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长篇小说连载14、15、16、17(作者:张星利)
发布日期:2023-06-03 16:04:30
14
在夏义惠家的三间大鞍间房建起来以后,这个家庭就呈现出勃勃生机。院子里新栽种下梧桐树,灶房,柿子树,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尤其是下雨时候,听雨声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那种意境真是一种回味无穷的享受。院子中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成为夏一可一生抹不去的记忆,儿时的时光就这样飘然荡去,心中有多么的不舍啊!
金水村马上就要过会了。过会是周宁地区特有的风俗习惯,也叫忙罢会。其主要原因是亲戚们来品尝新麦面,以及今年的庄稼收成,顺便交流一下信息。这是盛夏的节日,节日的盛装,在民间自发形成,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过会前期要扫屋,把屋子齐齐打扫一遍,墙壁粉刷一新。因为落了一年的尘土,要打扫干净,干干净净迎接亲朋好友的到来。
“一可,你去土壕挖点好黄土回来。”夏一可妈说。
“要黄土做啥?”夏一可问。
“抹墙呢。”夏一可母亲说。
抹墙之前,先用竹竿绑上笤帚把墙上的灰尘扫下来,扫干净。太阳正照着,灰尘在空中乱舞,还有呛鼻子的感觉。这时候,从门缝里,太阳刚好照到这里,这一道缝像一个显微镜一样,夏一可从这里看到了很多细小的成粉末状的灰尘在空中乱舞,这像是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忽高忽低,时而排成队,时而分散开。
夏一可手提着担笼迈出家门。他还是懂事的,懂得替大人分担一些家务活。到了不远处的土壕,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土是好黄土,都是土,咋还分好坏,随便挖点就行了,于是他用铲子和簸箕齐上阵,连挖带装,装了一些土,提着担笼就回家了。
巷子影影绰绰,因为各家各户门口都有树木,不是梧桐树,就是椿树、槐树,遮荫蔽日,走在路上是非常凉快的。巷子的土路还算平整,各家的门口都稍微高一些,防止下雨雨水流进来。清一色的木头门,门口两个石墩,可以在上面休息和玩耍。虽然是黑色的,但是门脑点一点红色,黑中带一点红,显得很有精神,也很气派庄重。
“呀,可可都会给屋里干活了。”说这话的是夏义民伯伯,大人们总是和气的,这是夏一可最早对大人的印象,大人啥都懂,啥都知道,唉,啥时候能长大啊!
“唉,你这土不行,这是死土,用不成。”夏一可母亲说。
他不明白土还分死土、活土,这土能有这么多名堂,学问真大。
夏一可的母亲挖回来黄颜色的黄土,这才是真正抹墙用的黄土。把土放在盆子里,倒上水,稍微稀释一点,搅拌均匀,就可以了,然后端回屋里,开始抹墙。只见夏一可母亲带着草帽,一遍接着一遍刷起来。屋里的东西都挪到外面院子里了,挪不动的柜子在上面盖了几层旧报纸或牛皮纸。
抹了一遍,因为有三间屋子,所以就得多费一会工夫。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夏一可母亲的辛勤劳动,在中午时分,三间房就抹完了,而且是抹了三遍,只是地上洒下一些抹墙的水和土,到时候要好好收拾一下。
下午时分,各种柜子、椅子,就慢慢向回搬,物归原位。
晚上夏一可躺在炕上,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这是泥土的芳香,不掺杂任何东西的香味,是来自大自然的土的香味,这种香味让人回味,让人神清气爽。多年以后,这种香味让夏一可格外怀念,可是再也闻不到这样的土香味了,只能是在儿时的记忆里!那种香味让人怀念,也成为夏一可一生挥之不去的东西。
15
吃水经常要担水,极为不方便,所以夏义惠决定要挖一口井。盖三间鞍间房时没有挖井,主要还是经济上的原因,娃多,一大家子,要生活,要上学,都要花钱,所以经常是一个钱掰开两半用,就这,有时候还捉襟见肘。经过乡党介绍,是西村的人,说好了,他们人年轻,凭着一身力气,已经在周围挖了不少井。因为有了良好的口碑,才一个介绍一个有活做,有工钱挣。
为什么要挖井?因为冬夏吃水都方便,冬天水管子冻住了,铁管子要用火烤,有时夏一可的母亲去得早,还冻着,有时人扎堆去了,还要排队。夏天经常停电,一停电就没有水吃了,有时候还从老庄子里的井里绞水吃。堡子外的伯伯家因为五十年代就当生产队长,搬出堡子早,娃们家多,勒紧裤腰带,挖了一口井,不大也不小,刚好,因为那边地势低,水也旺。停水没电的时候,人们都去他家绞水,都排成长队了,有好几次,因为绞水的人太多,不停有人来绞,不是井里没有水了,就是把井绳绞断了,就这样,等把井绳叫人整好,人们照绞不误,丝毫没有愧疚的心情。还有几次把桶掉到井里了,得先把桶捞上来,才能绞水。拴桶,有时候是活结,有时候是挂钩。挂钩的虽说简单,但是不太牢靠,所以一般有经验的人都拴得活结,年轻媳妇一般都是挂钩,爱掉下去桶的,大都是年轻媳妇。再后来绞水时候,她们也栓活结,只有个别媳妇不长记性,就又一次把桶掉井里了。于是又逗人笑一次,又捞一回桶。
挖井是在开春后进行的,这时候,天气已经渐渐热了。挖井不单单是挖掘那么简单,更像是对一个家庭的考验,因为这是一件花钱的事情,更是对家庭实力的综合考量,没有这个本事就不要揽这个活,揽了这个活就要有拿下这个事的本事。本事不是凭空来的,本事是挣来的。
挖井的位置选在了三间大鞍间房窗户旁五六米的位置。夏一可的父亲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在献桌上放上香炉,摆上供果、点心、酥饼、麻花,燃上香,口中念念有词。这依旧是拜土地庙神。要动土,就要给土地爷打招呼。
两个小伙子就开始挖,一镢头一镢头挖,一掀一掀铲土,产出的土就撂到架子车上拉到后院。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慢慢的,一个原形的口就呈现了,然后一人下去,一人在上面用辘轳把装在担笼的土往上绞。在往下挖的过程中,顺便把脚窝也挖好,这样上来的时候攀爬方便给力。两人配合得当,哼着流行歌曲。夏一可在的时候,他们上来休息的时候还爱逗夏一可玩耍。
每天掘进一点,每天都有收获,井也就越挖越深。这一天,料礁石挖出来了。他们两个轮换着挖,今天你下去挖,我在上面绞土,明天我下去挖,他在上面绞土。总之,就是缓缓地把井挖好。吃饭时他们说料礁石一出,就快见到水了,因为咱金水村在原上,原上井深,但是土质好,挖出来的水也好。原底下水浅,几米就出水了,用手压泵就能把水压上来,省时省力,但水质混浊,需要沉淀一下才能用。
在每天掘进的过程中,有时候还能听到从井口飘出的歌声,这也是苦中作乐。苦吗,他们没有觉得苦,能给主家挖一口好井,也是一个功德,也是积福行善的好事。
在快到一个月的时候,井水就出来了,黄泥水,绞着,舀着,舀着,绞着,最后人上来,不断地绞水,水逐渐由浑浊变清澈了。挖井的小伙对夏义惠说你们这个井好,底下有好几个水眼,不断的向外冒水,这个井以后水旺,娃娃们喝了这个水就能上大学,不像咱整天下苦力。
夏义惠给两人付了工钱,夏一可妈拿来了烙好的锅盔馍。小伙子们说吃都吃了还再拿些回去,多不好!夏一可他妈说路上吃,你们路远,一路又是上坡路,在路上走饿了吃。
一个小伙子说,姨,你烙得锅盔馍好,香,我妈那时候也做得好,做得和你一样好。
夏一可他妈说,以后想吃锅盔馍就来,路过咱这里进屋喝水。
两个小伙子就这样出了门,还依依不舍。多年后夏一可他妈说起这个场景还眼泪汪汪的。
夏义惠自己垒了井台,而这个砖就是日积月累的结果。时间长了,就形成一个小砖垛了。
井台盖好了,标志着水井正式启用。夏一可家再也不用为吃水发愁了。
17
夏义惠盖房后,家里还剩下一点木头,再买一些做几样家具。木匠都已经靠好了,这周赶集到木头市上买些木头,做几样家具。
做几样家具,就是做一个大立柜,一个半截柜,一个书架,做两把椅子。匠人在木头上划定必要的墨线,并开始打磨物件,有些切割木头下脚料刚好做了把木头枪,把夏一可高兴坏了,这是真正的玩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枪,这回是算圆了一个梦、一个拿枪当兵的梦想。
做家具就在院子里,柿子树长大了,能遮住太阳,院子就有荫凉的地方,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就斑斑点点洒在地上。
柜子已经初具形态,它是用所有的卯装起来的,也不用任何胶,实在是匠人的手艺,没有人觉得这是非常好的,只是觉得这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你是匠人,你就做好你的柜子,做好你的家具,干好自己的活。有时候匠人也开玩笑说自己是下苦人,因为没有别的手艺,就当了木匠,做出令人满意的家具,让主家满意高兴就是自己最大的愿望。间歇的时候,他会凝视自己做出的柜子,看看树叶,抽一根烟,解解乏气。
大衣柜、半截柜、写字台、椅子、方桌都做出来了,木匠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油漆了。
“叔,你看刷成什么颜色?”油漆工问夏义惠。
“就刷成红颜色的吧,不要大红,要暗红的那种。”夏义惠说。
“叔,我的意思是刷成淡橙色那种,那个颜色亮堂,以后不喜欢了,也好洗,再刷其它颜色也方便,也不影响柜子的形态,一举两得。方桌就刷成你说的暗红色,过去的人都用清漆直接刷一层,现在不用了,都上颜色,以后屋里过个事啥的都能用,这个颜色也好。”油漆工说。
“你看,你们经常在外面油漆,对这些懂,我们不懂,隔行如隔山,就照你说的那样,以后给娃结婚还可以把这油漆洗掉,重新刷其它颜色。”夏义惠说。
“叔,我就是随便说一下,以后不知道会是啥样子,说不定咱今天做得这个都成了老古董,没人要了!”油漆工说。
“我看未必,他要没人要了,咱这就成文物了!”夏义惠说。
说完都笑了!
油漆工很认真,先用砂纸把这些柜子全部打磨了一遍,刨掉毛刺,修平整,补浑,并且有的地方不停地打磨,打磨的似乎能照出人影来。
刷漆以后,家具柜子立即就有了生机与活力,和之前毛糙的感觉有了天壤之别,瞬间就光芒四射。
油漆以后,放在院子里挥发晾晒几天就好了。
房子里因为有了家具做陪衬,也一下子变得浑实起来。
多年以后,夏一可虽然买了新的家具,但是这些家具依旧在打磨他的内心,勾起他对往事的无限回忆。那种推刨的声音,那种砂纸打磨柜子的声音,那种油漆的味道,依旧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回味在他的心里。这是一种发人深思的回味,这种回味一直沁入心脾,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现在的柜子等家具都是用木头屑通过机器压制而成,用不了几年就坏了,并且大量使用胶去粘合,已经没有卯了,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时代的悲哀,人们还在什么是实木里纠缠不清,连最基本的木头都不知道了,可悲可笑到了极点。
三十年的柜子,三十年的家具,三十年不断的记忆就这样一直在延伸,夏一可没有拒绝。所有的物件都在诉说着当年的往事,往事历历在目,往事同样也可以越千年。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夏一可不停地在追寻,有些东西已经追寻到了,有些东西仍在追寻,甚至苦苦追寻,或者一直在路上,就像玄奘取经,一个人艰难跋涉,不怕困苦,终于取得真经,这是一个求索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变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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