笊篱捞到一个放了一半水的大搪瓷盆里,母亲说:“给你们几个小年轻的捞过水面,吃着爽口。”母亲又接着煮第二锅,我便端着面盆转身进了屋。 我从松青开始,依次给竹青和兰青各盛了一碗面条儿,他们三个也都一一说:“谢谢哥。”听他们三个叫我“哥”,心里还真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我是真想做他们的大哥。父亲张罗着马叔一家人就菜吃,马叔和婶子也让我坐下来一起吃,我说等一会儿母亲, 马叔和婶子便夸我“勤快”又“守规矩” , 当即就要求兰青姐弟三个要向我这个大哥哥学习 ,我听后直觉得不好意思 ,便转过头去,不料,我的目光恰与兰青的目光不期而遇,兰青冲我莞尔一笑后低下头又继续吃面条儿。父亲见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话也就比往日密了许多,他将头转向马叔问道:“敢问这位兄弟尊姓,今年贵庚?”父亲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在村里的老辈儿人中不仅是个识文断字,而且也是个有一定功力的人,所以逢年过节街坊四邻乃至三庄五里的乡亲都拿着红纸来请父亲写春联,村里不论谁家办红白喜事,父亲更是当仁不让、必被请去的记账先生。由于有这个背景,父亲平日说话,尤其是 与初次交往的不相熟之人说话会不自觉地咬文嚼字。马叔听到我父亲的问话后,赶忙放下手中的饭碗,冲我父亲双手一抱拳,回道:“小弟失礼了,我姓马,今年四十五岁。” 我父亲伸手拍拍马叔的抱拳,笑道:“礼重了,我虚长你几岁。”随后,马叔又将婶子和兰青姐弟三人向我父亲做了介绍,我父亲依次向他们颔首致意。我估摸着母亲煮的第二锅面条儿该熟了,便起身端着搪瓷盆去了堂屋。正巧,母亲刚给锅里点完第三次水,立等面条儿就可以出锅了。母亲又从碗橱里拿出一只蓝边儿白釉的粗磁儿大海碗,放在锅台上,然后用筷子从锅里挑了三挑面条儿放进大海碗里,然后让我把碗端进屋去。随后,母亲也端着盛着面条的搪瓷盆跟进来。母亲把盛面条儿的搪瓷盆子放到炕上,便招呼马叔、婶子和兰青姐弟三个每人再盛一碗面条儿,并且还说道:“我做的农家饭不知合不合你们城里人的口味,不管怎么说,你们全家五口人来咱村的第一顿饭都得吃饱,不论谁吃不饱,俺全家人的心里就像垒了坯一样堵得慌 。” 婶子立马接过话茬动情地说:“大姐,您就放心吧,我们已经把您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母亲顺手摸摸松青的头,笑道:“这么说就对了,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真是招人喜欢,上几年级了?”松青放下手中的碗,抬头望着母亲回道:“大妈,我上小学三年级。”婶子又接着向母亲介绍道:“老大兰青上初中二年级,老二竹青上小学六年级。”到底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兰青和竹青同时站起来向母亲鞠了一躬,母亲连忙冲小姐妹俩招手道:“快坐下、快坐下。”而后又将头转向马叔和婶子说:“这三个孩子多乖啊,你们两口子真是好福气呀。”马叔和婶子听后会心地对笑了一下未语。兰青在我的斜对面坐下后,我忍不住瞄了她两眼。虽然说她也是生长在寻常百姓家,但其超凡脱俗、冰清玉洁般的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兰青略低倾着头,长长的睫毛随着双眼的眨动上下扑闪着,一道浅弧线将她精巧的翘鼻尖儿与耸直的鼻梁相连,更令我感觉到她面容的隽秀与生动。兰青端坐在炕沿上,她左手托碗,右手执筷夹挑着碗里的面条儿,动作娴雅而又优柔。我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兰青,忽然,兰青无意地向我瞥了一眼,当我们二人的目光无可避免地相互碰击在一起,我自觉羞愧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兰青一眼。整个饭桌上,最先吃完碗中面条儿的居然是松青,看得出他是真的饿了。我赶忙接过他手中的碗,松青却说:“哥,再给我盛半碗就够了。”母亲听后不依道:“给盛满,傻小子,你眼下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不吃饱怎么长啊?”父亲也搭言道:“松青啊,你大妈说得对,大爷家里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饭食。”说到此又把头转向马叔,然后继续道:“这顿面条儿就算是给兄弟全家人接个风吧!”马叔和婶子连声道谢,兰青也动情地说:“我和弟弟、妹妹谢谢大爷、大妈,谢谢哥!”父亲听后连忙摆手,又轻叹了一口气后才对马叔说:“咱们两家人能坐到一块儿就是缘分,就不要言谢了。在乡下居家过日子不容易,要挑起这个新家就更难哪。往后家里缺东少西的也是难免,只要这院儿有的,就尽管过来拿去用,我看老弟你的体格也不是太壮,家里有什么体力活儿就招呼着让春生帮去干,别看春生才十八岁,身上可有一把子力气。”马叔听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婶子从衣兜里掏出手绢轻轻地揩着眼角。看到马叔和婶子都动了真情,我也不免有些激动地说:“叔、婶子,从今以后您二位长辈就不要把我当为外人,我是弟弟、妹妹们的大哥,多干点活儿也是应该的。”兰青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搂住竹青稚的肩膀对我说:“哥,我们姐弟三个真心地谢谢你!”我听后不免有些腼腆,但最后还是放出豪言:“不用谢,这是当哥的本分,放心吧,有我在,村里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母亲听后双手一拍,赞道:“这就对了,往后你叔家在村里遇到什么事儿那就都是你的事儿,你要出头露面管,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村里那几个混小子欺负你弟弟、妹妹,你是他们的大哥哥,更是咱两家的顶梁柱,让你叔一家人吃亏受屈可不行。”母亲的一番话,说得我热血贲张,感觉脸也一定涨得通红,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根据政策,凡是从城镇到农村落户的家庭,从到农村的当月起一年内,按人头及年龄发给粮票和现金补贴。一年后,与所在生产队的社员一样,按劳动日和劳力等级挣工分,并根据工分值参加队里年终的口粮和现金分配。马叔一家住进西院儿的第三天早饭后,马叔和婶子就在母亲的引领下去生产队参加劳动了,我则带着竹青和松青到本村的小学校去上学。学校的革委会主任是我上小学时的校长,是一位为人师表的贤者。我把竹青和松青领到主任办公室。见到主任后,竹青和松青就主动行鞠躬礼并问好,主任显然对这两个新来的学生也很喜欢。我再三向主任拜托,主任拍拍我的肩,让我放宽心,并当即派人把三年级和五年级的班主任请来,当着我的面向两位班主任交代要多关照这两名学生。兰青须去杨桥中学上学,这所中学位于公社所在地的杨桥镇上,距半必店村八里路。 兰青去上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忽然想到了秀梅,于是我就去了与我家一街之隔的刘二婶子家,刘二婶子的小女儿秀梅正在杨桥中学上初中二年级,恰巧与兰青还是同年级。兰青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学校离家又远,所以,我想让秀梅与兰青两人上学时就个伴儿,我把这个想法对刘二婶和秀梅一说,刘二婶非常支持,秀梅也非常的乐意,我当然也是非常的高兴。 我当即把秀梅带到马叔家与兰青相见。小姐俩却是一见如故,手拉着手有说有笑,马叔和婶子见状很是欢喜,也更喜欢朴实善良的秀梅,婶子实心实意地要留秀梅在家吃晚饭,秀梅再三地婉言谢绝,最后我只得出面调停,婶子才不再坚持。秀梅与兰青约好,明晨六点半左右在西院儿门口相见,不见不散。让秀梅这个质朴的农家女儿与兰青结伴去上学,母亲也十分赞同,她还少有地夸赞我办了一件靠谱的事。虽说从村里到镇上才八里路,一天往返只有十六里,可这十六里是全凭两只脚一步步量下来的。中午放学后,绝大部分学生不回家,他们须在学校的教室里用餐——吃自带的干粮。在父母的关照下,队长李满囤还真没难为马叔和婶子,把他们两口子分别派到男、女三等劳力组,当然,马叔和婶子所挣得工分也男、女三等劳力的工分。马叔一家人总算各就各位安顿下来了。
 

  每年春天,母亲总是要买二三十只鸡雏,待到中秋节,鸡雏都长成了半大鸡,母亲就要挑出几只长得最快的小公鸡杀了过节用,余下的继续养,到春节时再杀几只,母鸡则要无定期地养下去,直到不能下蛋为止。今年母亲买了四十只鸡雏,送给了马叔家二十只让婶子喂养。母亲对婶子说,等到明年开春,母鸡就能下蛋了。家里有了下蛋的母鸡,家里就有了零花钱, 一家人吃喝用的油盐酱醋茶也就有着落了。母亲还教会了婶子和兰青用柴灶锅做饭,母亲还郑重地对婶子和兰青说,要从心底里敬重这柴灶锅,它可是乡下人家的命根子,不光烧水做饭用它,到了冬天用它烧热炕暖屋子,离了它咱们就过不了冬。前些年每到腊月二十三还要祭灶,这几年祖辈儿传下来那些老例儿都当“四旧”给破了。听母亲如此说,婶子和兰青对这盘柴灶锅就更增添了几分神圣敬畏之情, 听母亲说,她们母女二人每天都要把灶台擦拭得一尘不染。兰青到镇上的中学上学已有一个星期了,这期间我俩还一直未见过面。婶子说:“兰青每天天不亮就出家门,晚上天上布满星星才进家门。”我很想知道兰青在学校的情况,但我又不好意思在家门口等兰青回来,又想着去刘二婶子问问秀梅,但又觉得有些不妥,我这一整天都不免为此为难与彷徨。傍晚收工后,母亲对我说 :“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母亲又吩咐了一句:“顺带着把你马叔家的水缸挑满啊。”我又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挑起两只空水桶就出了家门。自从马叔家住进西院儿,我已给马叔家的水缸挑满过一回,母亲曾嘱咐过我:“你马叔身子骨不太硬朗,往后挑水的时候你就一块儿把两家的水缸都挑满。”我嘴上没吱声,心里却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本来马叔是准备到杨桥镇的五金杂货商店要买水桶扁担的,却让母亲给拦了下来,“两家有一副水挑子就够用,再买不是白花钱吗?”其实母亲已看出凭马叔的身体状况是挑不了水的,横竖也不能让婶子或兰青去挑水吧?马叔实在拗不过,只得作罢。水井在村北街靠西的位置,距我家有半里远。在村里,挑水一般都是青壮年男人的活计,很少有女人登上井台(井台就是在井口的周围用砖石垒砌成台阶而让井口高出地面,以防污水倒流进井口,久而久之,井台就代指水井)的,因为这活计看似简单却是需要有技巧和体力的。挑水人肩上的扁担通过两只铁钩子吊起满满的两桶水,挑水人的脚步要踩在颤悠悠的扁担的颤点儿上小步快颠,这样走起来既轻快桶里的水还不往外涌。我走出东院儿大门时心里就已决定先把马叔家的水缸挑满,因为我从内心里非常渴望能见到兰青。我一连挑了两挑水,当我挑着第三挑水来到西院儿的大门口儿时,兰青却忽然从槐树后面闪了出来,她冲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哥!”我未及开口答应却收住了脚步。我与兰青才几天未见,此时相互间倒生出几分羞涩。兰青见我挑着两桶水定在原地不动,便赶忙上前用双手托着我肩上的扁担 ,催促道:“哥,你快放下让我来挑!”我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拂开兰青的双手,回道:“怎能让你挑啊,这活儿本就是该我干的。” 兰青也再未与我争,我借机打量了兰青一眼,虽然是在夜色中,但我还是觉得她的脸庞比刚来时黑了些也瘦了些。我本来很想知道她在学校的情况,但在这种情形下又不宜过久停留,我只得把到了嘴边的问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然后一拧身,便挑着水桶进了院门儿,兰青也静静地跟了进来。三挑水就把水缸灌满了,马叔和婶子一再道谢,竹青和松青也从东屋跑出来齐声叫我“哥”,松青还拉住我的手让我跟他玩儿一会儿,兰青轻“咳”了一声,松青听到后便撒开我的手,两眼望着大姐不再吱声。兰青伸出一只手拍拍松青的头,柔声道:“哥还有别的事哪,等有时间再陪你玩儿好吗?”我连忙附和道:“对、对,有时间我一定陪你玩儿。”婶子也立马跟着冲松青说道:“是呀,你哥还有事要做。”然后又对兰青说:“兰青,送送你哥。”马叔也附和道:“对,兰青送送你哥。”  
  兰青与我相跟着走出院儿门外,我不禁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兰青一眼。此时已然是夜幕四合,兰青眉眼的轮廓看着还算清晰,她的面色似乎也少了些光泽。我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于是便开口问道:“学习紧张吗?”兰青轻轻地摇摇头,回道:“和我原来的学校情况相似,老师几乎不上课,教室里也几乎没有学生,整天都在忙着闹革命。”兰青所说的情况与我在杨桥中学的亲身经历相吻合,我蓦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所问不免有“明知故问”之嫌,于是又改口问道:“同学们对你怎么样?”我原本想问:“同学里有人欺负你吗?”可话到嘴边却改了词儿。兰青听后略一迟疑摇摇头未作答。我明白兰青肯定有难言之隐,因为我了解杨桥中学的风气,更知道我的下一两届同学里有两三个欺软怕硬、调皮捣蛋的小混混儿帮伙儿现在又成了气候,他们是不该学的什么都会,该学的什么都不会,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学好。我上学时学校就已经“停课闹革命”,老师们大多数都被封为“臭老九”给剃了阴阳头,学生们分为几派,每派的“头头”们整天带着自己的人马不是搞“串联”就是组织“批斗会”“誓师会”等不一而足,后来各派又实行了大联合,统一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实际上是“换汤不换药”只换个名称而已。正可谓是“人以群分”,“红卫兵”内的一些“小玩儿闹”和一帮还没加入“红卫兵”的“小混混儿”臭味相投,他们一天到晚总是追在长相漂亮的女同学身后吹口哨、唱酸曲儿、起哄架秧子。不是我说大话,想当初在杨桥中学也只有我才“镇”住那些混混儿。学校众多的主任、副主任、“管委会代表”都对他们没咒念,老师对他们更是没辙。现在我已经离校一年多了,正所谓“老虎下了山,猴子称大王”,但老虎的余威还在。我之所以能“镇”住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比们还“混混儿”,而是我曾“制造”了一个在杨桥中学轰动一时的“倒塔”事件,许多师生亲眼目睹了我身上功夫的厉害。
  我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又体弱多病,父亲担心我这个未来家中的顶梁柱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在我八岁那年父亲就领我拜本村武术摔跤世家的第三代传人、被行里的人们尊称为杨铁腿的杨正太为师学武,重点习练杨氏摔跤。那年我师父年已花甲,我是师父的第十个,也是关门弟子。直到现在,晚饭后我还须隔三差五地到师父家习练功夫,向师父讨教,以求得师父的指点。本来我拜师练功是秘密进行的,因为当前社会对习武练跤并不认可,尤其是摔跤,更是被视为不正统而归于下九流之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何时我学武练跤的秘密在村里还是慢慢地传开了。我到杨桥中学上初中一年级后,我拜师习练摔跤的秘密又传到了学校,以致我的名字被全校的同学们所熟知,许多同学甚至把我当作他们心目中的一方神圣。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号称“练过”的男生,特别是高我一两届的个别男生心生不服,总是与我明里叫板或暗中较劲,他们时常寻机向我发难或挑衅,故意激怒我与他们过招。但我始终不忘师父的教诲,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到迫不得已,绝不轻易出手,即便是出手,也尽可能点到为止,切忌伤人。真正让我略显身手就名震全校的起因也是随机巧合,在杨桥中学上初中二年级那年的冬天,我遇到了习武练跤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挑衅者。那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地从教室向操场走去,准备参加课间操。我和同班的几个男生相伴而行,忽听身后有几个人喊叫着“闪开、闪开”“回避、让道”。我一听就知道身后的来人是谁,我身边的同学们听后有的慌忙闪到两边让道,有的干脆拔腿就向操场跑去。我收住脚步原地回头一看,果然是初三年级的那个绰号“黑铁塔”男生在几个小碎催混混儿的围拥下,一摇三晃地走过来,顾名思义,黑铁塔不仅人是天生的黑坯子,还从上到下身着黑色棉衣裤,脚穿一双自家做的黑棉鞋,再加上平日懒得洗头、洗脸,头顶上那一丛蓬生的黑发,更是平添了几分黑色。黑铁塔在人群中摇晃着向前踱步,他大手大脚、背厚肩宽、臂粗腿长,比周围的人明显地粗一圈、高出小半截,果真是其人如“号”。见黑铁塔一伙人吵吵嚷嚷地涌过来,我略一思忖就慢了两步才闪到路旁站立静观其态。我的举动那伙人是特别的在意,他们见我让路,便越发狂妄起来,“黑铁塔”走到我跟前时就收住了脚步,两眼逼视着我一言不发,我也略仰着头与其对视。此时,路经的同学们也都停下脚步静观其变,过了一会儿,一些胆大的男同学才敢移动双脚慢慢围拢过来想看个真切。忽然刚才喊“闪开”的那个小混混儿想耍威风,狐假虎威地冲我喝道:“你看什么看,怎么着还想在你‘黑爷’面前耍横啊!”通过眼神,我看得出“黑铁塔”已有点儿心虚,见有人出头为他呐喊助威,便借机移开双眼,想就坡下驴,他环视着周围的小碎催们,问道:“我面前这位兄弟怎那么眼生啊,看着还挺有性气,我喜欢,以后你们谁有空闲儿带他来见见我,我跟他单个盘盘道。”围观的同学们一听 黑铁塔放软的口气,禁不住哄笑起来,他们都有些好奇地想看看我是谁,便都聚拢过来,把我和黑铁塔围在中间。不料想,那个呐喊助威的小混混儿是个不开眼的货色,听不出“黑铁塔”的话外之音,为人前显能 ,便鼓足劲儿煽呼叫喊道:“大哥,你不认得这小子?他就是那个传得邪邪乎乎、拜过师的跤场练家子。你看他牛的,敢跟你对眼儿,挡你的横儿。你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让他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大哥,你今儿不把他撂倒喽,往后还怎么进这个校门儿,你手下的小兄弟们谁还敢来这个学校念书学文化做革命的接班人?这对中国革命和建设是多大的损失?”这个小混混儿还真能白乎,他的这番话算是把黑铁塔的退路堵到了尽头,黑铁塔的面色已由“黑”变为“黑紫”色,他把两眼又转向我,两只手掌轮番将胸脯拍得“啪啪”山响,伴随着黑铁塔拍胸脯的“啪啪”声小混混儿们拍起了巴掌,听到掌声,又见有这么多小兄弟围绕着,“黑铁塔”越发长了精神,他忽然收起两只手掌,改为双手抱拳并举过头顶,然后“哈哈”一笑道:“献丑了,我就是马王爷,长着三只眼,能不丑吗?”他周围的小混混儿们乱声叫嚷道:“大哥不丑”“大哥威武”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身上却已经开始运气,心里暗暗思忖着,看来躲是躲不过了,不闹出点儿动静是脱不了身的。这也将是我自习武练摔跤以来第一回与师兄弟以外的人过招,心情不免既昂奋又忐忑,但绝无胆怯与恐慌,因为我已看出眼前这个黑大个空长成一副好身架,其实只是个身无功底枉有牛力的蛮人。我自信,只要把师父所教的招法略使出一二,就可将面前这个狂妄之徒掀翻在地,让他和与他一起不走正道的小混混儿们能够认知自身的斤两。“黑铁塔”的喊叫实际上是为自己壮胆助威,因为他毕竟听到过有关我的传说,这势必给他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压力,由于他对自身的实力就不自信,他能不心虚吗?他现在的情形正可谓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想进无力,想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上。我心里早已做好了对付他的多手准备。“黑铁塔”煞有介事地向周围的人挥挥双手,除了打招呼的意思之外,再就是让大家向外闪开亮出场子,别伤着无辜。然后两眼仍逼视着我,再不搭话。只听见他的双拳攥得“咯吱、咯吱”响,我两眼紧盯着他的拳脚,因他的拳大腿长,我的右脚主动向后退了半步。就因为我向后退了这半步,给他造成了一个我已“胆怯”的错觉,这就是没练过功之人的天生不足,不知道什么是“以退为进”,我退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获取更大的防守空间,另一方面是为了削弱对方的进攻强度。就在我后撤的右脚刚刚落地的一瞬间,“黑铁塔”就飞出右腿,脚尖直奔我的胸口踢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右脚和整个身体向右拧转九十度的同时曲双腿上体向后仰,黑铁塔的右脚踢空飞到我胸前,由于他没练过功,飞右腿时左腿无根打晃支撑乏力导致上身过于后仰重心后偏,又由于他右脚踢空脚尖没有受到着力点阻挡致使他右脚尖朝天,我则顺其之势借其之力,也就是借势用力“四两拨千斤”,说时迟那时快我瞬间出左手握住他的右脚跟向上轻轻一托,黑铁塔由于身体失衡在向后仰倒的瞬间我迅即抽回左手在保持身体平衡的同时左腿金鸡独立,站稳后我迅速下蹲并飞起右腿向左旋了一个扫堂腿将他的左脚掌踢离了地面,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他这座 “黑铁塔” 便直挺挺硬邦邦地轰然倒地,同学们的脚板当即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黑铁塔“啊”的一声惨叫后便竖躺在地,抡胳膊踹腿直翻白眼儿。我这一连串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看得围观的同学们眼花缭乱,也将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正可谓是“树倒猢狲散”,紧围着黑铁塔的那帮小混混儿“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同学中胆大的拍手喝彩,胆小的大呼小叫着四散而逃。那天的“倒塔”事件直接导致课间操停上,据说黑铁塔被抬到镇卫生院后仍昏迷不醒,后脑勺被缝了有十针之多。黑铁塔自从被抬出校门之后就再也没进过校门。据我的一位与黑铁塔同村的同班同学向我透露:黑铁塔出院后觉得没脸再进校门,就到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了。事后我也疑惑自己当时用的招法是否过重,但平心而论那都不能算是“出手”,不管怎么说我内心里对黑铁塔常有愧疚之意。“倒塔”事件不知何人给传到了师父耳里,事件发生十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去师父家练功,师父对我说:“我看你也该练练‘面壁功’了,从今晚开始,练七根香。”“面壁功”是师父对违规弟子的惩戒,我曾见过几个师兄练“面壁功,”就是面朝墙起“骑马蹲裆”式 ,每次以燃一根香的时长为限,如坚持不到燃一根香的时长,则这根香就不算数,从第二天晚上从新开始燃香,直至练完师父定下的惩罚香数为止,这是师父定下的铁律,谁也不能说情,谁也不敢说情,当然,所惩罚的香数是师父根据其所违规的性质和程度而决定,一般情形下三至五根的为多,像我这样被惩罚七根香,我还真没目睹过 ,从此可以看出,师父对弟子轻易出手或出手过重是难以容忍的。
  “倒塔”事件实际上也为学校解了一个大难题,黑铁塔从此不再来学校“称王称霸”啦;学校里有我这个尊师守纪的学生“镇”着,那些小混混儿们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横行校里了。不过校革委会高主任还是在全校大会上声色俱厉地对我进行了点名批评,过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学校的大、小会上也无人再提。令我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全校学生心目中的大英雄,与我同村的同学们更是以我为荣和自豪,从此他们再也不受欺负。当然,兰青现在应该不会知道我在杨桥中学还有这样一段传奇,也许以后她会慢慢知道的。前些天听说我毕业以后学校里原本已沉寂下来的小混混儿们又沉渣泛起开始闹腾,看来,兰青还是需要我的保护,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这个柔弱的女孩儿,所以我诚恳而又决绝地对兰青要求道:“在杨桥中学如果以后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对他说‘齐春生是我表哥’,看他们谁还敢在你面前撒野。”兰青听后惊异地睁大双眼打量着我,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原来哥那么厉害,怪不得秀梅那么崇拜你,说你就像是学校的定海神针一样,你在学校时没有人敢兴风作浪。” 此话虽有传奇演义的成分,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对学校的影响还是有一定深度的。我对兰青颇费了一番口舌,她才有些勉强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她。从那天开始,我每天傍晚收工回家后,总是要站在东院儿门口的槐树下等兰青回家,或者有的时候兰青回来得比我早,我听到她了在西院儿说话的声音,我才放心地回到东院儿里帮母亲干一些家里的活计。久而久之,母亲似乎发现了端倪也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有时见我在门口站得久了,母亲就站在院子中间冲西院儿大声问道:“兰青回来了吗?”兰青若已回家 ,便脆声应道:“大妈,我回来了,您有什么事情吗?”母亲便望望我,回道:“没什么事儿,我就是问问你家水缸里的水该挑了吗?”兰青听后就即刻回道:“缸里的水还够用两天哪,谢谢大妈 !”有时兰青也会跑到东院儿来与母亲和我说一会儿话,若兰青还没回家,回话的不是婶子就是竹青,母亲就会担心地自语道:“天都快黑了,兰青这孩子也该回来了。”我的心就要提起来,身不由己地到大门口去等候。
  兰青是个聪明而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听到我母亲喊过她几次之后,心里便明白了我母亲的用意,所以,往后放学回到家后,不论早与晚,都要隔着墙向我母亲打招呼:“大妈,我回来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重复着过下来,每天傍晚我收工回家后最想干的活儿就是去挑水。但实际上我只能每隔两三天才能给马叔家挑一回水,我每回给马叔家把水缸挑满后最盼望婶子或马叔让兰青把我送到大门口儿,以便我有机会和兰青单独说上几句话。现在,兰青与我说话时已不像她刚来时那么拘谨了,她每每开口说话前总是先扯动红润的双唇冲我莞尔一笑,两只圆圆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然后,第一句话她总是说:“谢谢哥。”夜色中她那几颗微露的洁齿都依稀可见,令我不敢直视。每当这时,我总是习惯性地用手背抹一下额头,每每兰青这时都要从衣兜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替我揩擦额头。从手绢里散发出淡淡的芳香在我鼻孔周围弥漫着直抵心脾而令我几乎眩晕,胸臆间既感受着温馨同时浑身又涌动着异样的暖流。以前,晚上我去师父家练功回到家洗完脸和脚后上炕倒头便睡,近来却常常是躺在炕上瞪着两眼看屋顶发呆,一闭上眼睛兰青娇柔的音容笑貌就在脑海里浮现,那淡淡的芳香就会在鼻孔周围弥漫开来……我骂自己没出息、龌龊,用拳头擂自己的头,要将那些对兰青朦朦胧胧的想法擂出脑壳,可是,拳头是解不开这个结的。兰青那冰清玉洁的靓影似乎已在我的脑海里落下了深深的印记。我的内心里总是盼望太阳尽快落下去、月亮早点儿升上来,我渴望着傍晚收工后在家门口的槐树下与兰青相会的那个美妙的时刻。可是,近几天兰青总是顶着星星才回到家里。昨天天黑后,我正挑着水桶小步快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见多日不见的秀梅迎面走过来,我便停下脚步,与我不期而遇让秀梅不禁一怔,我见秀梅肩上挎着书包,便用略为不满的口吻问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回来!兰青呢?”秀梅用两个手指搓捻着衣角,怯怯地回道:“我跟兰青刚刚分手,这工夫她也许到家了。”我对她俩的晚归是很在意的,又追问道:“是学校有事儿放学晚了?天都这么黑了才到家?”我见秀梅翻了翻上眼皮,忽然她气哼哼地说:“谁不想早点儿回到家?可这一路上的‘围追堵截’,想早回来那是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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