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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三、四、五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1 10:16:50 

                           第三章 遇见星儿
 
 
 
       东明兄弟在经过夜市的时候,停下了沉重的脚步,蹲坐在一处屋檐下休息。看着不远处的烧烤摊儿,冒出一股股炭烟,仿佛飘来了阵阵浓香,俩人越发饥饿难忍。吃点儿什么呢?正在他们寻思的时候,一个跟明明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从他们面前走过。热闹非凡的夜市告诉他们——此时此刻还在湖滨市。小姑娘走到烧烤摊儿前,有几个人围坐着,桌子上摆放着啤酒和小菜,还有牛肉串儿、羊肉串儿、烤鸡翅和别的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已经站在那桌客人旁边,大人吃着,小女孩儿看着,大人坐着,小女孩儿站着。兄弟俩投以馋巴巴的目光,真想冲上去抢些吃的,撒腿就跑。只见,一个女人手里晃动着几串儿什么吃的,听不到她对小女孩儿说了些什么。小女孩儿不动声色地接着,朝东明兄弟走了过来。不会吧,她走到兄弟俩面前,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小女孩儿已经在这个屋檐下度过了三个夜晚。真是无独有偶,东明兄弟在此落脚,占了别人的地盘儿。不过,这次与车站广场上强横的青年人抢座儿有所不同——没有威胁性,这倒是可以相安无事了。兄弟俩总算是看清了女孩儿手中的美味:三串儿麻辣豆腐。这是一家夜宵店,店门外是烧烤,店内还有炒菜、炒拉条、麻辣烫、饮料之类的。那桌客人是把吃剩下的施舍给了小女孩儿,这对于她来说,便可以安逸地度过漫长的夜晚。
      这回是小女孩儿吃着,兄弟俩看着,明明咂巴咂巴嘴伸伸脖子,口水咽了又咽。小女孩儿意识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便停下了嘴巴。过了片刻,她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递给明明一串儿麻辣豆腐。明明转过脸,看哥哥神情淡定默不作声。他又看了看小女孩儿手里的豆腐串儿,散发的香气钻进鼻孔,穿过胃经,缠绕着饥肠。他口水如泉涌一般,觉得可以接过来享用,那真叫神速,不是接过来,更像是抢过来。他扭过身子低下头,一眨眼便把豆腐块儿塞进了嘴里,差点儿被竹签扎到了舌头。小女孩儿看呆了,东明也看呆了。等着美味的豆腐块儿下肚,明明抬起头才发现有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他难为情地嘟囔了一声:“哥哥,我……”东明连忙说道:“我知道,没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等会儿,小妹妹的家人会来接她回家的。”
       东明站起身正准备拉住弟弟走的时候,明明的另一只手被小女孩儿拽住。这一拉一扯间,明明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无所适从。面对这种情形,东明微笑着对小女孩儿说:“小妹妹,我们不想打扰你,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她没有回答。东明又问,“你是跟家人走散了,迷路了吗?”她还是没有回答。明明听哥哥叫她小妹妹,心情有所放松,也把她当妹妹一样问:“我哥哥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她依然没有回答。小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遮遮掩掩,明明轻声地对哥哥说:“她是不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他的话音刚落,小女孩儿的泪珠便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滑,灯光照得泪滴晶莹透亮。东明急忙安慰说:“小妹妹别哭,我们不会欺负你的,你爸爸、妈妈会找到你的。”东明寻思着换一种方式问她,“你不会说话?”小女孩儿含着泪点点头。他接着又问:“你没有家?”小女孩儿连连点头。这时,明明抢着说:“我知道了,她跟我们一样,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明明像是找到了知己,激动不已。莫非——小女孩儿能听得见却不能说话?太不可思议了,这说明她不是先天的聋哑人,更像是后天嗓子出了问题:想到这个,东明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女孩儿忧伤的眼神,东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要不离开,就是对她最大的关怀。明明也觉得自己突然间长大了,面前有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借着明亮的街灯,可以清晰地看见女孩儿消瘦的脸庞,皮肤稍显黝黑,但不失一点点秀气,两眼散射着让人怜悯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明明自问自答,“哦,你没有名字。”
       三个人依偎着,显得是那样温馨而又甜蜜。夜市渐渐散去,他们静坐了许久之后进入了梦乡。没有房屋,没有床铺,有的只是相互传递的体温,还有那微风吹动幌子时发出的呼哨声。睡梦里:明明带着小妹走进了一间小木屋,木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凳子;床上铺着洁净的床单和一条被子,桌子上摆着米饭、煎鸡蛋、煮花生、炒肉丝、土豆片、大虾、脆鱼,还有香蕉、橘子和别的水果,都是属于他们的……
       朝阳再次迎来了新的一天,东明站在墙角边,望着街道的尽头,似乎有走不完的路。不知何时,弟弟、妹妹(东明从心底已经开始接纳这个不知名的妹妹了)站在了他的身后。“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明明问。东明没有正面回答,他问弟弟、妹妹:“想不想吃包子?”两个小家伙儿拼命地点头。“那好,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东明就朝早餐店走去。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顾虑,兄弟俩多了一位新成员,理所当然要庆祝一番,开不了盛宴,一顿丰盛的早餐还是少不了的。不一会儿工夫,哥哥便拎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了,有两个肉馅儿,两个粉丝馅儿,两个豆腐馅儿,两个青菜馅,还有三杯豆浆,他从来没有这么破费过。明明吃完一个包子说:“哥,我告诉你,她叫黑妹,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以前的家不知道在哪里,想有个新家,她想跟我们一起走。”
      “我知道,她想跟着我们。”
      “她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明明问。
      “我猜的,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她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她点头笑了笑,所以我就知道了。”
      小黑妹虽然不会说话,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兄弟俩心里都懂。嘴上的言语是听出来的,心里的言语是悟出来的。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澄碧的天空像是刚刚擦过的玻璃,这无疑又是晴朗的一天,兄妹三人整装待发。“出发了!朝着我们的理想之地!”在哥哥的一声召唤下,他们迈出了坚韧的步伐,将要离开这个陌生的城市。走了很久很久,宽阔的马路高耸的楼房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前方已有村庄出现,三兄妹走出了湖滨市。带走的是希望,留下的是遗憾,不管有再大的困难,再多的坎坷都削弱不了他们的意志,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一路走来一路唱,快乐的人儿放飞的心,犹如彩蝶翩翩,唤来小鸟做伴。蜿蜒的小河不想打扰村庄的宁静,拐了两道弯,绕过竹林,绕过田野,缓缓地流向浅滩。那浅滩像一个小小的蓄水池,溢出多余的水继续流淌。浅滩水清澈见底,最深处也不过明明的腰间。浅滩边有堆起的碎石,有沉积的细沙。夏日的余热尚未散尽,正好可以洗个澡。三兄妹欣喜若狂,争先恐后地脱掉鞋子,去感受河水带来的清凉。
      洗澡,脱光了衣服才叫痛快。可问题是——哥哥和妹妹……“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也不知明明从哪里学来的古人云,在一旁大叫着。东明笑了笑说:“我看这样吧,让妹妹先洗,我们去洗衣服。”明明想到自己是哥哥了,便迟疑了一下说:“哦,那就让妹妹先洗吧……哥哥,你去洗衣服,我到那边田里看看有没有蚂蚱。”东明看弟弟娇里娇气的样子,只得应允:“行,那就赶快把衣服脱下来吧。”
      “唉、唉,这边有女生,我要到那边去脱。”明明说过便跑开了。
       东明转身对妹妹说:“小黑妹,不、不,小妹妹,你去洗澡吧。”
       就这样,哥哥在小河边洗衣服,弟弟在田野上玩耍,妹妹在浅滩洗澡。
      田里那些蚂蚱都已“风烛残年”,蹦跶不了几天了,无论怎样地拍打翅膀都飞不了多高也飞不了多远,全靠两只后腿弹跳。再看明明,半蹲着身子,半伸着双手,像欲要跳起的袋鼠,预备着扑向一只青灰色的蚂蚱。
      东明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柳树枝上,然后叫弟弟过来。明明光着膀子,手里果真抓着一只蚂蚱,欢喜雀跃地跑到哥哥面前说:“你看,多肥呀!等会儿烤着吃。”
     “你先别想着吃,我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你去把妹妹的衣服拿过来。”
      “啊?我是男生,我不能去。”
      “哈哈哈……男生啊!”东明仰天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把脸转过去不就看不见了嘛。”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吧,你要是完成任务了,我给你抓螃蟹吃。”
     “真的?”小孩子就是挡不住吃的诱惑。
      明明兴冲冲地跑去芋头地里,摘了一大片芋头叶子,正好可以挡住他的小脑袋。他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过去,挤着双眼,像弯弯的月牙,很是调皮。他抱起妹妹的衣服便往回跑,跟窃贼似的。
     “你等一会儿,洗好了还要送回去,妹妹没有替换的衣服。”
      “妹妹的衣服可真脏啊!哎呀……真脏……”明明叫着。
     “难道比你的还脏吗?你的衣服洗好,整条河都染黑了。”
     “那是你的衣服染黑的。”明明反驳道。
      东明拿出仅有的一点洗衣粉,把妹妹的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好后交给弟弟。 明明又一次螃蟹式地走过去,把妹妹的衣服晾在岸边草坪上。小黑妹洗完澡,穿上白色花边T恤衫和短脚牛仔裤,拎着拖鞋走在草坪上。在这温热的天气里,湿衣服穿在身上,几阵风吹过,便会干爽。终于轮到兄弟俩洗澡了,两个人扭扭捏捏地走到浅滩边,那样子还没有妹妹来得大方,可进了水就不一样了。东明是正儿八经地在洗澡,犹如唐僧面见如来佛祖前那般庄重。弟弟如鱼得水般窜来窜去,激起朵朵浪花,一会儿侧着,一会儿趴着,一会儿仰着,与其说是在游泳,还不如说是在水里打滚儿。不知他从哪里找了一节空心的桐树枝,一头插进水里,一头露在外面,用右手抓住中间,不停地有节奏地左右摇摆,水柱便从中空的树枝里喷出。这一招儿,明明早就会了,只是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玩耍而已。“哥哥,你看!喷泉!”他欢快地叫道。
     “哎哟,还真像喷泉!”哥哥的赞许让弟弟玩得更起劲儿了。过了个把小时,兄弟俩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浅滩。妹妹在不远处的野花丛中徒手捉蝴蝶,自得其乐忘乎所以。
     “我们今天住在这里吗?”明明问。
      “我想是吧。”
      “那边地里有瓜棚,我看过了,没人。”
      “太好了,我们晚上就睡在瓜棚里。”东明爽朗地说。
     “要是有西瓜就好了。”
     “想吃西瓜,等明年吧,田里有西瓜的时候,瓜棚里有人,只有没西瓜的时候,瓜棚里才没人……唉,你是想去跟小黑妹捉蝴蝶呢,还是跟我去抓螃蟹?”
     “我——先去捉蝴蝶,然后再抓螃蟹。”
      明明说罢便跑去野花丛,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妹妹屏气敛息,轻手轻脚地去捏一只落在野菊花上的蝴蝶。捉蝴蝶若用捕网会容易一些,要是用手指去捏,那可就难多了。明明照着妹妹的样子,看准一只蝴蝶落在桔梗花瓣上,当他伸手去捏的时候,还是惊得彩蝶翩翩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小黑妹已经捉到一大一小两只蝴蝶了,大的那只黑红相间,非常漂亮。“唉——我还是去抓螃蟹吧。”明明自言自语着走开了。
      徒手捉蝴蝶需要把整个身心融入花丛,化蝶为伴。相比之下,抓螃蟹就不需要那么高的境界了,只需不停地翻开石块儿,就会有或大或小的螃蟹爬出。它们爬得再快也逃不出兄弟俩的手掌,遇到大的,明明怕夹到手指,总是叫哥哥去抓,然后用狗尾草穿起来,压上石块儿,它就动弹不得了。兄弟俩还在水流缓慢处围起了“堤坝”,等到有鱼虾游进“小水库”,就赶紧把入口堵上,不停地往外豁水。一会儿工夫,小鱼便露出了白肚皮,还有几条在岸上活蹦乱跳,这叫名副其实的竭泽而鱼。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倒映在小河里,倒映在浅滩中,一片火红,一片金黄,夹杂着一缕缕淡雅的玫瑰色,折射出非凡的神韵,仿佛河水即将流向天际,想要让人挽留。微风吹拂梧桐沙沙作响,垂柳摆弄着树枝,好似淑女秀发飘飘;田野里嫩绿的芋头叶子,还有一垄垄的红薯;小河边五颜六色的野花,间隔着一片片的野草,再伴奏着潺潺的流水声,好一派无须雕琢的纯自然美景!在瓜棚外,他们燃起了枯树枝,把铁饭盒儿放在支撑的石块儿上,灌入泉水,撒进两包捡来的方便面调味粉,再放进十几条小鱼,几十只小虾,多的是螃蟹,一锅炖不完再来一锅。在夕阳下,在晚霞中,在田野上炖河鲜,别有一番风味儿。
       明明把蚂蚱放在火堆儿上,烤熟了香气扑鼻。他兴奋地说:“哥哥,蚂蚱头给你,肚子给小黑妹,剩下是我的。”
“一只小小的蚂蚱就别分了,你自己留着吧。”
吃足了河鲜,他们钻进瓜棚。明明问道:“这儿很美,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东明想罗列一些字词,阐述是非两可的问题,却罗列不出来。
“哎呀,到底是不是呀?我们还要走吗?”
“有时候,不是我们要走,而是看这个地方愿不愿意留我们。”
“‘这个地方’,你是说瓜棚吗?我们不是已经进来了么吗”听了弟弟天真无邪的话,哥哥会心地笑了。坐在一旁的小黑妹拿着蝴蝶爱不释手。东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就从包里找到一个塑料瓶,在盖子上戳个孔,然后叫妹妹把蝴蝶塞进瓶子里盖上盖子,这样就可以安心睡觉了。临睡前,哥哥揉了几个小纸团儿,全都把耳朵堵上,防止有虫子爬进去。三兄妹舒舒服服地躺在铺好的麦秆上,就在他们将要安睡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狗叫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里面的人出来,你们是干什么的?快出来!”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
弟弟、妹妹惊恐万分,猛地起身偎依在哥哥身边。“别怕,肯定是有人发现我们了。”东明嘴上说着别怕,心里却怦怦直跳。他稍作镇定后说,“没事的,我们出去看看。”
一对儿中年夫妇牵着一只狗站在瓜棚外,看见兄妹三人走了出来,男人便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躲在瓜棚里?”
“我们是路过,我们……”东明怯声怯语地说。
“路过?那你们要去哪里呀?”
“我们去……去……”
“不知道去哪里,还说路过,我要进去看看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小狗汪汪直叫,夫妻俩像进暗堡一样小心谨慎地走进瓜棚。“芋头叶子!肯定是我们地里的!”那妇人指着地上的罪证叫道。丈夫看了怒不可遏,窜出瓜棚冲着兄妹三人便大吼:“摘我的芋头叶子,还挖我的芋头!说,挖了多少?”
“没有,我们没挖。”东明辩解道。
其实,那对儿夫妇心里也明白不是他们挖的,因为芋头已经丢了好几天了,有的还尚未成熟。夫妇俩只是心中憋气无处撒,借此迁怒于人罢了。
“没挖,摘叶子也不行!没了叶子,它还能长吗?今天晚上,你们不能待在这里,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听了这番话,弟弟羞愧地低下了头;哥哥却暗自心喜——总算是可以脱身了。“好,我们马上就走!”东明说完便去拿包,顾不上那么多了,走为上策,至于睡觉的地方,还是容易找到的。
一场虚惊之后,三兄妹又开始一路寻找,寻找安身之处。
 
 
第四章 流浪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早已听不到潺潺的流水声,只有路边草丛中虫声叽叽,辨不清是否蟋蟀凄切的鸣叫。晃动的树影让人心生畏惧,还好有月婆婆做伴儿,才得以壮着胆向前走。倘若是在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前面的路,难免要踩进泥潭,或者绊到障碍物。趁着皎洁的月光,可以看到远处有一排高出地面像堤坝一样的建筑物。东明停下脚步对弟弟、妹妹说:“看见没有?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砖窑,我们就朝那边走。”等他们来到建筑物前,证实了东明的猜测,这是一处废弃很久的砖窑。东明长舒一口气说:“小黑妹待在原地,我们俩绕着砖窑转一圈儿,找几根木棍和一些塑料膜。”
过了一阵子,明明拿着木棍,东明拿着塑料膜回来了。他们把塑料膜缠在木棍上,点起火把,进了窑洞。只见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到处散乱着破碎的砖块儿,要是弄脏了衣服,想找个池塘、小河洗一洗不太容易。于是,他们把砖块儿拼凑起来铺在地上,然后从包里拿出报纸,像床单一样铺在“床”上。一路上,他们看到用得着的,带得动的,都会收入囊中,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住窑洞,东明早就听说过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夜,他带着弟弟、妹妹住进了窑洞,相比屋檐下有别样的感觉。住窑洞,更像是在长征途中,这能比得了长征吗?短征也是壮举!可不是随便谁就能做出这种“壮举”的!
深夜里,他们枕着裹上报纸的砖块儿,硬生生地睡着了。不料,有一只老鼠趴在明明耳边嗅啊嗅,万一把耳朵当作美餐咬上一口,那可就惨了。他挣扎着,试图把老鼠赶走,可双手像压着巨石动弹不得。他的额头直冒冷汗,嘴唇颤抖着拼命地求救:“哥哥……哥哥……老鼠……”东明被弟弟恐惧的叫声惊醒,连忙拍醒他,搂在怀里说:“做噩梦了吧,有哥哥呢,别怕。”明明醒来,还是有些后怕。就在此时,果真有一只老鼠从他们身边溜走,钻进了洞里。明明一惊,把哥哥搂得更紧了,还好这一切没有吵醒妹妹。这一惊吓,明明是再也睡不着了,看到每一个砖缝里似乎都有老鼠探着头龇着牙瞪着眼。
早晨,一缕阳光透过砖缝照进窑洞,东明醒来走到外面想要小个便。 他无意中向窑洞瞟了一眼,惊恐地发现——就在他们睡觉的正上方,有一条长长的裂缝,给人一种大厦将倾的预感,还不时地听到洞里有砖块儿掉落的声音。难道是大风吹了一夜让洞顶摇摇欲坠了?东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发得强烈。
“快走!马上离开,这儿危险!”东明急急忙忙跑进窑洞,一边系皮带一边呼喊。
弟弟、妹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哥哥拉了起来,背起包快步走出窑洞。他们没有回头,当走出百十米远的时候,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兄妹三人愣住了,回头一看——惊呆了!天哪!那条裂缝处——窑洞坍塌了!吉人自有天相,是上天保佑,让三兄妹躲过了一劫。东明更加坚信,他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多余的无用的流浪儿。他们要用坚实的步伐证明:梦想终有一天会实现。
“哥——哥——”明明……一声长叹……
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三兄妹来到一个乡间集市。赶集的都是附近的村民,集市的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简陋的戏台,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演出了。明明凝视着戏台,仿佛听到了鼓点儿的声音,看到了刀马旦耍花枪的身影。在西梁小镇,他曾多次跑上几里地去看大戏,也是类似这样的舞台,整个戏场弥漫着油条和胭脂粉的混合香气,那是很熏心的特殊气味儿,是明明最喜欢闻的。除了香气,明明对戏子的花脸和服装也很着迷,总是偷偷地溜进后台,看演员们化妆穿戏服。看完戏,回到家里,还不忘戴上枕头套哼上几声。
三兄妹每天都忍饥挨饿,兄弟俩有些消瘦。小黑妹倒是看不出有太大变化,她默默地站在小吃摊儿前,眼中透着馋巴巴的光。卖小吃的大娘看她楚楚可怜,什么也没问就递给她一个煎饼。东明看见了急忙掏出硬币说:“这是我妹妹,我付钱。”
“你们这是……这样吧,煎饼呢,是一块钱一个,你给我两块钱,我给你三个。”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三个人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样子,大娘的怜悯和同情让东明决定在集市上稍作逗留。煎饼吃得是津津有味儿,明明还把手指在唇边抿了抿,把指头上沾的一丁点儿油脂舔个干净。
东明看见有一位大姐支起两根钢管,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童装,妹妹没有替换的衣服,便领着她走上前去,相中了一件红色T恤衫和一条浅蓝色裤子。他让小黑妹钻进围帐换上新装,自己站在围帐外,等着赏心的一幕。当小黑妹再次站在哥哥面前时,东明顿觉眼前一亮,说不清是妹妹好看还是衣服好看,反正就是好看。小黑妹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许久许久,那笑容还挂在脸上。东明爽快地付了十五元钱,只要妹妹高兴就好,即便是把钱省下来也改变不了命运。明明看着他们洋洋得意地回到自己身边,嚷嚷着问:“哥哥,什么时候给我买衣服呀?”东明哄着说:“快了,别急。”
临近中午的时候,东明发现塑料瓶中的蝴蝶不见了——那是在他们离开窑洞后,小黑妹悄悄把它放飞的。她觉得那只蝴蝶就是天使,救了他们,不应该把它装在瓶子里。小黑妹虽然不能用嘴巴说出,但可以通过从她的眼神心领神会。不能说话——哦——不!东明多么希望她能叫一声“哥哥”呀!在戏台的左边有几间门店,其中一家是中医诊所。明明看着行李,东明带着妹妹走进诊所。小黑妹张大嘴巴,老中医仔细查看一番后说:“她这个不是先天性的,应该是吃了什么药,把嗓子吃坏了。”
“那还能治吗?”东明问。
“这就要看造化了,也许会出现奇迹吧。”
从此以后,给小黑妹治嗓子,希望她能开口说话,成了东明的一块心病,期盼着奇迹能够降临到妹妹身上。
傍晚的时候,三兄妹来到一个小型水库边,在堤坝的外侧有一条平坦的水泥路,很少有人来往,夜里便可以在此睡觉。他们放下行李,坐在路边台阶上,望着即将被夜色笼罩的一片杨树林,呆呆地坐着。东明看了看弟弟问道:“今天谁去‘化缘’呀?”听哥哥这么一问,明明连忙指了指小黑妹。东明笑哈哈地说:“轮也该轮到你了,要不——你陪着妹妹去?”
“啊?——那好吧。”
像出家人化缘这种事,东明还真的做不来。他往那儿一站,不高不低也一米好几,让人看了会有别样的想法:他就不能干活儿挣钱吗?明明和小黑妹就不同了,不管是流浪的孤儿也好,家境贫寒也罢,不会给人太多的猜疑。小黑妹穿着旧衣服,拉着小哥哥的手朝他们路过的村庄走去。东明独自坐着,心中充满愧疚。他要想办法尽快结束这样的生活,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一双能劳作的双手。他想:倘若这双手起不到作用,那跟残疾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把它斩下来丢进垃圾桶。他看着自己的手,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却使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无奈呀!东明此刻的内心就像没能引爆炸药一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做不到应该做的。他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一双手,想着:不能!我不是废物,我的手还有用!
烟囱里冒出缕缕青烟,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准备各自的晚餐。隔着篱笆,兄妹俩看到小院里有两位老人,看样子已经吃过晚饭了。看老人慈眉善目,小兄妹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爷爷、奶奶好,我妹妹饿了,她……她还没有吃饭……”其实,明明也很饿,他是在拿小黑妹说话,耍点小聪明。
“是不是你们家生活困难,跑出来了?唉——可怜的孩子!”老爷爷慨叹着走进灶房,拿出两张烙饼和一个烤红薯。
东明焦急地等待着,他也想买着吃,可兜儿里那几个钱是买不了几顿饭的,也只能这样了,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走到哪里喝到哪里,无法奢望太多,只要不太饿就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个小身影再次出现在哥哥的视线里。东明跑上前去,想把弟弟、妹妹一块儿抱起却又抱不动。
夜幕慢慢降临,月儿挂在天边,星儿做伴,遥望星空,群星璀璨,哪一颗属于你?哪一颗属于我?明明指着最亮的一颗问:“哥哥,那颗最亮的是什么星?”
“那一颗应该是金星,日落后在西边,日出前在东边,就是我们常说的启明星。还有一颗很亮的恒星叫天狼星,让我找找看,在哪里呢?”
“牛郎、织女是哪个呀?”
“天狼星我还没找到呢,你别急,让我慢慢找啊。”
看着幽深的夜空,东明陷入沉思:在那些星辰的背后还有多少星辰?倘若也有如同我们一样的生命存在,他们是否知道还有一颗蓝色的星球如此美妙;倘若没有人类,众星还会存在吗?敢问星空——是眼中的世界,还是世界在我眼中?过了一会儿,东明回到现实,是夜空和星星让他心中有了一个名字。他说:“明明,我们来给小黑妹起个名字吧,总不能老是小黑妹、小黑妹地叫。”
“好啊!”明明应道,还不停地念叨着,“叫什么呢?小豌豆、小泥鳅……”
“行了、行了,你别再小字辈儿了,你看啊,天上有这么多星星,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我知道了,叫星星!”明明抢过话头儿说。
“星星有点儿男孩子气了,叫星儿怎么样?”
“星儿……星儿……好啊!就叫星儿,”明明激动地转身对小黑妹说,“你以后就叫星儿了,喜欢吗小黑妹?不、不,是星儿。”星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星星做伴的夜晚真是奇妙,让人心驰神往,让人浮想联翩,想要插上翅膀飞向那亮点。
凌晨3点,明明一个人站在堤坝上,眺望天边。哥哥看见了走过去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找启明星。”
东明触电一般瞬间湿了眼眶,鼻子酸酸的,搂住弟弟说:“让我来陪你一起找。”
清晨,兄弟俩还站在堤坝上,听清风掠过耳畔,看水面微波荡漾。远处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薄雾笼罩着山影、树影、水影,仿佛海市蜃楼模糊不清,在那些影子的背后是否上演着神话一般的故事?
东明有些忧虑:是继续在乡间游荡呢,还是去城里?乡里人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会找人帮忙,倘若去城里——想想在湖滨市遇到的那些事,就觉得心灰意冷。某个地方的遭遇能代表其他所有地方吗?也许换个城市会好一些:想到此,东明领着弟弟、妹妹再次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又到了傍晚,微风轻轻地吹,树枝缓缓地摇。三兄妹沿着乡间小道走着,不急不慢,悠闲自在,没有时间的约束,有的只是前进的方向。在经过一片菜园子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那是一个挺大的农家菜园,仔细看去,有黄瓜、茄子、豇豆、丝瓜、扁豆、韭菜、青菜、辣椒,还有番茄。能够生吃的要数黄瓜和番茄了,可直截了当地去园子里摘了吃,如同盗窃。三兄妹静静地站着看着,发现田埂上有被扔掉的番茄梗,尚有未掉落的半青半红的小番茄。他们站了许久许久,无人路过,便把目标锁定在番茄梗上。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东明说过,放下背包,再次巡视四周,确定没人后,便沿着田埂走了过去。他伸手翻动枝茎,挑选了十几个将就着能吃的番茄,用衬衫兜着走了回来。无处清洗,三个人就拿着番茄在衣服上蹭了蹭,吃了起来。说到吃,在这个时节,倘若阴雨过后,晚上去往杨树林,就会看到有不计其数的蝉蛹爬上树干,抓上个一小桶带回家炒着吃,那可是捡来的美味。“哥哥,附近怎么没有杨树林呢?”明明边走边问,他是吃着素的想着荤的。东明说:“你是在想爬叉了吧?”
夜幕拉下,路边草丛中已有萤光点点。过了一会儿,那萤火虫飞了起来,绕了一圈又飞回草丛。慢慢地,越来越多,一串串,一片片,犹如撒下的繁星,撩拨着三兄妹的视线。明明奔跑着,迂回着,追赶着,试图抓到一只飞舞的萤火虫。那小精灵早已看出他的意图,飞得更欢了,似乎在说:“来呀!来抓我呀!”明明看着一只只萤火虫从身边飞过,就是抓不到。他也完全不在乎这个,一个劲儿地扑来扑去,东抓抓西抓抓,仍是抓不到一只,但也无妨乐在其中。他已经忘乎所以,忘了是在流浪的路上,忘了将要熬过的漫长黑夜。星儿也来了兴致,她不像小哥哥那样漫无目标地去抓。她不急不躁地走进草丛,盯上一只闪光的萤火虫,稳稳地悄悄地靠近,那光点还在草叶上没动。她用双手在几乎要碰到萤火虫的瞬间,迅猛地捂了上去,那光点没了,肯定是被夹于掌心。她欢喜雀跃地跑到小哥哥身旁,晃动着双手。明明不用猜就知道——她抓到了!
“快打开来看看!快!快!”明明兴奋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星儿的手掌,生怕萤火虫飞跑了。那萤火虫居然趴着没动,继续闪着微弱的光。他用手指捏了起来,仔细地看着飞虫的小肚囊,想要知道那闪光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再看看东明,蹲坐在路边,陶醉在孩童和虫儿所营造的夜色之中。这一夜无需去往别处,就在路边水渠旁露宿。明明和星儿玩得累了才来到哥哥身边,三个人背靠着背,看着眼前的萤火虫飞来飞去,再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这夜不再孤寂不再空虚,令人心醉神迷,没了困倦。
第二天早上,三兄妹走在乡村公路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掩饰了他们的行踪,使得看起来像是在旅途中。有两辆真正外出旅行的大巴车开了过来,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十几名小学生下车跑去路边厕所。一名女学生随手把吃剩下的半截火腿肠扔了出去,掉在明明身旁。他抬头瞟了一眼那名女生,只见她若无其事地钻进了女厕所。明明转过脸低下头,眼光落在了那根儿香肠上,准备着捡起来。
最后一名上车的是位男生,看样子跟明明年龄相仿。男生回眸凝视了三兄妹片刻,然后走进车厢,趴在车窗上看着他们。车还没开动呢,明明就急不可待地捡起火腿肠,剥了皮就吃,这一幕被那名男生看到了。他跳下车,跑到明明身边,递上三个面包,扭头便回车上。东明看到大喊一声:“小兄弟!谢谢了!”那男生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缓缓地开动了,远去了,消失在三兄妹的视线里。
男生的热心肠给东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恐怕也只有他看透了三个人是在流浪,那心怀比成年人更为坦荡更为友善。虽然东明记住的只有他那双大耳朵,但东明坚信再次见到时定能认得出!——无论时间有多么久远!东明本可以称他小朋友的,可脱口而出就叫他“小兄弟”,是不假思索地呼唤,也许他们有缘重逢后真能成为兄弟!

又是一天过了,日落西山,晚风吹来乡村的味道,烟囱里冒出的柴烟一股股一团团飘散。放牧的牵着牛儿、羊儿;种菜的背着锄头、耙子 ;赶集的蹬着三轮车……他们都回家去了。一头母猪领着九只满月了还没断奶的幼崽,悠闲地从东明兄妹身边走过,它们这是要回家进圈了。三兄妹站在路边,让出道儿来。
在农村,有的牲畜圈养,有的牲畜散养,最令人烦恼的要数那些猪猡,到处拉屎不说,还会糟践庄稼。不过,话又说回来,无奈归无奈,但谁都不会加害那些大猪小猪,折损了别人的财路。都是村上村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都不会太过较真。哪家的猪长什么样,一眼就能认得出,顶多了跑到家里讨个说法。天长日久,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些,看到有猪跑到田里,不管是不是自家的猪自家的田,都会上前驱赶,路边、河边、树林里的青草还是吃不完的。村子里,要数老孙头儿脸皮最厚,条件最差,光棍儿了大半辈子,已垂垂老矣,是重点困难户,刚刚路过的母猪、小猪就是他家的。本来一窝刚好生了十只猪崽儿,老孙头儿那个高兴啊!还破费地给母猪加了两个鸡蛋进餐,可万万没有想到——失职的“母亲”带丢了一个顽皮的“孩子”。老孙头儿已经找了三天,还是下落不明,他琢磨着:会不会是有人圈起来了。或者是杀杀吃了?不应该呀!谁会起这歹心?
三兄妹不打算进村,就在村口露宿,无家可归的还不如牲畜呢!
前些日子,魏医生家的诊所遭到抢劫。深夜里,两名歹徒持刀破门而入,抢走了一些贵重的药品和一些钱财,案子尚未侦破。县城的联防队本来是不到乡下的,迫于任务,就派了两名队员,每天夜里到村上巡逻。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夜幕也已拉下,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月牙。三兄妹背靠背地坐着,聆听夜的声息。就在他们即将发困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猪的“哼哼”声。
“哥哥,我听到猪的声音了。”明明说着推了推东明的胳膊肘。
“有吗?”东明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是有猪在叫!”他站起身揉揉屁股,弟弟、妹妹也随即起身,三个人的目光极力地探寻着夜色中的目标。这次是星儿先发现了,她指向小路,确实有个黑影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来。他们走上前去,看到一只二十多斤的小猪,本来是胖乎乎的,现在几乎皮包骨头了。小猪继续哼哼唧唧地往前走,试图绕开三兄妹,它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找到了回家的路。可明明比这小猪更为调皮,它往哪边走,他就哪边挡,一时间,急得小猪发出了尖叫声。它恨不得冲上去咬他几口,可这只瘦弱的幼崽,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怎能闯得过去呢!小猪左摇右晃,明明就是不肯让道,还口出狂言:“我们把这小猪吊起来,烤着吃吧!”东明听后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警示道:“嘿!亏你想得出来,你把别人的猪烤着吃了,别人就会把你煮着吃了!”
“我说着玩呢,你干吗打我!我才不吃它呢,浑身猪毛,肚子里还有一泡屎——呕哇……”明明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呕吐样。
正在他们与小猪“纠缠”不清的时候,远处射来一道光,还有摩托车的嘟嘟声。也就不到一分钟,便听到有人在喊:“你们三个站着别动!”听到恐吓声,明明下意识里举起了双手,这是有举手投降的嫌疑了。只见两名联防队员下了车,其中一位拿着手电筒挨个儿照了照三个人的脸,然后又照向了小猪。想必,小猪也感到惊诧了吧,居然站着不动了。明明眨眨眼避开那刺目的灯光,光线最终落在东明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像是戴上了死亡面具。只听得那人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想去……去村上。”东明怯声怯语地回答。
“去村上?那干吗不去呀!在这儿遛猪呢!偷的吧!”
“不是,碰巧的……我们不想去村上了……就在这儿……刚好来了一头猪。”东明神情慌乱地解释着,这样就更容易让人怀疑了。
“一会儿想去,一会儿不想去,我看是猪不走了,你们扛不动,就歇歇脚,不用废话了,是不是偷的,明早再说!”
联防员不再听东明解释,业务熟练地把兄妹三人拉到路边杨树旁,还连声吼道:“老实点儿!不许反抗!老实点儿!”那人说罢,利索地将三个人捆在树干上,一棵树拴一个,显得很公平。
东明只剩下一句话了:“唉!你们不能这样!唉……”急也没用了,他们置若罔闻,这明摆着是宁可错绑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联防员撂下四个字:“明早再说!”然后,带上小猪,骑上摩托车进村了。
联防员是不好在夜里挨门挨户打听谁家丢了小猪的,抱着猪崽儿巡逻实属不便。开车的只管开车,坐车的那位肯定不会把脏兮兮的小东西直接抱在怀里,他是从东明的背包里拽出一件上衣包了起来。衣服虽旧但还没破,就这样给一只猪“穿”上了。小猪不停地叫着弹跳着,联防员有些不耐烦了,不停地拍打。此时,开车的那位想到了魏医生,他在协同刑警调查案情的时候去过魏医生家,他们碰过面,应该还能认得出,把猪暂放魏医生家也未尝不可。于是,他就找到魏医生家并敲了门。前来开门的是魏医生的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看到身穿制服的联防队员便没了言语。
世事无大无小,只要关乎民生,在联防队的职责之内,他们就得管。走进院子,屋前的门灯亮着,见了面,都还认得出。开车的那位握住魏医生的手说:“有件事想麻烦你,我们在村口捡到一只小猪,不知道是谁家的,先放你这儿,等明早儿喇叭上喊两声,看是哪家的。哦,对了,还有比猪更重要的,有三个小孩儿还在村口,像是在外流浪的,等会儿我把他们带过来,随便找个屋子蹲一蹲,明天再做处理,你看怎么样?”他这可不是随便说说,是转了几圈之后,有所感触而言由心生了。他想着自己也是为民做事,不能草率,不能虐待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魏医生说:“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去把他们带过来吧,今晚就住在我家。”联防员把小猪撒在院子里,魏医生端出剩饭给它吃。小猪可能是饿过头了,或者是怯生不敢吃,只是嗅了嗅。
联防队员进村后,东明深感怨愤,似乎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就被绑了起来。这是要背靠大树睡觉吗?他可不想!东明也没有武侠的身手,憋一口气便能挣断绳索(兄妹三人可能还配不上那亮晶晶的手铐),虽然绑得不算太紧,可还是无计可施脱不了身。偶尔会有晚归的村民路过,也视若无睹,眼看着三个人被绑在树干上,心里却想着会是如何的蹊跷,怕招惹了是非,也就难免无动于衷了。
“哥哥,我手脖儿疼……为什么绑我们呀?那猪又不是我们偷出来的。”明明叫嚷着。
“等见到小猪,你问它吧!”东明万般无奈。
星儿此时想要落泪,她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忍受,愿意同两位哥哥一起受苦,只因那苦中裹着甜!她知道两位哥哥都是爱她的,从不后悔跟了哥哥,只想着能够瞬间长大,像大人一样干活儿挣钱,不让哥哥跑来跑去,忍饥挨饿。就在此时此刻,她还想着能够像孙悟空那样,吹一口气就能把哥哥救出来。夜幕下,东明看不清妹妹的举动,他何尝不担心妹妹呀。看她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受罪,东明心如刀绞。倘若这样一直到天亮该如何是好?妹妹小小年纪是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但愿那两名联防队员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东明想着自己和弟弟、妹妹没招谁没惹谁的,就这样不明不白被绑了起来,难道这世界也酒醉了吗?可以浑然做事?
正当东明兄妹痛苦难耐的时候,又一次传来了摩托车的嘟嘟声,还是那两名联防队员。他们停下车走了过来,一边给三兄妹松绑一边说道:“都是误会,让你们受罪了,为了表示谦意,我给你们找了一个住的地方。”东明听后猜测着:是他们回心转意了,还是另有阴谋?
“我……我们不需要住的地方。”听了东明的回答,性情耿直略有浮躁的联防员气恼地说:“哟荷!还不领情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啊!我们也是执行公务,谁让你们在村口儿晃悠呢?今晚,你们就得跟我走,否则的话——还把你们捆起来!”这话意是让东明没得选择了,不想走也得走,跟着联防队员走。
魏医生医术高超,远近闻名,别说是乡里人,就连县城里的,也会慕名而来。找他看病的人多了,也就收入颇丰,他家的房子、院子、院墙、大门,在当时的农村,可算得上是大富户,也就难怪乎被贼惦记上。唯有不如愿的是——有了一个儿子,就想要女儿,“子女双全”才叫“好”。可惜啊可惜!两年前生了一个,女儿是女儿,不到半岁就夭折了,两口子也是以泪洗面,几个月才平静下来。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东明兄妹被联防队员带到魏医生家,看到小猪被绑了起来,三个人的眼光汇聚了。东明深有感触地冷冷一笑,人被放了,猪——却被绑了起来。哀叹!猪运不佳呀!联防员把人交给魏医生后便离开了,临走时胸有成竹地说:“明天,让村支书处理这事儿吧。”魏医生琢磨着:让村支书处理还不如自己处理,越快越好。三兄妹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无所适从。魏夫人一番慰问一番寒暄之后,拿出三块儿鸡蛋糕给他们,愉悦的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星儿,那眼光中似乎藏着一只小手,想要抚摩星儿。星儿警觉地畏缩在东明哥哥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鸡躲在母鸡的翅膀下。
“你妹妹怎么长得跟你俩一点儿都不像呀?倒是和我儿子……魏德花,过来,跟这位小妹妹站在一块儿,让我看看。”魏夫人说着把两个人拉在一起。不比不知道,这一比——还真是有点儿像。不只是略显黝黑的肤色,就连脸的轮廓也有几分相像。再瞧瞧“魏德花”这名字取得——啊哈!未得花!未得花!当魏医生的儿子出生那一刻起,两口子的愿望就已经写进了名字。
魏医生看到老婆的举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拉她到里屋说:“我看这丫头还不错,不如……”魏夫人抢过话茬儿说:“不如把她留下来,就说是领养的孤儿。”夫妇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魏医生走过来,拉着东明到沙发前坐下。魏夫人让儿子带着明明和星儿去院子里。星儿敏锐的耳朵极力地捕捉着他们谈话的信息,却捕捉不到。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魏医生和言悦色地说,“你带着妹妹挺辛苦的,让她留在我家怎么样?”
“那样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麻烦,留下来就是我女儿了,我跟你婶儿会好好待她的。”
东明这才明白,魏医生不是想要留妹妹几天,而是想认作女儿。东明不置可否,脑子里一片混乱:舍不得妹妹,可星儿跟着自己如此这般受苦,又于心不忍,留在魏医生家定然会过得好一些,可是……
“我妹妹她……她不会说话,是……是个哑巴。”东明闪烁其词,希望魏医生能主动放弃心中的念头儿。
“哦——是哑巴呀。”魏医生有些犹豫了。
“我不相信,我要过去看看。”魏夫人插了一句话。她走出屋子来到院里,弯下腰问星儿:“听你哥哥说,你叫星儿,你几岁了?”星儿比划出一个“八”的手势。
“八岁了,你能听得见,真是奇了怪了!你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
“我妹妹的耳朵可灵了!”明明听到别人夸赞星儿便应和道。
魏夫人笑着回屋儿去了,她已经心中有谱儿,挨着老公坐下,贴近他的耳畔说:“小丫头耳朵没问题,就认她了。”魏医生闪烁着质疑的眼神暂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发出话来:“我觉得吧……”
“不用你觉得,我觉得好就行。”魏夫人打断了老公的话,“不会说话,还省得跟人吵架了呢!人们常说‘耳聪目明’,她定是个聪明的丫头。”
“我老婆她……哈哈……想女儿想疯了。”魏医生也只好敷衍以笑。
“我要问一下星儿。”东明说着咬了咬嘴唇。他稍一松口,魏夫人便快言快语道:“我去跟她说。”
魏夫人再次面对星儿弯下了腰,和蔼地说:“星儿,你留在我家好吗?跟我们一起生活,我家什么都有。”星儿朝屋里看了看,已经猜得出大人们在谈些什么。哥哥端坐在沙发上,似乎也在等着星儿的回话。星儿心想:只要能让哥哥不再受苦,什么都愿意!她指指魏夫人,指指自己,伸出五个手指头,点点头。
“你是说——你愿意了?那五个手指头是什么意思啊?” 魏夫人心领神会又略带疑惑地问。
“我妹妹说,你就是给她五百块钱,她也不愿意!” 明明曲解着星儿的意思。魏夫人在心里嘀咕着:没看见她摇头啊?
明明拉住星儿走到哥哥身边说:“哥哥,我们走吧。”
东明看看弟弟瞧瞧妹妹不知如何收场。就在此刻,星儿出人意料地挣开明明的手,跑到院子里,一把搂住魏夫人的腰。魏夫人激动得泪眼婆婆:“我就说嘛,你还是愿意的,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我们先去洗个澡,今晚跟‘妈妈’睡一张床。”情感发展得如此之快,就像一个梦。
“星儿,你……”此时,明明也只能轻轻地叫上一声。
夜里,星儿侧着身躺在妈妈怀里,眼泪已经湿透了枕巾……明明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想着陌生人睡在一起会怎么样呢?东明心如明镜,他清楚地知道妹妹心里想些什么,手中攥着五百元钱,面色忧伤。
“哥哥,你拿了钱,就是把星儿给卖了!”明明的话就像一把刺刀扎进了东明的胸膛。
第二天早晨,一个令人心痛的早晨,兄弟俩准备着离开。东明看着星儿穿上自己在集市上给她买的新衣服,披着柔顺的长发,显得漂亮了许多。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把钱还给魏医生说:“我们暂时不需要钱,只要能找到活儿干,我自己会挣,希望你们能对我妹妹好一点。”
“你放心吧,留在我家就是我女儿了,”魏医生点点头接着说,“钱呢,我先替你保管着,需要的时候,随时回来拿。”
临别时,星儿的一只脚跨出门槛,另一只脚还在门内,情感的纠结让星儿一时间举棋不定,想要追上哥哥却又迈不出脚步。东明走着走着心头一阵莫名的疼痛,他蓦然回首,一声呼唤:“星儿——”星儿终于迈出脚步,飞奔而去,流着泪扑进哥哥的怀里。
三兄妹走了,留给魏医生家的是——一片茫然。
 
 
第五章 奇遇
 
 

一个星期后,三兄妹来到了城市的边缘,走在宽阔的马路上,隐隐约约看到了高楼大厦的影子。夜幕低垂,他们幸运地路过一个公园,大人们在公园散步,小孩子在旁边玩耍。终于可以歇歇脚了,他们像柔软的面团儿瘫坐在长凳上。人们渐渐散去,虫儿点着萤火带着思念穿梭于草丛之间。东明静坐着,想到了家乡,想到了父亲:这个时候,要是还在小镇上,爸爸会把第二天用的包子馅儿都拌好了,炸油条的面粉也拌上泡打粉用温水和好了;零碎的活儿明明帮着后妈来做,揉面筋就留给了东明……可是,已经离开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在东明思来想去的时候,走过来一个比自己稍大几岁的小青年并肩坐下,长凳显得越发拥挤了。起初,东明并未在意,可过了一会儿,那男子拉过东明的手一边抚摩一边说:“你的手凉,我给你暖暖。”
“没事,不用了。”东明说罢急忙缩回手来。
又过了一会儿,男子俯下身,撩起东明的裤脚,摸着小腿肚儿说:“你没穿袜子呀?你的腿真白!”东明没有吱声。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情况,这个男人居然摸男人的腿——事不宜迟!东明站起身拉着弟弟、妹妹便逃出了公园。
“我们干吗走这么快?”明明不解地问。
“公园里有条蛇。”
“没有啊,我怎么没看见?”
“我看见了!”
宁静的夜,带有一番空虚,静得出奇。夜空中零零星星闪烁着几点微弱的光,看得眼酸了也就找不到那亮点的位置,但确乎是存在的,时隐时现。不知道是否有所移动,当它再次闪现的时候才发现不只是一颗、两颗,旁边还有。再加上与之遥相呼应的几颗晶莹透亮的星,这夜就不再寂寞了。星星们默默地俯视三兄妹坐在路边台阶上,只听得风吹动广告牌咣当咣当地响。星儿推了推哥哥指了指街角,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昏黄的街灯下,不远处停着一辆婴儿车。东明这会儿没心思去多想,看着婴儿车就如同衬托夜色的道具。
“我们过去看看吧。”明明非常好奇。
“还是别过去了,万一把我们当贼一样抓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个把小时过去了,小推车还是停在那里。东明觉得不对劲儿,心生疑虑:难道是被遗弃的婴儿?不、不、不!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能瞎猜,肯定是个空车。又过了半个小时,婴儿车依然停在那里,这让东明心绪不宁无法淡定。就在此时,车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哥哥,有娃娃在哭!”明明惊讶地叫道。
“我也听到了,我们过去看看吧。”东明话音刚落,星儿便率先走去。她似乎对哭声特别敏感,也对此事特别感兴趣,没有丝毫胆怯。等到三兄妹来到婴儿车前,事情才全然明了——这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不敢想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娃娃长相喜人,只是有些瘦小,不是个胖娃娃。车篓里有两袋奶粉,一袋蛋糕,还有两百元钱。被褥里包着一瓶冲好的奶粉,尚有一些余温,看样子小车停在这里没多长时间。
“他好像饿了,我给他喂奶。”明明说着便拿起奶瓶,把奶嘴儿塞到娃娃口中。明明在小镇上就经常给“白骨精”的娃娃喂奶,可谓是个老手。遇上此事,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这么办。至少,今天夜里到明天,也只有三兄妹照顾孩子了。倘若他们不管,遇上没良心的,拿了钱就跑,那孩子可就遭罪了。东明思量片刻说:“我们推着车回公园吧,那条蛇应该钻进洞里了。”
他们回到公园,轮流照顾孩子。作为哥哥,东明理应身担重任,让弟弟、妹妹先睡。看看四下里无人,东明抱着孩子俨然慈祥的母亲。只要娃娃不哭,他情愿一直抱下去,可天底下哪有不哭不闹的神娃呀!这不,小家伙儿哇、哇地哭了起来。摸摸屁股,纸尿裤已经湿透,东明从婴儿车里找到一片儿干净的换上,拍着哄着:“乖……不哭……睡觉了……”他没有叫醒弟弟、妹妹,只有等娃娃不哭的时候才能打个盹儿眯一会儿。
朦胧中,一个戴帽子的女人从东明身边走过。东明疑惑:深更半夜的还有人逛公园?还戴着帽子裹着围巾?
这些天,天气不冷不热,对于三个流浪的孩子和一个婴儿来说,是最好的天时。他们除了给娃娃喂奶,还要换纸尿裤擦屁股,三个人真够忙活的。东明买了足够吃一天的方便食品,准备好了在公园里“安营扎寨”。从早上到晚上,他们绕着公园转了一圈又一圈,漫长的一天又将过去。明明和星儿在亭子里唱拍手歌,东明抱着孩子来回踱步。照看婴儿可不像照看小狗小猫那样简单,若不说婴儿,也可说成小小的人儿,就单从“人”这个字眼上,也能体会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远祖流传而来的血缘。东明不可回避地要细心照料,哭的时候去哄,乖的时候逗他发笑。无意中,东明又看到了昨天夜里那个戴帽子的女人,跟上次一样地从他身边走过,这次更近了,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东明故作镇定,任她像微风一样吹过。
已经两天了,东明开始寻思着更好的办法:去找公安局吗?那可不行,那样的话,自己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会被遣返回家的。
“明明、星儿,我们把孩子送回去吧。”
星儿在一旁连连摇头。明明说:“没人给娃娃喂奶,他会饿死的。”
“不能说死,不吉利!可是,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天两天可以,长此下去会很困难的。”
东明想好后找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这个孩子我们照顾了两天,却没有能力抚养,您要是喜欢,就请带回家吧。”他把纸条儿放到小车里,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婴儿安安稳稳地放回到原处。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躲在昏暗的墙角后面,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那个戴帽子的女人终于出现了。难道她就是娃娃的妈妈?那她为何要丢弃孩子?是不喜欢呢,还是……太多的疑问让东明感到迷惑。她走到婴儿车前,在小车里翻来翻去,像是拿东西又像是放东西,几分钟后便离开了。娃娃已经喂过奶粉,正在睡觉。东明走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小推车里只是多了两百元钱。东明估计她还会回来的,便退回到墙角处守候着。果真不出所料,个把小时后,那个女人真的回来了,不过这次停了不到两分钟便匆匆离开。东明冲了上去,一股狂热让他变得像猛兽一样无所畏惧。他先看了一下车里,发现纸条上多了一行字:“我是孩子的妈妈,却不能带他回家。”东明抓住纸条,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背影追了过去,并大喊着:“等一下!等一下!”她放慢脚步,他也慢了下来;她又加快步伐,他就快步紧追。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她停他也停,她……一段拉锯战之后,东明一声长吼:“如果您是孩子的妈妈,如果您还有一点良心,就请您站住!”那吼声霹雳般划破夜空,把她镇住了停下了脚步。
东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她身后。她转过身摘下帽子,借着昏暗的街灯,仍能看清她漂亮的脸庞——刚用泪水洗过。东明的心弦瞬间被触碰了,此时被镇住的不只是她,还有他。
“小兄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她说着眼泪溪水般哗哗地往下流。
“那个……不是……刚才……我……”东明吞吞吐吐不知说些什么。他的身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经酥软了下来。
“今天夜里就请你照顾我的孩子,明天公园里见,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她擦去泪水说道。
东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她远去,许久、许久……直到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们回去吧,那个人已经走了。”明明拉了拉哥哥的手说。
东明没有说话,脑海中全是泪水洗过的美丽脸庞。他魂不守舍地随着弟弟、妹妹推着车回到了公园。
熬过了漫长的一夜,三兄妹在公园里焦急地等待着。临近中午,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她身材匀称,眉目清秀,鼻梁俊俏,嫩白的皮肤透着红晕,明净的眼眸仿佛能望穿秋水,润泽的双唇无需口红,自然而然地泛着柔情蜜意。她穿着长衫披着长发,闪着珠光的发卡把她装点得楚楚动人,丝毫看不出已是生过小孩儿的妈妈。她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衬托着迷人的微笑。东明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漂亮女人,眼光闪烁,心情复杂,年少的他扑通扑通跳动着一颗萌动的心。
绕过翠竹林,走过木板桥,是一处凉亭。东明像个姑娘似的羞答答地站在亭中,看着弟弟、妹妹推着婴儿车在池塘边玩耍。她先行坐下,然后拍拍长凳示意东明。他这才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离她却那么远。
“这个孩子是我的,我住在东郊,我叫爱兰,爱人的‘爱’,兰花的‘兰’,怎么称呼你呀?小兄弟。”
“我叫——东明。”
“我二十二岁,你呢?”
“十六。”
“东明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就算是你姐姐了。”她翘了翘嘴角说道。看东明默不作声地会心一笑,爱兰又问:“你们带着行李,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去想要去的地方。”
“那你们的家在哪里呢?”
“在,很远的地方。”
脚下一条路,不清楚要去哪里,将要去哪里,到了哪里,只有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才知道到了另一个地方,离家更远了一些。东明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爱兰只好去猜,于是她便不再打听。过了片刻,她又尝试着问:“东明,你能留下来帮姐姐带孩子吗?”东明刚想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爱兰打住了:“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哪里是他不说,分明是她不让他说。
“我已经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你们吃的住的我全包了,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姐姐就看上你了。”爱兰不需要有任何顾虑,直觉告诉她,不会有错。
“爱兰姐,你为什么要把孩子…… 你不是说——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吗?带孩子可以,只是……”
“先不说这个,你跟着姐姐走就是了。”
事情就是这样水到渠成,三兄妹稀里糊涂地随着爱兰来到住处,餐桌上已备好了四菜一汤,还有香喷喷的米饭。这是爱兰特意嘱托房东黄阿姨帮忙做的,对于三个流浪儿来说已是盛宴了。黄阿姨是个热心肠,推着孩子在房前屋后转悠,好让他们吃个安稳饭。瞧这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动筷子。爱兰看得出他们三个是有点儿难为情了,就给每个人夹了一块儿红烧肉,然后说道:“赶紧吃吧,别愣着了,千万不要拘束,我们能坐在一起就是缘分,吃了这顿饭就是一家人了。”正如爱兰所说,不一会儿便有说有笑边吃边聊,一顿饭下来,大家就不觉得陌生了。
晚上,爱兰抱着孩子坐在床边,觉得应该坦诚相告,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赢得别人的信赖和帮助。她把东明叫到身边娓娓道来:“你不是想知道关于孩子的事吗?我先不直说,等一下,你抱着孩子仔细地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倘若看不出来,我再告诉你。”几天来,东明是曾觉察到孩子有些不一样,但他认为是孩子太小,就像未成熟的果子还在发育,也就没有多想。东明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娃娃的小脸儿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仿佛想要睡觉。孩子的眼神呆滞无光,黑色的瞳仁总是盯着一处看,不会随着东明身影的晃动而转来转去。难道他的眼睛有问题?东明委婉地问:“兰姐,我在逗他玩儿,他怎么不看我的脸?”
爱兰听了含着泪诉说:“这个孩子出生后三个月,感染了脑炎,治愈后……应该是后遗症吧……已经一岁半了,看起来就像五六个月的样子,他不会走路,手脚发软,眼睛看不见。我们去了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还是没有好转,我丈夫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叫我抛弃孩子,否则就要逼着我爸爸还债,甚至还要闹离婚。小兄弟,我根本就做不到,你说我该怎么办?”爱兰说着说着就想放声大哭。东明看她极度悲伤,连忙安慰道:“兰姐、兰姐,你别难过,没事的,我来帮你带孩子,我看这孩子挺好的嘛!等他长大了就能看见了。”
等爱兰情绪稍稍平静,东明一本正经地问:“兰姐,他真的看不见?”爱兰肯定地回答:“是的,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光亮。”
事情已经清楚,东明平日里就喜欢思索关于生命价值的问题,想不出什么大道理,仅仅是一点感悟罢了:像这样一个孩子,他的人生意义何在?是悲痛还是折磨?是苦难还是无奈?有谁能说得清?是孩子来得太过匆忙,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嫩芽,是他急着想要看到妈妈的样子吧,只可惜——没能看到!无法想象的事实——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直到离开,就从未看见过任何事物,那是何等的凄惨啊!真是可怜的孩子。多想向天长啸,希望能有一束灵光闪现,为他点亮,点亮他所看不到的世界!即便没有奇迹出现,那他的生命也是有意义的——他肯定了这个世界的存在,这个世界也接纳了他,难道不是吗?作为孩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又怎么能够拒绝?东明想了很多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爱兰与三兄妹道别,看了看正在安睡的孩子,不舍地回家去了。她坐在公交车里,看着行行色色的陌生人,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无助。虽然东明愿意留下来,可终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这个可怜的孩子终究是自己的,逃不掉也躲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
小屋里,东明抱着孩子,像棉花团儿一样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大脸贴着小脸。等孩子睡踏实了,他才松开手,稍稍休息一会儿。“啪!”东明按下开关,熄了灯。
“哥哥,现在还早,我们还没睡呢,干吗要关灯?”明明不解地问。
“关了灯,他能睡得更安稳。”
“姐姐说,这个娃娃眼睛看不见,那他长大了怎么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呢?”
“他可以摸到妈妈柔软的皮肤呀,可以去想象。”
“哦——想象……妈妈很漂亮……姐姐长得真漂亮,她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明明说着娃娃想着姐姐。可别小瞧了七八岁的孩童,他对“美”的审视可比大人直观,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不懂得也根本不需要去懂得遮遮掩掩。明明说着闭上眼,双手在空气中摸来摸去,似乎真能摸到漂亮姐姐。
“那你可以跟姐姐说啊!算了吧,说了,她还是要回去的。”东明替弟弟想替弟弟说。
星儿也闭着眼睛在屋里摸来摸去,她不是在捉迷藏,而是想体验一下看不见的感觉。“星儿、明明,到这边来,”东明把两个人叫到身边又接着说,“这是不一样的,我们永远体会不到,现在只是关了灯,但关灯之前,你们已经知道了床在哪里,桌子在哪里,凳子在哪里。如果让你们走进一个从未进过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你们能知道屋里有什么吗?”明明和星儿连连摇头。东明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孩子一岁半了,就好像还在妈妈肚子里,不知道人是什么样,花草什么样,猫狗什么样,小鱼、小虾什么样……汽车、火车什么样,桌椅板凳什么样……”
“他会不会把我们想象成怪物呀?”
“很有可能,他会把你想象成猪八戒——大耳朵!”
“啊?那你就是孙猴子——浑身长毛!”
“大耳朵……”
“孙猴子……”
兄弟俩相互逗笑着。“嘘——”东明嘘了嘘手指,“小声点儿,别把他吵醒了。兰姐一直忙着给孩子治病,没顾得上起名字,我来给他起一个,你们看怎么样?”
“好啊,就让哥哥起,反正我也想不出来,起一个跟星儿一样好听的名字,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不光要好听,还要有意义,这个孩子需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们就叫他亮亮吧。”
“亮亮……亮亮……”明明不停地念叨着。
“你们俩要是没有意见的话,就请闭上眼睛,在心里郑重地叫上几声,然后睡觉,等他醒了还要喂奶粉。”
这一夜,小亮亮出奇地乖,醒来后喝过奶粉接着又睡,似乎是三兄妹在叫亮亮的时候,冥冥中传达了一种祝福,他收到了,懂了!

早上,东明给亮亮换好纸尿裤洗好脸,在屋里等待着。没多大一会儿,就听见砰砰的敲门声。“姐姐来了,我去开门!”明明欢喜雀跃地跑过去。他打开门看到爱兰便叫:“姐姐、姐姐……”小嘴儿一时间抹了蜂蜜,流露出对姐姐纯真的喜欢。
“大家都饿了吧,我带着早餐呢,孩子要是不哭,就把他放车里,我们来吃吧。”
明明手里捏着鸡蛋饼走到爱兰身边说:“姐姐,我们给娃娃起了个名字,叫亮亮。”爱兰听后转过脸看了一眼东明,微笑着说:“你挺用心的,那我就叫他亮亮了。”东明含蓄地说:“‘亮亮’就是希望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够看得见。”
上午,爱兰让三兄妹把衣服换下来洗一洗,鞋子脱下来刷一刷。衣服有替换的,可鞋子就只有脚上那么一双,只好趿拉着拖鞋将就着。东明看了看爱兰的手说:“兰姐,我看你两手娇嫩,还是我来洗吧。”
“小看姐姐了不是,我可是什么家务都做的,你带孩子我来洗。趁我心情好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赶紧做了,要是等到心里难受了,就是想做也做不好喽。”
“兰姐说得对,那我现在心情也好,就陪亮亮玩会儿。”这是东明在爱兰面前说的第一句俏皮话。
爱兰在刷鞋的时候,记下了每双鞋的尺码,她想……衣服洗好了鞋也刷好了,爱兰对东明说:“没什么事儿了,我们去公园转转吧!”
“我和星儿也要去!”明明的耳朵还真是机灵,听说要去公园,反应神速。
“那就前面带路吧!”爱兰嬉笑着说。弟弟、妹妹又蹦又跳前面跑着;哥哥、姐姐推着婴儿车后面跟着。这情景,黄阿姨全看在眼里,望着他们的背影,黄阿姨暗自心想:这俩人要是过到一块儿,孩子就不用遭罪喽。
公园里有一个池塘,岸边的垂柳倒映在水中,就像正在梳妆的长发女郎。软软的湿湿的沙滩像是铺了一张金色地毯。明明和星儿光着脚踩在沙滩上,在靠近池水的地方蹲了下来。明明用树枝在沙滩上工工整整地写了“星儿”两个字,星儿也模仿着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写着。哥哥写“爱心”,妹妹也写“爱心”,哥哥写“中国”,妹妹也写“中国”,他写什么她就写什么,两个人从自娱自乐中找到了写字的乐趣。爱兰看得出他们对学习的渴望,却暂无能力改变现状。
爱兰推着车,东明紧随其后,慢慢地并肩而行了。只是,东明趿拉着拖鞋,有些不协调,兰姐当然是不会介意的。她说:“东明,你们这样离家出走,父母找不到你们,肯定会着急的。”
“兰姐,一定要说是离家出走吗?”
“嗯——当然不是,还可以说是外出旅行吧。”
“我们这是苦难之旅。”
“唉,你说星儿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你要一直带着吗?”
“她不想回家,只好带着了,等她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不管有多远,我都会送她回去的。”
“说心里话,我知道你们出来是有自己的理由,你说想找一个你想要的地方,可又不知道在哪里,你们的家人会因为这些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了算是庆幸,要是变得不好了……”
“要是变得不好了,就算是对他们的惩罚,生活总归要改变的,总不能每年每天,每日每夜都重复着不想做的事情,没完没了,没有尽头,让人觉得困顿、无聊。”
“不能说惩罚,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反省一下,你说对吗?”
“对,如果我们的离开留给爸妈的是痛苦的思念,如果有一天他们想明白了,我们还是会回去的。我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想要的地方也许就在家里。”
爱兰听到这话,感到一丝欣慰。她想:所有的事情都会因人而变,事在人为,别人因自己而改变,那么也要为别人而改变自己,不论是你、是我、还是他,都要越变越好,没有必要非整出个是非对错来。
“以后的路还很漫长,那姐姐就祝愿你们痛苦的旅行早一天结束。这一段时间呢,什么也别想,留下来帮姐姐渡过难关。”爱兰说着瞅了东明一眼。片刻后,她说,“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东明只顾低头走着,不停地审视自己的一双脚,想着拖鞋能瞬间变成皮鞋。
“哎!哎!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哦……小时候啊……”东明回过神儿来,“小时候,妈妈身体不好,天天吃药。还记得,是三岁那年,夏天的傍晚,我在大门外玩耍,把塑料袋套在头上,拽不下来也撕不破,差点儿憋死,是妈妈及时赶到救了我。”
“嗯——是你妈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十一岁那年,也算小时候吧,我在河里洗澡,被人无意中用石块儿砸破了嘴唇,缝了十几针,要是砸到眼睛,可就不是我现在这副模样了。妈妈每日每夜,看见我就流泪。那小孩的父母反赖我惹了他们家儿子,气得妈妈病情加重,没过多久,她就……我是真不想再回老家看到那些人的嘴脸!”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为你而担心,因别人而受气,她走得很凄凉……你也不必把心中的愤恨扩大到整个村,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不一样的,该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回去。”
“也许是吧,倘若有一天我回去了,那也是为了去我妈坟上磕个头。”
“这些事太伤感了,说点儿高兴的吧。”
“高兴的……”东明深吸一口气,“给我欢乐最多的,应该是院子里的红枣树,又大又圆,又脆又甜的红枣……对了,兰姐喜不喜欢散文?我写了一篇,题目就叫《红枣树》。”
“当然喜欢,等会儿回去,你拿给我,我要回家一字一句地看。”
他们聊了许多,弟弟、妹妹也玩得开心。傍晚,爱兰又该回去了,她嘱托东明说:“以后,我每天都会过来,孩子夜里就拜托你了,要是有特殊情况,叫一下黄阿姨。”
“兰姐,你就放心吧,这孩子挺喜欢我的,只要我抱着,他就不哭。”
这天夜里,爱兰趁着丈夫熟睡,从衣袋里掏出《红枣树》手稿,坐在台灯下仔细地看着。她不只是在默读,还是在领略东明内心世界的那份童真:
 
七月边枣红圈,日日盼夜夜盼,盼望着七月早日来临。等到又大又圆微微泛红的枣子挂满枝头,小伙伴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想要摘一颗尝尝。院墙外的“过客”只能望枣止渴,院墙内的我垂涎欲滴。这是我家的枣树,我要先摘一颗尝尝鲜,也好给自己一个第一的荣誉。
于是乎,我便往上爬,那年我八岁,双臂合抱树干还有两柞的间距,要是这样顺着树干爬上去实在困难。幸好,主干上有三个分杈便于攀爬,似乎是专为我生长的,再加上紧靠院墙,可以用脚蹬,手脚并用,爬上去就容易多了。我两脚踩着人字形分杈,一只手扶着头顶的细枝,另一只手作钳状去探寻中意的目标。有一颗枣子在阳光下晃动,试图用一片叶子遮挡我的视线,可还是被我盯上了。我脚下有些颤抖,就差一点点了,稳住……嘿!终于摘到了!我迫不及待地嘎嘣一口,又脆又甜,顿觉像吃了蟠桃的猴子,真的要飘飘欲仙了。
没过几天,大枣已是半边红半边金黄,若是等到全红,吃起来就不脆了。姑姑家的表哥、表弟来了,邻居家的小潘也不约而同地来了。我们派表哥上树摇晃,抖动树枝,顷刻间枣子像轰炸机洒下炮弹,砸在头上、肩膀上,落在地上、脸盆里。我们争先恐后地去捡,用碗、用盆、用袋子……捡回来的都要全部交给鲁明大哥,他会每人发两颗,捡得多的就多发两颗,表哥功劳最大,给得也最多。我们不仅尝到了枣的脆甜,还体验了丰收的喜悦。
九岁那年,枣子有些稀疏了,可能是枣树累了,想要休养生息一下,也好来年结更多的果。枣子没有像往年一样晾晒枣干,一半送人,一半带到集市上变卖。枣树是哪年栽种的连父亲都说不清,反正是村上最大的一棵,这一点有些让我引以为荣。自从记事后,枣树就像老爷爷一样陪伴着我。从叶落到发芽,从开花到结果。幼小时拍拍它的躯干,希望快点长大;长大后爬上它的枝丫,摇晃着哼着小曲儿。
每逢枣树结果时节,总能吸引村上小孩子的目光,哪家院子里有枣树,他们是盘查得清清楚楚,我家那棵自然而然就“树大招风”了。曾有一年的一天,一个陌生的男孩儿从院墙外爬到墙头,然后爬上树干,当他爬到树的半腰时,被我抓个正着。我一个手势一声怒吼吓得他滑落下来,跳下墙去,一溜烟儿跑了。打那以后,我就多了一项任务——看护未成熟的青枣。等到枣子成熟,就要更加防范了。
随后的两年,不是结了更多的果,而是越发稀疏了。难道枣树真的老了?我难以置信,听父亲说有可能是被摇晃的,像人一样散了架;也可能是吊了太多的玉米,压得它喘不过气来。我信以为真,开始自责和埋怨别人,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忧心忡忡,担心有一天,一颗枣也没了该怎么办?后来,我又怀疑起父亲的说辞,前几年也都是这样摘枣的,而且每年都要挂玉米,为什么短短两年就……我又一次爬上枣树,是为了查看病情,我翻开叶片,并没有发现害虫,只是细枝上有许多突起的“瘤子”,症状明显。剩下的就是零零星星的十几颗,兴许是几十颗枣子了,全然失去了硕果累累挂满枝头的景象。
此后,我再也没有爬上枣树摇晃,也禁止别人这么做。我找来一根竹竿把网兜固定在一端,然后用细铁丝握成钩子,对准网兜中心,绑在竹竿上,这就是我的摘枣“武器”。站在平房顶,钩住一颗轻轻一拽,落入网中,因为稀少才倍加珍惜,生怕掉到地上摔破了。
十二岁那年,妈妈不在了。枣树反而格外枝繁叶茂,开花时节彩蝶翩翩,我拿来木凳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树的翠绿点缀着金黄的小花,心中浮现压弯枝头的串串红枣。可事与愿违,那曾经的丰收景象始终没有出现。从六月等到七月,从七月等到八月,一直等到九月,等到花开花落,等到落叶黄霜满天,还是没见一颗枣子。这让我有些心伤,是我们呵护不周才让枣树衰老得不能结果。渐渐地,它的枝杈开始枯萎,像老人步入了晚年。再后来,终于被伐掉了,卖给别人做了家具吧。
红枣树——没了。我不仅仅失去了一棵树,一并失去的还有童年时无尽的欢乐。
 
爱兰看完《红枣树》,眼角已挂着一颗滚烫的泪珠。她已经洞察到东明的内心世界,每一个字都是从血管里蹦出来的,充斥着这个少年对逝去美好时光的眷恋和对未来满怀期待的向往。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一边徜徉在东明所编织的曼妙的童话世界里,一边琢磨着:等到明天,一定要给他们带点惊喜。
翌日中午,三兄妹带着亮亮在门外玩耍。明明握住亮亮的小手问道:“哥哥,亮亮怎么老是抓自己的手啊?”
“我早就发现了,他一会儿左手抓右手,一会儿右手抓左手,因为他看不见玩具在哪里,那双小手就是他最心爱的玩具!”东明的话让人沉思让人忧伤。是啊!“最心爱的玩具”,比起从超市货架上买回的玩具,他的一双娇嫩的小手更容易被抓到——随时随地!
“看不见?不行,我要测试一下!星儿,把拨浪鼓给我!”明明说着从星儿手中夺过拨浪鼓,在亮亮面前左右不停地转动着,发出嘣咚嘣咚的响声。亮亮的眼神似乎随着拨浪鼓转来转去。
“他看见了!”明明激动地说。
“他不是看见了,是听见了,他的听觉比你灵敏。就说星儿吧,她虽然不能说话,可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上帝在给他们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
“窗?什么窗?”明明疑惑不解地问。
“听不懂了吧,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星儿拽了拽小哥哥的衣角。明明回过头看见姐姐拎着大袋小袋,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是姐姐来了!”明明叫着便和星儿跑过去帮忙拿东西。
中午,明明和星儿吃着姐姐带来的羊肉面,眼神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粉红色袋子,里面会是什么呢?吃完饭,爱兰把大家叫到身边,从袋子里拿出三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三双漂亮的新鞋。“快把鞋子换上,让姐姐看看合不合脚。”爱兰说着把鞋子递给兄妹三人。他们换上鞋子,心里乐滋滋的,明明还兴高采烈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儿。爱兰又从小袋子里拿出两沓写字本,还有十支铅笔,两块儿橡皮擦和一个削笔刀。然后,她朝明明招招手说:“来!过来,你看,这些是送给你和星儿的。”明明接过礼品,把写字本放在鼻尖上嗅了嗅,兴奋地叫着:“哇!真香啊!星儿,你也闻闻。”于是,星儿学着小哥哥的样子,鼻孔紧贴写字本,深吸一口气,仿佛也找到了同样的感觉,恐怕也只有他们能闻到这纸的清香了。
“那几个袋子里是一些日用品和蛋糕,还有亮亮的奶粉和纸尿裤,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放吧。”爱兰说着指给东明看。
“兰姐,你买这么多东西要花不少钱吧?”东明问。
“姐姐我是什么都缺,就不缺钱,我老公可是中天大酒店的经理,他爸爸就是老板。”听了兰姐风趣的话,东明附和道:“那我就是什么都不缺,就缺钱。”说完哈哈地笑了。
“东明,我还有一样非常特殊的礼物送给你。”爱兰从包里拿出两个诺基亚手机,一个粉红色,一个湛蓝色,款式一摸一样。她说:“粉红色的,是结婚时老公给我买的,这个湛蓝色的是今天我爸给钱买的,送给你,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爱兰看东明默然无语,肯定是在想花钱的事儿,便逗他:“你看,这两个手机像不像一对儿情侣?”
“像,真像!”东明这才搭了话。
趁着亮亮乖,爱兰教东明怎样使用手机、怎样发信息、如何充电。凭借东明的聪明劲儿,学这点儿东西当然是不在话下。等学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给亮亮捏筋,等到下个正规疗程还要过两个月,可捏筋每天至少要做两遍,从胳膊到手,从腿到脚。爱兰真希望亮亮能通过他们的双手而强健起来,像别的孩子一样,跑到跟前,抱抱腿、撒撒娇,黏着缠着。老公放弃了对孩子的治疗,自己坚决不能:这是东明从骨子里传达给爱兰的一种信念。
不知不觉又到爱兰回去的时候,看着屋里写字的写字、捏筋的捏筋,她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外,正巧碰到了黄阿姨。她连忙打招呼:“阿姨这是要去公园散步吧,我要回去了,这些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谢谢您了!”
“唉,别说这些客气话,像你这种情况,换了谁都会照顾的,倒是你自己,每天都要跑这么远,真是不容易啊!”
“没事的,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从东郊到西郊少说也有三十多里,再难熬的日子总有过去的一天。就在爱兰坐上公交车没多久,亮亮开始不停地哭闹,东明摸摸他的屁股,没拉屎也没撒尿,刚喝过奶粉应该不是饿了。逗他哄他没用,抱在怀里一样没用,东明觉得有些反常。黄阿姨听到哭声走进房间,问了情况后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哎呀!糟了,孩子发烧了,火烫火烫的!”黄阿姨火烧火燎地说,“该怎么办呢?社区诊所不接收发热的小孩儿,去医院,直接去医院,阿姨陪你们去!”
东明慌忙掏出手机,想给爱兰打个电话。黄阿姨看到愣了一下问:“你有电话?”
“是兰姐送给我的。”东明点点头说。
“那太好了,你先拨通,我来说。”
电话通了,黄阿姨说:“喂,爱兰,你现在有没有到家?”
“你是——”
“我是黄阿姨。”
“哦,黄阿姨呀!我快到家了,您有什么事儿吗?”
“你赶快回来,孩子发烧了,还不轻呢!”
“啊?我马上回去!”
为了节省时间,爱兰叫了一辆出租车,不到二十分钟就赶了回去。
“黄阿姨,我回来了,我和东明带孩子去医院,明明和星儿留在家里,又给您添麻烦了。”
“快别说了,赶紧去吧,家里的事有我呢。”
等他们赶到医院,小儿科医生已经下班,亮亮一阵阵地哭,每一声都揪着爱兰的心。没办法,只好去急诊室,医生查看后开了药,还要挂水。在输液室里,护士拍了拍亮亮娇嫩的手掌,看不清血管,扎了两次都没扎到位,只好把那闪着冷光的细针刺进了他的脚腕。爱兰抱着孩子刚刚坐下,电话铃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是爱兰的丈夫在家里等着急了,打来了电话。
“我今天要加班,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那你提前说一声啊!让我等到现在,哥们儿约我,我都没去。”
“我……我忘了……”爱兰吞吞吐吐地说。
“忘了?是忘了回家还是忘了我?”老公尖酸刻薄的话让爱兰很伤心,不过也没什么,心知肚明,说白了,他就这样儿。
“我这会儿正忙,先不说了,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两个小时过去了,那透明的液体还在嘀嗒嘀嗒流个不停,这是最后一小瓶。东明从未照顾过这么小的病号,有点儿手足无措,只能帮忙拿拿东西倒倒开水。护士给亮亮测了一下体温,比刚来的时候降了一点,发热已经得到控制。等输完液回到家里,明明和星儿已经熟睡。亮亮这会儿也睡着了,爱兰抱着坐在板凳上。东明关切地说:“兰姐,我来抱一会儿吧。”爱兰说:“没事,你先睡吧。”
东明躺在床上,看着兰姐疲惫的样子,他是睡不着的。爱兰看了看钟表,已经十点多了,便拿出手机,给老公发了信息:“亲爱的,对不起,我的工作出了问题,受到处罚,心情很沉重,我住在同事家里,今晚不回去了。”十来分钟后,老公才回了信息:“没关系,你回来后编个美丽的谎言就行了。”对于这样的回复,爱兰并不感到意外,从结婚到现在,这是第三次夜不归宿了。爱兰每次撒谎,老公都不生气,他似乎很喜欢听“美丽的谎言”。只要她的身体回去,至于灵魂,不管飘到哪里,他都不会介意的。
爱兰正想着家里那点事儿的时候,亮亮醒了,一阵哭声把明明和星儿吵醒。明明揉揉蒙眬的睡眼,关心地问:“哥哥、姐姐你们回来了?亮亮好了吗?”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和妹妹乖乖地睡觉,有东明哥哥陪姐姐就行了。”
小屋里只有两张单人床,东明睡一张,明明和星儿睡一张。等到亮亮不哭了,东明执意要爱兰抱着孩子睡在床上,自己找到旧的被褥铺在地上,躺了下来。他突然间觉得像个大人,兰姐得到了自己的照顾,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清晨,黄阿姨来到房间,问过亮亮的病情后,才放心地去了菜市场。一整天,爱兰没有给老公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到了晚上,她还是放心不下孩子,也许真应该回去,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会不会是黄阿姨?可当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愣住了,来的居然是自己的老公。爱兰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怪我那哥们儿侦查能力太强,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视线,还有他那张嘴,我叫他别说,他非要跟我说,真拿他没办法。你说孩子已经送人了,我就过来看看,也顺便看看你的工作,说老实话,你这地方挺好找的嘛。”他一边说着违心的话一边往里走。
他看了看婴儿车里那个熟悉的娃娃,沉默片刻,再转身看了看伫立一旁的兄妹三人,朝着爱兰嬉笑道:“这就是你的工作?照看三个野孩子?你把我们的孩子送给他们了?大孩子带小孩子,好啊!这样很好!”听到这话,东明气愤地问:“兰姐,他是谁呀?”
“他是我老公。”爱兰走到东明身边低声说道。
“哎哟!‘兰姐’,叫得挺亲热嘛!”那个“不速之客”讥讽地说。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孩子,我是不会扔掉的。”爱兰郑重地向老公声明。
“兰兰,我可从来没说要你把孩子扔掉,事情由你做决定,什么样的决定就意味着什么样的结局。”说完有悖良心的话,他定了定神。而后,他开始抱怨起来,“想不通啊想不通,不幸的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你看看你生这个,这样一个……”他比画着手,撇撇嘴耸耸肩,显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东明越听越急,便叫道:“那也不能怪兰姐呀!生孩子,谁知道要生什么样的!难道出生的时候就有脑炎吗?”
爱兰的老公也算是英俊潇洒,可说出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他听到东明的指责,又开始指手画脚了:“你多大了,小屁孩儿,没结婚,说什么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你有能耐让我儿子站起来吗?你有能耐让他自己拿玩具吗?你有能耐让他看见我这张脸吗?你不能——不能,就什么也别说!”爱兰看情况不妙,拽了拽两个人的衣袖说:“好了,你们两个人互不相识,没有必要说这些,我今天——回家。”这是爱兰最后一次在老公面前说“回家”两个字,她已经预料到了那种无法逆转的结局。她把该准备的准备好,该交代的交代过,坐上老公的私家车回去了。街上的路灯亮了,万家灯火点缀出五彩缤纷的夜色。两个人坐在车里,任凭车窗外灯光掠过,一路上无言无语。
到家后,在宽敞的客厅里,两个人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老公开始诉说心中的委屈:“我们已经尽力了,几个专家都说没希望,很有可能还是个弱智,养这么一个孩子,亲戚朋友在我跟前不吭声,私下里肯定说三道四,把我们的不幸当作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要受到这样的惩罚……”他没完没了地絮叨着。最后,爱兰含着泪说了一句话:“孩子——不是你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六个字,像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使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刺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胡说八道了,只好长话短说:“行,我不说了,说来说去结果都是一样的,从明天起——你自由了。”
真是将心比心,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误以为别人也会这么想。他是受了父亲的影响,被名利冲昏了头,爱情、亲情、友情,在他那儿显得十分模糊。在酒店里,作为经理的他就像一颗小太阳,一群人围着他转,就连服务员都要经过他的筛选。他舍得高薪聘请优雅的小姐,俊俏的姑娘见多了,也就不觉得爱兰有多漂亮,就像山珍海味吃多了,美味佳肴也不过家常便饭罢了。
这天夜里,爱兰想得更多的是孩子,以后都要靠自己,丈夫是不会管也不会问了。第二天,她早早地去了黄阿姨那里,手里拉着一个大大的皮箱。
“兰姐,你怎么带行李来啦?”东明迷惑地问。
“没事,晚上再跟你说。”她尽可能地去掩饰,不让东明看出她的伤心与难过。
孩子已经退烧,病情好转,四个人像往常一样做着该做的事。到了下午,爱兰把亮亮交给弟弟、妹妹,领着东明去了街上。转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张可以折叠的单人床,爱兰是准备好要住在这里了。东明还是明知故问:“兰姐,你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怎么,不欢迎啊?”爱兰嬉笑道。
“不是,我当然希望你能住在这里,我是说——你不回去的话,你老公他……”
“他才不管我呢,我们约定好了,一个月之内,他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了,就过来接我们母子回去;假如我把孩子送人了就自己回去。一个月之后,他不来我也没回,就意味着离婚。东明,你看姐姐有伤心的样子吗?”
东明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便轻声答道:“没有,我看兰姐挺好的。”
“我哭过了,哭完了,现在好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好几天过去了,他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就像一家人,搭起了灶台,准备了灶具,过起了日子。这些天,东明睡在折叠床上,从折折叠叠中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晴朗的夜空星罗棋布,皎洁的月光清晰地照见东明和爱兰的身影,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在院子的墙角边有一盆茉莉花、一盆金菊,还有一盆牵牛花。半圆的月亮带着圆月的期盼照向茉莉花,照向金菊,照向牵牛花。
“东明,你最喜欢什么花?”爱兰问道。
“茉莉花!纯洁而又清秀,就像兰姐一样。”
“是我像茉莉花呢,还是茉莉花像我?”
“反正都一样。”
“你说,姐姐我漂亮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漂亮!”
爱兰就是想听东明亲口说出“漂亮”二字,像一股暖流,从耳朵根一直流到心里,听得让人心醉。
“那你喜欢姐姐吗?”爱兰趁着热乎劲儿问。
“喜欢!嗯——我是说……”东明嘴巴没张话已出口。这样心直口快的回答,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便是弟弟对于姐姐也难免有爱慕之心。爱兰听了暖暖地笑了,问道:“东明,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没有最大,也没有最小,刚出来的时候就想着,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弟弟去上学,我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我又多了两个心愿:一个是希望星儿能够开口说话,另一个是希望亮亮能够看得见。”
“谢谢你能想着亮亮,你觉得——愿望能实现吗?”
“能,肯定能!我们一定要有信心,相信奇迹会出现的!”东明给了爱兰无限的信心和勇气。慢慢地,爱兰从这个小青年身上找到了心理上的依赖感。
“你是几月份生日?”爱兰又问。
“是七月一日。”
“是香港回归那天!那也太巧了吧!”
“哈哈……是农历。”东明笑道。
“那也不一样。”爱兰接着问,“东明,你会跳舞吗?”
“不会。”
“姐姐教你,把手机给我。”
“跳舞拿手机干吗?”东明不解。
“快拿给我,我是让你看手机跳舞。”爱兰把两个手机并齐,竖立在平滑如镜的大理石桌面上,打开震动,放出音乐,就像王子与公主翩翩起舞。
“太奇妙了,手机也能跳舞!它们碰到一起了!”
“不是碰到一起,是抱到一起!”爱兰这是话里有话。
两个人的夜晚很是奇妙,浓浓的情意飘散在每一个角落,温馨中带着愉悦,两个人聊得开心,聊到很晚。爱兰柔声细语地说:“东明,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他和她缓步回到屋里,她拉开帐子,与他也就一帘之隔。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黄阿姨来到小屋,叮嘱东明兄妹:“这两天要是有人来查暂住证,就说是亲戚。”她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没想到在院子里碰到民警,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只好屋里请了。
“你不是说一个大人带一个娃娃吗?怎么又多了三个?”
“都是亲戚,没来几天,过一段时间就走。”
“您不用绕弯子,没什么大事儿,十天之内到派出所登记,办个证,要是不去,可是要罚款的。”他说完记下了名字,就匆忙地到另一家去了。
这天夜里,东明忧心忡忡:连身份证都没有,该怎么办?停留半个多月了,也该走了,可又不知道怎么给兰姐说,舍不得也要走啊。第二天中午,东明鼓足了勇气对爱兰说:“兰姐,我想——我该走了。”爱兰听了有意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我们来给亮亮捏筋吧。”捏了半个小时,东明感觉手腕有点儿酸,就拤着亮亮的腋下,试图让他走动,可他还是挪不开半步,只是勉强能够站立。东明似乎忘了刚才所说的事,被爱兰带入了她的生活。又是一天过去了,东明再一次鼓起双倍的勇气说:“兰姐,我真的要走了。”爱兰沉默片刻,再一次岔开话题:“急什么,你不是想给星儿看嗓子吗?我打听了几家诊所,带她去看看,你在家照看孩子。”爱兰领着星儿出去了大半天。等她们回来后,东明急切地问:“兰姐,怎么样?”爱兰深沉地回答:“我问了三个医生,都说治不好。”东明听了犹如雨淋,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夜里,东明兄弟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东明凝视着那盆茉莉花问道:“兰姐不想让我们走,该怎么办呢?”
“太好了,那我们就不走了!”明明的话只能说明他的幼稚。
“那怎么行呢,我们在这儿也只能帮忙带带孩子,可我们的衣食住行都要靠兰姐,要花很多钱的。”
“姐姐不是说过,她很有钱吗?”
“钱再多,终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
“我们省着吃,就不会空了。”
东明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儿说:“你放心好了,我会带你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再好的地方,没有姐姐就不好了,”明明满脸失意地说,“走就走吧,我听哥哥的,我还以为这里是我们的理想之地呢,现在又要走了。”
翌日清晨,东明早早地起了床。爱兰抱着孩子,坐在帘帐后的小床上,轻柔地唱着甜美的歌。
“兰姐,我想好了,亮亮这段时间挺乖的,我们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我们今天要走了。”
片刻之后,歌声停了,爱兰忧伤地说了一句:“你要真想走,什么也不用说。”她顿时觉得鼻尖酸酸的,眼角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话里的每一个字就像一个个小小的鼓槌儿,敲打着东明的耳膜,让他也感受到了离别的伤痛。东明不再说话,把早已准备好的留言条放在桌子上,开始收拾行李。明明和星儿也已起床,三兄妹在叠衣服、装袜子、拉拉链……爱兰听着不想听的离别的声音,傻傻地坐着。
东明兄妹背上行囊,迈出沉重的脚步,走出小屋,走到院子里。黄阿姨看见了跑上前去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阿姨,我们要走了,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的。”东明说罢就领着弟弟、妹妹朝大门外走去。
黄阿姨看情况不对,急忙跑进小屋儿叫着:“爱兰、爱兰……”
“是黄阿姨来了。”
黄阿姨掀开帘子,接过亮亮说:“他们都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爱兰这才缓过神儿来,穿着睡衣跑到大门外,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她望着空空的小巷,心情万分惆怅,站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小屋。
“黄阿姨,他们——走远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就躲在墙角后面,东明感到撕心裂肺地痛,泪水涌出了眼眶。
“哥哥,你哭了?”
“没……我只是……眼睛里进了东西。”东明擦干眼泪说,“兰姐已经回去了,我们要快一点儿,不能让她看到。”三个人一路小跑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爱兰看着东明的留言,那是用她送给他的金色钢笔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情深意切,渗透着无尽的不舍与忧伤:
 
兰姐:
就这样吧,我走了,
带着无尽的期盼,
离开这温暖的小屋;
就这样吧,我走了,
留下太多的思念,
在这温暖的小屋。
请不必忧伤与难过,
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重逢在另一间温暖的小屋。
但愿——兰姐能够忘却痛处,
只把美好的记忆;
但愿——兰姐能够留取一份豪迈,
好让自己潇洒!
就这样吧,我走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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