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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王姑娘》长篇小说连载之《转学生》(朱子兴著)

发布日期:2024-03-09 07:09:39 

                           转学生
 
 
                              1

       1997 年初春,我们班里转来了一个新生。
        他长发,有点枯黄,大额头,微凸,眼睛很大,但目光略显呆滞。个子嘛,比我高那么一点点。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那衣服肥 大,显得他很单薄。他耷拉着脑袋,嘟着嘴,很不情愿地站在讲台上。他说起话来叽里呱啦的,我倒没听清楚他叫什么,但我留意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和裤腰上挂着的一把银色小刀。下了讲台,他直接坐在了最后一排。下课了,他就趴在桌子上, 一句话都不说。一连几天的课间,他都是趴在桌子上,和我们这些打闹的孩子格格不入。不过,他很快就受到了特别“关照”。
        “喂,刘天圣,你来说。 ”那天下午,数学老师盯着他。他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低着头。
        “老师,我不会。 ”许久,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啥? 
         数学老师虽然年纪较大,但他教学十分负责,而且也是出 了名的严厉。在我们班级里,所有的男生都被他打过。当时, 他的孙子也在我们班,更是被打得鼻涕横流。因此,在他的课上, 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做小动作的。这时,数学老师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宽大的眼镜,声音不由得拉长了起来。
        “ 老师,我不会。” 刘天圣继续低着头,嘟囔着,似乎很
委屈。这时,数学老师忙走过去,拿起数学书便劈头盖脸地一 顿胖揍。顿时,班里本来要憋住笑的同学这回全都换成了死人脸。谁敢喘个大气啊。只见数学老师转过身来,头发有些凌乱,嘴角冒出几个唾 沫的泡泡来。他甩了一下头,吼道:“ 上我的课,不允许趴着睡觉。”
       “ 是。” 当我偷偷侧过脸去,只见刘天圣的眼泪和鼻涕 如泥沙一般俱下。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2

        一天早晨,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门外有两个人正向 我们走来。爸爸放下碗,起身就朝外走去。还没到门口,就有一个人影进了院子来。
        “表哥,还在吃饭啊。 ”那人说。
        “表弟,你现在来了?再来吃一点。”父亲朝那人寒暄着。
         我定睛一看,来者是我堂嫂的姑父。爸爸连忙搬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抽出一根烟递给他。他不
好意思地接下,然后点火。他把烟放在嘴边,轻嘬了一口。爸爸还没有问他呢,倒是他先开口了:“ 表哥,我还得再
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爸爸也抽出了一根烟,点上火。
       “还是我那侄子。老师打了他,他不愿意过来上学了。你给那些老师说说,照顾照顾。 ”
       爸爸猛地抽了一口,说道:“ 没事。等会儿去学校,我就
给他几个老师说说。 ”
       “那多谢表哥了。 ”
       妈妈又问了一句: “孩子有些不省心? 
      “表嫂,你不知道,他刚从新疆转过来,那边… … ”
       屋子里弥漫着熏人的烟味儿。我嫌呛人,就出了院子咳嗽。至于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刚要吐唾沫,就怔住了。因为,我看到刘天圣就蹲在我 家墙角。他穿着军绿色的衣服,低着头,手里在玩弄着他那把精巧的小刀。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知是羞愧还是不安的
神情。
        “你吃饭了吗?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 嗯。”他点头答应。这也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吃了什么? ”我又问他。
        “ 吃了红薯干。 ”他低着头,不看我。
        “我也喜欢吃红薯干。 ”我对他说。
        这时,我嫂子的姑父——天圣的二叔出来了,看见我们俩   在搭话,就顺势说:“天圣,论起辈分来,你是虎子的表哥。” 然后,他又转向了我,说道:“虎子,今后,他有什么不懂的,你也照顾照顾啊。 ”我点了点头。
 
                                 3

       果然,数学老师不找刘天圣的茬了。只是偶尔会大声地提醒:“天圣,你站着听。 ”天圣就“嗖”地从伏在桌子上变成两只脚站立在地上。
       一个星期后,天圣放开了些,没那么拘谨了。比如,语文 课上,他敢跟着大家一起读课文了。虽然他的口音比较“鹤立 鸡群”,但他已经在努力地融入班集体了。比如,下课的时候,他也敢和同桌潘涛讲话了。
       潘涛是我们班个子最高、成绩最差的一个。虽然他的成绩 不好,但鬼主意却一抓一大把。在班级里,那些成绩好的同学都对他敬而远之。
        天圣初来乍到,并不知晓。
        起初,大家都对天圣的来历以及口音好奇,但两个星期一 过,大家对他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是自那次和他说话后,我就没有和他再说过话了。每次见面时,我们都只笑笑。
       他没有叫我“表弟”,我更不好意思喊他“表哥”,一个
拐弯抹角的表哥。

                                4
 
       天圣住在他的二叔家。他二叔住在我们村的东头。我去街
上,必经他二叔家。
       一天下午,放学后,爸爸叫我去街上批发一点货回来。可 是回来才走到一半,天就下起阵雨来。我只好就近躲在一棵大树下。
        阵雨停了,路上泥泞起来。我的脚上缠了一块泥。从大 树下推车到村口,天已经暗了下来。这时,我咬着牙,努力地 推着自行车。才过了村口,从后面就追上来两条狗,它们朝 我狂叫。虽然,我已经有被狗咬三次的经历了,但此时遇见两 条狗,我还是有些慌张的。我一边呵斥着,一边推着车不停地跑。可是,两条狗像两个无赖似的, 一前一后地拦住我。
       我既紧张又害怕,紧张到浑身是汗。我的一只鞋子被泥巴 粘住了,一拔腿,脚露了出来,我不得不停下车。可惜,车子 没稳住,倒在了泥中。我差点哭出声音来:“打狗,打狗。”但两条狗却越叫越凶,大有把我给均分了的架势。
          这时,一把镰刀扔了过来。前面的一条狗被突如其来的镰刀给吓得忙躲到一边去了。
         “剁了狗。快滚。”我听出来是天圣那有点卷舌的独特口音了。
          我如有神助,也不断地呵斥着:“打狗,打狗。 ”
          他张开双臂,做驱赶状,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刀,在空中比划着。终于,两条狗讪讪而走。
“小虎,我来了。 ”
        “天圣,你赶紧帮我找找鞋子。 ”我叫道。
       “ 哦。”他听了后,折回去把我那粘满泥巴的鞋子捡起来,又用小刀把鞋底的泥削掉,然后说道: “你穿上吧。 ”
“好。谢谢啊。 ”我道。
       他笑了笑,说:“ 没事,下次它们再敢咬你,我就宰了它们,让你吃上狗肉。 ”
       我一愣,又笑了笑。
       他帮我扶起了自行车,说道: “ 东西还好,没怎么脏。 ”
       我说: “ 改天,我带点东西给你吃。 ”
       他笑笑,说: “赶紧回家吧。 ”

                             5

       第二天,我偷偷在书包里装了点喜之郎果冻和几颗大大泡泡糖。中午放学时,我偷偷拿给了天圣。
“ 哧溜”一下,他把一个大果冻吸到了嘴里。没想到果冻  卡在了喉咙里,咽了两下才咽下去。吸第二个果冻时,他说道:“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
       “果冻啊。果冻你没吃过? ?
       “ 没、没吃过。” 他都十二岁了,竟然没吃过果冻,太不可思议了。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出版/图书出版/出版图书/书籍出版/出版书籍/出版网
“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了,小虎,下次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偷偷陪你去。反
正我也没什么事。 ”
“真的? ”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
“真的。你只要吹一下口哨,我就出来了。 ”
  “好的,一言为定。”我赶紧伸出手指,要和他拉钩:“拉
钩上吊。”
他也把小指伸了过来,说道:“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
是齐天大圣。 ”
我哈哈大笑,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两颗大大泡泡糖给他。
6
天圣陪我进货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而他的陪
伴也成就了我们俩的友谊。
在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见闻。比如,他说有一次在野 外迷了路,他躲在人家的羊圈里睡了一夜。比如,他持刀杀死 过一只羊。比如, 他在沙堆里挖出来玉,也就是他脖子上的 玉,看起来像个笨拙的木鱼一般。当然,他也介绍了新疆的特 产,比如新疆的大盘鸡,比如他们吃的馕饼,还有哈密瓜和葡
萄干。
他的经历把我给迷住了。他每讲完一个故事,我就会从批
发的货中拿出一点东西给他吃。他吃得很开心。
就这样,我们的地下友谊更坚固了。
7
又过了几天,班里突然刮起了选美风来。选美有两项,分 别是“ 四大美女”和“ 四大美男子 ”。这项活动由潘涛组织。 选美的流程是这样的,每个人在一张纸上写上四个最好看的男
生和四个最漂亮的女生来,然后,在黑板上统计。
没想到这个选美活动竟被很多同学所接受。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四大美女分别是阿梅、阿艳、小 芳、天香。男生出来了五个名字,有班长阿生、阿伟、阿雷、
我和小光。而小光和我竟然获得同样的票。
潘涛在讲台上大呼: “你们说,小虎和小光该选谁? ?
有的说选我,说我是班里的尖子生。有的说选小光,因 为小光的发型很好看。有的不选我,说我的个子矮。有的说不 选小光,因为小光的眼睛小。大家七嘴八舌,也没讨论出结
果来。
最后,潘涛大吼道: “到底选谁? ?
“ 选小虎。因为,刚才我还没有笔写呢。我选小虎。” 刘
天圣举手。
“好的,加上刘天圣一票,小虎当选为四大美男子之四。”
教室里一片喧哗,好不热闹。
我别提有多开心了。多年以后,我看到照片上五年级时的 那个矮矮的、瘦瘦的、头发短短的自己,怎么也不敢想象,我
是四大美男子之一。
选美事件过后,我和刘天圣的友谊又近了一步。
他甚至给我说:“ 小虎,来到这个班级里,我就两个朋友,
一个是我的同桌——潘涛, 一个就是你。 ”
我也跟他说: “你也是我的好友之一。”
 
8
刘天圣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和那把小刀总是形影不离。
有一次,我叫他拿下来给我看,他爽快地答应了。
那是一把全身银白色的小刀,虽然看起来很小巧,但掂在
手里很有分量。刀身上还刻着几个像麻花一样的字符。他告诉
我说,是维吾尔语。
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带着一把刀? ”
他怔了一下,说道:“可以挖东西啊。 ”
我又问:“除了可以挖到石头,还能挖到什么? ”
他说:“还能挖到秘密。有一次,我在一个废墟上挖啊挖,
挖到了几枚钱币。 ”
我笑笑:“那你还能挖到什么秘密? ”
他想了想,说:“没了。但还能把不快乐放在洞里。 ”
“对了,这刀这么小巧,是哪来的? ”我把玩着刀,笑道。
“呃,这个你就别问了。 ”他伸手来夺。
“好朋友,你就告诉我嘛! ”我央求。
“你先告诉我,你喜欢班里的谁,你讨厌班里的谁? ”
“ 呃,”我挠挠脸,不好意思地说出来,“喜欢班里的阿 梅,讨厌班里的土狗。”他笑了笑,说:“我也是。”我一愣,紧
接着,内心又是一痛。
可惜,我竟然忘记问他的刀是哪来的了。
9
很快,我们迎来了一场数学考试。
结果,潘涛考了倒数第二,59 分,而刘天圣考了倒数第一, 36 分。这下可把潘涛给乐坏了。他逢人便说:“哈哈,我有进
步啦,我有进步啦。”那口气和范进中举的差不多。
当然,对于刘天圣来说,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
息是,班级里开始流传着刘天圣的外号——六天生。意思就是
早产儿,笨蛋。
一天黄昏,陪我去进货的途中,他对我说:“ 小虎,我就
只有你一个朋友。 ”
我一愣,说: “潘涛呢? ?
他吐了一口唾沫说:“ 我的外号就是潘涛起的。”他又握了
握拳头,说道: “我决饶不了他。 ”
我耸耸肩,说道: “你不一定打得过他呀。 ”
他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道:“ 我妈说过,要学着保护好
自己。”
我疑惑: “那,你妈呢? ?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人,只知道他是从新疆
转来的。而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的爸妈。
他抬头看了我一下,脸色不好,我也就没往下问了。之 后,我偷偷地从进的货里掏出一盒饼干,分点给他。之后,两
人边吃边走。
“ 喂,干嘛的? ?
不知什么时候,哥哥竟然出现在身后。
他见我俩手里拿着是饼干,气不打一处来,夺过我手里的 饼干,往地上一摔,然后脚一踩,道:“ 让你去批货,你倒好,
天天在路上和别人一起偷吃。看我不告诉老爸。 ”
我一听,两条腿立刻就软了。因为,爸爸打人也是学校里
出了名的。
我说: “现在就回家。 ”
然后,我快速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溜了。

 10
第二天,我就对刘天圣“敬”而远之了。上课的时候,我
偶尔看看阿梅,偶尔看看天圣,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渐渐地,我和天圣疏远起来。我很想再和他说说话,说说 班里之前发生的事,问问他童年的故事,可是,现实里仿佛有
一面柏林墙,把我们分隔开来。
我们俩很少说上话。
我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低着头,实在太孤单
了。潘涛已经和他“断绝”关系,各玩各的了。
后来,我又看见他用钉子划着墙壁。没几天,他竟然把 墙壁上的一块砖头给弄松动了。(我们的教室是带脊梁的房子。 当年房子的质量很差。)只要他把砖头拿下来,那个孔就可以
当作一个瞭望台了。他时常通过砖孔来瞭望班主任是否到来。
他又用小刀又不断地挖地面。他的位子下面被他挖出了一 个水桶般大小的洞来。他还把草铺在里面,放上书包后,再放 上一层草。最后,在草上放上挖出来的土。上课的时候,他就
把双脚放在洞里乘凉,放学后,他就把书包埋在里面。
他的造洞举动引来了很多同学的效仿,大家纷纷挖起
洞来。
我坐在第二排。我在凳子下面挖了三个洞,名曰:水帘 洞。当然,我还偷偷把一个洞挖到了阿梅的位子下面。洞里面 还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梅是四大美女之首,小虎是四
大美男子之首。 ”
毕业一年后,学校把教室推倒,准备盖教学楼。有人从地
面下发现了很多的词典,当然,也包括我那张纸条。因为,那 张纸条是我放在一个小木匣里的。小木匣子的外面用塑料袋裹
了八层。
更可笑的是,那张纸条还传到了我爸的手里。
11
过了一个星期,天圣的瞭望台出事了。
那天一大早,天圣无聊,又把砖头拿下来,通过砖孔看看
班主任到了哪里。
他看了之后,告诉大家说,还有一里多路。接着,他再一 看,说,还有300米。最后,他再打开一看,发现没有了人影。 他一愣,紧接着又抽出砖头一看,结果看到了一双狗亮狗亮的 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紧张地用嘴一吹,结果,砖缝里的尘土都 吹到那双狗亮狗亮的眼睛里了。只听瞭望台外,有一声凄厉的
惨叫……
一分钟后,班主任气冲冲地踢开教室的门,吓得我们花容
失色。
紧接着,一记响亮到漂亮的耳光声在教室的上空以凌厉的
速度传播着。班级的黎明更加静悄悄了。
“把沙子吹到我眼睛里了。 ”班主任吼道,又揉揉眼睛。
大家想笑,但又不敢笑,都要憋出内伤来了。
“刘天圣,我看你真是六天生的。你太不像话了。 ”
“老师,你不可以这么说我。”班主任一听,脸涨得通红,
转身回到讲台上,丧心病狂地吼道:“叫你二叔来补墙。 ”
我偷偷地转过脸来,一看,愣住了。只见刘天圣嘟着嘴,
眼泪已经哗啦哗啦地往下流着。
下午的刘天圣更惨。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那时节已经接近五月中旬了,天气
已经很热了。上课时,刘天圣便把双脚放在了他挖的洞里。
数学老师最烦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了,他一看刘天圣趴在桌
子上,就吼道:“刘天圣,站起来。 ”
刘天圣一听,慌了神。他来不及把腿从洞里拿出来,就直
接站立。结果,站立和刚才坐着的是差不多高的。
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走过去, 一 巴掌打过去,说道:
“让你站起来呢! ”刘天圣这才慌忙把腿拿出来。
结果,数学老师看到了他的脚是光着的,脚丫里还有三根 青草。数学老师又把他的位子搬离开来,顿时傻了眼。座位下
惊现“天洞”。
自然,刘天圣被数学老师拽着耳朵到了办公室。
数学课也没上成。
数学老师走后,我们也开始“焚书坑儒”起来,填洞的填
洞,掩藏的掩藏,好一派热闹劲儿。
 
12
被教训过后,刘天圣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课间,他时常把 小刀拿出来,把桌子当做靶心,不停地掷。他的桌子都快被他
掷成马蜂窝了。
大家对他更加有意见了,私下里仍然称呼他为“六天生”。
不过,对这个外号,他似乎没之前那么在意了。
一天放学后,他叫住了我。我一愣。他说:“小虎,下次
你的笔记能借我抄一下吗? ?
我点点头,打开书包,就把笔记给了他。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先走吧。万一被别人看到了,
大家会说我带坏了你。 ”
我眨着眼睛, “ 嗯” 了一声,便离开了。
从那以后,他总是偷偷跟我要笔记,我也总是在给他笔记
的时候,偷偷给他几个果冻以及几颗大大泡泡糖。
 
13
没过多久,又进行了一场考试。
考完数学后,我们几个男生对照了答案。我突然发现最后 一题的应用题是个错题。那可是八分的题目啊。结果,有人提 议说,能不能到办公室里去改试卷?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那意思就是由我来偷办公室的钥匙。谁让我爸是学校的教学主
任呢?
我一声不吭。他们也一声不吭。
周围一片静寂。
这时,阿伟的眼睛突然睁大,露出比班主任的眼睛还要狗 亮的光来。他拍了一下大腿,小声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
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办公室。 ”
“什么办法? ”班长探过头去,问他。
“从我们教室的铁门爬上走廊通道,然后再从走廊通道爬 到办公室,就可以改试卷啦。” 大家听完,有的窃喜,有的拍
大腿,还有的在捏阿伟的嘴。
真是绝妙计划。
  因为,我们的教室紧邻着办公室,中间只隔了一堵墙。但
在走廊上空,是有一个通道的。不过极为狭窄,只能容下一
个人。
可是,谁敢去把卷子偷出来改啊?大家又都陷入了沉思。
最后,班长小声告诉我们,说:“都不要声张,我们一起
过去改。 ”
一些人又附和道:“班长说得对。 ”
等全体老师以及看校的老头子都走了,又等了班里大部分
同学都走了后,我们才悄然爬上铁门,通过走廊进入办公室。
踩在办公室的地面上,我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腿脚酥
软。毕竟是当贼嘛。
班长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数学老师的抽屉,然后拿出了一沓
卷子,开始疯狂地修改答案来。
我找到了自己的卷子,改好后,又找到阿梅的卷子,也偷
偷帮她改了答案。
我们几个改好之后,班长又突然提议道:“对了,我们几 个改过了,分数都那么高,老师会怀疑的。不如,我们把全班
同学的卷子都改了吧。 ”
大家一听,都佩服班长的深思熟虑和伟大胸襟。于是,大 家就把我和班长的卷子拿过来作为样卷,匆匆忙忙地把剩下人
的试卷全都改了个遍。
这还不算完,改完试卷后,大家又打开班主任的抽屉,发 现里面有好多没收来的东西。大家开始抢了起来,说:“这个是 老师没收我的,那个是老师没收我的。”接着,大家把抽屉里
的橡皮、乒乓球、 一角硬币往口袋里装。
拿了这些东西后,大家又要翻其他老师的抽屉了。装得盆
满钵满之后,阿伟又把目光投向了我爸爸的抽屉。
“ 喂,别动。不要动我爸爸的抽屉。” 我压低了声音,严
厉地说道。
“ 哦,可以撤了。 ”班长提议……
14
改了试卷,又拿了很多东西之后,我们都惶惶不安。生怕
星期一被老师查出来,那样的话,我们就惨了。
为此,我们几个在星期天下午集合,商量对策。阿伟更是 坐卧不安。因为,他把校长的半包烟偷拿了出来。他本来想拿 给他爸抽的,但回到家一想,不对劲啊。于是,集合的时候,
每人分了一根,呛得一片咳嗽声。
此时,班长也有些心虚,说话时,声音有点发抖:“ 如果
真被发现了,小虎,你一人能承担吗? ?
“ 我、我胆小。” 我低着头,捏着衣角。这对我来说,显
然太不公平。
“没事,反正你爸是老师,如果你承认了,也就一顿揍而
已。”他又说。
“ 那不行,我爸是要面子的人。打我是小事,丢人才是
大事。”
见我不同意,大家都唉声叹气。
“要不,再把东西送回去? ” 阿伟提议道。
“可是,我把沙包送给我表妹了。 ”
“我也把铅笔给我弟弟了。 ”
  “我把被没收的书还给我家邻居了。 ”
大家七嘴八舌。阿伟垂头丧气。
班长又提议道:“ 那就算了。我们商量好,如果老师查起
来,我们死活不承认。如果被逼无奈,那就一起承担。 ”
班长的话一出,大家只好点头默认。
15
星期一早晨,大家都怀揣着兔子一般,忐忑地坐在教室
里。课间的时候,大家躲在办公室的窗户下偷听老师说话。
只听里面的校长声音: “张老师,你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
“乖乖,我的英雄牌钢笔一支都没有了,连几瓶墨水都偷
走了。等下,校长借我一支。”
“好的。那陈老师,你的呢? ”校长又询问。
“我这里沙包不见了,一枚硬币也没有了。还有半卷卫生
纸也没有了。 ”
……
“对啊,好好的怎么会少东西了呢? ?
“ 门窗都没有任何动静,但东西少了。真是见鬼了。” 校
长说着,从窗户扔出来一根烟头。
接着,办公室里便是一片骂贼声。
我们见老师也没有要彻查的意思,便跑开了,在厕所旁集
合。班长小声地说道: “谁拿了女老师的卫生纸? ?
阿伟小声地说:“ 我、我拿的。我觉得比较软,擦屁股一
定很舒服。结果被我擦破了,弄了我一手。”
大家连连作呕吐状。
16
本以为没有事情了,大家都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地。可是
下午,因为刘天圣,大家又紧张了一回。
第一节数学课。发试卷。
数学老师有点醉醺醺的,脸很红。他手里拿着试卷,正要 读人名呢,一句话没说出来,倒是先打了一个饱嗝,一股酒气
立刻在教室里弥散。
“班长,100。”大家鼓掌。
“阿梅,100。”大家鼓掌。
“阿伟,100。”
“小光,100。”
……
“潘涛,75。”大家也鼓了掌。
“刘天圣,80。”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又打了一个饱嗝, 说道:“天圣有很大进步。”大家一片唏嘘。而我却慌了。因为,
我回想起来了,他的试卷就是我改的。
我侧过身去,只见刘天圣愣了几秒,随后,又满脸诧异地
走到讲台,拿了卷子。
数学老师在讲卷子了,突然,刘天圣站了起来,说道:
“老师,我这一题没写,谁帮我做了。 ”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了。而我更是头皮一麻,牙齿都
颤抖了起来。
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把他的大屁股从小光的桌子上移下
来,说道:“那肯定是潘涛帮你做的? ”
  潘涛立刻站了起来,说道:“老师,那不是我字迹。 ”
数学老师走了过去,拿起天圣的卷子一看,又对潘涛说 道:“就你离他最近,不是你写的是谁写的?”接着,数学老师 就一巴掌呼了过去,一边呼一边说:“就你这成绩,还帮别人写
试卷……”
潘涛被揍急了,又忙说:“我卷子也被 ……”一句话没说 完,数学老师又打了一个饱嗝,嘴巴鼓鼓的。然后,他快步走 出教室。透过窗户的玻璃可以看到,他用手抚着胸口,正直奔
厕所。
那时,我吓得一身冷汗。
 
17
改试卷的事情被数学老师的呕吐声所淹没了。大家都有一 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因此,之后的那几天里,班级里也异常地
安静。
然而,才安静地度过一个星期,班级里又闹出了事。因
为,刘天圣和潘涛打架了。
那天下午放学,刘天圣和潘涛值日。
潘涛洒水的时候,洒了刘天圣一身。刘天圣抡起板凳就砸 了过去。当听人说他俩打架了,我立刻转身,奔向教室。开始
的画面是事后刘天圣告诉我的。
我看到的画面是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扯着头发,掐着
脖子。
“别打了,别打了。 ”我急得乱叫。
可是,他们俩竟都不松手,龇牙咧嘴,喘着粗气。
“喂,都松开啦,你们俩打什么架啊。 ”我大叫。
“他竟然诬陷我,是我帮他写的试卷。”潘涛在努力地向
我说明缘由。
“我什么时候诬陷你了,是数学老师诬陷你的。”刘天圣
也在回击。
“还说你没诬陷。那老师为什么打我了?你他娘的就是个
扫把星。呸。 ”结果一口唾沫直吐到刘天圣的脸上。
刘天圣的手从潘涛的头上松了下来,然后改为了拳头,直
击他的脸部,边击边吼道:“不许你说我妈。 ”
结果,这一拳下去,一股殷红的鲜血从潘涛的鼻孔里涓涓
流出。
“啊——”潘涛松了一只手,抹了一把鼻血,然后奋起劲
来, 一把推倒天圣。接着,跳了上去, 一阵丧心病狂地乱打。
“潘涛,你别打了。”我见状,连忙去拉架。因为,我已
经看到潘涛在用手掐天圣的脖子了。
“滚你妈的,一边儿去。今天看我不揍死他。”潘涛一挥
手,就把我给搡过去了。
什么?敢骂我?我一听,站起身来,就去抓他头发。潘涛 被我扯得嘴歪眼斜。最后,他又威胁我道:“小虎,我没惹你,
你赶紧给我松手。不然,也别怪我不客气。 ”
我说:“你先松手。 ”
他说:“好。 一起松手。 ”
结果,我一松手,他竟然猛地伸了一脚,踹在我的小腿
上,把我给踹得一阵针扎般的痛。
我气不打一处来,便也扑上去,对他又抓又挠。  潘涛吼道:“ 小虎,别以为你爸是学校主任,你就了不起。
我他妈的今天就揍你两个。 ”
我一听,怒火中烧。可惜,我还是拉不开潘涛。这时,突 然看到他的短裤了,于是,我连忙把他的短裤往下一扒,又抽
出了松紧带。顿时,他白花花的屁股露了出来。
潘涛立刻松了手,去提短裤。就在潘涛提短裤的空隙,天 圣突然猛地一拳,又打在了潘涛的鼻子上。只见潘涛连忙捂着
鼻子,滚在地上, “ 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刘天圣趁机起身,又踹上几脚。之后,他拉着我的手
就跑。
只听呼呼的风声从耳畔掠过。
后面传来了潘涛的叫骂声:“ 妈的,你们两个不是好人,
打仗还兴扒人裤子的,还把我的裤子撕烂了。呜呜呜。 ”
 
18
我们两个跑了一阵儿,跑到小河边。确定潘涛不会追上 来,我们才躺在了草地上。看着悠悠的白云,我问他:“你为什
么要打架?就因为试卷的原因? ?
“ 不是的。你知道吗?那个瞭望台的旁边写着 ‘ 此处无
洞 ’ 四个字,那是潘涛的笔迹。 ”
我回想起来了。刘天圣的二叔来学校补墙的时候,周围 站着一圈同学。我看到瞭望台的旁边有黑色的毛笔字,歪歪扭
扭,比他妈的蚯蚓还要婀娜多姿。
他又问: “你为什么帮我? ?
我愣了一下,说: “没有为什么。 ”
“那,试卷是你改的吧。又为什么? ?
“我不想看你被别人欺负和嘲笑。 ”我道。
他乐了,尽管衣衫不整,但他笑得天真烂漫。
风儿轻轻,夕阳渐落。我们对着天空做着深呼吸。
之后,他突然说: “我想我妈了。 ”
我一愣,侧过身子,看他。两行透明的泪滴滑到耳边。
“你妈呢? ”我问。
“为了救我,她淹死在水里了。之前,她对我说,一定要
保护好自己。 ”
“ 哦,你爸呢? ”我又问。
“ 因为打架,被关起来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挖洞啊?刀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吗?”我又好奇起来。
“ 是的,之前,我妈告诉我,说‘如果遇到不快乐的事 情,就挖个洞,把它埋掉’。你知道吗?在桥边的那棵大柳树
下,我挖了十二个洞,是为你挖的。 ”
我一愣,说道: “为我挖的? ?
他擦了擦鼻涕,说道:“ 是的。在这里,我只有你这一个
朋友。”
残阳如潘涛的鼻血,白云渐渐消失不见。清风吹着衣角,
他搂着我肩膀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19
第二天上午,刘天圣没有来上学。我的心空落落的。
下午,他依旧没来。  放学后,我一个人来到了桥边的柳树下,果然扒到了十二
洞。每个洞里都有一张纸条:“我喜欢阿梅,我讨厌土狗。 ”
我一惊,继而又明白了。因为之前,他告诉过我,说: “好朋友就是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你讨厌谁,我就讨
厌谁。”
我捏着纸条,任凭清风吹着我的脸颊。一股热泪如同鼻血
一般,汩汩而流。
只是,自那天黄昏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少年靖大峰
 
 
1
刘天圣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离开后的那两天,我的心情特别低落。课间时,我常常 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呆。我在想,刘天圣到底去了哪里?会不 会死掉?警察会不会找到我,会不会让我交待什么?潘涛倒是 表现得很兴奋,一下课,就嚼着大大泡泡糖,上蹿下跳,完全
忘了形。
看到他那得意的样子,我既气愤,又有点儿惧怕他。因
为,土狗告诉我,说潘涛最近可能会教训我。
自从土狗告诉我这件事后,我就在想,潘涛会在什么时候
动手。我打不过他,该如何逃脱。
这种胡思乱想一直持续到数学课上。
“小虎,你来说说这一道题。”数学老师突然叫到了我。
我眉头一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抿了一下嘴,用右手的
大拇指甲在抠左拇指甲里的灰。
“抬头看我。往哪看的呢? ”他厉声喝道。
数学老师虽然是个很严厉的老头儿,但他有一个特别好的习惯,那就是呵斥人的时候, 一般不打人。
听了他的话,我连忙抬起了头。只见他一手指着黑板上 的题目,一手扶着都生锈了的眼镜框。隔着落了很多粉笔灰的 眼镜片,我能看到他那犀利无比的目光。那犀利的目光有点像 《霍元甲》里东洋武士被打败了的目光。若是给他一个苹果, 再给他一把武士刀,让他在牛顿面前耍的话,估计,牛顿绝对
想不起来万有引力。
想到牛顿,我差点要扑哧一声笑出来。
“上课不专心。”五个字,字字如钢,就像九阴白骨爪要
穿透我的脑子一样。
我又连忙低下头,慌乱地在找题目。
“靖大峰,你来。 ”数学老师的语气中,火药味依旧很浓。
“呃,呃。”
数学老师直接走下台来,举起书,以两个自由落体速度往
下砸。
“哎哟。”靖大峰捂着自己的后脑勺。
“砰。”
刚想嘀咕着“数学老师有个很好的习惯,呵斥人的时候,
一般不打人”这句话, 可我的后脑勺就遭受到一顿暴击。
“阿梅,你来说。 ”数学老师的语气立刻温柔了许多。
阿梅在回答的时候,我又恍惚了起来。我要不要把最后的
秘密告诉她?
 
2
刘天圣失踪后的第二天上午,他二叔就来学校找了,结果发现刘天圣并没有来学校。他一下子急了,赶紧找我们,问问
天圣是不是跟同学回家过夜了。
那时,同学之间流行着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要 去最好的同学家过一晚。我家离学校最近,而且,我爸又是学 校主任,从我家门口路过的时候,他们都提心吊胆的,谁还敢
去我家过一晚啊。因此,在问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否认的。
所有的同学都说没有,潘涛除外。因为,潘涛是用手势回 答的。他坐在最后一排,挥着手。天圣他叔见他挥了挥手,连
忙跑到后面去问他。他又摆摆手,摇摇头,装了一回哑巴。
我惴惴不安,浑身像爬满了无数的蚂蚁似的,麻麻的。我
听闻,他们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了,可就是找不到。
下午,刘天圣的座位依旧是空的。放学后,我一个人来到  桥边的柳树下,果然扒到了十二洞。每个洞里都有一张纸条:
“我喜欢阿梅,我讨厌土狗。 ”我的眼泪汩汩而流。
这时,只见有一个人影从桥上闪过。
“ 喂,小虎,你在干嘛? ?
那时,暮色降临,霞光漫天。河水向东慢慢流去。河岸
边,大把野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那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靖大峰的。我连忙又把纸条儿放
进洞里,胡乱放了些土,站起身来,就跑开了。
那人没有追上来。
回家后,我越想越后怕,桥上喊我的人是靖大峰吗?他发
现了该怎么办啊?他可是和阿梅坐在一起的啊。
刘天圣失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数学老师提问我的那天,
天圣二叔又跑来学校问了。大家一个个地走向办公室。我紧张极了,心想,这下糟了。天圣是和我一起跟潘涛打架的。若是
他失踪了,我是不是要赔命?
谁让我和天圣走得近呢?我又暗自懊悔不已。
天圣二叔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我们也没上成课。因为, 班主任喊男生去办公室轮流问话。潘涛去了办公室后,不知道 说了些什么,很多老师都朝着河岸跑去了。我心想,糟了, 一 定是潘涛告诉老师,我和天圣在河边的事情。万一,挖出来那 些纸条,我该怎么解释呢?我看了一眼前排的阿梅,心真如万
剑刺穿一样疼痛。
阿梅啊,那些纸条真的不是我写的啊。我暗自叫苦。
当我的左桌阿伟被叫走后,我的呼吸已经不畅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大家埋头写字的沙沙声音。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了。此时,我紧张到心都要爆裂了。因
为,我知道,最后和天圣在一起的人是我,是我啊。
我以为,我的整个人生要完蛋了,没想到“噗通”一声, 打断了我的思绪。前排的靖大峰突然从座位上摔下来,连带着 的是他的书也洒落了一地。他的整个身子瘫软,脸色煞白,瞳
孔放大,嘴巴里不断地冒着白唾沫。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吓傻了。
愣了几秒后,女生们率先尖叫了起来。一旁的阿梅,连忙 缩着身子,捂着脸,退后了几步。男生们也都吓住了。班长胆 子大一些,走上前去,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身体,道:“靖大峰,
靖大峰。 ”
可是,靖大峰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似的,除了嘴巴里还在缓
慢地往外冒白唾沫和两条腿抽搐外,就再也没什么反应了。
那一刻,大家第一次感知到死亡离我们是这么近……
3
靖大峰,男,比我大几个月,个子比我高一点。一头自 来卷的头发,有点像喜羊羊的发型。眼睛比我大一点,脸比较 长,脸上有几个坑印。说不上来是麻子还是被鸡啄后所留下 的。因为,我上高中的时候,遇到一个哥们,他的脸也是如 此。不过,据说是起了青春痘,自己用手抠的。但那时的靖大
峰绝对不会抠的。
他的成绩一直中等。从小学一年级起,他的成绩就是中 等。不对,他是小学二年级时从另外一个村子过来的。他们那 个村子比较小,只有一年级,也只有一个老师。上完一年级,
他就到我们大村的学校来了。
不过此时,他躺在地上,像个中毒很深的白衣少年,与 我在电视上见过的一样。我们这里不是在拍武侠,也没有人下
毒啊。
女生吓得都出了教室,班长也出去了。很快,班长回来 了,一脸寒霜的班主任尾随其后。看到靖大峰躺在地上时,他
不由得脸色又变,整个人好像被人抽了几巴掌似的。
他蹲下身子,用手晃了晃靖大峰。可惜,靖大峰并没有
回应。
班主任蹙着眉,绷着一张驴脸,急忙道:“你们几个男生,
过来抬着他去医院。 ”
几个高个子男生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不知谁嘀咕了 一
声:“万一传染了,怎么办?”那声音极小,却被班主任的敏锐
耳朵捕捉到了。若是平时,他肯定会四处张望,然后嚣张地叫
道:“谁说的?谁说的?给我站起来。”但这个时候,他没有去
查到底是谁嘀咕的,只说了句:“快点。把铁门给摘下来。 ”
由于上次我把钥匙弄丢了,校长、数学老师都踹了门,后 来,又修了一下,门变得异常结实。结果,几个男生弄了半天 也没摘下来。没办法,班主任只好让几个男生抬着靖大峰的四 肢出了教室,直往村医院走。但不知是靖大峰的身体沉,还是 大家都不愿意抬,总之,那抬的姿势极为难看。靖大峰就像一 堆瘫软的肉,拖拖拉拉的,裤带都碰了陆地好几次。好在,他
好像没什么知觉。
我一路跟着,不敢去看他嘴边的白唾沫。我只看着自己的 脚尖。转头看见阿梅也跟着,就连忙叫她回去。她低着头,转
身就跑,那头发飘起,像吹拂起来的春柳。
村医院在村子的西边,从学校到村医院,必经我家门口。 班主任则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四个男生在后面抬着。抬到我家
门口的时候,大家歇了一下。
见大家停了下来,班主任也下了车,催促道:“快点。”大
家都说:“稍微歇一下。手都酸了。 ”
我知道,是大家只敢抓他的衣服罢了。我当时也是如此, 不然,我早就过去捧他的头了。因为,他的头吊着,拉长的脸
比班主任的驴脸还要难看。
这时,大明叫道:“小虎,你家有没有布兜?我们用布兜  抬着他去,要轻松点。”这么一说,我连忙反应了过来,道:
“我去找找。 ”
结果,只找到了一个装牛粪的粪兜,上面还有新鲜的小牛粪粒呢。我也没来得及弄掉,连忙拿了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 把靖大峰抬到了粪兜上。然后,每人抓住一个角,继续朝医院
奔去……
 
4
到了医院,我们把他抬到床上。本想看一会儿的,结果,
班主任直接把我们赶回来了。
我一路狂奔。
幸好,幸好,班主任没有查问到我。
我又往河边跑去。四下看看,河边没有人。我的心才稍稍
安了些。不过,我没敢去挖出那些纸条。
回到教室时,下课铃已经响了。很多人都在我们教室门口 溜达来溜达去的,大概,是我们抬着靖大峰时,被他们看到了 吧。而我们班的同学也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内容都是关于
靖大峰的。
那时,我在心里一万个保佑,保佑他千万不能死。因为, 如果他要死了,阿梅绝对会精神失常的。这会给她带来一辈子 阴影的。因为,阿梅和靖大峰是坐在一起的。想到阿梅那双充 满恐惧的眼睛,我就不由得多念了几遍保佑。我甚至都想跳到
靖大峰的座位上,去占住那个位子,不让她孤独、惧怕。
可是,我不敢。不过,有我这份贼心的人应该有好几个,
土狗算一个。
第三节课时,我们数学课正常。上到一半的时候,靖大峰 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门口,像个幽灵一般。他微微睁大了眼
睛,冷冷地看向讲台。嘴边的白泡沫不知去哪里了,背微微地弯着,好像浸泡在水里的粉丝一般。他的手里竟然还拿着我家
的那个粪兜。看到他这个落魄的样子,大家都惊呆了。
他怎么回来了?按照正常的流程,不该是在医院里好生躺 着吗?不该像电视剧里播放的一样,要进抢救室,由医生进行
人工呼吸的吗?
数学老师看了他一眼后,只点了一下头,就示意他进来。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摆弄了一下桌子,发出了“吱”的一
声。随后,就坐了下来。
数学老师继续上课。
班级里静极了。好像,大家都商量好了,都屏住了呼吸。
我死死地盯着前方——阿梅和靖大峰之间的缝隙。
我看见阿梅的身子微微地侧着,凳子也在悄悄地移动着。
继而,我又看见她的文具也悄悄地往一边移动了些。
此时,我心里无比地怜惜阿梅。这么瘦弱的女生,得有多
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安静地坐在那儿啊。
我觉得此时的靖大峰就像一座落满雪的山峰,耸立在我 的面前,让我不寒而栗。我又忽地思考他名字的含义来:靖大
峰,该不会就是郭靖爬上雪峰了吧。
 
5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靖大峰洁白的衬衫上有个淡绿色的
小疙瘩。
我不由得想笑。那是个牛粪疙瘩。大概是大家把他抬到粪
兜上印的吧。
突然,我又对靖大峰生出无数的悲悯来,甚至还有一点好感,好感中又夹杂着一丝的感恩戴德。尽管,他和阿梅坐同
桌,尽管他对阿梅也曾表现出一点点好感来。
但阿梅对所有人都很好啊。这让我很是放心。更令我放 心的是,靖大峰的个子比阿梅高很多,他们俩根本就不配。这 回,他口吐白沫,那么吓人,阿梅对他绝对会另眼相看的。我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我开始用圆珠笔尖去戳那个小疙瘩。
一戳,小疙瘩就碎了,我连忙又用一张草稿纸接住,然后 盖上。身后传来了细微的窃笑声。大概,我的小动作被后排同
学看到了吧。
这时,数学老师的目光扫射到了我。我有些紧张,又连忙 将纸抓在手里,想扔掉。可是,再一抬头,数学老师已经目不
转睛地盯着我了。
我把那疙瘩攥在手心里,不停地团着。结果,数学老师径
直走过来, 一手扬起, 一手伸过来,道:“没收,交上来。 ”
我听了一愣,根本没有机会再扔掉了。隔着落了很多粉笔
灰的眼镜片,我能看到他那毋庸置疑的目光。
我把团好的绿色疙瘩放在他的手心,他接了过去,然后又
放在了蓝色中山装的口袋里。
我看傻了。数学老师竟然连这个也不放过?万一回家发现 了绿色小球变得破碎,里面还有几根残草,还散发着臭和草香 的气味,会是什么表情。那他老婆会不会凶他?哦,对了,他
的老婆去世好几年了,他最近一直在相亲,好像很不顺利。
我又发挥我的天马行空的想象了。
想象完之后,我又不安了。土狗、潘涛、天圣二叔、靖大峰要找我,这回又要加了一个数学老师。
熬着吧。
不,太煎熬。太他娘的煎熬了。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这几个词好像都比较适
合此时的我,甚至一起用在我身上也不为过。
熬着吧。
呃,只能这样了。我自我安慰着。
6
下课铃响了后,数学老师出了教室门,就开始点烟了。幸 好,他是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烟盒的。他的鞋子碰到了我家的 粪兜,顺脚又把它踢到了门后,那腿脚很灵活,好像会武功
似的。
这下,教室里又恢复了热闹。潘涛带头来问:“喂, 大峰,
你怎么回事?怎么口吐白沫啊。 ”
“犯、犯病了。 ”
“犯病了?什么病? ”潘涛的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下。
“羊痫风,小时经常犯。好久没犯了。”没想到靖大峰说
起这事来,竟然风轻云淡。
“不传染吧。 ”周围的同学也都往后一步。
“不传染,不传染的。”说着,他的嘴角喷出了几点唾沫
星子。
看到唾沫星子,大家连忙又往后一撤。好像,他的唾沫星
子里有无数的病菌,落到谁身上,谁也要口吐白沫一般。
又有人提议道:“真的,会不会是数学老师揍的?”说完,
有人偷偷笑了。
之后,大家又问了乱七八糟的话,俨然把他当作明星了。
上课铃响后没多久,老师还没来上课。但一个卷着裤腿的 瘦削男人站在了门口,朝靖大峰招了招手。靖大峰站起身,就 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他又转身对我道:“小虎,我把粪兜
带过来了,你等下带回家啊。 ”
我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跑开了。
他的位子空荡荡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过后的一 般,很寂寥。我看着阿梅的背影,又看了看靖大峰的座位,心
里五味杂陈。
 
7
自从靖大峰犯了病之后,好像所有人对他都有所忌惮,生 怕哪一天,他再犯起病来。连放作业本都要提心吊胆的。而关 于刘天圣出走的事,也好像偃旗息鼓了。他二叔也不来学校找 了。据说,没几天,他从外地来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家都没
见到。既然他可以写信,那就说明他没死。
我兴奋了一阵子,忽地又难过起来。
之后,我仍担心柳树下的那些纸条,便偷偷将它们挖了出 来,放在书包的夹层里,用拉链拉上。我心想,这是刘天圣留 给我最后的东西了。虽然字写得很僵硬,但从笔迹可以看出,
他当时是很认真的。就留个念想吧。
数学老师不再打人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靖大峰的犯病给吓 住了。上一次,潘涛在课上吹泡泡糖,他见了,也只是拿起书
狠狠地砸在他的桌子上而已。而他似乎忘记了没收了我的一颗黄绿色的小球了。
而土狗又告诉我说,潘涛想要我的那支三色笔。我想了
想,便给了土狗。我想,这下,潘涛不会再纠缠我了。
一下子,我轻松了起来,也豁然起来,就像朱自清先生写 的一样: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
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只是,阿梅好像并不开心。她是害怕靖大峰吧。瞬间,我
又蔫了。唉,我真想和她互换位子,可是,我又说不出口。
“一、二、三 …… ”我暗暗发誓。
“ 喂,阿、阿梅,我、我 …… ”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可是
一张口,那几个字好像已经被快刀给削得尸首异处了。
“你想讲什么? ” 阿梅转身。
“ 呃, 呃,”我支支吾吾着,“你头发上有个东西。”说完,
我伸手假装去捏,结果一不小心,揪了几根头发下来。
“你?” 阿梅气得脸通红。
这时,靖大峰转过身来了: “小虎。”
我挠了挠头,瞥了他一眼。但慑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
疯,所以,我浑身又打颤了一下。
该不会是阿梅已经请他做 “护卫” 了吧。但,看样子也不
像啊。
“ 小虎,”靖大峰又用手擦了一下鼻孔道,“给。对了,明
天去不去河边抓小青蛙? ?
我一看,是我掉在地上的笔。我接了过来,不由地舒了
口气。
“ 呃,看吧。 ”我心里又想,谁会跟你去抓?
8
离香港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天上午,最后 一节课。班主任发了 一张歌谱纸,道: “你们回家好好唱唱。唱得好,还可以领唱呢。领唱就从我们
班里选。 ”
我看了看,是《东方之珠》。我念了起来:“小河弯弯向南 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我的声音
戛然而止。因为,周围的同学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班主任又说:“别瞎念了。我来带着大家唱一下。”
“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 爱人 ……”他唱第一句时是用通俗唱法,唱到第二句的时候, 就开始用民族唱法了。那嘴巴张得很圆,再加上声音有些发
颤,妈呀,完全是人家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的节奏。
好在,他自己唱不下去了,就让大家先熟悉熟悉歌词。
阿梅唱得很好。她有个姐姐,懂一点音乐,教唱了她几
回,她就会了。
几天后,班主任来抽查,就让阿梅教大家唱。
唱了一节课,大部分同学表现得都很好,只有五个男生唱 得比哭还难听。当然,这五个男生里包括了土狗、靖大峰,还
有我。班主任就让阿梅留下我们几个。我开心得不得了。
放学后,五个男生站成一排。阿梅站在讲台上。
“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
的爱人……”阿梅领唱。
阿梅唱得软软的,柔柔的,细细腻腻的,像春风吹拂着脸
一般受用。
  而土狗一开始很亢奋,喊了几声后,就蔫了。他忙向阿梅
请假,提着书包就溜了。还有两个看他溜了,也跟着跑了。最
后,跟唱的只剩下我和靖大峰了。
“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 的爱人 ……”阿梅也唱累了。我正要大声地唱呢,忽然,窗口
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阿梅的那个不仅讨厌班主任还讨厌我的哥哥又出现了。
“阿梅回家。 ”
“他们俩还不会呢。班主任让教的。 ”阿梅微微嘟着嘴。
“又是你那神经病的班主任,别理他。”说着,进了教室,
他瞥了我一眼。
我连忙低下头。
阿梅一溜烟地跑了,他哥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阿梅走后,我对靖大峰道:“我们俩也走吧,边走边唱。 ”
他说:“好。”
对着阿梅他哥哥的身影,我们一起唱道:“东方之珠,我
的爱人……”
唱着的时候,他的身子朝我的身子边靠,我见状,又连忙
往一边斜去。
同学四年,我还真没单独和他一起待过。那种感觉怪怪的。
 
9
我的歌还没唱好,靖大峰竟然让我教他,真是破天荒了。
好在,他并没有让阿梅教。
我完全是跟感觉走,我唱一句,他唱一句,唱着唱着,他
竟然唱得比我好了些。
这让我有些难过。
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阿梅只用教我一个了。
靖大峰扔过来一包 “唐僧肉”,道: “小虎,你故意的吧。 ”
“什么意思?”我一愣。对于他扔过来的 “ 唐僧肉”,我
顿时失去了兴趣。
“ 没什么意思。就觉得你有秘密。” 他用拇指和食指夹着
“唐僧肉”往嘴巴里放。
“ 不过,觉得你对我并没有嫌弃,我就不问了。” 他淡然
一笑。
我有说过对你不嫌弃了吗?我一头雾水。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这个真的不传染的。如果传
染了,你们不得每天翻白眼? ?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10
可惜,在我和土狗掉到河里之后的第二天下午,靖大峰又
犯病了。
那时,班主任让我和土狗用手背顶书,并排站着。
“ 啪—— ” 当我的书也掉下的时候,班主任也恰到好处地
用书击中我的头,准确到无误。
随后,他又让我们头顶着书,站在黑板前。
“ 啪” 的一下,靖大峰的身子像一条带着黏液的鱼一般,
滑入了座位下。那 “ 啪” 的声音,是头碰倒了凳子所发出来的。
班主任一怔,随后吓得像个跳蚤一般跳了过去。  班主任喊道:“快点来帮忙啊。 ”
几个高个子男生跑了过去,连忙把他抬了起来。不过,这
回,没有班主任的命令,我不敢再跑回家拿粪兜了。
这次的抬法比上次的要高级一点, 因为是五个人一起抬
的,速度快了些,而且还有一种五马分尸的架势。
不过,自那之后,班主任好像再也不敢打人了。似乎,所
有的老师都不敢打人了。这应该归功于靖大峰吧。
 
11
日子过得很快。呼啦啦的又过了几天。离香港回归只有 36
天了。
经过上次的一同顶书的经历后,土狗对我的态度好像和善
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离别的缘故。
除了把我的书弄撒了一地,潘涛好像也并没有做出格的 事。而靖大峰第二次犯病之后,感觉他的气色不如以前了。不 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大家对他还是敬而远之。我
心里矛盾极了。
我很难过。因为我无意中听到班长跟阿梅说,上完五年
级,他要去县城上了。阿梅还说,她也是。
更难过的是,阿梅竟然还传了纸条给班长。
继而,我想到了哥哥买的《神雕侠侣》里的句子——
 
程英道:“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人生离合, 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说, 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多年后,想起这一幕,我依旧不能自已。
12
那时候,我多想知道阿梅写给班长纸条上的内容啊。
我需要帮忙,我把目光瞥向了靖大峰。
我悄悄给他说的时候,他竟然答应了。
对此,我对他感恩戴德了一百倍。靖大峰说,阿梅挺舍不
得的。不能和大家一起去初中念了。
如果,作为四大美女之首的阿梅去县城读了,那上初中还
有什么意思啊。我怅然。阿梅的那只袜子还在我那儿呢。
靖大峰说: “没事,到初中重新选四大美女不就行了? ?
他说得好像很有哲理似的。
“ 可我又不能评选到四大美男啊。” 一下子,我又想到了 刘天圣来。没他的帮助,我应该再也不会评选上什么美男、才
子的了。
靖大峰笑了,道: “别那么小孩子气。 ”
“对了,靖大峰,我上初中要改名字了。 ”我对他说。
“为什么?改成什么了? ?
“现在的名字不好听。还没想好。 ”
我们站在校墙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13
我写了一张纸条,偷偷塞在阿梅的抽屉里。
不知为何,靖大峰竟然把那张纸条完好无损地递给了我,
道:“原来,你改名字后叫朱子兴? ?
  我一愣,继而面红耳赤。
“她看到了没有? ”我颤巍巍地问。
“我不知道。 ”
“ 哦。”
没几天,我的新名字就传到潘涛的耳朵里了。潘涛还故意 激怒我:“ 哈哈,从猪咬虎,又变成了猪呲猩,怎么都是动物加
动物啊。 ”(呲,在方言里有打的意思)
我以为是靖大峰泄的密,别提有多难过了。
对了,他怎么和潘涛好起来了?
“ 去办公室改试卷,是你干的吧。” 潘涛凑近了,又问, “你还拿了老师哪些东西?”说着,他一把抢过我的书包,东西
呼啦呼啦地往下掉。
“ 哧” 的一声,书包内层的拉链被他拉开了。十多张的纸
条儿一股脑儿地掉了出来。
“你 … … ”
我又惊又怕,连忙去抢。潘涛见我这般,觉得大有玄机,
也连忙去抢。
这时,前排的靖大峰突然转过身,推了一下桌子。桌子里
的一大堆书都散落出来。
我连忙拨开书去捡纸条。靖大峰蹲下身来,去整理那些
书,道: “潘涛,别欺负人。 ”
潘涛不理他,也加入了捡纸条行列。他抢到了一张,展 开。正要读时,靖大峰忽又一把抢夺了过来。潘涛只剩下两片
小纸片了。他继续读道: “我喜欢土狗! ?
大家爆笑。土狗一愣,咬了咬舌头,蹿了过来,道:“ 我看看,我看看。 ”结果,纸条又被土狗给抢过去了。
而我只抢到十张纸条,另外一张应该是被靖大峰捡了吧。
“ 妈的,这是刘天圣的笔迹。他干嘛喜欢我啊。” 土狗气
得哇哇叫, “ 呸! ?
而潘涛突然明白过来了,道:“ 去办公室偷拿老师东西的,
还有刘天圣。他害怕,就跑了。我要去告诉老师。 ”
看着潘涛走出教室的身影,当时,我觉得人体有多少块骨
头,我的心就被撕裂成多少片……
 
14
办公室在左,空场地在右,我已分不清这场闹剧的方向了。
可我知道,偏右,打一架,会是喜剧,但偏左,会三败俱伤。
我的心里绷着一根弦。
黄昏,扫完地出教室时,发现靖大峰正从厕所里出来。我
没跟他打招呼。
前方,潘涛骑了个自行车,把我拦着。
我慢慢走近。
“ 喂,你到底是猪咬虎啊,还是猪呲猩啊。 ”他挑衅。
我不作声。
“别走啊。聊会儿。你说,你到底是猪,是虎,还是大猩
猩啊。”他继续。
“ 妈的,你全家都是大猩猩。” 我突然愤怒起来,推了他
一下。
也许,我的举动正中他的下怀吧。他把车子一扔,双手
猛地将我一推,继而,右脚就踢了过来。连环踢的脚法,真的很痛。
我反击……
很快,我和他就滚在了旁边的草地里,他用一只手死死 地按住我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我差点要从鼻孔 里喷出唾沫来。大概,他是怕我再去扯他的短裤吧。我动弹不 得,身体紧紧地贴着大地。喘息之间,我除了闻到他大口大口 喘气的气息,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草香。但我当时翻白眼的
样子一定不好看吧。
幸好阿梅不在。
若是在就好了。唉!
“我早就想揍你了。别以为你爸是学校主任,我就不敢动
你。”他龇牙咧嘴,眼睛里直冒血丝。
我想动弹,可是又被他压住了。
他开始攻击我了,他的一只手要扇我的耳郭。
“嗨,潘涛。 ”只听身后,靖大峰吼了句, “放了他。 ”
“想得美。 ”
靖大峰默不作声,只是过来推他。可是,红眼了的潘涛哪
里会听他的话啊。潘涛一边捶打我的胸口, 一边推搡靖大峰。
而靖大峰像疯子一般,提着大拳头捶向潘涛。
潘涛被这种架势吓傻了。他停了下来,任凭靖大峰的捶
打,但他嘴里不断地骂着:“妈的,你疯啦。你疯啦。 ”
突然,靖大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条腿不断地抽
动着。
“ 喂,靖大峰,你别吓我啊。妈的,你别吓我啊。我走,
我走。”潘涛见状,一脸惊恐,从我身上站起来,拍了拍靖大峰的脸。可是,靖大峰依旧没动。他吓坏了,骑着自行车就跑
了,边跑边骂:“妈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
我也吓了一跳,连忙翻身起来。
正要去扶着靖大峰时,只见他突然笑了起来,道:“走远
了吧。”
“你装的? ”我大喜。
“他走远了吧。我们赢了。 ”
我坐起身,看到潘涛骑着车子疯狂离去的背影,真他妈
快意。
“给,纸条。 ”
我一愣,纸条上只剩下了这几个字:阿梅,我讨厌。笔迹
认真,但有些歪扭。
 
15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了,靖大峰被送去了医院。走的时候,
路过我家门口。第二天,我才知道他犯病这事。
我还担心又有大人去学校追着学生一一询问呢。
可并没有。
上课了,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继续讲着题目。
一切都井然有序。
我盯了右前方那空荡荡的位子后,又看了阿梅一眼,默默 念叨着,阿梅,你一定要好好唱歌啊。对了,阿梅,我改名字
了。我将不再是我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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