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麻将
早春雪刚融化,总督的士卒就沿着微微晒干的小径上了山。起义军派出的第一批哨兵寅月末就在距离较远的村子附近发现了总督人马的踪迹。这是一个不超过一百五十人的轻装队伍,没有骑兵的踪影,这让李自成暗暗庆幸。尽管他再清楚不过为何没有骑兵,这是因为早春的山地太过松软,马匹在山坡行走危险重重。要是骑兵和马匹在行军过程中滑倒,那不但会导致人马伤亡,还极有可能给整支队伍造成损失。然而,光从这队人马的行程线路来分析,陕西总督这次欲除掉农民起义军的决心已下。所有的军士皆集中兵力,细细排查每一个村庄,寻找起义军的蛛丝马迹,而不是像以前只是在废弃的村落来回徘徊,找一些逃难农民留下的财物。
李自成建议刘海先不急着和总督人马冲突,目前且暗中观察其动向。可他们都清楚,迟早有一天两方的交战不可避免。目前刘海的队伍由三千多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他们每人明确自己在阵营中的位置和职责,并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所持兵器的用法。他们还无力抵抗朝廷数千人的军士,可对付总督全副武装的小股力量已不在话下。
一切皆决于瞬间。早春的一个清晨,前哨巡逻前来报告称有一支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沿着秘密山路向营地赶来。营地弟兄们都开始慌乱起来,可李自成安抚他们说巡逻的只是报告队伍行踪,而并没有拉起警报。由此可见,沿山路前行的并非敌人。
刘海和李自成带着罗阳一起,在营地另一头与队伍的前锋人马相见。骑兵从林子深处飞奔而来,顿时拉马停下,清晰可见一个个身着朝廷军服盔甲、英姿飒爽。然而等他们走近,仔细打量,全然是另一景象:士兵们所戴头盔、着装完全不合身,眼神毫无敌意,反而充满好奇。他们迈着小步走到刘海他们跟前,摘下头盔,低头俯身。
一位年长的鹤发骑手往前站了站,他身上的衣物质料讲究,可已饱经风霜,脚下穿的是一双结实的牛皮靴。马鞍上紧紧绑着一个套索,背后挂着普通的狩猎弓箭和箭袋。
骑手低下头,单膝跪地:“早闻刘海英雄大名,请受一拜!在下是……”
“程北?”李自成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走到其身边,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起身。“老友幸会幸会!难道老友认不出我了, 我是小李,你曾教会我骑术!”
骑手起身注视着李自成,许久后目光闪现出一丝光亮,他猛地抱住小李:“原来是你,神速披风小李!弟兄们,”他转身面向自己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队伍,“这是自己人,昔日好友!”
李自成此时也面朝刘海和罗阳,只见他们俩脸上神情惊讶万分,李自成说道:
“首领,师父,这是自己人”他指着程北马披上的字说。“朝廷邮驿投奔咱们来了!”
皇帝决定解散邮驿,他们这些人皆愤愤不平。自古以来,邮驿乃是一国通信命脉,国家时局安,则邮驿安。此差事自古不更。可一夜间数千名训练有素的骑手失去差事,他们怎么养家糊口,要知道他们除了在马匹道路上送信,也无其他出路。这些弟兄们对以后的日子毫无信心,满怀对皇帝和朝廷当局的不满,只有一条路——就是到起义军的队伍中。
铲除不正之风,或许皇帝是在那帮奸猾的太监教唆下解散他们的。按理说皇帝乃天子,一国之君,道之化身,他本人怎会作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当总督的人下了解散命令后,陕西邮驿管事程北就毫不犹豫决定投奔起义军。事不宜迟,他立刻调动自己的人马,聚集起陕西乃至天下最优秀的骑手,协商之后决定上山。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深山中有一支刘海率领的起义队伍,骁勇善战,神出鬼没,每次都将总督的人马打得落花流水。
程北只是有一个顾虑,自己手下的人是倚靠国库供给,其中不少几代得俸于朝廷,起初他们难以接受程北的想法,可邮差们后来细细琢磨,明白自己除了在道上奔马送信外,什么本事都没有,习惯于中规中矩、安定、简单的生活方式外,一下子没了依靠又能何去何从?而程北指出的出路或许是个好办法。况且至今人人对刘海的农民队伍赞不绝口。整个冬天,各地上山的农民一潮接一潮,几乎没有人下山返回,当然也有少许人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在起义部队里扎根,可其中又有谁能安居乐业、另寻好去处?
而且每个身处刘海营地的人都这样描述这支队伍:纪律严明、训练有方、不烧杀抢夺,弟兄们亲如一家人,首领亲自为兵士分配所获土地,分享丰收的粮食。自费出书#自费出书网#自费出书流程#自费出书费用
在刘海的队伍中绝对无饥荒二字。今年夏季他将率人马下山,从贪婪的官员和朝廷手中解救陕西百姓,到时候陕西就真的会太平祥和!
程北这个老邮差在前往陕西北部的途中从很多人口里皆听闻这些,愈发意识到他和弟兄们投靠的是一个强有力、行正道的农民首领,所选之路善矣!他和手下不通战术,可毫无疑问他们的骑术、技能以及人手对起义军来说如同及时雨。再说教他们战事谋略并非难事,邮差常年积累的耐力非常人所能及,而教他们一些战术谋略并不是难事。如今,李自成竟然作为刘海左膀右臂站在他眼前,这让他如释重负。要是没这层关系,大家或许还会抱有疑惑态度,现在好了,邮差们人人皆识起义军的要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这些新来的邮差们曾走南闯北,到过不少村落,所以在农民队伍中很快就遇到不少旧相识。他们一下子打成一片,互相嘘寒问暖。
尽管邮差们并未经历过饥饿与丧亲之痛,可他们今日站在反抗总督队伍一边。想当初日夜办差辛苦,一瞬间就被解散革职,丢了饭碗,邮差们对朝廷和皇帝此举怨恨无比。李自成让这些新兵士花一两天功夫熟悉融合营地生活,随后便开始骑兵训练。曾经的师父程北如今成了他的弟子……
第一日操练如何掌握刀剑盾牌的技巧,兵士们学得还算是轻松。刘海请程北到其住处一聚,那里还有李自成、罗阳以及百夫长和千夫长。
程北到了刘海居所,起初有些受宠若惊,他一个小小的邮驿管事怎会受到如此厚待。当罗阳这位大名鼎鼎的智者将一杯香茶端放在他跟前时,他俯身致谢,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倾听他们请他来的缘由。这个老邮差想起孔子之言 “言寡尤”,便保持沉默,不急着发问。
当在场的每个人品尝完精心泡制的茉莉花茶并致谢后,刘海微微低头,开口问:“您走遍天下路,能否告知天下之情形?吾等孤陋寡闻,只得到一些陕西内大小事情,根本不晓天下事。阁下率众投奔此地,依我所见,说明朝廷日益衰败。是否如此?”
程北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我和手下弟兄们近年来奔走于中原。不仅是陕西,还有甘肃、河北、四川、山西等地皆爆发起义……多地农民军战果硕硕。朝廷官吏们一听到那些首领诨号如八大王、老回回,当然还有那个颇有名声的闯王高迎祥,就吓得失魂落魄。农民军们手上不仅持着鞭子爬犁,还有长矛刀剑,甚至还广泛使用骑兵!很快起义队伍的力量可以和朝廷相抗衡了。”
刘海与罗阳互相对视了一眼,而李自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其余人等皆神色凝重。想当初他们只不过是些农民和工匠,因世事变故不得不另寻生路,而如今突然发现竟然站在悬崖边上,一脚落空便粉身碎骨。想来有些害怕,但只是稍许而已。
“你们在说骑兵……”
李自成从外面倾盆大雨中走入仓谷,像猎犬一般敏捷地抖抖身子甩掉雨滴,炯炯有神地扫视一圈:“弟兄们,如今咱们也有骑兵了,完全有力量和其他农民队伍争个高低!不久以后所有周边省份将在咱们掌控中,皇帝佬儿也不得不惧我们三分!”
在场的每个人情绪异常激动,深深陶醉在美好前景之中。的确,现如今这是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不容小视。战士们相互拥抱着,神采飞扬,有的还从口袋里掏出酒瓶……
唯独罗阳站在一旁,用沉重的目光打量着兵士们,不住地摇头。在其漫长艰难的现实生活中,他什么没见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狂欢之后随之而来的将是苦难。
“罗长老,在下早有意和您深谈。”刘海指了指他前面的椅子,请罗阳入座。刘海的人马在数月前已增加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在程北和李自成精心教导操练下,他们已成为精湛的队伍,数次血腥战役中让朝廷军队尝到了滋味。并且他们已下山扎根于山谷。军营驻扎于汉中,直逼西安。
刘海的住所位于汉中城郊,罗阳坐在这个小屋里,准备倾听起义军首领发话。
“几个月前我曾派人前往西安和兰州,在下交给他的任务便是打听一切关于李自成的来历。罗长老,希望您不介意在下的此举吧? ”
罗阳只是双眼微合,表示他愿意听下去。刘海继续说道:“您可知我的线人带来什么消息吗?”
“你不说我从何得知? ”罗阳漫不经心地撇撇嘴,说:“这可是你的线人……”
刘海大笑一声:“您从未怀疑过带到我营地的是究竟何人?”
罗阳此时睁大双眼盯着刘首领。
“我为何要怀疑?你可知民间说法。”
“人无完人。好友亦有瑕疵。寻好友之过——失友也。”
刘海则猛拍双手:“那么杀人算不算过失?您能想象,我们的小李在二十岁时曾从死牢里逃出来?!他犯下的是杀人罪!”
罗阳轻轻一笑:“这里每个人每隔一天甚至每天都在杀人,这有何稀奇?经验足的士兵一下子能杀掉好几个人,那么要是他以前曾做过这样的事,又有何妨?”
刘海挥挥手说:“我说的不是他们那些人,而是咱们这个神秘的左膀右臂,我们对其一无所知。”
“那你为何沉默许久?”
罗阳抬起头。刘海用手摸摸后脑勺:“还不是每天事务繁多顾不上……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把事情搞清楚,我可不能和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并肩作战。”
“那你自己去问他呀!”罗阳高声说道。刘海则低下头默不作声,突然猛地击掌。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个赤脚男孩,这是负责刘海伙食的随从,他俯身听令。
“快快把李自成军师请来,告诉他我在等他。”
“主子,得令。”男孩子轻便的身影一下子溜出了房间。罗阳向窗外望去,只见一排排兵士舞刀弄剑、尘土飞扬……的确他们的队伍已不容小觑,一山难容二虎,此番谈话在所难免。稍过片刻李自成便来了。他走进房屋时,脱下击剑用的手套,擦擦冒着汗珠的额头。他刚训练完一百名新剑手,直接就从操练场奔过来。刚踏进门槛,他就瞧见了刘海脸上的尴尬表情,还有师父罗阳好奇的眼神。
“何事这么紧急?”他急冲冲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的蒲团上,从几乎冷却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罗阳耸耸肩说:“依我看来,并无大事。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激动的刘海打断了:“我可不会等到我们出大事的那一天,我也会相信一个死牢的囚犯,尤其还是个逃脱死牢的……”
李自成苦笑一声:“是这个事……我早已预料到这段历史终究会浮出水面……”
“那你既然早已预料到,为何隐瞒至今?你过去的那些事,难道就这么金口难开?”
罗阳虽未责备,可说话的语气略带怨气。李自成摊了摊手。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要是去问问营地里每个人,或许十有八九都能讲出类似的故事吧。”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隐瞒?”或许罗阳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刘海的声音也缓和了些。一瞬间刘海脑中闪现一个念头,的确身边需要像罗阳这样的智者,以便及时让他在关键时刻不要冲动。“小李,你如何能与那些普通的农民相提并论!你武艺高强,才华出众,当然是众多弟兄的表率,也是队伍里的领头人。这几年军中战技大大提高,这都归功于你,我预感你是成大事之人!……你也别说我说得不对,我就看中你的才华,也知你品性,你认准目标一往直前,有撼动山河之勇气。然而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坦诚相待,毫无间隙和误会,这可是成大事得胜之根基,因而请你告知我你当时究竟犯了什么罪?”
李自成笑了一声,说:“我把地主的儿子给杀了。”他有些不情愿地回答。刘海和罗阳互递了眼色。
“我了解你的人品,毫无疑问那个地主的儿子该得此下场吧。这事发生在甘肃?”罗阳问道。李自成摇摇头。“还是在我老家。”他轻声说:“你们想让我细细说来?”
刘海和罗阳又一次相互对视一眼,随后两人皆摇摇头。他俩都觉察到,李自成此刻偷偷地松了口气。或许只是错觉呢,天知道。
“就这事?”李自成看着罗阳和首领,眼里似乎没有丝毫隐藏。可刘海谨慎地挥挥手,示意李自成留下。
“唉,恐怕接下来说的也非好事。”他口气生硬,随后倒了一杯冷冰冰的茶水放到李自成面前。李自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便端坐在首领前的长凳上。他抿了口茶水,把杯子放在桌案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刘海。
刘海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正琢磨着,罗阳竟一把将话接了过来:“小李,考虑了你所提的与其他起义军联合的建议,你所提议确实有理,即便是我们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可还是无力抵抗人数众多的朝廷官兵。对了,你是否熟悉官兵口里说的马匪,他们好像在附近出没?”
李自成沉默不语。在他脸上甚至都不能觉察出他内心想的是啥。罗阳则暗暗得意,他多年来的教导没有白费,这个年轻人已经学会了不露声色。“我孤陋寡闻,见识没那么广”李自成终于开口回答。他脸上除了恭敬,什么表情都不显露出来。罗阳师父心里暗暗寻思。据刘海的密探报称李自成从死牢里逃出后曾有一段时间成了马匪的一员。好小子知情不报!可他并没有将此说出口,因为李自成说得也对,刘海的军队里难道就各个清白吗?
“可惜了。”刘海漫不经心地说,温和地点点头。“自然,我尊重你的意愿,可此事对我们来说将大有好处。”
“我明白。”李自成点点头,突然不知为何他说出下面的话来。“那个向你告发我的人一定说过,我曾有段时间为逃避官府缉拿,躲在林子深处强盗那里,等待风声过去。我承认这个事儿,只是当时给予我庇护的那些人对你来说力量过于微弱。况且听说在我离开后过了一个月,那帮人就被总督的巡逻队剿灭了。对了,师父,就是那个时候我和您相遇。”李自成朝罗阳鞠了一躬,罗阳也点头示意。
刘海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略有些僵持的气氛,可正在那一刻从营地南门那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子声。
“有紧急情况!”李自成喊道,立刻跑出房子,紧跟其身后的便是罗阳,随后刘海也急匆匆穿上有些不合身的铁环护甲抬脚出了屋子,满头是汗的来通报的人从马上摔下,连滚带爬地到他脚下:“报首领,有敌军!人数众多!正朝咱们这边赶来!”
李自成猛地跑到报信人身边,一把抓起其衣领大喊:“你说清楚,是什么军队?人数众多那是多少? 离咱们的村子还有多远?”
那个可怜巴巴的报信的人只不过是个未满15岁的少年,他一直待在村庄远郊一个精心隐藏的哨岗,暗中观察周边动静。少年浑身都是灰土,他抹去了脸颊上的汗水和泪水,喊道:“有好几千人!总督的人马还有火矛!他们离咱们只一步之遥!”
刘海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平复下来。这次总督动真格了!以往只是些松散的队伍在村子里轻而易举的掠夺些财物,可这次非同以往,是装备精良的朝廷的官军,专门用来对付起义军的。最好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可是已没有其他出路,这如何是好?刘海回头看了眼李自成,想从他那里得到解决办法,可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摇着头。
“你怎么不说话。”刘海着急地喊道。李自成则慢慢抬起头望着他,突然间……脸上竟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如此灿烂,仿佛报信的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刘海见此,心中怒火渐长,他不明白李自成为何发笑,难道嘲讽讥笑他刘海?站在一旁的罗阳洞察到刘海此刻就要发火,立即用手拍了拍刘海的肩膀,让其不要动怒……
李自成这时扶起报信的少年,向旁边人喊道:
“好生招待这小子,他可行了几十里路给我们带来喜讯,关键一战正等着我们!”
周围的人一听此言,情绪高涨,高声大叫起来。几个人很快拉着报信的少年到了厨房,那里已弥漫着炖鸭的香味。
李自成猛地一转身,向刘海发问:“刘首领,您似乎并不愿意面对敌军?”
刘海紧咬嘴唇说:
“这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呗!”李自成笑了起来。“其实您的担心没有必要,首先,咱们终于有机会打一次真正的战斗,而且在实战中能看看我们弟兄们的训练成果。其二,给总督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您的地盘。还有,这场战斗如果取胜,将荣耀无比,咱们有资本和更强大的起义军结盟。我本人是不愿意总是当老二,到处乞求别人的。”李自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刘海沉思许久,忍不住低声问道:“那要是咱们败了呢?我们的队伍是个什么下场?况且,咱们人数上也没他们多?”
“依我看,他们不会超过五千人。”李自成平静地说。“我们的队伍也近四千人了,其中一千五百人为骑兵。也就是说,人数几乎相等。还考虑到这是我们的地盘,咱们熟知每一条小路,随时都能撤退到既定的阵地上,这些既定的阵地在不同的方向、区域已准备妥当。另外,我还会派密探到敌方。弟兄们有谁会到敌人的阵营?”
在场的一群士兵们都屏住呼吸倾听,有几个人马上偷偷离开了。但李自成似乎早已有了人选,他指着一个站在后台不起眼的人:“就你,小唐,到敌人的营地去告诉他们,咱们的队伍往通向延安城的路上前行。你假装是个逃兵,然后愿意给他们当引路的。你带领他们到双猞猁谷那边。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小唐深鞠一躬。
“要是你运气好,战斗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有生机。”
“明白,大人。”他再一次弯腰鞠躬。
“那你快去准备吧。”李自成向他点了点头。刘海此时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还是想知道咱们如何能打败朝廷的人马?灭了那些县衙的蠢驴倒轻松,可要对付总督的爪牙们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也是时候该离开山谷了,否则咱们会被围困在此,到时所有的豺狼虎豹会被派到这里剿杀我们。这样的话,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上。首领,请恕我告退,我需要和密探商量具体事宜细作打算,就是为了让敌军照着我的棋局走。”
李自成屈身告退,向站在一旁已焦急等待的小唐走去。刘海一言不发,只是摇摇头,随后就回去修整兵器去了。
李自成对于自己军队的优势和短处再清楚不过。他感觉,与朝廷正面交锋时机已到。此外,他也想在这次实战中证明最近半年内与弟兄们操练的几个战术技巧是否有效。天赐良机,是该大显身手了。
小唐的使命是将总督的军队引到双猞猁谷,那里地貌特殊,一条小路穿越于山间田野,周围覆盖着茂密坚硬的灌木丛,而田野本身并不宽,只需三四排士兵就能完全堵死出路。敌人的骑兵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使用拿手的举幡包抄战术,他们也就会变得毫无用处。至于交战时所用战术,李自成已早有打算。
从清晨起,起义军队伍就在田野静候,据李自成估算,敌军到此距离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士兵们按照以往习惯的阵列排好,将自己的盾牌放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而骑兵们不像常规的那样准备侧翼攻击,而是列于步兵身后,挤成一团。
“你这样一来让我们的骑兵如同鸡肋。”刘海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李自成则耸耸肩。
“并非如此。敌军有火矛,马受到惊吓则骑兵攻击不成。”
“那如何是好?”
“”静候。”李自成平静地回答。刘海则满怀疑虑地摆摆头。对他而言,朝廷军队如同天子一般,似乎是遥不可及的。
然而正在此刻响起了号角声,只见远远的田野边缘已显现朝廷队伍的影子。起义军的士兵们并没有慌乱,这让刘海心中赞叹不已,他只是听到队伍中轻轻的一声叹息……声音中似乎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朝廷军队的士兵一个个身手矫健,他们迅速排好战列,只见第一排的士兵们手持火矛冲在最前面,他们离起义军还有一定距离。火铳也准备就绪,他们的职责是抵抗第一波骑兵攻击。当总督的军队慢慢伸展开,有整个田野那么宽时,李自成高声喊道:“一。”
他的士兵身背箭袋,弯下腰捡起地上紧绷的弓。
“二。”第一排箭手单膝跪下,第二排箭上弓原地站位,而第三排站在后备队弓箭手侧边。这样一来三排队伍都拨弓曲矢,准备射出他们致命的一箭。
总督的手下一时半会儿有些迷糊,可听到将领下令后,整个队伍开始慢慢前行。
“三!”李自成一声吼叫,数千支利箭齐刷刷向敌军人马飞去。总督的队伍中立刻传来一片痛苦的哀叫声,有些人倒地,有的则试图用盾牌掩护自己,第一排士兵立刻乱了阵脚。
“放箭!”李自成再一次发号施令,又有一簇簇密密麻麻的箭飞向敌人。最遭殃的是那站在最前列的士兵,他们原本准备抗击骑兵攻击,可谁知根本就无其踪影。火矛也无力对敌军造成任何伤害,甚至都无法射到起义队伍的第一排,火药发出的轰鸣声也起不了威慑作用。
刘海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他们就是按兵不动也能顺利结束战斗,更何况总督的火铳兵开始匆忙地后退,躲在持有盾牌的步兵身后。可显然李自成另有打算,他要的不只是胜仗,他要的是彻底击溃总督的人马。
“射箭!”他第三次下令。弓箭手们射出飞箭,随后麻利地拉下身上的弓弦箭袋,从地上举起盾牌,所有人几乎同步到位站好列队,阵型向两侧跨出一步,在中间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的另一头远远闪现出起义军的骑兵,这些前邮差们手持长矛驰骋而来。
总督的队伍刚遭飞箭袭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长枪兵也尚未排好抵抗骑兵攻击的阵型,李自成的骑兵就从天降般杀了过来。他们如同海浪席卷,用长矛挨个刺杀敌方兵士。长矛变钝了,骑手们拔出利剑……顿时一片血腥砍杀场面。
此刻起义军步兵阵队也开始慢慢移动前行,他们朝着战场方向,一点点加快步伐。最后几米他们几乎是飞奔而去,直接杀进血肉模糊的朝廷队伍中。与此同时,骑兵们已然突破朝廷的人马阵型,出现在他们的后方。总督的兵士们一边急于抵抗骑兵袭击,可另一边起义军致命的飞箭却片刻不停,总督人马受到两面夹击,措手不及。
李自成这边的士兵们早已习惯了火药武器发出的响声,因此神情坦然,相当于给总督的队伍一个下马威。而对于起义军训练有素、巧妙布阵的弓箭手所带来的杀伤力他们则毫无防备。按照常规战术,朝廷的骑兵左右两侧夹击起义军,用火矛惊吓敌方的马,击溃起义军的骑兵队,然后到后方一举摧毁步兵。
而李自成出其不意,从战斗一开始就用弓箭手给总督人马造成了致命的伤害,随后骑兵出发,彻底击毁了惊慌失措的步兵队。此外总督的骑兵身处狭隘拥挤处,根本不能发挥其作用,同时从起义军方向射来的飞箭一下子撂倒了几百名骑兵,其余的则逃之夭夭。起义军的骑兵们追杀着,口中模仿女真族撕心裂肺的吼声,将他们赶出双猞猁谷。起义军剑手出击,杀敌无数,朝廷兵士中不少人双膝跪地乞求怜悯,可起义军众多弟兄都满怀报仇雪恨之意,哪儿还能放过他们。
罗阳身处附近的山顶,在一旁静静观战。刘海一见到胜负已定,就迫不及待拔出刀剑,不管罗阳怎么拦着,他还是冲到血肉模糊的战场中。
此时连三岁小孩也明白,总督的军队彻底败了,队伍零零散散,作着无用的抵抗。起义军骑兵满山谷追拿逃跑的人,步兵则身上沾满敌人的鲜血,有的甚至被脚下的血滑倒,可他们仍不断砍杀敌军。
李自成终于骑马奔驰,到了罗阳所在的山岗。他的盔甲好几处都被砍裂,鲜血从伤口中渗出,左眉上依稀可见敌人刀剑所留下的印记,金属头盔也被劈得凹凸不平,可是这位年轻将士的眼中闪烁着胜利后的喜悦之光。
“师父,咱们打了胜仗!我们终于做到了!”他高喊着,把剑举过头顶。“咱们的首领在何处?我想告诉他这个喜讯!”
可见到罗阳黯淡的眼神,李自成愣住了。他转过身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心里一颤。有种不详的预感。
几人抬着尸体走过来,尸体被放在朝廷将士披风上。他们到李自成身边,将尸体放在地上,跪了下来。“怎会如此?”李自成滑下马,声音嘶哑地问道。一个人抬起头,饱含泪水:
“刘首领作战英勇无比,如同猛虎,后来不幸被总督一名百夫长从背后突袭刺中。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
李自成屈膝跪倒在刘海身边。刘海脸上神色安详,毫无面对死亡的恐惧之感,李自成甚至读到了一丝孩童般的真性情……真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能挑起如此重担,亲身反抗天子。
李自成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用双手摸了摸刘海的额头,擦去上面敌人的血迹。随后他站起来环视战场。
顿时从周围田野林地里传来千百个弟兄们的喊声:
“李自成万岁!首领万岁!”罗阳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弟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师父,您说,为何大家只是希望满足自己野心,却不愿实事求是理智行事?为何为了一时取悦手下而拼命把自己的脑袋往敌人绞索上伸出去?”李自成双手遮面,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罗阳只是摇头不止。而起义军营地军帐中,将士们一个个不醉不休,畅饮狂欢。似乎这场腥风血雨已然是遥远的从前。
庚午年,卯月下旬。一晃两年过去了。想当初击败朝廷军队一仗,李自成他们损失了四百多人,而总督人马完全被击溃,只有少数几个兵士侥幸逃到西安。
那个密探小唐在战场上被总督的人杀害了,可他的牺牲换回来的是除了朝廷军队被引到双猞猁谷中计溃败,他还自己也亲手砍杀了七名总督士兵,小唐临死前望着刀剑上滴落下的敌人的鲜血欣慰不已……战后弟兄们好生埋葬了小唐,尊崇其为英雄。
起义军缴获的战利品极其丰厚,众多盔甲和兵器就不用说了。现在李自成的队伍人数过万,兵士们一个个都配有精良的皮革和铁环护甲,此外,李自成还将军中一些兵士配备缴获来的火铳,单独组建出了一支几百人的“火攻队”。
兵士们经历了实战,深深感知弓箭的力量,它不仅是防御武器,更是进攻武器。现在起义军中无人敢逃避射击训练,射箭几乎成为了所有兵士的必备武器。而其中技艺最为精湛的三百人成为李自成将军亲自率领的精锐队伍。
几年来他们穿越陕北各县,经历漫长的斗争之路,所到之处农民们皆翘首企盼,纷纷渴望加入这支骁勇善战的队伍。每个人都感到李自成队伍拥有无穷力量,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有上天眷顾!甚至甘肃和山西,甚至是更远地方的农民们也跑来加入队伍中。李自成则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他没有将军队分成一支支卫队,因为他的战术是整体作战,所以就不把队伍人数限制在几千人。在陕西,尽管起义军连连取胜,可总督仍然有约五万名兵士,要是起义军分成一小股力量与其对抗则会力不从心。
而已故刘海曾有的梦想也终于实现了—有几个其他起义队伍的首领主动提议会面。他们提出联合各路力量抗击朝廷军队,商议的就是如何协调配合作战。于是,三十六路起义队伍首领带着人马,共计二十多万人,聚集于潼关郊外举行集会。他们选择此地并非偶然,潼关地处三省交界,朝廷总督的眼线也几乎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常言道: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个地方官互推责任,因此这个三省交界地成了无人管辖地。
名气响当当的人物聚集于此:八金刚、八大王、混天王、蝎子块、邢红狼、乱世王、满天星、穿山甲、满天飞等等。英雄好汉们三天三夜畅谈不休,谋划对策。而有趣的是,没有人能比李自成更善于雄辩——这也要归功于师父罗阳,是他教会李自成通读诗书、能言善辩。且李自成不忘师父教诲,只会用兵器的是普通的士兵,而杰出将才还需有铁嘴钢牙。
李自成虽言语简洁,可慷慨激昂,一针见血,他呼吁所有起义军首领团结起来,共同反抗朝廷压迫统治,并推选一个盟主。令人吃惊的是,无人反对,很快就确定了统领人选,起义军各路首领推选了诨号为“紫金梁”的王自用。
没什么人了解他过去是做什么的——这个四十岁的起义首领不善交际,可他的弟兄们对他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自用手下有三万多人,在三十六营里算是人数最多的。
李自成本人并不打算成为盟主,但他完全不同意这帮人下一步的计划,即三十六营决定进军京城。李自成则建议先尝试与朝廷各军将领谈判,试图说服拉拢他们。毕竟朝廷的队伍总共有四百万人,虽然分散于各个省区和驻军点,可人数庞大,力量不可小觑。然而起义军头目们断然拒绝与朝廷的任何对话,称其为耻辱,最终决定进军京城,这在李自成看来无疑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但他又能如何呢?当初结盟也是他的提议,今日不得不吞下这个果子。
三十六营起义军商量了三天,随后便开始穿越黄河,向京城行军。
京城。紫禁城皇宫龙椅。
一个大臣双膝跪地,不断向后退,直到出了宫殿门。崇祯帝此时心不在焉……他脑子里尽是刚才所听闻的噩耗……一支庞大的农民军正向京城逼来,他们一路上已连连获胜……但这还不是崇祯帝最忧心的,毕竟这种暴乱历朝历代都不少,他们这些草民几千年来都如此。前不久刚平息南方战火,如今北方暴乱。只是这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
朝廷内阉党不满自己权力被削减,心怀鬼胎。而他与东林党那些人推出的革新政策还远远需要改进,这可要花时间和力气。另一边不断有人上奏告诫,说他的许多决定不合时宜,将对天子大权和朝廷安危造成威胁。
如今战火的烦恼接踵而来。并且不是和外来女真作战,而是要对付自己的百姓……崇祯帝想到他曾经的尊师告诫他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再细想……
几百年来明朝军队实力一直是坚不可摧的。那些暴民想流血?好吧,那就随他们来吧,反正朝廷的军队也需要涨涨士气了。或许现在正是时机,借此提高一下朝廷和天子的威望。朱由检想到这儿,不由得露出笑容,他眼珠微微一动,示意军师到他跟前:“去下朕的旨意,诸军立即前往暴匪将要经过的各省,兵马做好战前准备。各军将领派选统领,一举击溃叛乱队伍,将暴徒头目绞死示众以威慑其他人等,没收农民田地,将其归为朝廷所有,反叛草民及助叛军者一律发放南边卖为奴役。你且下旨去吧……”
朱由检严肃地点点头,那位大臣便深深弯腰告退。朱由检立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心想是时候去看望皇后了。上苍保佑,皇后已怀上龙胎,此时她正眼巴巴盼着自己。看望皇后之后就能随心所欲,临幸自己青睐的佳丽们。毕竟,朱由检年少气盛,风流倜傥,他手中握有整个天下,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想到这儿,朱由检不禁心绪明朗轻快起来了。#自费出书要多少钱#自费出书一般多少钱#自费出书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