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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转》智慧的较量 [俄国] 德米特里 叶甫盖尼耶维奇 马尔丁诺夫 著 陈幸欣 译

发布日期:2022-04-27

 

智慧的较量

 
山中村庄。刘海叛军营地。
    戌月下半月,天气甚是清爽宜人,正如夏日,宝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棉花般轻盈的白云。李自成端坐在山岗上的一块大石头上,俯视着营地。
从上往下看去,这里已经不再像一个军营,而更像一个隐蔽于山间杂草树丛中的村落。瞧,铁匠铺烟雾缭绕,那个曾经带李自成他们去见刘海的唐姓农民已好几个月时间在这个村子。即使身处山岗,也能闻到缪氏玉米饼的香气,耳听附近林子里传来的一阵阵孩子们欢快的嬉笑声。
村子里的几排房屋旁整整齐齐排列着乳白色的帐篷,这些结实牢固、经得起风吹雨打的营帐是兵士们休憩的地方。
每个营帐都设有篝火,几十人在此生火做饭。李自成突然想起,他是如何费尽口舌才说服刘海派人春耕的。
当时,他们成功打劫了一队朝廷人马,大伙儿累得精疲力尽。而李自成却在刘海军帐中提到农作之事。
“春耕?小子,你说什么呢?”刘海一下子没明白李自成的意思。他们整个春天收获不小,还劫持了总督一队人马的粮饷。“弟兄们的双手早已不习惯持犁了!”刘海用下巴指了指帐篷外说,“他们已习惯杀敌,而农作之事只会让其殆逸衰弱。”
李自成耸耸肩。
“你是头儿,一切由你决定。只是给你说说,你的人马数量日益增多,到时候你靠什么来养活他们?总督派遣的兵士越来越多,战斗一次比一次激烈,你的弟兄们每次耗尽力量作战,再这么下去,你的人就会骨瘦如柴,恐怕连罗阳师父的手杖都拿不起来了。”
刘海斜眼瞧着他,随手把一些纸张扔在桌案上。扪心自问,他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养活这些人马。目前他们的粮食来源,要么是劫持而来,要么是从较远的受灾不那么严重的村落购买。
“你有何建议,李队长,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也没什么特别的。选一个荒废了的村子,建立前哨,然后兵士们重操农业。春季我们尽全力开垦播种,妇女儿童照顾庄稼。那里也可以安置铁匠铺。说实话,咱们的兵器磨损严重,需要修整甚至重新打造。这样还能一石二鸟,既为秋冬储备粮食做准备,又能安置士兵们的家属。”
 
 
 
刘海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
“李兄弟此言有理……可如何寻得这个村子?”
“我有些法子。”李自成含含糊糊地回答。其实在此之前,他和师父已经不止一次商议此事,并找到几个合适的办法。
几个农民也很快指出所需村庄的位置。有的曾在那里办过事,有的亲戚曾居住于此。刘海的队伍在此长期扎营那可再理想不过,这里拥有丰沃的田野、基本完好无损的房屋、铁匠铺、谷仓和附近流淌不息的山间小溪。
对刘海他们来说,村子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它远离商道。当时村子的人离开家乡,并不是由于惧怕即将发生的战事,而是村子太偏远。有人往南边走,希望过上更好的日子,有的搬到附近村庄的亲戚家。当刘海的队伍到达村子时,只见两个老头守着破烂的菜园子勉强度日,还有两三只瘦弱不堪的牧羊犬。刘海他们想把这些狗赶走,可被罗阳拦住了,曾经凶猛无比的牧羊犬如今却可怜巴巴地发出呜呜声乞食。
老人拿出一块煮肉喂狗,它们立即像保镖一样一步不离跟随他身后。随后的几个月里,这群狗在悉心喂养下逐渐强壮,它们成为最理想的守卫者。不仅能保护村庄免受狼群袭击,还能在有人试图闯入这个新建的“军事据点”时提前发出警告。
刘海之前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他手下的人毕竟在过去不是从军的,所以一回到村庄生活便如鱼得水,农耕、制皮、打铁等,百业复兴。
罗阳和李自成建议刘海在新建的队伍中引入屯田制的一些措施,即大部分兵士被派耕种土地。在军事驻点,兵士们得到土地、农作工具和耕牛,每人分配50亩地,一些土地肥沃的地方每人增加到3顷。
罗阳还提起了永乐皇帝曾给河南柳营这个军队驻防点下的诏书:如老弱病残百姓被胁迫劳作,而军士休憩殆劳,则百姓遭殃,将士懈怠。百姓安居乐业乃将士之职责也。如使民众受苦,何为国之军士? 
如果说在朝廷军队中实行军队驻防点能保障一定的供给问题,那么在农民起义军中这是必不可少的解决粮食自给自足的途径。依照以前的情况,用不了多久将不会有饥荒。
兵士们劳作之余,跟着李自成习武击剑、操练武术技能,并开始巡查周边地区敌情。除此之外,李自成还在队伍里训练兵士们如何布阵、歼敌。出版#出版网#出版流程#出版费用
在此期间,陕西总督的人马因为前一阵屡屡失败,而未冒险进入偏远地区,这给刘海的队伍一个修身养息的机会。他们及时补充力量、修补缴获来的盔甲兵器。如果说刘海的队伍还不能与朝廷的军队作正面抵抗,那么使用伏击战术,还是能给朝廷的军队来个下马威的,照这样的事态发展,京城将视其为严重威胁。
这也是令李自成最为忧心的。直至今日,在陕西省内有这么一个组织严密的队伍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或者是在传送消息中途丢失于混乱冲突中。可有朝一日,如果朝廷要员将刘海的队伍视为眼中钉,那么处境就不妙了。
晚夏时李自成准备把自己所担忧之事告诉刘海。刘海在住宅处接待了李自成,仔细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发问道:“那你有何高见?难道解散队伍?”李自成摇摇说。
“看起来合情合理,但行不通。你会被弟兄们当成叛徒,被他们撕成碎片。哎,你可不想有这个下场吧……”
刘海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李自成。他剃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他有些闷闷不乐地接着问。
“那你有何高见?”
“我还不知。”李自成耸耸肩。“头儿你可清楚,要是我们被迫出了山麓到平原,与朝廷军队正面交锋,那我们的队伍到时候连尸骨都不会留下。咱们的木头盾牌将不堪一击。那些朝廷的骑兵会把弟兄们踏得粉碎。我们只好接受力量悬殊这个事实。和他们的火药枪相比,骑兵攻击对我们来说更为致命,冲击力之大,将把我们的人一下子撞倒在地,然后倒地的弟兄就他们刺杀了。”
刘海脸上露出的表情愈发阴沉了。李自成明白,刘海脑海中尽是血淋淋的画面。他当然不愿让自己的人白白送死。过了好久,刘海才回过神来,再次问道:“那如何是好?”
“头儿,我确实不知…… 当然,你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目前的突袭战术,可迟早朝廷会发现我们的阵营并前来消灭咱们。与朝廷正面冲突,我们恐怕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说咱们进退两难。”
刘海苦笑了一声,说:“儿时祖母说种树的最佳时机为二十年前。另一个最佳时间就是今日。我们生逢何时,便行何事,别无选择。哎……”
李自成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就去训练弟兄们。”说完他离开刘海住处。
李自成回想着夏末秋初的这次谈话。现如今他身坐山岗高处,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同样的问题。战斗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百姓们、弟兄们正在死去,村庄、城镇一座座硝烟弥漫、烈火燃燃。这一切又有何意义?难道这些无尽的牺牲能改变弟兄们的生活吗?有谁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有谁盖了新房?还是皇帝免除税收,开始救济贫苦人家了?事实上,他们这场争斗为战而战,只为复仇,并无终极目标,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李自成这个经验老到的习武人立刻辨认出这是小梦,这个小兵士幼年时曾受伤落下残疾,所以步态和其他人不同。
“小梦,你有何事?”李自成头也不转地问道。他寻思着小梦惊讶不已的表情,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小梦对自己沉重的脚步颇为不满,平时总是尽量轻手轻脚,可每次李自成都能准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这可让他难过一阵子。
“罗师父请您过去。”小梦毕恭毕敬地鞠躬说道。尽管刘海在队伍中首领的地位无可非议,但李自成凭借他出色的军事指挥才能率领弟兄们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他在队伍中的威望之高恐怕无人能及。李自成站起身,拍了拍长袍,又整了整小梦乱蓬蓬的头发,向村子走去。罗阳此时正在自己的房子里悠然自得,享受着宁静时分。
只见房中烟气氤氲,老人吞云吐雾,沁著茶香。他一见李自成便点点头,又随手把一卷书塞进他无底洞似的包裹中。
李自成向师父打了招呼,在其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从罗阳手里接过一杯香气宜人的春茶,细细啜饮着,喝下一半后便小心地将茶杯放在桌案上。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师父,脸上充满期待。
他从罗阳的眼神中抓住了一丝赞许之情。这是因为李自成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并没有急匆匆地发问。这一点让罗阳颇为欣慰的是李自成总算吸取了以前的教训,沉得住气了。
“今年山上的天气甚好。”罗阳点燃了烟。李自成摊开双手说:“大家都在议论,这预示着寒冷的冬季即将到来,还好,刘海把队伍安置到村子里,今年过冬,我算是安心了。”
“算是安心了? ”老人惊讶地抬起头。李自成苦笑着说:“我担心的是,总督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其他郡县皆爆发起义,一方面来说对我们有好处,朝廷人马注意力分散,不得不去对付多方起义力量,然而朝廷会派更多更强的军队,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将士,我们再怎么训练作战能力也与朝廷的队伍相差甚远,再说起义队伍如一盘散沙。”
“小李,至于战斗力么,经你训练,这些农民们比地方兵都要强几倍!”老人轻笑一声,李自成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我们的队伍如一盘散沙,你说到点子上了!目前,起义队伍到底选谁为头儿,是个难题,这必将导致内部纷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说成大事需要确定一个领袖。”
李自成再次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静静地看着杯子上热腾腾的水汽。然后轻声问道:“也就是说,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英明的领袖统帅都注定会失败?”
“确实如此!”老人语气平静。
“就没有出路了吗?”
“暂时还未找到出路。”
“那投降呢?”
“此举何意?每个人都将被处决。至少在战斗中阵亡能赢得荣誉。”
“可那些老少妇幼……他们怎么办?”
李自成盯着老人的眼睛,但只看到映射出的炉火之光。罗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我不是听错了吧,你说话怎么口气如此绝望?”
“师父,这并非绝望……而是梦想破灭后的担忧。”
“今日你的言语让老朽糊涂了,你所言梦想、破灭,何意?”
李自成此刻眼前闪现的尽是飞蛾扑火的景象,他们的队伍将会何去何从,想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说道:
“在我看来,这场斗争前途渺茫。就算我们征服几个地区,从王公贵族手里抢得土地,在那里定居,制定自己的法令。然后呢,朝廷就会派大军来消灭我们。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么,我们也将重蹈覆辙。千千万万的弟兄、百姓将血流成河。前车之鉴何其多啊。师父,您说,出路在何方?无人能忍今日之生计,可以后的日子呢,比今日更好吗?亦无人所知。今日事态之顽疾根源,如不斩根除草,又有何用……”
罗阳点点头表示赞许。
“你能有如此见解,我甚是欣慰。这意味着你所思所想皆为正道。唯有愚笨自大之人才不会抱有怀疑态度。弟兄们把希望寄托于你,而你能全力以赴担当重任。老朽并非先知,我也不明这场斗争结局到底如何?历朝起义首领有争得皇位的先例。谁知此次呢?凡事皆有可能。”
李自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该不会听错吧?你在暗示……除掉皇帝?”
“小子,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在林子里东躲西藏?再说,我也没给你出什么主意。”
“可……”
“你先别急,听我细细讲述一个寓言故事。我儿时常会向母亲抱怨邻居家其他孩子有谁比我跑得更快、游得更好,那时候夜里入睡前母亲便会讲起这个故事。它告诉我们人生的可能与不可能。
老人在房屋中已有些发黑的柱子上敲敲他的烟斗,又把它塞进衣服褶皱处,轻声讲道:冀州南部有两座高山,太行山和王屋山,每座山方圆七百里,高万丈。山北有一位老人,名叫愚公,和全家在山脚下居住。有一天他突然觉得,山北交通阻塞,来回得绕道儿,很不方便。于是就将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商量,想用全力把这两座大山搬掉,开辟一条大道。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有他的妻子怀疑,对他说:“凭您这点力气,连小山也平不了,又怎么能把这两座大山平掉呢……再说,挖出来的泥土、石块又往哪里放呢?”
愚公对此已有答案:“把挖掉的土、石头扔到渤海,就行了!”他带领几个儿子挑上担子,凿石头,挖土块,用畚箕和箩筐把泥土石块运到渤海湾。冬去春来,一年后他们只往返运了一趟,因为路途实在是太过遥远。河曲有个名叫智叟的老人,嘲笑愚公。“你真是太愚蠢了,像你这样大把年纪,这么点力气,恐怕连山上的一根茅草也拔不动!”
愚公长长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智叟啊,你糊涂……我完不成这件事又有何妨?即使我死了,还有我的儿子在呀!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生儿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也!可山是不会再增高了,何愁挖不平呢!”
河曲智叟被说得没话可说了。而山神听到了愚公的这番话,害怕愚公不停地挖下去,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报告了天帝。天帝被愚公的精神所感动,就派大力士夸娥氏的两个儿子,背起这两座大山,一座放在朔方的东部,一座放在雍州的南部,从此以后,从冀州的南部到汉水的南岸,便没有高山阻隔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旦有了宏大目标,就不要为琐事阻碍,不要怀疑你是否能成事……如此为得道之事,那定有后继之人完成伟业。”罗阳语气出奇地平静。
“我会细细斟酌。”李自成说完离开了师父住处。罗阳则望着弟子的背影,心中顿生忧虑。
到了深秋,刘海的队伍已经发展到了一千五百人。李自成提出建议想在村子里依据朝廷军队模式组建起一支由各种不同年龄段和武装力量组成的流动型队伍。得到刘海的允许后,他将弟兄们分成十人、五十人和一百人的小分队,每支小队确定队长,并在一些小分队中单独挑出长枪兵和弓箭手进行训练。
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尽管直至今日他们所遇到的总督人马是一些零散力量,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人,可有朝一日朝廷会派大队人马,甚至动用手铳、火炮来绞杀他们……这样的的念头一直萦绕在李自成心中。如果说手铳瞄准性较差,且射程不过四五十步,火炮也只能够一次齐射目标,这些对弟兄们威胁还不算太大,那么骑兵就不同了,他们能横扫敌方。最让李自成担忧的便是骑兵,因此他在自己队伍里招募了一些打猎者,教他们如何使用军用弓弩。他们已经获得五十多支军用弓箭,这些都是战利品。
朝廷的弓弩手曾几度给他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作战队伍中几乎五分之一的人都受到过箭伤。
刘海队伍里的人对朝廷的弓弩手又敬又怕,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大家都开始仔细琢磨该如何对付。李自成总孜孜不倦地引用大将军茅元仪的一句名言:弓者,器之首也。故言武事者,首曰弓矢。
李自成让新手们于二十步之遥射中人形大小的木板,起初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日复一日,一个月过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十拿九稳射中小木板。
随后李自成把木板移至五十步、一百步。同样,大家开始都未成功,但渐渐地弓箭手们便胸有成竹了。
弓箭手队伍日益强大,李自成把训练重心转向长枪兵,他挑选了最强壮、耐力最好的农民们。长枪兵的任务最为艰巨,他们是挡在最前锋承受敌人骑兵第一打击的队伍。李自成给他们配的兵器为长六尺的狼筅。尽管刘海认为在山区朝廷不会派骑兵前来攻击,可李自成用从罗阳那里学来的话回应他“无知不为惧,惧己所不学。”听到此话,这个当过税吏的农民军头领只是摇摇头。一天,他请罗阳到家中议事。
喝完第一杯茶之后,刘海有些窘迫地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罗尊长,请恕我冒犯无知,可正如我们以前曾几次说到我这个首领必须对弟兄们的将来负责,因此我必须万分信任我的每一个追随者。”
老人只是点头不语,往杯中续了些茶叶,双眼透过一缕落在前额上的银发盯着刘海。刘海发觉罗阳对他的话题颇有兴致,继续言道:“您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自成……噢,我并不是说怀疑他的人品,他和弟兄们并肩作战、流血流汗。可是……怎么说呢……我还是要说出肺腑之言!罗长老,我实在是有些怕他!”
罗阳正在喝茶,听刘海这样一说,猛地被茶水呛了一下,连忙把茶杯搁在一边,甩甩手指上的几滴茶水,不断咳嗽着……刘海赶紧拍拍老人有些弯曲的背。罗阳用惊诧万分的眼神看着刘海:“直到今日你才开始怕他?刘首领,一个抱有远见的英明领袖不应如此。”
刘海目瞪口呆,往后踉跄了几步,随后摸出身后蒲团下放着的一个葫芦酒壶,“噗”一声将软木塞打开,仰起脖子喝了起来。老人平静而耐心地瞧着刘海独自享用美酒,突出的喉结上下蠕动着。当刘海把空酒壶撂在一旁,慢慢心平气和下来时,罗阳用其一贯戏谑的口气说道:“想当初,有李自成这样的士兵再好不过了,他既精通十八般兵器,又能教会其他的士兵打仗……”
“”对对,正是如此!”刘海急忙插话。老人颔首微笑,继续说:
“你可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刘海瞬间满头冒汗,他赶紧擦擦前额,点了点头。罗阳意味深长地一笑,往杯中倒满茶水,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刘海望着老人,支支吾吾发话了。
“说实话,李自成此人的确颇为神秘,甚至我都没能摸清他的那些秘密。”
“比方说?”
“他说他出生在羊倌家庭,儿时常放羊。是吧?”
“正是……”
“那么该如何解释他被甘肃王公接纳入伍?难道那里经验丰富的兵还少吗?他一个偏远村子里的小小羊倌,怎么会被选上?”
刘海眼里满是疑惑。而罗阳继续说道:“显而易见,他饱读诗书,通晓战事谋略,甚至许多史上杰出将领皆不能及。那么就奇怪了,这个农民的儿子是如何得到朝廷将领一般的学问的?”
刘海一眨不眨地盯着罗阳,而老人只是微笑着。随后他放下空茶杯,轻拍刘首领的肩膀。刘海身穿一件昂贵的丝绸长袍,上面绣有龙图案。老人轻声说:“刘首领,别忧心了,无论这个年轻的士兵到底是何人,有他这样的才华为你马首是瞻,该心满意足了。且信我一句,你以诚相待,他便忠心耿耿,像他这样的人永不会背叛。可他对背叛之人恨之入骨,会无情报复。刘首领,要是无他事,我先走一步……我会在远处瀑布树荫下静静思考我们所的谈话。”
老人说完起身便走了出去。
而刘海继续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这个罗阳,说话既不失其身份,充满对首领的敬意,又话中有话,饱含了师长对愚笨弟子的谆谆教导,实在是高明。
等罗阳掀开门帘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刘海轻轻拍了拍手掌,继而从小房子暗处溜出一个不起眼的人,他像蛇一般窜到刘海跟前,深深鞠躬道:“主子有何吩咐……”
这个人着装破烂不堪,甚至都无法想象出衣服原来的样子。一顶宽边圆锥形帽子,帽檐和双眼齐平,几乎遮住了他的脸。此人死气沉沉的说话声不仅让人无法推测他的年龄,甚至雌雄不辨。他或许是个壮年男子,或许是个中年妇人。但他有一个特征,让人看一眼他就让人很难难忘记他,他神出鬼没的步态,乍一看,似乎他并没有挪动步伐,可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就从一个角落突然窜到了另一个角落。
“你可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主子,字字铭刻在心。”
“在你看来,李自成这小子如何?”
“他极其危险,主子。可老头子说得对,不是针对您。起码暂时还不是。”刘海抿了抿嘴,若有所思地听着墙外村子里的闹热声。许久后终于发话:  “你前往甘肃,去查清楚李自成在那儿当边兵的一切来历。去问问当地那些小酒馆掌柜、大夫,要是他曾打过仗,那就会受伤,就会找人治,也许有好多这样的经历……反正这些不需要我来教你。快去,你有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眼下冬季将至,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朝廷那边的威胁。这个时候恐怕朝廷的人马都不会上山来。而春季之前我必须弄清楚李自成这个怪家伙的一切。你听明白了吗?”
陌生人把身躯弯得更低了。刘海从房间角落的一个小箱子里取出粗布包,掂了掂,银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些应该够用了。趁关卡还开着快点出发。蛇年年初前等你回来报信。可别让你主子失望。
这个人微微点头,动作轻盈地向房外走去,门帘仿佛丝毫不动,可他瞬间便已无影无踪。
刘海又坐回垫子上,想起他和这个神秘之人是如何在一场战斗中相逢的场景。他准备等待更为确切的消息,然后再做一些重大决定。正如古法兵书中所言: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刘海已在周边省份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情报网。他的众多眼线助其一臂之力,让刘海的队伍在和朝廷人马的冲突中尽可能减少伤亡。
因为刘海事先就得到消息,对那些朝廷将领的情况了如指掌,比如他的长处、弱点,还有什么最能引其上钩。利用这些情报,他便能掌控战局,发挥自己队伍的最大优势。
刘海队伍的人数虽然不多,可在屡次作战中还从未遭受过失败,而他的将士们总会清楚地掌握对方在附近几条作战线路上的动向,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刘海布下的眼线所提供的消息。
 
如今他的线人要为其了解李自成的来路,他可不能容忍身边的人来历不清。要知道,他自己立下了宏伟雄图。
“向前一步,再往前一步,顶起矛头,右腿微微蹲下……矛头再抬高些,要对准马的前胸刺去”。李自成沿着长枪兵的列队走来走去,目光尖锐地盯着士兵们的每一个动作。士兵们的矛镦必须要牢牢顶在地上,否则将无力抵抗来自飞马骑兵的冲击力。
李自成满意地点点头,说:“与第一次操练相比,现在弟兄们的动作可以说已经非常标准了。然而,和朝廷军队的训练水平还是不可同日而语。朝廷将士们世代习武,谁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呢?”
“立正,解散。”李自成下了口令,然后注意到那些农民们不像以前那么大惊小怪了,而是敏捷地按照指令行动。他们流着汗,在霜寒中面带微笑。这些昔日的普通农民们终于开始进入兵士的角色了。虽说还并不专业,可至少在面对敌人骑兵攻击时不会惊慌失措、四处窜逃。
兵士们慢慢散开,相互间交谈着,分享他们刚才训练时的感想。李自成则走到一边,掀起盖在水桶上的一块粗布,又解下盔甲脱下上衣,拿起水桶便往身上倒。
冰冷的水倾注下来,李自成一下子屏住呼吸,他热乎乎的身躯开始冒出水汽,皮肤渐渐发红,似乎体内流淌着一种神奇的热量。他操起兵士递给他的毛巾,开始大力揉搓身躯,活血驱寒。
而另一旁,当地的一些小男孩们兴致勃勃地看着长枪兵操练的情景。他们每个人仿佛梦想穿上闪亮的盔甲,手持猩红色枪缨的沉甸甸的长枪。李自成看着孩子们,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在他们这个年龄时所期望的远非如此。
此刻罗阳从他背后走来,轻轻咳了一声……李自成转过身子微笑着说:“瞧,罗师父,这些小子将来可了不得。”他指着那群兴致高涨的男孩们。罗阳摆了摆银灰色的发须,故意装出异常严肃的表情往孩子那儿看去。孩子们被逗乐了,嬉笑着散开,而罗阳转向李自成说道:“操练进展的如何?”
“一切皆按计划进行。”李自成说着便把盔甲穿在已擦干的身上。“有些进展,可要操练的内容还还多着呢。我以为,春季之前他们将为成熟的队伍,到时候能和总督人马一拼高下。当然,前提是咱们的人数得多。我可不会让他们和朝廷军队一对一作战。我们这边只能依靠安排巧妙的阵营,还有伏击战术才有胜算……要看情况吧。”
罗阳环顾四周,看看附近是否有耳目,随后小声说:“据松鸦传信,陕西总督春天打算派几百名骑兵到此……”
李自成微微一颤。
“也就是说,咱们训练长枪兵正是时候。”他若有所思言道。老人点点头。李自成继续发话道:“而且咱们迫切需要一些火器,至少是火枪。没有这些火器我们将无法阻挡骑兵的攻击,毕竟咱们训练水平还差得远,再说人数也不够。所以说,我们必须偷袭一个不太强大的驻军,缴获兵器,我以为咱们的队伍有能力办得到。”
“我听闻,”罗阳似乎漫不经心地插话道,“附近地区有一些起义队伍,好像战果硕硕,他们当中不仅仅是农民,还有一些以前朝廷的兵士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
“你的意思是我们和他们联合起来?”李自成拉紧剑带,整了整背上的剑鞘,大声喊道。老人则摊摊手。
“我又是何人,怎能左右将领?”
“那我又是何人,能决定与谁联合与谁决裂?”李自成照着师父的口气说道,罗阳则耸耸肩。
“可你以向刘首领提个建议,难道舌头还会掉下来?再说,他手下众多弟兄早就议论纷纷,有这个想法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主意。”
“你自己为何不提?”李自成反问了一声。罗阳圆滑地闭上了双目。
“老朽何德何能?只不过是浩瀚尘世中的一粒尘埃!哪是我来助天降大任之人一臂之力的!”
李自成只是不住地摇头。罗阳这个人精,众人皆知,刘海只要一听他的名字就会心服口服,都不需要怎么去劝说。可他偏偏不去说,要让李自成去说服刘海。
然而李自成觉得,目前为止他还未能向刘海提供那些实质性的战略解决方案。至于谈谈朝廷军队的战术,理论上解释解释,那完全小菜一碟。可要是讲到关键问题,决定与谁结盟,何方为敌?那是掉脑袋的事。正如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还是好好遵循古代圣贤之言吧。
“你那些剑客技能如何了?”罗阳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令他头疼的问题上。李自成早心领神会,苦笑一声说:“师父,此并非易事。对那些农民来说,学会长枪还算是容易办得到,他们从小就熟悉爬犁草叉,道理也差不离,教他们如何精通长枪长矛并非难事,而剑道完全是另一码事……剑和刀不同,剑有双刃,需通解微妙武艺。可那些农民们连基本的七种直握法都学不会,更别提其他的握剑法了。说起来简单,但我们还是需要有正宗的精通剑法之人。诚然这些弟兄们心中充满慷慨杀敌之情,可一上沙场,面对精通战术兵器的朝廷将士,他们将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小李,我信你。”罗阳郑重其事地点着头。“然而要想实现刘海所立下的抱负,从总督手里夺得陕西,就不得不考虑与其他农民起义队伍联合起来并推选一个首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用不了多久,你的那些牛犊子。”罗阳朝村子那头正专心习武练剑的兵士们扬扬下巴,“在这个牛棚里会觉得挤得很咯。小子,你别不信我,技艺渐长,野心亦长。”
“师父,您放心,我会铭记在心。并慎重考虑此事。”
话说子月末,厚厚的积雪已然覆盖山坡,一个阴沉的冬日黄昏时刻,刘海两个月前派去甘肃的那个线人像鬼影一般悄悄地溜进了主子住处。霎时牛皮纸窗户后油灯发出的幽幽红光被熄灭了……
 
京城。皇宫。
    年少的崇祯帝朱由检在灯下仔细端详了去皮的黄果,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龙椅下方战战兢兢立着的户部大臣。
大臣刚向崇祯帝上了奏本,陈述秋收之事。说完他已汗流浃背,衣尽湿,此刻他恨不得立马掏出手绢擦去额头滴落下的汗水,更奢望着能变成一只飞蛾离开宫殿,到市井街巷透透气。但他不得不弯腰等待崇祯帝开金口。
而崇祯帝听闻此祸殃之信,许久不欲言。泱泱大国,已遭天灾人祸,天下大势岌岌可危。国库亏空,几省皆农民暴动频发,秋季税收危矣。
崇祯帝紧靠着精美木雕龙椅背,双目紧闭,长叹一口气。朝堂中大臣们前一刻还小声议论着,顿时鸦雀无声,谨慎地看着崇祯帝的脸色。向崇祯帝报告噩耗可非易事。那个倒霉的大臣寻思着,宁可用白绫自缢,这样起码还能保全尊严,也不愿监斩官来砍他的人头。
他甚至闭上眼睛,想象着死去后道教法师们在其房中用金锁链驱邪超度的场景。之后家中会奉上黑狗、屠刀和木板,法师将切断狗尾巴。随后房主人把吱吱尖叫的狗依次拖到屋里各个角落,一圈后将其驱赶到大街上,这样就算驱除邪灵煞气了。烧制一些硫磺火硝混合物,用来熏蒸房子,亲戚们再把法师给他们的红纸卷轴贴在门口,免得恶鬼们再转回来。
而他上吊的那根横梁将被砍断烧毁,他为自身以及家族尊严荣耀而死,则死后会被誉为忠臣,家族功名皆存。
大臣想着想着,只听崇祯帝一声高喊:“爱卿!朕早已预料有此灾祸,莫非户部无力解各省之灾?唯瓷器丝绸产业不足以豢养宫中上下,国库几近亏空,如何填补?卿以为如何处之?听朕一言,如若无力回天,户部首当其冲裁减官员。”
面对这位年轻可又咄咄逼人的皇帝愤怒的目光,上奏的户部大臣把脸几乎贴到地上,说:“陛下,户部长期提议减少朝廷邮驿开支,近来路途险恶,百姓减少甚至中止递书向宫中传递消息,陛下,有那些锦衣卫、斥候皆可……”
“你提议大大削减邮驿?” 崇祯帝终于抬起头看着大臣。他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户部以为应该全部解散邮驿……此举将使国库财政有至少一年半的修整时期。”
崇祯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朝堂群臣皆立马弯腰俯身。
“就按你说的办吧。” 崇祯帝扫视了一遍下面战战兢兢的群臣,随口说道。“对了,东林的各位,随寡人进御书房议事。朕以为须细细商议此奏本,研究对策。”
说完,崇祯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身后立刻出现三个穿着破旧衣服的人,一步不离跟随着。他们其貌不扬的外表或许会迷惑任何人,可崇祯帝和其亲信随从心知肚明,这三人并非只是文人学士,更为久经沙场的将士。他们可不是来讨好崇祯帝的,而是打算翻天覆地重整朝政,并且他们很清楚该如何行动。#出版一本书需要多少钱#出版一本书要多少钱#出版一本书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