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天罗地网

      桃花源的朝云峰拔地而起，三面悬崖，一面是羊肠小道。峰顶有一十米见方的高台。站在峰顶，云从脚下生，鹰在天上飞。陆羽就在那朝云峰上攀岩走壁，背来砖瓦，自己盖起一座小庙。随后陆羽又在山峰上打下木桩，用绳索拉来一块巨石，双肩都磨出了深深的血痕。陆羽用了半月时间才将那巨石搬到殿中，然后又用数月潜心雕刻出一尊观自在菩萨。
      那观自在菩萨像雕刻得美貌脱尘，十分传神，想是季兰最美的一面在陆羽心中时时浮现，雕刻之时自然流露而已。陆羽在菩萨像前点燃了一盏长明灯，每日为季兰祈福。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黑暗的人，怎么会知道光明的可贵？陆羽从此白天在庙中修行，夜里在星光之下诵持大悲咒，为季兰洗脱罪孽。
       那日陆羽正为菩萨上香，忽然感觉一滴水滴在了手上。陆羽抬头看了看屋顶，并无漏水之处。再看殿外，满天繁星。陆羽抬头看菩萨，只见菩萨的眼角一滴水珠。一阵秋风刮入大殿，瞬间吹灭了长明灯，供养菩萨的莲子也被风吹落，散落了一地。陆羽重新点燃了长明灯，并把莲子一粒粒拾了起来。
       陆羽跪在菩萨像前，一宿不停地磕头，祈求菩萨，愿以此生性命，一世修行，换季兰平安。眼看东方即将发白，陆羽依然在磕头。忽然间一道金光笼罩大殿，陆羽瞬间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跪在那顶天立地的观世音菩萨面前。
       菩萨说道：“不要你性命，不取你修行，从是以后，皈依于我，制心一处，普渡众生，可是愿意？”
      “从此以后，皈依菩萨，制心一处，普度众生。”
      菩萨又说道：“见此一面，人天永隔，从此放下，见是不见？”
      陆羽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那个深爱季兰的陆羽今日已死。普渡众生，就请菩萨许弟子从季兰始。”
      菩萨说道：“即刻起身，赶往长安去吧。”
      陆羽飞奔出庙门，在山崖前纵身一跳，握紧盖庙时留下的通天绳，飞下朝云峰。那白马也十分的通人情，早就候在山下。自然站在旁边，递给陆羽一个包袱，说道：“里面有一面镜子，一封信，一张便签。你此去长安，自会用着。这古镜我下了咒，自会回来，你莫要担心，只是你回来后得好好谢谢你欣源妹子，她听我说起你的事，二话没说就把镜子塞到了我手上。”
       自然停顿了一下，说道：“你可知道昙花仙子与韦陀菩萨的故事？昙花仙子的真身在舍卫城的给孤独园中。昙花时刻都开花，灿烂无比，这都因为园中一位叫韦明的年轻人每天给昙花浇水松土。昙花仙子却爱上了佛前的韦陀菩萨，只因韦陀每年暮春时分常往给孤独园采春露为佛祖烹茶。昙花把集聚了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昙花一年一放，再也不需要韦明每天浇水了，韦明只好孤独地离开了。许多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地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地默默绽放，韦陀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就在昙花忧伤之时，一位瘦弱男子经过，在她身边停下来，问道：‘仙子为什么悲伤？’花神也没有多想，回答道：‘你帮不了我。’四十年瞬间而过，而当初的那位瘦弱之人又一次经过昙花身边，他看到花神忧伤的眼神，又一次问道：‘仙子你为什么悲伤？’花神还是那句话：‘你帮不了我。’男子再次无可奈何地走了。四十年又一次来临，当初的那位年轻人已经垂垂老矣，而他又一次经过昙花身旁。老人对昙花说道：‘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我来了却八十年前的那段缘分。’老人随后盘腿坐下，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从老人的头发向眼睛划去，老人大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说毕老人一把抓起花神，此时夕阳滑到了老人的眼睛，老人随即圆寂，抓着花神一同去往佛国。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陆羽说道：“我既然答应过此生保护她，就不该在她危难之际撒手不管。”
       自然摇了摇头，说道：“佛家讲究一断无明，二断离舍。你天性淳朴，光明常驻。人生在世，生离死别那是常有的事，说到底不离不弃，并非真有。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撒手即是销尘断缘除业。既登舍舟，悬崖放手。即使对方坠入万丈深渊，也放手，不回头。这才是真正的看破，放下。”
       陆羽说道：“陆羽此去，既非不舍，更非回头。陆羽早已放手，此去斩断前缘，更无挂碍牵绊。一人不救，何以救众生？普度众生，请让弟子自季兰始。从今往后，唯有一颗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
       自然欣慰地说道：“你能如此，甚好。只是季兰罪孽深重，桃花源恐怕留不下她。”
       陆羽望着前方，说道：“师叔请放心，安顿好季兰，我即回来。今生不欠，来生不见。生生世世，永不纠缠。”           白马跪下前腿，驮了陆羽，往长安星夜兼程，疾驰而去。陆羽人在马上，披星戴月，心中却一直默默地诵念着观世音菩萨发愿偈：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智慧眼。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善方便。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乘般若船。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越苦海。
       陆羽来到大理寺卿樊森府外，正要拍打门环，刚好一个人埋头出来，撞了一下陆羽，也不打声招呼，急急忙忙地快步上轿离去。陆羽赶紧抓着门环，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陆羽说道：“烦请小哥通报，就说草民陆羽求见。”
      脑袋说道：“可有预约？无约者不见。”
       陆羽递上一封书信，对着脑袋说道：“请将此信转交樊大人，就说陆羽在门外等候。”
       不一会儿门童打开大门，把陆羽迎到一个偏厅。樊森看见陆羽进来，快步走出厅来，握着陆羽的手说道：“今天什么风把茶圣吹到蔽舍，真是蓬荜生辉。”樊森转头对门童骂道：“不长眼的狗奴才，有眼不识泰山。”门童识趣地左右扇着自己的耳光，樊森边骂边引陆羽进厅入坐。
       陆羽见桌上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朱芯兰。”也不说话，等着樊森发问。
       樊森见陆羽埋头喝茶，什么也不说，只得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问道：“先生此信实在是深奥，在下不解其意，莫非先生认识一个叫朱芯兰的人？”
        这官场之上，高手过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筹。陆羽淡定地说道：“在下并不认识朱芯兰。不过在下听说朱泚有一个私生女，与长安一位大人相爱，朱泚兵变后这位大人将她送到南洋，可惜在福州染上瘴气，还没有等到出海，已经客死异乡。”
        樊森大惊失色道：“果真有此事？不可口说无凭，污蔑了好人。”
        陆羽说道：“此女身上有一块玉佩，一面刻着一片树林，一面刻着芯兰二字，据说此佩从南洋又流传回中土。但据草民看来，一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不足为凭。”
       樊森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当今皇上圣明，我大唐民众，不可以风言获罪，制造冤狱。这闻风捕影之事，不说也罢。”
       樊森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先生知道我是大理寺卿，一向铁面无私，精忠报国。所以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这樊府不只难进，却更难出。”
       陆羽笑道：“大人您是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审判，替天下主持公道。朗朗乾坤，鬼见了大人也得怕让三分，也难怪人称鬼见愁。至于这朝廷之外，江湖之中，七寨八洞，三十六堂口，谁不识混世魔王樊林大侠？江湖上因那林与森近似，会不会有人谣传这樊大侠是大人亲戚，或者表哥什么的？我来之前，刚有朋友拜会了一次樊大侠，我这不就急急忙忙地给大人送宝贝来了。东西虽说是稀罕，可是值不了几两银子，按大理寺的标准，应该算不上贿赂吧？”
说着陆羽打开包袱，拿出一个明黄色盒子。樊森打开一看，里面一个圆形屏风，屏风尺余见方，外面镶嵌着精致的楠木框，里面是百花刺绣，桃花、梨花、牡丹、红莲，争奇斗艳。陆羽取出屏风，对着屏风边用手指轻轻一点，画心居然转了过去，原来画心的背面是一明镜。
       陆羽说道：“这叫昊天镜，是九天玄女的圣物。”
       “这小小镜子有什么好？”樊森不屑地说道。
       “大人不知，此镜神仙妖魔照之，均显真身；凡人照之，则现真心。若心有邪念，则镜中可见其心惊胆战。”
       樊森对着镜子一看，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先生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陆羽说道：“敢请大人，为季兰指一条生路。”
       樊森淡定地说道：“先生进府前可是看见一人出去？”
       陆羽这才想起刚才那人，点点头。
       樊森淡定地说道：“刚才那人，是新科进士贾馨贾大人，刚被圣上钦点的翰林。贾大人用一百两黄鱼，买命来了。”樊森用手掌做了个一刀切的姿势，小声说道：“人活着，总是麻烦，不如死了干净。你可是想清楚了？”
陆羽吃惊地点了点头。
       樊森继续说道：“监狱是什么地方？虎豹迎春，玉女登梯，这一通折磨，不死也是行尸。这进了监狱的女人，出来早已不是完整的人。既肮脏，又下贱，生不如死，救她作甚？想起都恶心，常人都避之不及，难不成先生还要和她交好？还不如贾大人这般花钱送她一程，早死早超生。”
       陆羽愤然说道：“行走江湖，义（義）字当头。義从羊从我，羊者，美物也。羊，祥也。此与善同意，故从羊。一切善事，从我而始，焉有见死不救之理？”
       樊森眼看陆羽态度坚决，感慨道：“先生既然执意要救，老夫也就不瞒你了。先生所托的事，与他正好有关。刑部早有密探来报：那季兰在狱中，肚子一天天大了。这是好事，暮年怀孕，一般人不会信以为真。贾大人的未婚妻来京寻夫，被人昧了良心，卖到源休家，成了丫鬟，正好涉及朱泚一案。有翰林在，季兰可活。先生就等我消息吧，不出十日，你就可以见到季兰。本官会派人将季兰易容为贾翰林的未婚妻袁真，再找机会将她送出天牢。”
       陆羽问道：“袁真怎么办？”
       樊森冷冷地说道：“袁真会替季兰去死。”
       陆羽着急地说道：“不可以，两人都要救。”
       樊森冷笑道：“她未婚夫正忙着筹备和卢宰相家女儿的婚礼。贾翰林今日到府，就是要买袁真的命。不是生，是买她死。袁真万无一活，无论如何是出不来了，我就是把她救出来，她也是死。与其让她在心上人面前惨死，不如让她怀着美好的梦想去死。你放心，我会让她自己选择的。你若两人都要救，算上孩子势必三人都会死，万无一活。袁真若死，她家里没人了，不会有人替她收尸，最终就是群狗夺食，如何再投胎做人？你若是好心，那就替她收尸吧，让她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好早早投胎，重新做人，下辈子遇见个好人也未可知。”
       樊森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季兰这案子，是谋逆。皇上只是于心不忍，尚未决断。拖得越久，死的概率越大。就算不死，也是终生囚禁。狱中一个意外，保不齐哪天就死了。她要想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死。再说了，刑部抓人，从来就没有错过。抓有抓的理由，放也得有放的道理。平白无故放人，岂不是刑部办错了案？所以一旦进了刑部大牢，不管你有没有做过，定罪是必须的。关键是上面想让你有什么结局，就会按律定你什么罪，相关证据自然会一一浮现。卷宗里只会有对她不利的东西，一切对她有利证据都会被遗漏。所以即便她顶替了袁真，也是戴罪之身，要出来并不容易。”
      樊森突然沉下脸，狠狠地说道：“送佛送到西，事本官可以为先生办妥，不过本官尚有一要求。”
      陆羽说道：“大人请讲。”
      樊森说道：“见到季兰，你二人马上离开长安，有多远，走多远，起码离开大唐，不要回头，也别再回来，永远不要和长安的人有任何联系。”
      陆羽说道：“季兰是大人参死的，这事落不到大人头上。至于如此么？”
樊森不屑地说道：“长安哪有不透风的墙？长安城里，谁人背后没有几双眼睛？谁人身边没有几支冷箭？谁又不在身边埋伏几个刀斧手？季兰一出狱，我安排的人就会全身而退，离开长安。千万莫让人抓着了现形，到时候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樊森话锋一转，问道：“据说先生的《茶经》是在湖州城郊的苕溪完成的？”
      陆羽答道：“上元初，鸿渐结庐于苕溪之滨，闭关对书，常扁舟往来山寺，随身惟纱巾、藤鞋、短褐，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至日黑兴尽而归。”
      樊森问道：“那先生可是认识当日的湖州刺史颜真卿大人？”
      陆羽感叹道：“颜大人慷慨赠送青塘别业，鸿渐改建而成苕溪草堂。颜大人撰《韵海镜源》，鸿渐还参与其事。”
樊森也叹道：“想不到先生与颜大人竟有如此一段佳话。所托之事，先生敬请放心。”
      出了樊府，陆羽买了黄纸、香烛、水果，直奔客栈。眼看子时已到，陆羽反锁了房门，打开窗户，摆上香案，点上烛，先在一个空碗里烧了一扎黄纸。陆羽再拈上一炷香，插在碗里。然后拿出一张黄纸，陆羽咬破手指，画上一道符，再点上火，一边烧，一边念：
      天灵灵，地灵灵，
      诸天神佛现威灵。
     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一阵风吹来，只见空中几个虚影，山神、土地、城隍爷、托塔天王、观音菩萨、太乙天尊等端坐云端之上。陆          羽烧上三张黄纸，说道：“恭请城隍爷，恳请城隍爷。”
      城隍爷坐在云端上说道：“自季兰，来到终南山，鸡犬不宁。前一段还有个叫赵攀的女鬼来告阴状，说这李季兰害死了她。只因李季兰即非长安籍贯，又无长安户册，不归我管，我刚将此案上呈东岳大帝。”说着一溜烟，带着山神、土地，没了身影。
       陆羽把心一横，开口念道：
       伏化天王，降定天一。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
      天罗维网，地阎摩罗。
      天罗神，地罗神，
      慧剑出窍，斩妖诸精，
      一切灾难化为尘。
      陆羽用剑指直指眉心，一跺脚，剑指飞出，在虚空中上下穿梭，火光四溅，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响。托塔天王大喝一声：“季兰生性淫荡，命带天罗地网，在劫难逃。陆羽你修行不易，倘若执迷不悟，用慧剑破坏天罗地网，就不怕万劫不复？”
       陆羽说道：“若非世间男人绝情如此，季兰又何至于淫荡如此？恳求寻声救苦解救罗网苦辛，太乙救苦天真，救苦救难度众生。”一边说道，陆羽一边不停地磕头，很快头皮就磕出了血痕。
       太乙天尊看了一眼观世音菩萨，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这又是何苦？”
       陆羽说道：“陆羽愿以十里桃林，一世修行，换季兰一时平安。”
       观音菩萨叹道：“季兰刚出歧途，又入迷途。她正在自戕，本尊先护住她的元神，勿让无常给勾了去。十日后即是初一，季兰即会出狱，你接她去吧！”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如何出书/怎样出书/出版/图书出版/出版图书/书籍出版/出版书籍/出版网/出书网/自费出书网/个人出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