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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传》新友新敌 [俄国] 德米特里 叶甫盖尼耶维奇 马尔丁诺夫 著 陈幸欣 译

发布日期:2022-05-02
 新友新敌

 

 
“闯王”高迎祥起义军营。
李自成抬手撩起“闯王”军帐的门帘,进入到光线昏暗的房中。长长的桌旁聚集起了所有与他们一起南征过的起义军首领。当李自成出现时,大家都站起身来,只有高迎祥一人端坐原位,眼神里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跟在李自成身后的罗阳则在其耳边低语:
“自古帝王将相的怜悯善意,得畏惧三分……笑脸后边或许藏着杀机……”
李自成装作没听见,可心里还是微微一颤。
“来来,坐到这儿,李英雄,我的好兄弟。”闯王大声说道,并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座位示意李自成入座。李自成一时愣在原地,感到师父在背后戳了戳肋骨之后才缓过神儿,向前迈出一步。其余的人都欢呼着,最旁边的几个将士用崇敬的眼神望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走向座位,不断有人拍肩握手,甚是一片热烈场面。
当李自成走到高迎祥身边时,“闯王”站起来,一只手搭着其肩膀,一只手高高举起,面向在场所有人大声说道:“你们大家都仔细听着!我,西南各省联合起义军统领高迎祥在此宣布得意爱将出生于陕西的李自成从今日起永世为我的结义兄弟,亦是我的妹夫!”
此刻黄虎张献忠在一旁暗暗观察李自成茫然的表情,然后把狡诈的双目转向高迎祥。李自成猛地一抖,略向后退了一步。可只见高迎祥挥挥手,一个娇小柔美的女孩双目谦恭地垂落着、步态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身穿一件朴素的淡紫色衣裳,肩上披有御寒的毛皮斗篷,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竹扇子。扇子半遮着脸庞,但她还是能从缝隙中用那双杏眼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李自成屏住呼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闯王”。听到身后罗阳师父咳了一声……李自成这才开口说话。
“‘闯王’,能成为您的结义兄弟,真是三生有幸!惭愧惭愧,难得首领您这么瞧得起我……不过娶妻的事儿……我暂时还未考虑过,以后打打杀杀的战斗还多着呢,大事未成,小弟哪能考虑成家的私事呢!再说我手下士兵们也常年与家人分离,他们也会不理解的,到时候说不定会吵着回家!我是他们的头儿,总得立个榜样吧?”
高迎祥紧紧皱起眉头,眉间出现一道深深的折痕。他盯着李自成的眼睛许久,周围的人都不敢说一个字……
“你看不上我妹妹?”突然他轻声问了一句。李自成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女子的眼睛,那是一双如黑葡萄般乌黑闪亮的双眸,似乎会说话。随后他抬起头正视高迎祥。
“首领,您妹妹是个大美人,我甚是欢喜。可我不成家的理由也都说了。”
“你这个陕西狐狸,别想骗我。”高迎祥笑了起来,一把将妹妹拽到身边。“你手下的士兵每年都回老家,春天耕种,秋天丰收。这个时候他们也没闲着,还不是去传宗接代了嘛。而你呢,像一头孤独的野狼,总是在训练操练上消磨时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爱将,你有自己的家吗?”
李自成低沉着脸,转向罗阳师父。罗阳则有些拘谨地摆摆手,退后一步说:“看我干什么?大伙儿可都清楚!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你到底娶不娶我妹妹?”“闯王”咄咄发问,并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环视四周,看到多年来与他浴血奋战的同伴、将士们脸上露出的都是欢快而期待的神情……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妒忌——所有人都发自内心替他高兴。侄儿李过也站在将士们身后,向他递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李自成叹了口气,朝高迎祥笑了笑。
“ ‘闯王’,您说我是不是个明白人?至今为止我从未怀疑过您的聪明脑瓜子。”
高迎祥有些不解地说。“怎么,你想让我改变自己的想法?”
“当然不是!正因我是明白人,我会迎娶高妹妹,只有一个傻瓜才会拒绝这样的美事!”
其余他说的话都被军帐中将士们的欢呼声所淹没了。他们都为李自成这个在车香谷力挽狂澜救了起义军的英雄而欣慰,他终于能有个家了!
张献忠稍后走到自己的军帐里,面带奸笑,摸了摸佳儿乌黑的长发。姑娘对他的这个体贴举动感到万分惊诧,但一看到张献忠那不怀好意的脸,她立刻就明白张献忠心里没安什么好主心。
“今日值得庆祝。”张献忠继续轻轻撩动她的发丝。佳儿一动不动呆坐着。“你那个心上人李自成要成家了。”
姑娘尽量不让张献忠那双敏锐的眼睛察觉到她忧郁的眼神,她轻声嘟囔了一句:“虎爷开心,小女子也开心。只是不明白,为何你那么在乎这个人的事儿。他和别人也没有啥不同。”佳儿还未说完,就被张献忠的手势打断了。
起义军在峡谷中赢了那场战役……当时情况万分危急,假如不是罗阳眼睛尖看到山坡顶上发出的亮光,后果不堪设想。“闯王”的人损失就严重了,共有三千多人伤亡。但洪承畴的军队可以说几乎全军覆灭,在车香谷留下了八千多步兵和几乎一万五千骑兵的阴魂。
西部军队的统帅自个儿灰溜溜逃离,颜面扫地。而心有余悸的李自成则醉心于厮杀敌人,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出来,毫不留情地砍杀朝廷官兵。
李自成头靠在塞满新鲜干草的枕头上,这使得整个帐篷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家乡的气味,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让他感到无比安宁。可如今他的家乡呢?对家的记忆渐渐模糊,他已经离家太久了。最后一次他站在村子的废墟上发誓不惩罚毁他家园的罪魁祸首誓不罢休。只是一年年要干掉的人名单越来越长……罗阳师父说得对,众人遭难,绝非一人之过也。然而杀戮千百,并不能减轻心中的担子。
李自成身旁,他的新婚妻子高氏正酣睡着,睡梦中时不时用温柔的声音嘀咕些什么,这番宁静祥和给了李自成早已遗忘的温馨。这两天他们几乎没走出营帐一步,而整个营地上上下下也似乎忘了他们的存在。即使是兢兢业业、丝毫不马虎的罗阳师父也没让他来听其教诲……
“高氏依偎在李自成身边,抱着他的腰,温存地说:“我的英雄,你是孤独太久了……”
“对,娘子,已经孤独很久了……”
李自成抚摸着高氏蓬松的长发,尽情享受着新婚之夜的甜蜜。阵阵香气袭人,不知道侍从用了什么花花草草给高氏梳洗,只觉得芬芳扑鼻。个人自费出书#个人自费出书网#个人自费出书流程#个人自费出书费用
“为何郎君至今未成婚?”
“娶谁?”李自成轻轻笑起来。“我以队伍为家,几年来根本没时间想女人、家室的事儿。”
“听我哥说你成过婚?”高氏轻抚着他宽阔的胸膛。“郎君,告诉我为何这些年来避开女人?总觉得你有心事……”
李自成长叹一口气。“娘子,我成过婚。我曾经有过一个心爱之人,我想她也对我中意。我出生卑微,可家中也不算贫穷。家父一直渴望得子,以继承家业,然后便得了长子,也就是我的兄长。可是上天不公,兄长儿时体弱多病。于是父亲上华山祈福,祈求佛祖保佑,再赐予他第二子,就这样年复一年,父亲从未放弃。他曾告诉我说,有一次梦中似乎有个神灵在他耳边低语:“依你意愿,赐你一个将星!”随后我便出生了……
高氏用葱葱玉指撩拨着李自成的浓眉,问道:“你家中还有谁?”
李自成笑了笑。说:“家里么……那个李过,就是我的侄儿,他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一同放羊做农活,但堂叔让我们熟读兵书,精通战术。他教我们剑术、射箭等各般武艺,我俩日日操练,日渐强壮且灵活机敏……当时我还真不懂事,成天对我的小伙伴们说一个男子汉最要紧的事就是会打会杀,武艺高强,其他什么文绉绉的学问么,都是狗屁……那时候我确实在同龄人中武艺出众,少年气盛又自大。李过稍微弱一些,不过我总是在他身边保护,他也就从未吃过亏。大家就这样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生活着,直到天降旱灾……”
李自成伸手去拿摆在床头的水钵,没几口就喝干了里边的水,高氏则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讲其身世……她依偎着的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夫君,更是一个多年来众人口中的传奇人物……眼下这个强壮、热血沸腾的李自成正与她相拥,而她不知为何,心中毫无恐惧之情……
李自成头靠枕头,双目微合。眼前浮现出少年时光的种种情景,一切是那么遥远,可又仿佛是昨日。
“随后家中境遇日渐困苦……我先到附近村子一个有钱地主家放牧,可给的银子还不够自己生计……于是有一天我决定到咸阳碰碰运气,在那里我在官府队伍里当了一个铁匠,空暇时间就学学军队里带兵打仗的事儿。所有人都讲,在陕西我的箭术无人能敌。”李自成说这话时带着自豪的口气,高氏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为何未去从军?”
“到底为何?”高氏在昏暗的灯光下颌首发问。李自成耸了耸肩。“怎么说呢,城镇的生活,花天酒地……士兵们无法无天,周围的百姓们都怕我们怕得要命。可有一天我遇到了韩金儿,也就是我后来的爱妻,我一看到她就想安生过日子了。婚后我们安安稳稳,她也算是贤妻,把家中一切照料得妥妥的,咱俩还打算要孩子……只是我那份活儿工钱太少不够用,所以就在驿站当了一个驿卒。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然后从村子里传来消息说我父亲去世了,让我们赶紧回去,要不然远亲们都要来将家中财物一抢而空……到米脂后我也很快找到了一个活儿,当了铁匠。附近邻村时常有一些人来订货,生意越来越红火……我呢,当时需要定期到外地送货。而正是在一次送货途中灾难降临,半途中我的马出了问题,马蹄受伤,不得不返回……”
高氏在一旁翘首期待故事的继续,她感觉自己夫君最大的秘密即将揭开……
“没想到家里边……我不在家中,韩金儿和村里的一个小少爷搞上了,就是那个我曾经牧羊的姓艾家里边的……那个混蛋见我来,裤子都没穿就一下子跳出窗外,骑马回家了!”“那你的妻子如何向你解释的?是什么原因?”高氏紧盯着李自成的眼睛,屏住呼吸,等待李自成继续说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我不想听她任何借口……我的刀剑总是抢先一步,一剑毙命……然后那个小少爷在路上叫了官兵,我被他们捆绑起来……当时我站在她的尸首旁,不做任何抵抗,只是哭泣……我把这个女人当成心头宝,不敢相信她竟然辜负了我的信任……那时毕竟我还年少无知,不会看人。哎……”
李自成又一次伸手拿水钵,高氏连忙起身给他添满了水。
“有劳你。”他一口气喝完,声音有些嘶哑。“接着便是吃官司,坐牢……死牢……临刑前一天晚上我以前的一些同僚们灌醉了守卫,开锁救我出去。然后我就逃亡四方。可我并没到很远的地方,而是回到米脂,要了那个艾家的混蛋狗命……之后逃到甘肃,当了个边兵。”
“你为何没有留在那边?是饷银少吗?”高氏温柔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身上的几道伤痕,似乎以前的痛又重现了。李自成苦笑一声。
“就是按照军饷发放,也没少了我们。可我们干的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烧杀抢夺,无论是王公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一逮着机会就夺人钱财。一句话,干的都是脏事。再后来就是旱灾从天而降,我听闻家乡米脂情况危急,所以动身去寻找我的侄儿李过,想要有什么能帮上他的……我带上足够的盘缠,还有给李过准备的银两,世上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然后我就到了米脂……”
“当时他与其他人一起被杀,还是早早逃脱了?”
“别这么看着我,你的一些事儿军中众人皆知。罗阳师父也给我讲了你的一些往事……”
李自成轻轻一笑:
“那个老狐狸……嘴倒是挺快……娘子,在米脂我没有找到李过……起初我以为他与其他人一起遇害,整个村子被烧毁。后来和朝廷官兵一仗之后我们抓了几个囚犯,其中一个囚犯说正是他们这个分队当时烧毁了米脂的村子,而村子里少数一些人侥幸逃到山里。那时候我就觉得李过有希望还活着。再后来我率领起义军,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他一直隐居南方,静待回来的时机。这不,上天恩赐,他回来了。带着他的手下英勇杀敌呢……”
高氏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睁得圆圆的。“李过……就是他,我哥哥身边的那个人?”
李自成哈哈大笑。
“正是,娘子,他和儿时一样,与我形影不离,是我的得力助手。等战事结束,天下太平,我和李过将会在一个村子安居乐业,两家和和睦睦,亲密无间。我们儿时就曾一直憧憬过这样的日子。”
“太平日子何时会来?终究会来么?”高氏用忧郁的眼神望着李自成。他凝视高氏许久,然后低下头说:“想听我肺腑之言吗?”高氏不住地点头。李自成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晓得,一成把握都没有。”
“为何?车香谷咱们不是打赢了吗?”
“娘子,可代价呢,那么多人流血死去……我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做同一个梦,梦见我走入一条清澈的山川中,我刚在沙场厮杀后,身体就热血沸腾,而山水冷却着我的身子。我一步步向前走,水已漫过腰,突然间水变成了猩红色的……这已然不是什么山水了,而是一股股黏稠的血水……我身旁漂浮着曾经被我杀的人的尸体……如此之多,成千上百……娘子,我每次在一身冷汗中惊醒时,都会质问自己上天会宽恕我吗?”
高氏紧盯着李自成饱含悲伤的双眼。她心中满是怜悯之情,她可怜这个看似强壮无比的男子汉,把所有的时光皆花费在与皇帝小儿的斗争上……毕生不得不战,何时是个头,何时又能过上祥和的日子,只有天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他将魂散沙场。
 
西部军营。
洪承畴站在山岗上,遥望着自己军营的篝火。一阵阵秋风刮来吹乱了他的发鬓,他感到丝丝寒意,裹紧了身上厚实的长袍,免得这冷飕飕的秋意钻到他衣裳里。
洪承畴自幼饱读兵书,通晓战术,在车香谷一战之前就从未败过……而那场致命之战原本是他精心谋划好的!眼看着高迎祥一步步走进他设置好的陷阱中,只差一点儿他就成刀下鬼了!可没想到那个该死的恶鬼李自成不知怎么就发现了他们在悬崖上布置的埋伏兵!高迎祥的人占了上风,局势顿时扭转,五个时辰拼打厮杀,他洪承畴的人反而狼狈逃窜……耻辱啊,耻辱……他洪承畴此刻焦急地等待京城如何回复他的奏本。他心中已作好最坏的打算,甚至于被捉拿关押的地步。军中则沸沸扬扬议论着当朝年轻气盛的天子是如何残暴,稍一不顺其意,便会人头落地……洪承畴寻思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挽回局面,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人头。
说实话,他已经尽心尽力想打败农民起义军,至于碰到如此强大的对手,他又能如何呢?或许,这是天意吧,天不助而使之败也。唯有一条白绫能保住颜面,可皇上会放过他的家眷吗?得好好斟酌斟酌……
只听身后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他右侧。洪承畴扭头一看,舒心一笑:“哦!是你啊,复宇兄!”
走过来的人是祖大寿,洪承畴的得力干将,他曾追随统帅到处征战。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走到近处。
“彦演老弟,我今日辗转难眠……命运难料,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洪承畴耸耸肩:“一切都看天子旨意了……”
“这让我惶恐不安。”祖大寿哼了一声。“当今皇上不念昔日战功,不惜将帅才华,他被那帮太监所左右……”
“真恨不得把那帮太监一个个吊起来毒打一顿!”洪承畴咬牙切齿地说。“这些朝廷的败类、蛆虫,在紫禁城胡作非为……”
“皇上可不那么认为!”祖大寿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洪承畴向祖大寿瞥了一眼。
“近来事端接连发生,众人议论纷纷……我也不去猜测皇上的心思了。只是,我回京城恐有不测。”
“老兄,我也担心有不测!”祖大寿叹口气说“我事先把家眷就安顿妥当,送到东边去了,离天子远远的,不知老弟你如何打算……”
“送到你外甥那儿?”
“托人送过去的……吴三桂会照看他们。”
“对了,他近来如何?”
“他吗,还是那样,年轻气盛,咄咄逼人……不过像他而立之年便能统领大军,确实是才华出众。你我甘拜下风吧!”
“时过境迁。”洪承畴自言自语道。“可从古至今有一条理总是对的,远离朝政,把持军队……你已经将家眷安顿好了?

“正是!”祖大寿点点头。洪承畴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那咱俩可以叫些美貌女子来,一同解解寂寞。我身边有个舞女……秋儿,人如其名,犹如一汪秋水般迷人的眼睛……我让她叫上漂亮的小姐妹来陪你。在莺歌燕舞中,咱们好好放松一下,抛去所有烦心之事,唯享人生之乐。
 
高迎祥营地
高迎祥身上紧紧裹着一张熊皮,双手靠近炉子取暖。坐在他对面的有各路起义军头领——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邢红狼、满天星、李过等人,他们皆毕恭毕敬,一言不发。直觉告诉他,前不久还坚如磐石的队伍现在正面临着瓦解,而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左膀右臂、最得意干将张李二人不合。
两人无论是在人前人后,都显露出彼此厌恶的态度,再这么下去,他们离互相仇视厮杀可只差一步之遥了。当然,二人都无条件服从高迎祥的指令,在战斗中也是英勇杀敌,深得手下敬佩。可二人的关系……即便现在两人皆表示赞成向东进军攻占中都凤阳,可高迎祥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两虎之争的腥风血雨……
高迎祥抬起头,用沉重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随后低沉地说道:“要是大家都无异议,那么我就下令明日进军,轻装上阵,不带辎重队。张献忠率人打前锋,其余的两侧掩护,李自成带人压后。”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火苗,但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张献忠朝紫禁城方向望去的洋洋得意的眼神。李自成则似乎毫无反应,他继续和侄儿李过商量着什么,谈得非常投入,以至于众人离开后他俩还在军帐中坐着说话,直到最后一个离开的头领拉上门帘,李自成才突然中断了与侄儿的谈话,走到高迎祥身边。
“统领,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把张献忠的人放到前锋?难道说他比我功高一筹,让他第一个进入中都凤阳吗?”
高迎祥忧郁地看了看李自成,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你们两个,出生时扫帚星划过天空,所以说特别不安分吧……视个人荣耀重于全局。兄弟,我有我的打算,别置气就行。退下吧。好好执行命令就是……”
李自成用埋怨的眼神盯了高迎祥片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恭敬地点点头便和李过一同走出了军帐。高迎祥松了一口气,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有一个不详的预感,似乎死亡即将来临!但他谁也不能告诉,就连他最得意的手下、他的妹夫李自成也不能说。未来的命只关乎到他自己,勿需将身边的人也一同拉上……而小妹呢,总该安顿好她的一生吧,李自成要有个三长两短,小妹该如何是好?
 
 
张献忠军营。
张献忠对“闯王”的决定甚是满意,他的手下弟兄们也都欢呼雀跃。终于他们要攻入中都凤阳,这是个繁华的城市,物资丰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晚上还能找些风流女子寻欢作乐。他们还能将不少东西送到老家!为此而战,值了。
张献忠和他最亲近的两个头目——“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在他自己军的帐中商量该如何走下一步。
“不只是我,好多人都觉得咱们就不需要一个统领。”
“曹操”罗汝才激动地说,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统领,咱们只要拿下凤阳,就可以单干了!凤阳城物资丰富,够所有人吃喝用的……连那个好出风头的李自成也能分得一羹。”
张献忠一听到最令他厌恶的名字,心中极为不快,脸上顿生憎恨的表情,可他什么也没说。“老回回”马守应则仔细地嚼着干鱼片,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张献忠瞧他那张如同干苹果一般布满褶皱的脸,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干笑,心里像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可张献忠拿他没办法,这个老家伙身后带有八万名精兵。总之,他们三人率兵共计二十万,这比朝廷的东部军队人数还要多!张献忠坚信,时机一到,那紫禁城的大门也会向他们敞开。至于眼下,先攻了凤阳这块肥肉再说,手下连年征战,也是时候进城享福了!想到这儿,他向杯中倒满美酒。转身对“曹操”罗汝才说:“你今天夜里派三千个人。”
罗汝才嘿嘿一笑:“又打算挖湖?”
“是。”张献忠口气生硬地说,将空酒杯扔到一边。马守应看了看张献忠,眼神里透着责问:“头儿,为何要把金子埋到水里?金银财宝暖人心,涨士气,还能买通城里边什么人……可你不赏给士兵们,反要埋到地下……”
“我就是要我的人忠心耿耿的跟着我,而不是跟着我的金银财宝……人性本贪婪,我的手下知道,只有众人在一起才能排水泻湖,挖出宝贝,一个人无力办到。所以说,这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你说的有些道理!”罗汝才低着头回答,“可这样不是太费事了吗?筑坝、挖土、埋宝贝、放水填湖……你把东西直接藏在山洞里不是更容易吗?
张献忠哈哈大笑:“我可不相信我手下那帮人,一传十,十传百……而我这个办法,诸多人知晓,但却无法单独偷盗……”
头领们都笑了起来,高举酒杯。
“你要多少人,我就给多少人,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曹操”罗汝才郑重其事地说。“老回回”马守应摸了摸灰色胡须说:“我也会给你派人。东征前就算练练身手。”
张献忠点点头,然后闭上双目,暗示两位可以退下了。他俩小心地站起身,鞠躬作揖之后,离开了军帐。张献忠独自一人,脑子里尽是错综复杂的思绪。他自己还没下决定呢,可旁人已然替他做决定了。随大流,遵从多数人意见远比自个儿一人扛担子轻松多了。可他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不快。暂且不管那么多,只要拿下凤阳,一切都好说,以后的事便听天由命吧。
 
 
 
 
 
西部军营。
子月初“闯王”的队伍就兵临凤阳。这一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洪承畴的耳朵里。对洪承畴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天大的消息。他现在指望着中都凤阳城的驻军,而自己则为一场关键之战积蓄力量。毕竟起义军队伍庞大,不容小觑!必须小心行事。要是现在与他们正面交锋,那定无胜算。可要是等起义军围城,到时候他们力量消耗殆尽,那么朝廷就有九成把握将其剿灭。
洪承畴下令召集各个卫队长,统一筹划战局。他们需要计划主攻时期农民起义军的方位以及如何解决供给问题。尽管皇上下令补给各个边远地区的军队,但这仍然是个麻烦。一瞬间洪承畴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补给供应不上那如何是好?
洪承畴此时死死盯着凤阳地形图,只听门帘后有个轻微的动静。他连忙掏出剑,藏在地形图下边,暗自做好不测的准备。
“谁?进来。”他厉声喊道。周大侠模糊的身影一下子溜了进来,洪承畴倒是并不感到惊讶。他笑了一声。“你这个人,总是跟鬼一样时隐时现。这次又带来什么消息?”
周大侠深鞠一躬,他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上边的褶皱使他的身躯看上去像一堆秋风落叶。
“主子,农民们直逼凤阳,中都恐怕无望了。”
洪承畴用手掌猛一拍桌案,脸上掩饰不住愤怒的表情,他鹰一般的目光紧盯周大侠,似乎想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本官为何现在才知?你竟敢带着这个消息来见我?来人!”
周大侠慢慢站起身,拉了拉斗篷帽,看洪承畴的眼神倒是出奇地平静……
“主子,我带来的不是噩耗,而是如何解救的良药……”
“快说,是什么良药?难不成是皇上赐的一条白绫?”
周大侠又一次深鞠一躬。此刻军帐里闯进来四个巡逻兵,听候统帅指示。可洪承畴手一挥,拦住他们说:“等等……你们到军帐外候着,有需要我会喊你们进来。”
巡逻的出了军帐,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洪承畴仔细看着周大侠,下意识的摸了摸图下的剑。
“你说说,你所谓的良药,到底是什么,还是你试图找个借口脱身罢了?”
“主子,世上万物,皆一物降一物。我的这剂药方么,便是张献忠,此人骄纵自负,正好能利用这一点。”
“你细细道来……”
“此人出生于农民家庭,儿时有一次看到父亲如何被当众羞辱,于是发誓将来定要报复……”
“那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他后来滥杀无辜?他那年多大?”
“回主子的话,他当年十五岁。他与父亲到了附近一个镇子的庙会上,他父亲将驴拴在拱门柱子上,可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拱门是为当地一个富豪修建的功德门。那头蠢驴还在那儿拉了一堆屎。然后富豪就带众人,当着张献忠的面儿,把屎涂在他父亲身上。张献忠这一笔笔帐都记在心里……”
“再后来,长大成人,当了暴匪。现如今他手里有二十万士兵,在农民暴匪中也算是实力最强的。号称‘八大王’……他还有个外号是‘黄虎’。民间关于其人众说纷纭。比方说他攻陷夔州后,处死当地的知府,然后他竟敢对天发炮!这可是触犯上天啊!有人说他奸诈狡猾,暴躁残酷,对谁都手下不留情。传言他要是一天不杀人就难受得很……他所到之处,杀戮无数,不分男女老少……攻入武昌之后,全城屠杀,据说江上飘满了腐烂的尸体……”
洪承畴身子一颤,周大侠继续讲述着。
“不过也有另一种看法,说他夺取衡州之后,一人未杀,还和当地不少传教士来往,称他们为有学问之士,说战事赢了之后建天主教堂。我有几个线人通报,说传教士向他提供葡萄牙步枪钩铳等火器,这就让他的军队变得尤其危险。 线人们还告诉我张献忠让一些有学问的人给他念《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学习里边的战术。这些当然都是谣言,也都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他近来和李自成不对付……李自成是高迎祥的妹夫,也是最有威望的头目……张李二人总喜欢一争高低,相互也排斥得很。咱们只需稍一煽风点火,他俩的矛盾就足以爆发。”
洪承畴一下子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大侠。
“那你知道该如何行事?”
周大侠微微一鞠躬,一脸难以掩饰的自喜,看样子他在那次车香谷大败之后并没有失去主子的信任。
“主子,我要不是有锦囊妙计也无颜来见主子。”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凤阳被攻占那是迟早的事儿,咱们得利用敌方的一时胜利得最终之利。这最后一击让他们再也无翻身之力!”
屏风后,半裸着的舞女秋儿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衣衫,便匆匆用她那金蛇簪子盘了个发髻,悄悄地从后边的出口溜走。今夜洪承畴恐怕得独自一人在冰冷的床榻度过了……
秋儿刚才所听到的谈话至关重要,她必须冒这个险,将消息传到李自成那边去。
 
 
京城。紫禁城紫殿。
朱由检看着太监摆在他面前的白色丧服,满脸忧伤。
朱由检内心煎熬难忍,只不过在臣子们面前总要保住龙颜,不能轻易落泪罢了。那些暴徒攻占了凤阳!大明朝先帝的陵墓就在中都凤阳!暴徒们将陵墓洗劫一空,还将其烧毁!墓中那些金银宝物也倒罢了……可要紧的是惊扰了先帝魂灵,大逆不道啊!
他们竟然对圣上天子下手,简直无法无天!既然他们敢亵渎皇家陵墓, 那就说明这帮人也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朱由检穿上丧服,强忍泪水,甩出一句话:
“叫王承恩来,朕要下旨……”
他书房后边暗角中站着的小太监立刻脚步轻快地跑出去。
稍后王承恩便来到皇帝书房,毕恭毕敬地弯着腰,等圣上指示。
“下朕的旨意。”朱由检头也不回,用饱含泪水的双眼眺望窗外秀丽的山景……
 
西部军营。
 
洪承畴再次细细查看了马背上的行装,轻轻拍了拍马臀。他一扭头,身后站着祖大寿,眼里饱含关切和担忧。毕竟他们已经尽职尽力了,无力回天的事情他们又能如何?
朝廷和皇上的心思不得而知,不过周大侠所说的良药的确开始见效。“闯王”的人攻占了凤阳城,可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正如周大侠所料,李自成和张献忠最终分道扬镳,“黄虎”张献忠带着他的兵离开了高迎祥的队伍。起因是一桩小事:张献忠的人在攻入凤阳皇陵时抓到一个小太监,那个人善于击鼓,李自成便要求张献忠把人交给他,说自己军中急需这样的击鼓手。张献忠当然一口回绝,而且是用了最苛刻厌恶的语气回话。李自成怒气冲天,跑过来到 ‘闯王’那里告状,说自己不愿再和这个怪物共事下去。双方的手下也都持刀握剑,恨不得兵刃相见,恨不得将对方的喉管割破。幸亏高迎祥急忙赶来劝说,以理晓人,他让张李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再好好考虑考虑他们的所作所为,将来该怎样并肩作战……他俩这才没打起来。结果第二天早晨张献忠的队伍离开了“闯王”军营,向南边扬子江一带进军,卷走了他们在凤阳抢到的金银财宝。
其实,起义军军心动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皇帝下旨要是起义军能弃暗投明,便可被赦免,还能得到粮食补给。洪承畴心想这个诏令在一年前颁布,那么就不至于现在这个情形……凤阳城或许会安然无恙……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道皇上令让闯王底下不少人背弃起义队伍。唉,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他洪承畴如今也得逃往北边女真荒蛮之地,保住自己一命。
这不,皇帝下旨,凡致使凤阳城攻陷及皇陵被毁的不尽职者,立刻押运京城待审。罪状确认后,严惩不贷。洪承畴心知肚明,那些所谓的昔日之友或是亲密下属,这会儿还不是把罪责都推到他头上,弄个莫须有的罪名还不容易吗?
这时,祖大寿递给他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满文:“拿着,这是多尔衮亲信给的腰牌。到了北边有我外甥照应,应该无大碍。不过在长城一带这个东西可保你通行无阻。多尔衮贝勒爷在中原寻求有才之士,他慧眼识珠,赏赐丰厚。他可不像咱们的皇上只会砍忠臣的头颅。对了,见到我家室,跟他们打个招呼,说我很快就来和他们团聚。”
“你为何要留下来?难道你不怕被押送到京城问罪?诸多人知晓你我二人的关系,到时候把罪责都加到你头上……”
“老弟,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一切安排妥当,连你的这次远行,我都计划好了,表面看似是你到边远地区巡察边军。我派二十几个最靠得住的士兵与你同行,等朝廷众人发现真相,那也为时已晚。你记住,避开大道,走山里的小路。到了那里替我向吴三桂问个好,就说我自己不日便到。 ”
“唉!老兄,皇上到时候龙颜大怒,恐怕会拿家里人开刀。吴三桂老父亲还在京城……”
洪承畴眉头紧锁,说:“天降此等暴君,灾祸啊……行了,我得出发了……老兄,翘盼来日重逢……对了,替我照顾好秋儿……真是委屈她了……”
祖大寿点点头。他早已心仪于秋儿。她的事儿自然会包在身上。
两位将领抱头相拥,随后洪承畴便拉紧剑带,轻松一跃跳上马飞奔而去。二十几个骑兵紧随其后。
祖大寿盯着远去的队伍后面扬起的尘土,他脸上无比忧伤。一想到国事及自己的命运多舛,心中不由得阵阵绞痛。他似乎已然看到了大明的尽头,为期不远矣!
 
高迎祥听着邢红狼的上报,愁眉不展。
“也就是说,张献忠之后陆续有二十多个头领也带人散伙了!”他沉重地说。邢红狼点点头。他是少数几个将自己队伍保全下来的头领之一。
离开“闯王”的将士中不少人屈从于皇帝招抚,回老家去了。这个黄虎啊……将帅无能固然于军不利,可才华横溢之将领两虎相争,必然两败俱伤,使军队处于更险之境地!高迎祥心知肚明,这么一来,其他人纷纷效仿黄虎,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闯王”威信扫地,毕竟他没有摆平张李二人之争,让窝里斗蔓延开来。刻不容缓,必须得决断该如何走下一步棋,挽回局势和自己的威望。
高迎祥站起来,拉了拉长袍:“把李自成叫来,还有下令准备进军。咱们即日攻打京城!是时候给皇帝小儿看看我们的威风了。”
话音一落地,邢红狼便欣喜若狂地跑出了军帐。高迎祥则挺起胸膛。毋庸置疑,生死时刻即将到来,起义军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上。
 
京城。皇宫。
天子朱由检亲临户部,听取从甘肃来的税务官吏道宗希向他奏报。所报之事皆为喜讯。这段时间皇帝身边不少臣子也都上奏说暴匪中众人因朝廷赦免令以及发放粮食补给,离开起义军,起义军四分五裂。说实话,朱由检恨那帮农民暴匪,毁了中都帝陵。他从内心讲一粒米都不愿发放下去,那帮草民活活饿死才活该!可他身边的太监们与东林党的人不约而同皆向他提议招抚才能解围。
他不得不采纳了众臣的意见。而现在,他陶醉于道宗希的捷报中。 税吏绘声绘色地说着国库里银子又怎么哗哗地流入,百行百业复苏,大街小巷百姓们怎么感恩天子。那些省份战事减少,一些暴匪被朝廷军一举歼灭。而那个恶魔李自成一步也别想踏入甘肃。
皇帝不住点头。心中所想的却是那么多年来的不顺心……他的子孙本不该生活在战火连连的大明朝……而他自己呢,置后宫不顾,拼尽全力与人搞权力之争,与内贼外敌厮杀不断……这根本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皇权。税吏刚奏报完,只听外面通报说兵部大臣要面见圣上,有万分紧急之事。朱由检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紧……
“报来!”他低声说。
礼部官员跪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地回话:“回皇上的话,‘闯王’带着暴匪向京城打过来了。”
“洪承畴呢?他上吊自尽了?”皇帝讥笑了一声。
大臣连忙把脸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皇上息怒……他……他叛逃到北方女真那里了……”
臣子说这话时细声细语,可这几个词如同晴天霹雷般震得朱由检头脑眩晕。他有一种预感,这便是大明朝末日的开端。#个人自费出书多少钱#个人自费出书需要多少钱#个人自费出版一本书要多少钱#个人自费出版一本书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