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长篇小说连载48、49、50、51（作者：张星利）
发布日期：2024-01-30 15:15:51
48
金水村周围的单位慢慢地建起来了，一栋栋居民楼很是惹眼，村里人说什么时候咱也能住上那么好的楼房啊！他们憧憬着、希翼着、盼望着，希望住上和居民一样的楼房。
金水村的路依然是土路，下雨虽然泥泞，但是过几天也就干了，各家各户把门口都垫得很高，下雨时冒着雨把泥铲到自己门口，生怕水把自己家淹了。
“都是短肠子，树叶下来都害怕把自己砸死！”高人说。
村东的炸弹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一辆破旧的卡车，在门口一天到晚不停地叮叮咚咚，打破了村子的宁静。炸弹，因为个子较矮，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他不笑也不恼，见人笑眯眯的，一笑似乎都没有眼睛了！有人说，那是奸笑，皮笑肉不笑！他们家一共姊妹五个，三个儿，两个女。父亲从周宁的工厂退休，女子顶替接班了，而没有让任何一个儿子去。几个儿子恼也没有用，因为已经把手续都办成了，父亲的理由是他在单位是个做饭的，你们去还不是个烧火的，虽然是个饭碗，但是没什么出息，女子好歹有些文化，去给熟人一说，安排在其它部门也好着呢。而三个儿子，让哪一个去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家里就剩女子一个人了。男的，干啥都行，总不能都坐等饿死，生活水平虽然低，但不至于饿死吧！这样一说几个儿子也都不再说什么了，该干啥干啥，也就不再纠缠接班的这件事情了。而炸弹还是心眼多，不知道咋竟然学了个汽车驾照，反正一天没事就往二手汽车市场跑，听说在金水村以西很远的地方，都快到周宁的边界了，也是起早贪黑，都是骑个车子去的。而炸弹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钱捣鼓回来一辆特别烂的旧卡车……
那一年的雨水多，也不知道谁把老天爷得罪了，就是不停地下雨，五六月份雨就下个不停，临到收麦子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地下雨，所以那一年的麦子都不好，都出芽了。
“通知，通知！”金水村的大喇叭响了。
广播一响，人们就知道要说事情了，因为现在广播基本都不响了，无非就是农忙时节上公粮呀、计划生育呀，再没啥事情了，用高人的话说现在要广播有个屁用，又不学毛主席语录，广播就应该拆除掉，搁到那里等着“黑老哇”在上面拉屎！
“全体村民请注意，全体村民请注意，接公社通知，今年到粮站上粮不要拉今年的麦子，拉去也不要，希望广大村民注意，不要跑冤枉路！”
“明明知道今年的麦子不好，出芽了，就不要了，改成要钱了！”堡门口人们议论纷纷。
“千百年来都是种地納粮，还没有听说要钱这样的事情！”村人议论纷纷。
“咱去问一下义赫！”有人说。
“今年这是咋着呢，明明知道雨水多麦子出牙了，这政府是眼睛瞎了，还是看不见？”老三带着一帮人到夏义赫那里。
夏义赫挨个给众人发了一支烟。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我咋不知道，咱又不是住在台湾，咱住在咱金水村，这是镇上发得通知，给每个村都发了通知，不是只给咱一个村发了通知，事情再不好办也得想办法办，那你不交咋办！”夏义赫说。
“我就是不交，看他国家能把咱咋办！”老三说。
夏义赫没有言语，开始喝茶，大家都沉默不语。
其实，接到这个通知，夏义赫也是一肚子火，可也不好当面发作，因为他知道，这事挨骂的最后还是自己，因为政策要在村里执行下去，还要靠他，现在他已经不是小队的队长了，而是村长，那是乡党们用选票把自己选上的，自己弟兄又少，全凭乡党们抬举。村支书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溜边，他在村里就没有啥威望，这些事情还不是靠他一个人。尽管镇政府的人暗示村长等几个村干部可以少交一些，但他还是觉得这个方法不好，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国家真是瞎眼了？
“我看这回国家给咱下套呢！”堡子人说。
“你交啥？”堡子人问高人。
高人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方，没有言语。
这一天，高人带着草帽一早就慢慢向粮站走去，他要去看看具体情况。虽然自己是金水村人，但不是主要的大姓，他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只知道是避难落脚到金水村的，自己的父亲说，哪里黄土不埋人，对于自己的出生地也就无从知晓了。他觉得父亲说得对，哪里黄土不埋人，人就是从出生走向死亡，也就是生命的终点，直到翻捡父亲留下的一本《道德经》，才了解了其中的玄机。
高人走在去粮站的路上，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这里没有路，都是地，后来村上人多了，划拨宅基地就依着学校慢慢顺延下来，人多了，地就少了，通往粮站的路拓宽阔了。高人走着不觉的累。高人虽然也听说了沿海的一些消息，但是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在粮站里，高人看到几辆为数不多的马车，其他的都是用拖拉机车厢拉得人在窗口排队。
“人家不要咱的麦，说出芽了不好吃，那我们家还不是吃这些麦子，这也太招嫌了，咱先回！”说话的是东艺村人。
高人看到有人交钱。
“交了多钱？乡党。”高人问。
“杂七杂八交了一百多，这费那费！”乡党把缴费的票据给高人看，高人看到那上面有农业税、教育税，还有不知道什么费。
“那你钱是咋来的？”高人问。
“攒下的加借来的！你不知道，我们村那伙人天天到家里去，你不交就给你把屋里的电线绞断了，我就是被人家把电线绞断了才来的，这狗日的是土匪么！”那人骂道。
“再一个，你不交，队上就把你的宅基地卡住了，咱两个娃呢，庄子地还着急着没着落呢！”那人无奈地说。
高人这才知道了，交公粮和乡党们的日常生活挂钩了，你不交都不行。
49
这几天，在小学上学的娃娃们都回来了，娃们统一说老师说今年没有交公粮的都回家去，啥时候交了啥时候再来学校上学。金水村的二球就去学校问，还打了校长。派出所马上就来了，把打人的二球逮走了。
夏一可家也就没有动弹，夏一可他爸夏义惠说，看人家都咋办，咱就咋办。
这一天，从堡门口走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
“婶，婶，朝你屋来了，快关门快关门。”延延媳妇从巷子深处慌忙跑过来对夏一可母亲说。
“这可咋办，他爸十二点还没会来，这可咋办，这个死鬼，我那天说咱赶紧交，他就是不听！”夏一可母亲慌了。
门还没有来得及关，十几个人就闯进来了。来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夏义赫就站在巷子口，没有进来，进来的是村支书和镇政府的人。几个人已经冲到了电视机那里，准备要抬电视机。而夏一可拿相机拍照，但被人抢了过去，并扯出了胶卷，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了。
“我要到报社曝光你们，你们这是非法侵入住宅！”夏一可气愤地说。
“可可，你别说了，娃瞎说啥呢！”乡党说。
“嫂子，你看，现在就是要钱!”村支书说。
“他爸还没回来,我没有钱！”夏一可母亲哭丧着脸说。
“你先到谁家借一点，把这伙人打发了！现在不交，就把咱电视抬走了，咱划不来！”支书说。
夏一可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出了家门，她要到琴平那里去借钱，这几年，琴男人在外面倒腾车，也挣了一些钱了。
“琴，琴！”夏一可母亲在门外就喊。
“嫂子，嫂子，我看那些人跑到咱屋了？”琴在门口焦急地询问。
“人家现在就要钱，你给嫂子先借上一点，你叔回来就给你送过来。”夏一可母亲说。
“那你等着，我给你取。”琴平说着就急忙朝屋里快速走去。
把钱交了，手续也就办完了。
这帮瘟神走了，院子里还留着抽烟的烟把子。
没想到夏一可父亲回来却大发雷霆说不该让这伙人进门，咋看的门？其实他是怨恨老二，把人直接引过来了，兄弟之间本来就有裂痕，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堡门口人说，那是杀鸡给猴看，你看夏义赫现在连他哥都不认，先把那些人引过去，你们还不交，反正骂得人多。金水村也有让人家把电视给抬走的。有人说，这和计划生育一样，硬性闯入。还有人说，人家屋里有狼狗的，这些人就生生没有进去，禾禾家他们就没有进去。也有直接把人逮走的，因为公安的车就在堡门口搁着，斗斗跟他爸就被上了手铐拉走的。 金水村似乎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在几天之内，金水村村民就都把上粮钱交了！
几个闹事的、没交的最终也交了，但是也就和夏义赫结下了仇恨，你不引到我屋来，那伙二球咋能知道我屋在这里。斗斗和他爸过了几天就回来了，但是堡子的人都说这是个二球，不好惹。斗斗吹牛说在派出所里吃香的、喝辣的。村人说斗斗一直与他爸都是好好的，这回从派出所回来咋成了二球。
从这以后，金水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大狗，小狗，不管什么狗都有一只，一到晚上稍微有个动静，狗就边扑边吼叫，这都是禾禾带的好头，虽然禾禾把钱也交了，但是禾禾没有吃亏，吃亏的总是些老实人。
50
金水村人养的猪在泔水的喂养下茁壮成长，个个长得肥壮，因为离城近，就买了三轮车专门拉泔水喂猪赚钱，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猪圈，到了交猪的时候就有收猪的人专门来家门口收，金水村人慢慢就有了一些小钱，但是拉泔水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不管天阴下雨都要去，还要给人家餐馆打扫卫生。
“快，看门口干啥呢？”夏一可妈在屋里说。
不一会儿，堡门口就人声鼎沸了，死人了。明明他爸死了，车刚拉回来。原来为了供给几个娃上学，他没黑没明的拉泔水，天气太热，中暑死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都不知道，跌倒就走了，也快！咱这里的人还不知道，这是咱村那谁从那里路过才发现的，这才赶忙叫人，紧叫慢叫把人往回拉。”门口人说。
51
金水村人以生儿子为荣耀，有人生了五六个儿子，打架的时候就能打过对方，这也是农村的现实情况。有人生了三四个女子，生不出儿子，就接着继续生。没有儿子的就招上门女婿。程巩家就是这样，给大女子锦堇招了个上门女婿。经过别人介绍，把一个山里的小伙子招赘进门了。周围村子给人上门的，几乎都是人口众多，娶媳妇要花钱，有不想花钱或者花不起钱的，就会考虑到女方家当上门女婿。结婚后，这个小伙子倒也能干，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了两年多居然生不出个娃。
“哎，我看这莫莫是不是有啥麻达！”乡党们的杂话就出来了，而且不时聚在堡子门口议论。时间一长锦堇就坐不住了，都是乡里乡党的，谁能经得起这样的闲话。到底是谁有问题，就这样，小两口感情就出现了裂缝。于是开始整天打闹，哭丧着脸。这莫莫也没有办法，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究竟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谁有问题，把人折磨的。
两个人终于离婚了，但是莫莫丝毫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不知是莫莫灵醒还是有人点拨，他就是赖着不走，不走的结果就是挨几顿饱打，莫莫也不还手，终于被扫地出门。
莫莫没有了住的地方，于是就在高压线杆下已经人搬走空出来的房子住了下来，他是不准备走，他要在金水村生存下来。
村上谁有事莫莫都去帮忙，白事挖墓子、拉水、烧火、清洗碗筷，苦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渐渐地人们从不待见到不厌烦，竟对莫莫产生了好感，于是就有人指点莫莫，莫莫有事没事就爱往村长和队长家跑，给人家干活，能干的活都干，不能干的活想办法也要干。
辛丑年腊月，观花买了封点心，就到了村长家。
“爷，我提前给你拜年来了。”莫莫给村长夏义赫说。
“来，屋里坐。”夏义赫把莫莫让进了屋子。
莫莫进门没有坐，扑通一下就跪在冰冷的砖地上，深深地连磕三个响头。
“莫莫，快起来，快起来。”夏义赫说。
夏义赫明白，莫莫有事。
“莫莫，你不打算回山里？”夏义赫问。
“爷，我家没啥人了，父母早都走了，有一个婶娘，关系也不太好，回去也没有啥意思，咱那里远，也不方便，出来都要走几天。”莫莫说。
“你户口还在这里？”夏义赫边听边问。
“户口还在锦堇家。”莫莫回答。
“哎，你看你这闹的！你俩人都命苦！”夏义赫感慨地说。
“爷，你知道就行！”莫莫说。
“有一个地方不知道你能不能去？”夏义赫说。
“爷，你说啥地方我都能去。”莫莫说。
“土壕那里有一个地方，是个阴坡，没太阳。”夏义赫说。
“爷，我去，我去。”莫莫急忙说。就又跪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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