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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传

发布日期:2023-04-18 15:28:50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李自成传 / (俄罗斯) 提莫夫·马格梅特著 ; 陈幸
欣译. -- 石家庄 : 花山文艺出版社, 2022.12 
 
        ISBN 978-7-5511-6336-1
       Ⅰ. ①李… Ⅱ. ①提… ②陈… Ⅲ. ①传记小说-俄
罗斯-现代 Ⅳ. ①I512.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2)第208388号


                            目 录

楔 子
第一部 将士
第一章 返回陕西
第二章 苦难隐忍之遭遇
第三章 智慧的较量
第四章 血腥麻将
第五章 冰冷的黄河水
 
第二部 谋士
第一章 暴风雨前
第二章 捕虎诱饵
第三章 新友新敌
第四章 闯王
第六章 夕阳西下
 
第三部 天子
第一章 新的拂晓
第二章 卧虎伺机
第三章 “皇帝万岁!”
第四章 秀丽山川
第五章 三军之战
 
尾 声
 
 
 
 
                               
 
 
   夕阳最后一缕光芒温柔地抚摸着太皇山树木繁茂的山脊。六月的一天就这么悄悄地过去了。
夜幕很快降临山野。在阳光还未完全褪去前,山林的鸟儿仿佛一下子沉默了,连树叶都似乎在焦虑的期待中静止不动。尽管附近瀑布单调的水落声让过往的人昏昏欲睡,但山中的夜晚并不是宁静无忧的。
   这个时刻山中神灵悄悄苏醒,而此地的真正主人——老虎大显神威。如果说和山中神灵还可以沟通,那么老虎这个庞大的野兽是不会放过它的猎物的,无论是迷路的旅行者还是掉队的羚羊。
    它走在山路上,优雅从容,引人注目,如同皇帝一般。山老虎只有五岁大,这是它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如绸缎般光亮的条纹虎皮下,一块块肌肉像巨大的球一般滚动,尾巴如竹林里的竹竿那么粗,疯狂地击打着它捕猎路径两旁的灌木丛。
老虎在山中漫步,这对它来说是少有的活动。它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从容自在,简直像一只农民家中温顺的猫刚喝完主人家男孩给它倒的一碗山羊奶后到处徘徊,看看这个对它满心关爱的世界上还有什么新鲜事。
    然而老虎可不是温顺的猫,前一天一头农民的水牛在寻找美味多汁的草时误闯其领地,随后便成了老虎的腹中之餐。不幸的是,这头愚蠢的水牛出现在山大王饥饿寻食之时,老虎一个快速跳跃,抓住颈部,强有力的尖牙深深插进水牛的颈部,这样,老虎几天内就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饱餐后它经过夏日的森林,在树干上摩擦其两侧光滑的皮毛,留下一些碎毛作为它领地的标志。
老虎在自己的地盘上,所有其他的动物都急匆匆地逃离其领地,而老虎高高在上,根本也没有注意到一些小动物。它高度灵敏的双耳不放过夜晚一丝一毫的声响。遥远处有一头野猪咆哮着,喊叫它的小野猪回来,心想现在是睡觉的时候了,可这些小东西还在附近的水坑里玩耍。还有一些准备入睡的松鸡在草丛中鸣叫,它们数量众多,可山林之王并不在意它们。近处沼泽里的青蛙们开始了它们的夜间合唱,一只比一只叫得更响亮。这一切都习以为常,可老虎敏锐的耳朵不知何故在这个熟悉的背景中听到一种陌生的、不和谐的声音,令其不安。
   老虎低声吼着,半睡的布谷鸟被惊醒,从附近的树枝上跳下,冲进森林远处。老虎走下小路进入灌木丛深处,那里有一条长达几公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潺潺流动。越是进入灌木丛深处,它凭嗅觉越是强烈感觉到陌生而又危险的气味。曾经在某处它已经尝到过这个带有酸味、无与伦比的味道,如今混有熟悉的人类血液的气味。
    老虎一下子不动弹了。有人在旁边!一个显然受伤的人。而这种气味,哦,当然是致命的金属味,总是萦绕在它与这个不寻常人的周边。
 
    几年前,一个人用钢爪在老虎身上左侧留下伤疤,当时老虎还年幼无知,贸然接近在山口过夜的几个旅行者的篝火营地。它幸运脱身,然而在以后的几个星期内不得不躲在附近的高原灌木丛中愈合伤口。
这个人正在死去。他侧躺在小溪边,双手紧按着在皮衣下几乎难以发现的伤口。在他旁边湿润的沙滩上,横躺着一把钢爪。老虎一动不动,爪子半悬在空中,以免不小心碰到枯木。它金灿灿的双目紧盯战利品。但理智告诉它这可不是一块简单的肥肉,而原因并不在于那个人触手可及的金属物件,而是在于那个人本人。这个人身上充满了力量和对死亡的蔑视。老虎知道这种感觉,在它脑海深处意识到这个受伤的人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自己,如果说不是外在的力量,那么就是某种精神力量。
    这个人慢慢地将双眼从迷人的银色溪流上挪开,小溪水已经渐渐开始变成晚霞一般的血红色。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只庞大的野兽身上,它处于河对岸,正好站在他最后一次露营的对面。人和野兽的目光对视了几秒,然后老虎似乎恭敬地发出一声吼声,退后几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暗的树林里,好像它就从未曾出现过一样。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建立大顺朝的李自成。此时,李自成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紧张。死亡暂时离开,可他深知这不会长久,死亡随时还会到来。他身经百战,因此很清楚,像过去几天困扰他的伤口其实是致命的。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他还是要感谢上天给予他的机会,在这么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正是在此,他开始了自己不寻常的人生,也在此自己的生命将结束。
他背靠大地,模糊的双眼望着蓝宝石般的天空中飘着的几朵猩红色云彩……这血红色让他想起了过去几年里跟随他的勇士曾流过的血。
    神志渐渐模糊。他闭上双眼,试图勾勒出一个美好、明亮的却早已被遗忘的离别景象,如家中炉膛的温暖,母亲玉米饼的味道或是心爱的妻子的爱抚……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这些,脑海中尽是战役、酷刑、勇士或敌人的哀号组合起来的混乱画面。
    他摇摇头,想摆脱这些血腥回忆,尽力尝试着在生命最后时刻匆匆捕捉波光粼粼的清澈山水,它如同时间大河一般急速奔流。然而夕阳的闪烁光辉将透明的河水也染成了血红色。李自成叹了口气,又轻轻合上双眼。一个梦境向他走来……从遥远的童年开始的古老梦幻……
    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松愉快:明亮的天空,绵延的山脉,母亲身穿刚洗净的浅色衣裳,双手因不断劳作而长满老茧,她将双手浸入银灿灿的河水中。他自己站在温暖的河滩上,河滩附着淤泥而微微发滑。他向激流迈开第一步……水流让他的脚底发痒,潺潺河水围绕他旋转不停,沙沙作响,他回头看着母亲,开心地笑着……然而笑声骤然止住,身后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山丘上只留下家乡村庄的灰烬……他望着脚底,看到河水渐渐变成深红色,而他身披铠甲,从紧握发光利剑的手上流下一滴凝重的鲜血。
    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应当正视死亡。过去的几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召唤死亡,可当时死亡一直在冷眼旁观。一切终有尽头。
回顾往生,他毕竟曾经辉煌过,从一个普通的农民成为一名战士、一位将军,甚至是天子!他热爱过生活,得到过很多人的爱戴。
   他拔出利剑,举过头顶,直指上天,然后紧闭双眼,身躯慢慢陷入深红色的河水中……
 
 
   老虎在对岸的灌木丛中小心观望,只见这个人伸手拿起钢爪刺入前胸,他的嘴唇嚅动似乎想说出什么,可生命已离开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人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在他双目中映照出迅速变暗的天空。他深呼一口气,身躯渐渐松弛下来,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虎晃了一下脑袋,随后潜入灌木丛,它不由得对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勇敢肃然起敬,可没有人会在生命最后时刻不乞求宽恕。
    而在河岸躺着的这个人在过去几十年里曾是中国百姓的希望与噩梦,他此刻在深红色的河水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旅程。
 
 
 
 
 
 
                                  
 
 
 
 
 
                                     第一部 将士
 
                                    第一章 返回陕西
 
 
    晁林,在绿林弟兄中更为人熟知的是他的外号石头。他的性格与绰号完全相符——出奇地愚蠢与顽固。否则怎么解释这么一个事实,他在通往秘密营地的路上巡逻、站岗时竟然让一个老流浪汉从眼皮底下溜过!一位身穿打满补丁衣裳的瘦弱老头儿突然出现在营地,连何利伟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绿林头目也惊呆了!他手里拿着一碗蒸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老人头发灰白,额头上系有马鬃毛制成的丝带,在晨风中发带如海鸥翅膀一般飘动。老头儿在林地中站了一会儿,随后向帮会营地篝火处蹒跚而行。
这些绿林好汉们刚才还在为早餐而欢呼雀跃,可当这个陌生人弯曲的身影渐渐接近时,他们一下子愣住了。当然,头目何利伟第一个发话。他把饭碗放在石桌上,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朝老头儿走去,并伸出手,以他本有的严厉语气说道:
   “老家伙,待在原地别动。不知你从何而来、去向何方,也不知你是如何穿过我们的防备线进入领地的,可你再迈出一步便将是你的最后一步。”
    老头儿果然站着不动,旁人可能会觉得他会被吓到膝盖发抖的地步,可何利伟经验老到,敏锐的双眼一下子就抓住老头儿混浊双眼中闪过的一丝嘲笑的火花。
   “抱歉,好汉,打扰了您的用餐。”老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有力,连何利伟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我不知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扎营,否则就另选别路了。”
    尽管何利伟父母在取名字时寄予他无限期望,期望他能成为成功的手艺人或商人,可他还是做了绿林头目,这俨然不是长久之计。他的直觉也糟糕到如此地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孤独的老者闯入营地。无论如何,他没有注意到老人话中隐藏着的讽刺意味。这种讽刺的语气显然与他的处境不符。
这边,何利伟双手叉腰,向老头儿迈近一步。
何利伟从来不侵犯老人、孩子。其中一个弟兄微微低着头,粗声粗气地喊道:“我们只是劫富济贫,从没有掠夺过农民的财产。那些有钱人戒备森严的车队,时不时在我们这里来来往往,我们向他们索取些过路费,也好让手底下这些穷苦弟兄们吃饱喝足,对吧,弟兄们?”
弟兄们一直屏声静气听着头儿和陌生人的对话,这时开始小声议论,而在这议论声中人们听到了老人低沉的赞许声。老人现在感觉到了这些绿林好汉对他们的头儿是坚信不疑。他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至于那个放过你的笨蛋石头,”何利伟故意提高嗓门儿,“他换了岗,一回营地,就重重处罚他。”
“你是个严厉的头儿。”老人低着头说。何利伟捋了捋他浓密的胡子,微微一笑。
“可你办事公正。”这个奇怪的老头说完话,抬起头,眼睛直视何利伟的鼻梁。何利伟不禁往后退了退。要不然怎么解释,三天前你还是墨德村铁匠世家的孩子,现在成了绿林好汉,家里人或许都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吧?
何利伟呆住了,他手下弟兄们也愣住了,他本能地感觉到老人这番话藏有深意。几个机灵点儿的手下立刻奔到陌生人经过的路途,看看他是否带来了朝廷士兵。
老人俯下身子,从何利伟碗里拿起一把米饭,仔细地把它揉成一个米团,然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你敢说你这些大米也是自己种出来的,而不是烧杀抢夺村里百姓、让他们在春雨前无家可归而得来的?
老人拄着拐杖,直视着陕西最风云的绿林首领的眼睛。要知道朝廷可是设了重赏取其脑袋的,奖赏的黄金和他的头颅一般重。
何利伟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老头儿混浊的双眼挪开,透过他的肩膀,他看到手下那两个最机灵的弟兄从林子里跑过来。
“哎,他把石头给杀了!”第一个手下喊道,然后他提起晁林血迹斑斑的长袍,而这时他还来不及说完话,一支暗箭从林子里飞射而来,射中他的喉咙。他跪倒在地,紧握其脖子抽搐不止,这时候第二支箭射中他同伴的眼睛,那个可怜的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一命呜呼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何首领声嘶力竭地喊问,并将一把长刀拔出鞘。而老人则用嘲笑的眼神瞥了瞥身后因为那个手下人丢了性命而引起的混乱场面。冷箭一支接一支射过来,何利伟的手下连发生什么都不明白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反应最快的一些弟兄冲进树林,其中最幸运的几个躲进了灌木丛而免于灾祸。那些在暗处的弓箭手并没有将所有目标赶尽杀绝,而是盯着那些试图抵抗的一部分人。仅仅几分钟前,风景如画的林地上还洋溢着宁静与美好,这时却早已成为横尸满地的血腥场面。
“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老头叹了口气说。何利伟摇摇头,不知所措。
“我就是你的阎王爷……”
老头儿似乎是随口一说,可何利伟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深信不疑,他立刻抓起篝火旁放着的一袋钱,头也不回冲向树林。可已为时太晚……
熟悉的黑羽箭从远处飞来,如同唱着挽歌,一下子嵌入他左肩胛骨下方。何利伟惯性地向前迈了几步,然后双腿弯曲,头朝下倒在树林边的灌木丛中,旁边则是叮叮咚咚的泉水。他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停止动弹。老头儿则坐在石桌旁的草地上,从何利伟的碗中端起米饭开始就餐。
从林地另一头的树丛中走出一位身披皮革盔甲的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他便是幕后的弓箭手。他边走边将巨大的紫杉木弓背在身上,背上已经挂着一把包裹在破油布中的长刀和一个刻有文字的箭筒。
“哎呀,罗师父,你怎么也不等我一起吃午饭?”那个年轻人责问老头儿。老头儿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说道:“那你快来一起用餐吧。”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弓箭手脸上,显然他还是个青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他挺拔英俊,留着军队里最普遍的小胡子,外表打扮乍看似乎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而轻盈的步态、练武人特有的刚毅眼神以及常年被紧绷的弓弦磨出印记的右手食指,都告诉我们他不是个普通少年,而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斗士。
他身穿上等的皮质盔甲,脚着柔软的靴子,左手戴弓箭手手套,另一只手套则被随便挂在闪闪发亮的腰带上,腰带的金属片上画有皇帝打猎的图案。
他身上的所有饰品告诉我们,这个战士英勇无畏、久经沙场,且自珍自爱,腰带体现出他良好的艺术品位。而他裸露出的纤细手指显现了青年的艺术气息。如果不是看到他刚才如此迅速冷静地解决一帮绿林,人们很可能误以为他是京城皇家宴会的常客,出入于各种莺歌燕舞场合。
可李自成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纯粹是个杰出的战士,这次的行动再次向同行者罗阳证实了这一点。
李自成走到罗阳身边,一下子坐在草地上,抓起米饭就往嘴里塞。激烈的战斗过后这个年轻人需要补充能量。再说,他们已经几天没进食了,干粮补给都已吃完,而方圆几十里大部分野兽被那帮强盗猎杀,余下的也逃离别处。
老人放下空碗,从腰带上拿了一块手帕,小心地擦了擦嘴唇和手。然后,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泉水边,舀了满满一碗,仔细漱了漱口。
罗阳回到草坪,正对着李自成坐下来,他亲切的目光扫向年轻人,他正从那帮绿林头目的口袋里掏出干鹿肉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说得有理吧?”老人这一问似乎是在继续他们的话题。
而少年顿时停下手中的美餐,思虑片刻并摇了摇头。
“不,我再说一遍,这不对。”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罗阳有些不解地望着少年。
“可事实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们的突然出击让他们魂不守舍。可如果按照你的战术,只是伏击他们,那帮强盗对此早习以为常,很快就能摸清情况,杀我们一个回马枪。那么我们就惨了……罗师傅,你看看这帮人。”李自成指向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说,“他们随时准备把你撕成碎片,这帮团伙唯一的弱点便是他们的头目。他本不该和你谈话,而是马上杀了你,或者至少是将你打伤,然后再和你进行对话。那帮手下正是全看头目的脸色行事。他们和头儿犯了同样的错误:被你的谈话分了神。尽管如此……其中有三四个还是逃脱了。”
年轻人笑了起来。老罗师傅也微微一笑。
年轻的弓箭手说完便继续用餐,而罗阳望着青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情景……
这是发生于一个半月前,差不多是大年三十那天,老唐的路边客栈那天是座无虚席,老板娘柯氏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来不及上菜。客人们的胃好像是酒鬼的酒囊一般,怎么也填不满!
外面雨雪交加的鬼天气也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所有向北行路的客人们都不得不在老唐客栈歇一下脚。
这里什么鸟人都有!有商会的办事员,有为王公贵胄甚至是皇帝效劳的官吏,也有四处奔走讨生活的农民,聚集在这个炊烟袅袅的客栈里,享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热汤佳肴。
饭桌上人们交谈甚欢,渐渐地按三六九等形成了小团体。
有的在赌钱,用从穷人身上剥削来的税收一掷千金。有的在玩儿麻将,用身上最后的钱和衣物作最后一睹,只想着后面一局会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完全不顾后面何去何从。
还有一些人喝着去年剩下的发酸的酒,低声议论着去年饥荒如何席卷了南方各省,饥荒也即将侵袭北方。去年小麦和水稻颗粒未收,而女真部落的袭击则越发厉害。女真族首领皇太极率领庞大的军队攻入朝鲜,迫使其签订了有利于女真的条约,这一胜利使女真野心勃勃。尽管朝鲜仍然普遍效忠于大明,可北方边界地区的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
早些时候听闻南方饥荒泛滥,已经有杀婴儿、人吃人的可怕传闻,可人们并不太相信这些。毕竟这是南方,天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大多数人把这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年轻的崇祯皇帝身上,他刚继位一年之久,完全摆不平遗留下的各种难题。所有人对未来忧心忡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也就是说,没钱的人家只好勒紧裤腰带、藏好钱财,远离贪婪的官吏和强盗。可谁也说不出,官吏和强盗到底有什么区别,黑道白道都是抢人钱财。
罗阳从雨帘中走过来,走进客栈,宽大的帽檐边滴滴答答淌下雨水,他迫不及待地脱去身上湿答答的雨衣。唐老板亲自接待他,用他一贯的口气抱怨恶劣的天气和泥泞的道路。罗阳耐心地听着老唐的抱怨,在他连珠般的话语中抓到了一丝停顿,轻声问道:“能给我这个孤老头子找个客房吗?”
“客房?哦哦,当然有,客官,有几个不错的房间供您选择。”店主喋喋不休,可罗阳打断了他。
“有好几个空房?”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店主,一边环顾着人满为患的厅房。老唐困惑地盯着老人。
“好吧,说实话,只剩一个空房了,房间里一个床铺我安排了那个年轻的士兵住下。”店老板甩了甩从不离手的毛巾,指向大厅的角落处。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皮质盔甲的身影隐约可见。
“他是何人?”罗阳小心问道,尽量不让老板察觉到他的好奇。店老板耸了耸肩。
“偶尔路过的行者停了下来,听说曾在甘肃王公军队里服役过,他那时好像是逃过去的逃兵?”
店老板还是耸了耸肩。
“看起来不像。那些逃兵往往都是些醉鬼,还喜欢拿别人出气……我这辈子见得多了。而这个年轻人安详、自信,还挺有钱。或许是退伍了,要么就是探亲。至少第一眼看上去是这个样子。”唐老板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轻易下结论了,所以尴尬地朝罗阳笑了笑。而老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拿一些炖肉和好酒送到他的饭桌上,我想我会和他共享晚餐和一间房。”老人说着,向年轻人用餐的地方走去。四处闯荡的智者罗阳在北方省份可是无人不知,所以老板急忙按照这位贵客的吩咐忙活去了。
年轻的士兵对老人只是微微点头,又继续享用他的美酒。罗阳一屁股坐到被众多来客磨出光亮的长凳上,严肃地朝年轻人望去。店主则端来了一盘香喷喷的炖肉和一壶美酒。罗阳还不等老板拿来酒杯,举起酒壶不紧不慢地喝下第一口酒。他打了个嗝,然后开始吃炖肉。士兵用嘲笑的眼神看着他。罗阳则假装视而不见。老人吃光盘里的肉,用大饼仔细刮干净剩下的肉汁并塞到嘴里,这时年轻人终于开口说话:
“大厅里空位子多得是,你为何到我这里?”
罗阳大笑一声说:“因为在座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你拥有我需要的东西。”
士兵惊讶地抬起眉毛,而这一点让罗阳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不急于提问,极有教养,像是皇宫里出来的孩子。”
“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东西如此宝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是你房间里那张空着的床铺。”老人平静地回答。年轻人笑了起来:“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拒绝。”
罗阳说话的口气是那么坚定,看着年轻人吃惊的样子,他解释道:“你今天需要一个不生是非的同屋,而明天则需要一个可靠且拥有智慧的同行者与人生导师。上天如今给你这样一份厚礼,机不可失!”
“要是我没猜错,这份厚礼便是你吧?”
“年轻人,正是。罗阳愿意为您效劳……”士兵猛地站起来,深深低头鞠躬:“请您原谅,先生!我长时间跋山涉水,与野蛮人相处,因此变得没教养了,冒犯先生!”
罗阳面带微笑,站了起来,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让他坐下。
“一路上比你更粗鲁的人我见识得多了。”
老人坦然回答,年轻人则一副窘态。
罗阳坐下后继续说道:“既然弄清楚我的身份了,那么就来说说你吧……你在王公军队里服役过吧?”
“先生,正是。”
“是在甘肃?”
“先生,正是。”
“那你尊姓大名?”
“先生,李自成……”
“行了,别一个劲儿叫我先生。你可以称呼我罗师父。明白了吗?”
“好的,先生……哦,不,罗师父……能与您共享晚餐并同宿一室,真是三生有幸!”
罗阳注意到年轻人又要深鞠躬,赶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郑重嘱咐:“我认为不必大张旗鼓,以免引人注意。在这个小地方聚满了各色人等,他们中间有的暗藏矛盾,所以你都不清楚什么时候就突然爆发冲突……现在就是这个情况,我年轻的朋友……看今日的天气是不会变好了,冬季漫长,我建议我们今晚好好在这里休息,美美睡一觉,明日再继续我们的旅程。那你是向北走的……”
李自成坐在长凳上,迅速接着话题说道:“前往陕西一个小村庄。正好去看望我侄子,帮他干一些农活儿,很快就是播种季节,田里总得有人手才行!这不是军队的屯田,所以我们不仅要在租来的地里耕种,还要主动纳粮。我也曾经做过牧羊耕地的活儿,我父亲不能养活全家,所以后来我不得不当了邮差。而当时有机会在各地奔走,比以前见闻多了,也就慢慢拿定主意,决定参加甘肃领主军队。”
罗阳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经历虽不多却值得敬佩……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服役?”
李自成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有心事……
“我还不知。”他诚恳地回道,“还没想好。我想先回老家,然后再看着办……”
“那我有一个提议,无疑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合适。”
“先生,我洗耳恭听……”
“你又来了!”
“抱歉,先……抱歉。罗师父,那您的提议是什么?”
“我们一起向北走。”罗阳严肃地点点头说。
李自成激动地喊道:“太荣幸了!”
可老人却一脸生气的表情说:“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你根本就没认真听我说话?你先坐下。”确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安静坐到位子上后,老人继续说,“我并不是无偿帮你,只不过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路程一致,我们两个互利罢了。我的智慧与人生经历,加上你的武艺才能,将确保我们的旅程畅通无阻。我正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的。你听懂没有?”
“明白,罗师父。”
“那就好!”老人搓了搓手掌,“哎,掌柜的,再给我和我年轻的朋友拿一壶你的好酒来!路途疲劳,谁不想拿酒润润嗓子……你也不例外吧?”罗阳朝李自成侧了侧身子说。
年轻人嬉笑着答道:“罗师父,即使您一生见多识广,也恐怕很难遇到有谁会拒绝免费的好酒吧。”
老人笑眯眯地说:“我原先以为你会付账……可既然你话说这份儿上,那好吧,酒钱我付,房费你付。”
年轻的士兵开怀大笑:“好吧,一言为定。然而这次您的交易可是吃亏的,像您这样的智者也会马失前蹄,要么就是您一时计算不清。”
“说来听听?”老人眯起了眼。李自成比画着双手说:“房费是固定不变的,可我们究竟会喝多少酒,那说不准了!”年轻人振振有词。老人却摆摆头。
“看你的身形,我估摸你的胃也只那么点儿大,且我了解老唐,可以保证你喝不了多少他的酒,他的酒可上头了。再说,你也不像是个酒鬼。所以我们这是公平交易。”他摊开手说。这时唐掌柜拿来一壶美酒,一会儿工夫就干掉了一壶酒,随后,唐掌柜又拿来一壶酒,两壶酒下肚,一老一少已喝得酩酊大醉,就不再有闲聊的心情了。
他们第三天才离开这个店。但该死的天气,雨雪交加,昼夜持续,夜晚道路结冰,白天则变成沼泽地一般泥泞不堪,不要说是车轮,连马蹄也会被陷在泥中。那些赶路者中大部分人都是赤脚大仙,行路想都别想。当然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决心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继续前进,可大部分人半天后就返回客栈,那些没回来的也恐怕是在风雪中丧生了。
可第三天突然放晴,阳光明媚,道路也被渐渐晒干,路边结了冰,但这比前两天湿漉漉的薄冰舒服了。
李自成脚步轻快,而要赶上老罗的步伐还是得费点儿劲。让他吃惊的是,老人无论是体力还是速度都毫不逊色于他。一方面由于罗阳有多年的徒步经历,另一方面则是归功于长期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每天早晨当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他就操练太极,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第一个月的行程不紧不慢,他们或在人烟稀少的客栈停留,或是在开阔的野外支起帐篷歇脚,罗阳总是很谨慎地选择落脚地。在一些小村落买来的食物基本够吃一阵子,干粮吃完了,李自成就操起他神奇的弓箭去狩猎。
老人煮米饭的一会儿工夫,年轻人就收获满满,有野鸡、珍珠鸡、黑松鸡和野兔等,然后他们立刻把这些野味儿烤成香喷喷的晚餐。
总之,这两个行者路上也算是没吃什么苦头,加上每次他们用餐时还会海阔天空,时不时聊聊人生哲理什么的,可以说他们的长途跋涉称得上是知心好友的散心之旅。
可当他们刚踏入陕西界,情况就急剧变化……
乍看同样是丘陵、树林、河流和湖泊,但一种不祥的寂静笼罩着一切。一开始李自成觉得,这只不过是因为他多年未回家乡的莫名紧张……他的亲人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毕竟当年他几乎是逃出去的……
然而渐渐地,他们发现在途经的几个村庄里,所有的客栈大门紧闭,意识到事态不妙。
偶尔经过的几个路人,一看到他们两个身挂长刀、手持大弓的外来客,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头也不回地跑到别的道儿上。罗师父几次试图敲住户家门询问,可没有一户人家开门的!即使主人在房中,也尽量不让人察觉到,似乎所有的住户家宛如空房。
他们在陕西的第二天,终于弄清楚了这一切的原因。两人到达一个小村庄时,一眼看到一个身上血迹斑斑、正坐在被烧毁的房子边上抽泣不止的女人,她用疯狂的眼神望着这两个外来行者。
她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小女孩身上肮脏破烂的布衣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她们脚下趴着一只巨大的卷毛狗。它伸出舌头,平静地看着罗阳和李自成,然而经验丰富的行者心里清楚最好小心行事,这只狗忠于主人且极其危险。
罗阳小心翼翼地在远处停下脚步,挥了挥手也让李自成放慢步伐。深呼了一口气,他轻声问那个女人:
“大嫂,冒犯地问一句,你们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村子里人呢?”
他的嗓音似乎在一瞬间让女人脑海里闪过一丝理智,但立刻被原有的疯疯癫癫所淹没。狗竖起耳朵。而小女孩松开紧抱母亲的双手,细声细气地回答道:
“来了那么多人,杀了我们的朋友,还有他们的爹娘……然后烧了房子……我和娘躲在地窖里,听到他们喊着……啊啊啊……大火一直烧……后来下起雨,火灭了,我们就从地窖里出来……哦!我们的狗还从林子里跑出来……它躲开了那些拿长矛的人……”
那些人手拿长矛?——李自成用怀疑的口气问。女孩点点头。
“是,这么长的竹子做的长矛,黑色的尖尖头……”
“黑铁长矛?”罗阳疑惑地道,“这不是皇帝的军队!”
“也不是王侯小队,他们一般都装备精良,不比正规军差!”李自成也若有所思地补充说,“难道是强盗?可他们有什么理由抢、杀百姓?”
罗师父俯下身子问女孩。
“吃过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
“爷爷,不记得了……”
“那些坏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罗师父接着问。女孩皱皱眉头,像是回忆了许久。随后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前?”罗阳试图猜测。她点点头。老人转向李自成说:“把我们的干粮给她们,我们一路上就算野菜也能当饭
吃……她们更需要粮食。”
李自成理会老人的心意,把干粮口袋从肩上取下……
 
京城。紫禁城。湖宫。
天子朱由检抵达宫殿时,心中乱成一团。这位天朝皇帝的心情宛如阴天,怎么也放不晴。
紫禁城外面是熙熙攘攘的繁荣市井,可他却不得不在此细听进士梁德明上奏陕西近来饥荒严重的细节。他所陈述的事实远比先前在皇帝身边不断窃窃私语的太监纪超所说的糟糕多了。
延安县一年内几乎滴雨未落,土地干涸龟裂。去年秋天人们在城里吃鼠尾草度日,后来开始吃树皮,到了年底所有的树皮也被吃光了,百姓就开始吃粉灰。几天后他们的肚子便胀得同西瓜一般,一个接一个倒下死去……所有县城、郊外都挖了巨大的坑,每个坑中埋了数百人。这次饥荒最严重的是庆阳与延安以北地区。梁进士念完奏本,仔细地将它卷起放进一个淡黄色的皮筒中,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崇祯帝。
朱由检脸上不动声色,一般天子在群臣面前不宜表露自己的心思。可他内心却充满了恐惧感。他清楚饥荒后接下来的一系列政局动荡、农民暴乱、强盗猖狂、人心惶惶。
而北部的女真正好伺机越过边界,围攻京城。且军队在这样的形势下会如何行动……统帅们各怀心思,他们当然不会在乎有多少百姓死去,对他们来说这时候抓住机会掌权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也有忠于天子的臣下,但事态究竟如何,无人知
晓……近百年来连续不断的骚乱,让军队无暇平衡各类纷争。而最致命的一点是根本没有人能提出解决饥荒问题的合理建议。怎么对付干旱,恐怕连圣人也有心无力吧!寺庙里的僧侣昼夜祈福,可仍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危机重重!”
朱由检冷冷地说。进士不由得压了压身子,头也不敢抬。崇祯帝叹了口气。将六部上等官员请来议事,看看有什么办法。心想这些个进士恐怕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皇帝摆摆手让梁进士退下,梁进士一步步拜礼后退,出了谒见厅。
崇祯帝皱起了眉头。此时他独自一人,可以稍稍发泄一下心中的火气。微微抬起的眉毛正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崇祯帝是个明白人,他清楚地觉察到身边笼罩着谎言与猜忌。那些忠诚之士接二连三地提示宫廷内权力正被太监党所掌控,他们的组织力量庞大,宫内各个角落布满了他们的耳目,阉党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正逐渐伸出他们的权力之手,试图左右官吏们甚至是皇帝本人的意愿。尽管至今为止,事态还并未被太监们所掌握。
崇祯帝心知肚明,天下局势愈发混乱。去年该死的旱灾遍布南方,人们开始人吃人。由于葡萄牙船只几乎切断了大明海上贸易,朝廷国库中资金短缺,根本无力支援灾民。
各地暴乱已是家常便饭,所有起义农民都在等着能团结、领导各地起义军的领袖出现。一方面,各地分散的起义力量给了朝廷分别歼灭的机会。但从另一角度来说,要是起义军有统一的领导人,那么朝廷可以与之谈判,商定条件并拖延时间。而到时候或许局势有变,或者起义军内部出现权力纷争而自动瓦解。历朝历代起义军重蹈覆辙的历史难道还少吗?
崇祯帝想到这儿,不由得扬了扬嘴角,他连独处时也极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很快就收敛住了。当今局势不容乐观。这个梁进士上奏所言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问题的严重性难以想象。设想有几百个村庄闹饥荒,数以百万计的农民为生计挣扎,成千上万的劫匪阻断邮路和贸易线路,抢劫商人甚至是朝廷官员。劫匪中不乏一些退伍士兵,作战经验丰富。农民军尽管大部分力量分散,目前还没有对抗朝廷的能力,但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便会组织起强劲的队伍。
崇祯帝身靠龙椅,从桌上拿起金钟摇了摇。
谒见厅金钟声余音未了,就听闻走廊金砖上嚓嚓的脚步声。忠诚的太监头儿纪超急忙赶来回崇祯帝的话。
当太监笨重的身影出现在谒见厅门槛前,崇祯帝已摆出天子威严的神态。
纪超如往常一般行叩首礼。崇祯帝脸上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纪超,轻点儿,否则,不是你就是地板四分五
裂……朕视你二者皆为宝物。”
“是,圣上。”纪超回话,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崇祯帝笑了笑。纪超一向顺从圆滑,对此崇祯帝从未质疑,也习以为常……
“纪公公,你如实说来,在各省局势果真那么不堪吗?”
“圣上,您说的是何省?”
纪超试图回避饥荒话题,可崇祯帝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
“比如陕西……”
“圣上是想听真话吗?”
“纪公公难道有权欺瞒朕吗?”崇祯帝质问道。太监纪超始终头也不敢抬,深叹一口气:“陕西形势如同一个火药桶,一触即发,有些不明事理的草民试图闹事。”
崇祯帝沉下脸:“你指的是何人?”
“小人说的是那些少年莽夫……”
太监纪超说这话时心里颤了一下,眼前的崇祯帝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怎么那么多嘴说出“少年”二字,岂不落个欺上的罪名……得赶紧挽回局面。
“圣上,万岁爷,您知道,在陕西发生的暴乱,幕后煽风点火的在京城……”
“怎么讲?”
“依小人愚见,圣上,女真首领是幕后主使。女真蛮人曾直逼紫禁城,入侵朝鲜,现在恐怕又企图在京城附近扎营!他们想依靠叛军的力量……”
“京城坚不可摧。”崇祯帝说话的口气犹豫不决。太监讪笑一声。
“圣上,强大的军队不能打开的大门,有时候很容易被一头黄金诱惑的驴撞开。圣上以为身边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两袖清风?”
“朕对身边的人从未担心过。”崇祯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出此言是有何证据,还是道听途说?”
纪超终于把头抬起来望着崇祯帝:
“圣上,小人确有证据。我这个老太监要是无能,不及时给圣上可靠的消息,那圣上还要小人作甚?”
崇祯帝沉重地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转身望向窗外。
 
陕西北部某地。
罗阳和李自成路途上第一个就碰到了何利伟率领的那帮土匪。他俩通过炊烟和食物的气味很快就找到了强盗的营地。而对李自成来说,消灭这帮人根本是小菜一碟。在篝火边饱餐一顿之后,他俩该决定下一步怎么办了。
李自成先在一个土匪身上拿起一把大刀,用它在地上挖了偌大的一个坑,将强盗们的尸体扔了进去。“不让他们被野兽吃了罢了!”年轻人说这话时不知为何竟脸红了起来。罗阳则赞许地点点头。但他亦有些不解地问:“你有些可怜他们?”
李自成耸耸肩:“怎么会……我只是惋惜是我杀了他们。”
“我的心思有些不合常理。照理说一个武将应当为此深感自豪才对。”
“可我是农民出身,上天安排我习武从军,要是有可能,尽量不杀人放血。再说,他们正好碰上我,挡我的道,本也不是他们的罪。人各有命,冥冥中命运注定的。”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罗阳喃喃自语,李自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自己刚想出的?”
“是孔子名言。我不是智慧的创造者,我只不过把智慧传授给想触摸它理解它的人罢了。”
李自成似乎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刀剑,环顾四周。
“师父,好像没什么异常。可以前行了。”
“太好了。那你说向何方前行。”
李自成向北面远处的群山指了指。
“我们再走几天路程,就到达我出生的村庄了。师父,您是我的贵客。”
“小李,我深感荣幸。那我们快走吧?”
“好,我想尽快离开此地。”李自成一把抓起行李回答道。老人持起手杖,两人一道向北,向李自成不断提起的家乡米脂县前行。但他们来迟了。罗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深深地自责,责备自己为什么一路上提议停留歇脚,让途中的风景耽误了行程。可他内心也清楚,再怎么赶路,他们也无法阻止在此亲眼所见的惨况。
当他们登上最后一座山峰,展现在眼前的是米脂县所在的山谷。年轻的士兵想借机大发言辞,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
了……罗阳也站在山头愣愣的,一动不动。
因为他们在山谷中所见的一切实在是令人心颤:村子已然被毁,整个村庄七零八落……房子大多被火烧得只剩下骨架,谷仓和牛马棚尘烟弥漫。
地上到处散落着被镰刀切成锯齿状的长矛和干草叉的碎片,墙上、柱子上的刀伤箭痕密密麻麻。
他俩在草堆中找到了几支完整的白色羽箭,金属箭头制作精良。李自成在废墟中仔细查看,一言不发,只说出“官兵”后,又继续查找线索。
罗阳则站在一旁,试图辨认出这废墟上空飘绕的是什么奇怪甜腻的气味,这个味道刺鼻且令人恶心。看着年轻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罗阳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朝李自成那边抬了抬头:
“依你看,这里发生过重大事情,村子里的百姓怎么都不见了?”
他抬头看着李自成,年轻人的眼里充满了悲痛和绝望。他微微合上双眼,声音嘶哑地说道:
“百姓们都被杀了……”
“那么尸体呢?”李自成猛然朝一边望去,这时老人才发现一大堆稍稍还有些冒烟的灰烬……他顿时明白了,空气中弥漫的恶心的甜腻味正是被烧焦的人肉味道……
年轻人双膝跪地,双手遮面……老人也慢慢走到他身边跪下……他将一只手放在李自成肩上,轻抚他那粗糙的皮革盔甲。
“勇士,哭出来吧,你尽情哭吧,心里会好受些,眼泪也能洗净他们的罪孽。”罗阳瞅着那堆骨灰摇了摇头。李自成则抬起头,干涩的眼里饱含了悲伤:
“师父,我早就哭不出来了。早在儿时,我娘就被老天带走了。年少时,父亲也撒手人寰。你告诉我,为什么把这里的人都杀害了?他们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怎会遭此劫难!袭击他们的不是强盗,而是官兵!”
“我还不清楚真相是什么!”罗阳轻声低语。他再次环视废墟,“我还没考虑这一点。等你稍微缓过神来,我们再谈论此事,再做出理智正确的决定。”
李自成双眼无神,愣怔在那里。
“我会报仇雪恨的。”他自言自语。
老人耸耸肩:“你有权这样做。这是你的选择。可你记住,报仇的时候先挖两个坟墓……”
“为何要挖两个坟墓?”李自成不解地问。
“给敌人和给自己。你在世上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回报到你的身上。”
罗阳说完站起身,缓慢地准备离开这个被烧毁的村庄。
“你去哪里?”李自成没有转身,背对着老人喊道。老人停下脚步,语气出奇地平静。
“该想想在哪儿过夜。小李,相信我,在死人旁边过夜可不好受。”老人说毕便走了。
李自成望着老人的身影,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布,一手抓起一把掺有灰烬的泥土,将泥土包在布里。他把这包泥土塞进长袍翻领中,再一次冷冷地望了一眼曾经的家乡。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只飞过路边的鹰所吸引住。猛禽发出刺耳尖锐的叫声,随后如同闪电般冲向天空。李自成目不转睛地盯着雄鹰。眼前的景象似乎在预示着他从今往后的生活也将如同这只雄鹰充斥着猎杀和血腥。他不敢再想下去……李自成暂时抛开了沉重的思绪,快步追上师父罗阳徐徐前行。
 
第二章 苦难隐忍之遭遇
 
 
陕西北部某地。
信使早晨到达营地,可晌午时分起义军便乱成一锅粥。这只参差不齐的农民队伍开始做第一次战斗准备。这都是些衣衫褴褛、饥肠辘辘、长途逃亡后疲惫不堪的人,他们当中有的从未经历过战斗。
这支自发组织的起义军首领为刘海,李自成从他的军帐中走出时,心绪矛盾。毫无疑问,他恨不得马上能投入战斗,面对面与杀害他家人、邻居的仇人厮杀一场。可环视周围这一切混乱的景象,他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在农民士兵一张张脸上读到了死亡的印记。这支军队最多也只不过以其声势吓唬吓唬人罢了。可说到声势,这几十个装备粗糙、训练松懈的农民士兵难道算得上是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吗?李自成轻摇着头向篝火处迈步,他打算将起义军头儿的意思传达给师父罗阳。
罗阳这时正盘坐在仅余丝丝灰烬的篝火旁打瞌睡。似乎周围这些骚乱不安与他毫不相关。可当附近一个农民激动地高声喊叫时,李自成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他师父的眼皮轻微颤动了一下。
他刚走近篝火旁,老人立即睁开双眼,一副全神贯注、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自成不紧不慢地坐到破旧的垫子上,这块破旧的垫子好几天来一直代替了床铺,所幸的是,辰月(4月底5月初)即将结束,阳光晒干了地面,天气也变得越来越暖和。青草茵茵破土而生,候鸟从南方飞回,沼泽地里满是野鸭野鹅,所以同伴们也能填饱肚子……大概十天前他们加入了刘海领导的队伍,在此之前有一个月他俩一直徘徊于附近荒芜的村庄,试图找到能细说米脂县真相的人。可沿途经过的村子,要么空无一人,要么也被化为灰烬。
罗阳同时也察觉到,在荒凉的村子里不仅无人居住,连牲畜、粮食,甚至一些日常用品如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表明,村民们并不是匆忙逃离家园,而是早有打算,带上了所有需要的物品。
老人每次见此情形,都会在村子旁站立许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自成则早已习惯师父的这种状态,所以耐心等着老人回过神来。罗阳终于转过头来说:“我们到此处并不是时候。我多么希望现在身处异地。”
“那您想身处何方?”李自成问。
老人嘴角一笑,“你眼前看到什么?”
“一个荒废的村子,这已经是我们这个月看到的第七个了,这又说明什么问题?”
罗阳叹了口气。
“年轻人,这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苦难时期即将到来,我这老鼻子嗅到变革的味道,可我还是无法确信,是祸是福……”
“师父,当然是福,是福。”年轻人大笑着。
老人眼里充满了惊讶不解:“李壮士,何以见得?”
李自成摊了摊手:“这个吗,形势恐怕再糟糕不到哪儿去了吧!所以说再怎么变化都比现在要好。还是师父另有高见?”
罗阳皱皱眉头说:“我又有何高见?只是吃过的盐比你多罢了。依我看,村民们如果生活安定,就不会背井离乡。他们要是投奔其他村子的亲戚好友,这样还好说,要是贫困与饥饿将他们赶入林子里那就惨了……”
“师父,弟子愚笨,还是没明白您的意思……”
老人简单一句话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血光之灾,以后将是混乱局面,年轻人,咱们可是要做出抉择,究竟站在官府还是官府外?”
李自成迷茫地望向远处。空无一人的村子并不比烧毁的村庄好多少!这里空气中笼罩着难以捉摸的恐惧、绝望和濒临死亡的气息。
李自成小心翼翼地拔出身后的剑,可老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嘀咕了一句,“只有死亡和空虚,这可不是佛教中所说的为追求真理而达到的空灵意境,而是通向混沌的门槛,这意味着在此之后除了死亡别无他物。我们必须找到其他人。”老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李自成似乎一直沉浸在师父的言语中,许久才动了动身子,满怀期盼地瞅着罗阳。罗阳捋着银灰色的长须,若有所思。终于发了话:“咱们沿着那些逃离村庄的人的足迹走,找到他们。我觉得对你来说不是件难事,村民们牵着牲畜赶路,甚至都没有刻意隐藏他们的踪迹。”
李自成点点头。确实,李自成之前在看到荒芜的村子时,便立刻注意到了村民们的足迹,并开始察看四周寻求线索。而这些踪迹说明他们正前往附近的山里。
“在您看来,那儿除了死亡和苍凉,还能有什么?”他紧锁眉头问道。
“战争之火。”罗阳吐出这个词,然后就把包袱背起,动身走向通往附近大山的道路上。
“那我们去哪儿找人?”年轻人望着师父的背影问了一句,他心里清楚师父或许也不知道答案。
老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要是我是见多识广的明智之人,那我认为不是我们去找他们,而是他们自己会找上门来。”他转了话题说,“快点儿,小李,最好快点儿跟上。”
果然在第二天他们就碰到了起义军站岗放哨的。那天太阳正落山,李自成打算找个地方过夜,突然冒出来两个手持长矛的人。这两人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士兵,李自成一下子便捕捉到了兵器和持器双手之间的不协调,这样的微妙细节只有老到的习武之人才能察觉到。尽管这两个农民哨兵长得凶神恶煞,可他们也只能吓唬吓唬普通百姓罢了,要对付像罗阳、李自成这样老到的人可不容易。
“来者何人?”其中一个年岁较大、身穿打满补丁长衫的高个子农民扯着嗓子喊道。他用长矛顶在罗阳胸前,可罗阳不慌不忙地微微低下头,笑着向他鞠躬行礼。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流浪者。”他谦逊、顺服。李自成也跟随师父的样子朝第二个农民鞠躬。
这个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眼里充满着惊恐之色。显而易见,他怕极了面前的这两个人。说实在的,罗阳和李自成的行装足以让人害怕。
李自成身后背着巨大而沉重的弓箭和刀鞘精良的长刀,腰间挂着他从土匪那儿得来的匕首。罗阳握着的手杖在这两个农民兵看来也像是一件武器,否则他们怎么也不理解一老一少两个行者独自在荒郊野外,要是没有点儿本事,怎么能挺过来?
年纪大的那个农民紧皱眉头吼了一声说:“你们跟我来。”
李自成耸耸肩,瞧了师父一眼,便跟随老农民走到一旁。年纪小的那个农民把长矛顶在罗阳背后,让他紧随其后。
过了一会儿,罗阳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问:“二位,请问您是何许人?我们只是普通人,你们为何抓我们?”
“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所言是真的?”
“那你又是何人,有何权力要求我们来证明我们是什么人?”李自成口气中带着嘲笑。走在最前面的农民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将他的长矛对准李自成的心口,可后者刹那间蹲下身子,侧转身来,操起龙尾长刀一挥手把农民撂倒。农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长矛就已然在李自成手中了。老农栽倒在地上,瞪大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轻松自如地挥舞着兵器。
此时,罗阳也转向后面的年轻农民,从他因恐惧而变得僵硬的手中接过长矛。
“这样便好。”老人温和地笑着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自成也放下长矛,向老农民伸出手,扶他起身,然后把兵器归还给他。老农民沉下脸有些不解地问:“壮士为何不杀我?”
“我们无缘无故,为何要杀你。”李自成摆弄着他的刀鞘说道。这个时候罗阳也把长矛递还给目瞪口呆的小农民:“你可知,世上等着尝我刀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而我们需要找到你们的头儿,请允许我称呼你为兄弟,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和仇人。”
农民一脸的不信任,摇摇头说:“流浪汉,你使了什么花招蒙骗了我的双眼?我这一辈子都还从未碰到过比你聪明、智慧的人!”
李自成笑了起来:“好汉,惭愧啊惭愧!要是我聪明,早就进了紫禁城的皇宫了,给皇帝治国出计谋了,但事实上呢,我还在这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出生入死。至于智慧嘛,的确在我身旁,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罗阳先生,是真正的智者,也是我的师父……”
两个农民一听此名,虔诚地望着温和谦恭的罗阳,然后慢慢地双膝跪地。老人迟疑了片刻,走过去扶起两人。
“现在不是跪拜的时候。”罗阳似乎略带羞涩地说道。他刚才还是俘虏,现在一下子成为农民眼里的神仙,“你们尽快带我们去见首领,我们有要事相商。”
“是,是,当然。”那个年纪大的农民朝年轻的同伴点头示意,并拿起长矛径直走入林子,还不断回头看着罗阳和李自成。而那个年轻的农民却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职责,走在罗阳身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诸如“您走了多久”或是“最喜欢哪个省”等。他的许多问题都有失分寸,罗阳在答复了几个后,真想用那结实的手杖敲打他屁股让他闭嘴,所幸的是,这时他们已经到达了起义军的营地。
有个姓唐的农民带他们到首领的帐篷中,首领姓刘名海,以前是个税吏,现在则是起义军弟兄中威望甚高的头儿。起码罗阳他们在路上听到姓梁的年轻农民谈及他们首领时毕恭毕敬的口气,就能下这个结论。
据起义军兄弟说,那时刘海为陕西咸阳县老爷徐安明的手下,很长一段时间负责征收税务。尽管在官府当差,可他与普通百姓打交道时通情达理,从不欺压百姓,因此受到大家爱戴。可征税一年比一年难。官府胃口越来越大,而天灾又给百姓们带来新的困难。
去年百姓们实在交不出税,情绪激愤,几个官府办差的被农民们赶出村庄,甚至被殴打了一顿,还有一个收税的被淹死在村外。徐安明县老爷不得不求助官兵。刘海这时候也面临着双重选择,要么继续忠于朝廷,要么干脆自寻他路。
刘海在家中是第五个儿子,长辈世代从军,他也承袭了这一传统,发誓将效忠于朝廷和军队。然而一天他与地方官兵一小队人马路过一个村庄,在此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他效忠于朝廷的想法。村子里的一个不懂事的男孩把石子扔到一个官兵身上,那人大发雷霆,随后这队人马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
刘海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毒打手无寸铁的农民,那些活着的人被捆绑奴役,死去的村民的尸体则和整个村子一起被焚烧。刘海实在看不下去这恐怖场面,逃到树林里,一头倒在枯萎的秋草丛中,几天几夜都回不过神来。他内心痛苦至极,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唯有神灵知晓,他的灵魂饱受折磨。可他从林子里出来时,脱胎换骨,连他的家人和好友都难以置信:这会是刘海?是那个曾经穿着长衫、花天酒地的税收官吗?
刘海深深意识到,村民们迟早都会饱受官兵残害,于是他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子,把所有村民叫出来聚到村广场,在大伙儿面前慷慨陈词。在他脑海中,人们被殴打时的尖叫声与房子燃烧的熊熊火焰历历在目,所以他的言词生动而有说服力。大家对这个诚实的税官坚信不疑,觉得他就是村民们的救星。所有人跟随刘海,收拾家当,并把妻儿老小送到远方亲戚家避难。而其余留下的人,在东边树木繁茂的山脚下扎下营地。
刘海召集了这些牧民、铁匠和陶工,把他们组建起一支自己的队伍。毕竟他从小受到习武父亲和兄长的熏陶,耳濡目染,也掌握了不少军事技能。
他搭建了一个临时练兵场,操练士兵,让他们慢慢掌握基本的战斗策略,学会该如何抵抗官府的军队。他心里清楚,要是不这么做,这些农民兵在对手面前将不堪一击。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这些曾经手扶耕犁的农民们作战力也逐渐像模像样起来。即便是他们没有正规军那么厉害,可他们有着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为自己与亲人的生存而战的坚定目标。有时这个目标远比功名和金钱诱惑来得更有动力。
罗阳和李自成走过几十个帐篷,来到一个众人围坐的篝火前,这些人正烧火做饭,一个更大的军帐入口就在旁边。姓唐的农民让他俩在外等候,自己钻进军帐。
李自成环顾四周,发现篝火旁的那些人把目光都投向他们,有的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善。他觉得这情有可原,他身上的盔甲定会引起当地人的惊恐和愤怒,这里的人对衙门的态度可不友好。
此时军帐的门帘被打开,唐姓农民招手示意他们进去。李自成弯着身子走进低矮的军帐。只见刘海身坐精美的地毯,一对油灯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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