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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六、七、八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2 09:01:30 

                              第六章 离别后
 
 
                                      一

       三兄妹与爱兰离别后,经过几番周折,找到了一家玻璃瓶厂。东明报了名填了表,私家小厂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干活儿就行。厂里的工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宿舍里空无一人,管事儿的允许明明和星儿住进去,但要从东明的工资里扣掉一百元住宿费。头一个星期,只能领当天的饭票,一个星期后,就可以一次领一个月的了,饭票不仅可以买饭,还可以在厂内小店买些零食或者日用品。早餐是稀饭、咸菜、馒头。中午有饭有菜,三菜一汤,荤汤素菜,那一大盆汤里也就八块儿鸭肉——数好的!八人一桌儿围坐着吃饭,东明是第一次吃这圆桌儿饭,紧张得没敢抬头,生怕掉了米粒儿或者菜梗在桌子上。舌头较为活跃的人尽最大所能调动说话的功能,呱唧呱唧着。东明对无聊的话题不感兴趣,也赶不上“兴趣”,只是听着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嚼黄瓜的咔嚓声,还有喝汤的吸溜声,奏成一曲交响乐。这是一个赤裸的、浓缩的小世界,中华上下五千年饮食文化的精髓被聪明的现代人一口一口咽进了肚子。嗯!大家确实都在吃自己的饭,没人盯着东明看,可他还是埋着头。等交响乐结束了,东明才知道他是最后一个离开餐桌的。然而,他只吃了一小碗米饭、三片黄瓜、一块儿鸭肉、两块儿豆腐。大人们吃剩下的给明明和星儿留了一份儿。到了晚上,所有人就只能可怜巴巴地吃剩饭剩菜了,虽然是剩的但还没有变味儿,这里的剩饭剩菜是永远吃不完的。一次做两顿的,省电省煤气更省事,到剩得不能再剩了,才想起院墙外拴着的小猪。这些对于东明兄妹来说算不了什么,东明决心要坚持一段时间,不能让劳动全都白搭进去。
       真是没想到,东明第一天上班就把时间搞错了,被脑中的时差捉弄了一下。两个师傅蹿进宿舍大吼:“你是新来的吧!你看几点了!还不去上班!”东明愣了一下说:“上班?哦,马上!”
车间里有三十多摄氏度高温,要是靠近融化的玻璃浆,被热气炙烤着脸,那滋味儿就更难受了。吹瓶的师傅每天只工作五个小时,可下了班还是满脸通红,像半熟的烤鸭。滴水的衣服穿在身上,大风机吹着,不到十分钟,全干了。
       东明这是第一次看到玻璃瓶是怎么吹出来的,还有吹小泡儿的,跑瓶的。新来乍到,他只能帮忙开合模具。说到“吹”,那就是用手指粗的空心钢管,一头蘸玻璃浆,另一头放入口中吹气,把玻璃浆吹出泡来,然后塞进模具里。东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模具,待吹瓶的师傅踏脚示意后,赶紧合上。师傅边吹边转动钢管,等到定型后,打开模具就是红彤彤冒着热气的瓶子了。什么样的模具里出来就是什么样的瓶子,钢管有一米半长,个子矮的师傅脚下还要垫些砖块儿。
       吹小泡儿的都是学徒,一个瓶子吹出来要分两次:徒弟们先用细钢管蘸点玻璃浆,吹出拳头大的小泡儿,并排放在架子上冷却;师傅们再拿小泡儿蘸玻璃浆吹出大泡儿,然后放进模具成形。下班后,大家都走了,留下两个人扫地,另外一个耍滑头,拿起笤帚意思了几下也走了,剩下东明一个人。他此时已经觉得头昏脑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像是刚从蒸笼里取出,快要熟透了。可第一天上班总要表现一下,他坚持着清扫完地上的玻璃碴。
第二天上班,果真得到了师傅的夸奖:“扫得挺干净,小伙儿干得不错,我们这里就缺像你这样的!”可东明心里不免冷笑:哼哼!就缺像我这样的,像我这样的老实人就该活受罪吗?
       东明的辛苦得到了肯定,干得更起劲儿了,几天下来就能熟练操作。刚满一个星期,管事儿的找到东明,递过一个月的饭票说:“拿着吧,不过,你要是干不够一个月是不给工资的。你弟弟、妹妹可以到包装车间帮忙呀,包吃包住,听好了,是帮忙,我们这儿是不收童工的。”这言外之意是不打算付工钱了,明明和星儿看着哥哥含辛茹苦,想分担一些,就无奈地答应了。
       十来天后,东明换了岗位,干起了跑瓶儿。所谓跑瓶儿,就是把冷却成形后的玻璃瓶放入退火炉,再烤上那么一遍,使其变得更坚硬,更耐高温。空的钢管带回并排放在架子上,好让学徒再次吹出小泡儿,看似简单的活儿却不能出错,否则就会很糟糕。有个比东明大两岁的学徒,习惯性地抓起钢管,不料——他“啊!”一声把钢管甩到地上,还骂骂咧咧:“王八蛋!你烫到老子了!”原来是东明没注意把钢管放颠倒了,发热的那头儿对准了学徒,那小子可就惨了——被烫到了手。他一气之下把东明踹翻在地,伸手指着:“你……”东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不敢吭声,只能忍受别人的欺辱。幸好东明栽倒时,双手没有按到玻璃碴儿,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手掌上指不定割出多大的口子,指不定流出多少血呢。这些个吹小泡儿的、吹瓶子的都不戴手套,他们说戴手套会找不到手感,被烫到也是常有的事儿。小伙子看东明还算老实,就没再纠缠下去,继续吹他的小炮儿了。东明本以为事情已经平息,可没想到,管事儿的要扣掉他两百元工资,赔偿给人家。
       东明感到万分沮丧,这十来天又白干了。明明在一旁问道:“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走吧。”
       “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东明沉思了一会儿,就果断地决定要走,多干一天都是白费。他把饭票全都换成了香肠、泡面和矿泉水。第二天清晨,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了厂门,踏上了新的征程。
       三兄妹沿着乡村公路前行,饿了就吃香肠和泡面,没有开水,就拿面块儿当饼干吃,累了就坐在路边歇歇。傍晚,他们来到了河畔,河水早已干枯,就在小桥下生起了火,把矿泉水倒进铝饭盒里煮泡面吃。晚饭吃过后,星儿总觉得想要拉肚子,这无疑是泡面吃多了,也并无大碍,过两天就会好的。这天夜里,他们睡在桥下草坪上,再次塞上了耳朵,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还要继续,只希望能早一天结束,至少在天气变冷之前。
漫长的夜终于熬过去了,桥头的杨树挥动着枝丫,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有人从桥上走过,有车从桥上开过,谁也没有在意桥下的流浪儿。
        “明明、星儿,我们该走了。”
        “哥哥,睡在软绵绵的草坪上真舒服。”
        “是吗?要不——你继续睡,我和星儿先走?”
        “那怎么行,再舒服也没有床上舒服,总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床,铺上竹席,再铺上床垫,那才叫舒服!”
       “别再做白日梦了,走吧!”

                                      二

       三兄妹在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从身后开来一辆面包车,在他们身旁停下,走出来一名留着一字胡须的男青年。他向三兄妹打招呼:“喂!小孩儿,你们去哪里呀?”东明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猜着此人的来头:这人是要打劫还是要行骗?肯定不是问路。
      “哦,别紧张,我就住在这边村上,看你们好像走了很远,要一直往前走吗?我去县城,刚好顺路,可以坐我的车。”
      “不用了,谢谢你啊!”
      “是不是怕我讹你们,是这样啊,我家是做鞭炮的,我想去县城劳务市场找个帮工。愿意坐我的车,给六元钱,我带你们一程,明码标价,这样该放心了吧?”
      听了那人的话,东明琢磨着:要是走过去,会省下六元钱,要是花了六元钱,就可以直接到劳务市场,说不定还能找个活儿干干,于是便放下戒心上了车。
       “一字胡”把车开得很慢,如同散步,他边开车边问:“你们是兄妹吧?”
      “对,是兄妹。”东明说。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你们是来走亲戚的?不应该呀,走亲戚怎么会步行,还带着行李,是回家没有路费了吧?”
      “我们不是回家。”
      “不回家?我知道了,你是出来打工的,被骗了……你打工带着弟弟、妹妹干吗?”
      “家里没人。”
      “明白了,你还没找到工作吧?”
      “找到过,一个玻璃瓶厂。”
       “原来是那个厂,那就难怪了,没有认识的人不能进——太坑了!”
       “说得对,我干了半个月,工资全被扣了,都怪我自己不小心烫了别人的手。”
       “烫就烫了呗,算他活该倒霉,要是有熟人,买瓶饮料安慰一下就行了,又不是故意的。”
       “熟人?我能认识谁呀,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用不用我带几个人,去把钱给你要过来?”
       “算了吧,谢谢大哥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面包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东明心头一颤: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一字胡”沉沉稳稳地说:“我说个事儿,你考虑一下,我家这段时间比较忙,你去给我干活儿,管吃管住,一个月五百元工资。你弟弟、妹妹住在我家里,随便做点儿什么都行,我家地方可大了。”
      “大哥,我……”
       “不放心是吧?我可以带你到我家看看,想做就做,不想做,我再把你们送到县城,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儿。”
       “也行,那我就去看看,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了。”
       “简单,一看就会,谁都能做。”“一字胡”递过来三个橘子,又接着说,“吃吧,别客气,要是能长时间做下去,我会给你涨工资的。”说完,他得意扬扬地吹起了口哨,好像吃了免费的午餐一样。口哨吹得越响,东明心里就越发慌。
      车子掉过头往回开,他加大油门儿,不一会儿便到了家门口。他推开大门便叫:“老婆,我回来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咦——怎么还有两个小孩儿?”
      “是跟班儿。”
      “跟班儿?干活儿的还要带跟班儿?有什么屁,赶紧放!”
      “我呢,没去劳务市场,他们是我在路上捡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飘到东明的耳朵里,感觉好像真是被他“捡”去了一样。
      “捡的也好,大的能干活儿,可这两个小孩儿……你就不怕有人来查,说我们雇用童工?”
      “查?谁来查呀?谁敢来查呀?你看看是不是我额头上的‘王’字有些模糊了。”“一字胡”说着指了指额头上的三道皱纹,他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用粉色笔在中间画上那么一竖,“王”字不就出来了嘛。说来也巧,这人确实姓王,人称王大哥,媳妇儿自然就是王嫂了。
        他们相互了解之后,王大哥带东明走进一间房屋。里面堆放着硬纸,有裁好的也有没裁的,卷好的炮竹纸筒一捆一捆摞了起来,就等着装填火药了。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工作台,台子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工具。这比起之前那个私家小厂就显得更为“私家”了。
      “小弟抽烟不?”
      “王大哥,我不抽烟。”
       “那就好,你也看到了,屋子里是绝对不能抽烟的,下午没别的事儿,让你嫂子教教你。”
       “行,那我先学一学。”
      “我家除了做鞭炮还养兔子,让你弟弟、妹妹帮忙喂兔子,这可是好差事,平时都是你嫂子在喂。”
东明看着王嫂拿起锥子和硬纸,轻轻松松地卷成纸卷儿,自己却笨手笨脚的特别费劲。他一个接一个地卷着,越来越熟练了,直到手掌有些疼痛才停下来,咬咬牙搓搓手,歇一下继续干活儿。东明只顾埋头苦干,不知不觉快到晚上了,王嫂忙着做饭。她的儿子放学回来,在院子里玩耍,王大哥称他“小王子”。
       小王子看到家里多了三个人,感到很心喜。他和明明一般大,也是八岁,于是便开始展示自己的玩具。他拿出金箍棒、大刀和冲锋枪,先在明明和星儿面前挥舞,显摆一番,然后问:“你们想不想玩?”
“我想玩那把刀。”明明心直口快地说。他从电视剧中看到过关公,这把刀很像那把青龙偃月刀,明明握在手里耍两下,威风凛凛。星儿不太喜欢这些玩具,站在一旁微笑着,投向欣赏的目光。小王子跑进屋里,想找个娃娃给星儿,可是一个也没有。他把柜子翻了几翻,抱出一个大篮球,星儿摸了摸,摇摇头撇撇嘴;小王子只好跑进屋里换了一辆坦克车,星儿还是摇摇头撇撇嘴;小王子再一次跑进屋里,拿出一支竖笛,吹了两下递给星儿,星儿也试着吹了两下便又还了回去。“又不喜欢呀!”小王子不知如何是好,“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明明听了,凑近他的耳畔悄悄地说:“我妹妹她不会说话。”
       “啊——是哑巴!”小王子十分惊讶。
        明明急忙嘘了嘘手指提醒道:“不能说哑巴,说哑巴,她会哭的。”不过,这次星儿没哭,她没有哥哥说得那么脆弱,只是看起来有些忧伤。小王子也就不再说了,他很想给星儿找一个女孩儿都喜欢的布娃娃。正在小王子绞尽脑汁的时候,突然想起过生日那天,表姐送给他的俄罗斯套娃,后来被妈妈收起来了,不在自己的玩具柜里。他跑到妈妈跟前问:“妈妈,我的俄罗斯套娃放在哪里?”
“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想起那个东西?给你买的玩具还少吗?妈妈跟你说过,那个要留给你未来的妹妹。”
“未来?你肚子平平的怎么生?我才不管呢,快点拿给我!”
王嫂知道拗不过儿子,只好擦擦手去拿套娃了。
“小心点儿,别弄坏了。”王嫂叮咛道。
小王子抱着套娃走到星儿面前,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片刻后,他喃喃自语,“哦,我忘了,你是……你不会说话。”星儿从未见过这种玩具,只是摇头。小王子一边演示一边说:“这个叫俄罗斯套娃,大娃套小娃,外面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再打开……现在,我全都打开了,你能把它们重新套起来吗?”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星儿眉开眼笑,她果真喜欢这个套娃,从里到外一个个套起来,娃宝宝睡在大娃的肚子里,真有意思。吃过晚饭后,小王子问星儿讨要俄罗斯套娃,星儿有些爱不释手。小王子为难地说:“明天再给你玩,要不然妈妈会骂我的。”星儿只好物归原主了。
夜里,三兄妹睡在堆放成品鞭炮的平房里,王嫂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木制马桶。起初,东明并没有觉察到这个特殊用意有何诡异。直到深夜,他起床小便,想要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是锁着的。看来王大哥是把他们当囚犯一样关起来了,锁了大门就行了,还锁房门。难道三兄妹还能翻墙跑了不成?这一举动让东明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小举动也能反映大问题。三个人真成了王大哥捡来的“便宜货”。东明思来想去:还是再坚持几天吧,刚来就走,有点儿说不过去,也许过几天,王大哥就不会这么做了。大人与大人之间的距离总是比小孩儿与小孩儿之间的距离远一些,什么时候大人也能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接近该多好!
一天过去了,东明感到手掌非常胀痛,每次抓握都犹如火烫,指尖好似针扎,真是十指连心哪!可他还是咬紧牙卷着纸筒,过一阵子也就麻木了。王嫂在院子里洗衣服,王大哥一早就去了城里。小王子上学前,偷偷地把俄罗斯套娃给了星儿,并嘱咐说:“千万不要让我妈看到,记住了!”
在一间瓦房里,养着几十只兔子,明明和星儿要照看一窝刚出生三天的兔崽儿,可这会儿两个人都在“偷懒”,全然忘了自己的职责。明明背靠着房门在看小王子的童话书,已经入了迷;星儿摆弄着套娃,乐在其中。等他们查看兔崽儿的时候,才发现出事了,有一只被压在下面不能动弹。星儿急忙用手指捏起来放在手心,娇嫩的小东西不停地颤抖。明明也凑上前来,轻轻地吹着气,希望它能精神起来,可没过多会儿,这只兔崽儿便没了动静,很不幸——可怜的兔崽儿被压死了。正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王嫂走了过来,要是被她发现了可怎么得了?故事书随便找个地方一塞,可兔崽儿、套娃藏哪里呢?两个人脑袋蒙了。明明闭上双眼,像聪明的一休在脑壳上画着圈儿,急——急中生智——情急之下,他把最里面那个最小的套娃拿了出来,然后把死去的兔崽儿装进套娃里藏在纸箱后面。
“小兔兔儿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题?”王嫂推开门,轻声地问。
“没……没事……很好……”明明吞吞吐吐地回答。
“没事就好。”王嫂倒也没有多想,说完便关上门走开了。
两个人长舒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正在这时,小王子回来吃午饭,村上的小学没有食堂,只能回家去吃。
“儿子,过来,妈妈问你点儿事儿。”小王子刚进院子就被妈妈叫住了。
“妈妈,今天中午我要多吃点儿,下午有体育比赛,有什么事到晚上再说吧。”小王子说着就往厨房里钻。
“不行!你快给我过来!”王嫂像猫捉老鼠一样,一把拽住了小王子。她词严意正地问,“俄罗斯套娃哪里去了?”
“套娃?我放回原处了。”小王子心存侥幸地说。
“原处?你跟我过来。”王嫂拉着儿子走进卧室。她打开柜子问道,“原处有吗?”小王子知道这下是瞒不住了,赶紧转动脑筋编造谎言。
“妈妈,我……我带到学校了……忘了拿回来……”
“你这个猪脑袋,万一丢了怎么办?赶紧给我回去,把套娃拿回来,跑快点儿!怪不得今天上学鬼鬼祟祟的,原来你……想在同学面前显摆是吧,要是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王子听到妈妈的恐吓,一溜烟儿朝学校跑去。可套娃在星儿那里,跑到学校也没用啊,他在路口踱来踱去,巴望着救星——亲爱的老爸能够出现!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大哥的面包车开了过来,不愧是儿子心中的王者,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小王子,你站在这里干吗?快上车!”王大哥停下车,打开车门喊道。
“爸爸,你是大王,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到。”
“妈妈又打你了,说吧,干了什么坏事?”
“妈妈没打我,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就是——我把……那个套娃……给了星儿玩……我骗妈妈说……忘在学校了……”
“别再结巴了,就这点小事儿,看你老爸的,等我们到家,我来掩护,你去找小丫头要套娃,动作要快!”
到家后,王大哥抱着纸箱先进院子,儿子躲在车里。
“媳妇儿,我回来了,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会让你从早上乐到晚上。”
“什么东西呀?能让我乐上一天?我先问你,有没有碰到儿子?”
“碰见了,他不想坐车,在后面走着呢。”
“嗯,碰到就好。你买的东西呢?让我看看什么玩意儿。”
“这个东西要到内屋去看,关上门拉上窗帘。”
他们来到内屋,王嫂不耐烦地问:“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你再稍等一会儿,把眼睛闭上,我要像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不光要神秘,还要浪漫!”
小王子看到院子里没了人影,就急忙跑进养兔房,慌张地说:“我的俄罗斯套娃呢?快给我!”星儿从纸箱后面拿出套娃,小王子接过来转身就走。明明迅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支支吾吾地说:“不行啊,那里面有,有……”
“我知道,里面还有小套娃,套好就行了!”小王子顾不上听明明多说,回复了一句后,便挣开身子,抱着套娃跑出房间。这下糟了,明明和星儿刚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妈妈,我回来了!”
“儿子回来了,快准备吃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王大哥说着走出里屋。
“你买的东西我还没看呢!”
“你自己打开看吧。”
王嫂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箱火药,这确实是个惊喜,就是有点儿让人担心。她走到王大哥跟前问:“你怎么用纸箱装?不是说,下个月才能买到吗?”
“我这是障眼法,车上还有两箱呢,我不是在城里买的,是朋友介绍,私下里弄的,等到下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我们要抢占商机,这下你就不用着急了。”
“你可要小心点,万一被查到……”
“谁来查呀?谁敢来查呀?你看一下,是不是我额头上的‘王’字又模糊了。”王大哥的老套话又来了。
“行了,行了,就你那‘王’字啊,哈哈……”王嫂说着一声嗤笑。
王大哥扬扬自得,开始跟小王子戏言了:“以后上学不准带玩具,知道吗?”
“我知道了——”小王子故意拉长了嗓门儿给妈妈听。
其实,小王子完全没有必要撒这个谎,也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儿,他是怕挨打,深化了妈妈的意思,才小题大做了。吃饭的时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东明更是一无所知,只有明明和星儿忐忑不安,心情无法平静。因为,只有他俩知道那个俄罗斯套娃里套着什么,要是被王嫂发现了,她不大发雷霆才怪呢!
刚吃过饭,村支书来了。他看着三个陌生人拐弯抹角地说:“这小伙子应该是来给你们干活儿的,那两个小孩儿是你们家亲戚吧,赶紧把他们送回去吧,可别耽误了学习呀!”
“您这是明察暗访啊。”王大哥心领神会地说。
“大家心知肚明,不该做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做的好,你说是吗?”
“是、是、是,陈书记,您放心,我明天就把他们送回去。”
“行,没别的事,我就不坐了。”陈书记说完就走了。王大哥纳闷儿:“这不对呀,陈书记怎么会知道呢?”
“问你儿子呗!”王嫂甩了一句。
“小王子,是不是你在学校嚷嚷了,我交代过你,这事儿不能说出去。”
“我没嚷嚷,我就随便说了一句。”
“还随便,还一句,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好了,又要送人家走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王大哥说着晃了晃小王子的脑袋,想让儿子清醒一下,长长记性。
没办法,陈书记在村上德高望重,不能为难他。两口子商量好了,明天送三兄妹离开。
真是天遂人愿,由于锁门的事让东明心存不悦,想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何况,还有套娃里死去的兔崽儿,虽然是桩小事东明不知,但小事情也会引发大麻烦。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就无法挽回,就等着明天启程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大哥把东明叫到身边说:“你弟弟、妹妹年龄太小,在这里不方便,我送你们去县城,看看有没有别的活儿,这两天的工资,你想要多少?我给你。”
“不用了,谢谢王大哥,我们自己走过去,这两天就算是跟大哥交个朋友,钱嘛就算了,好聚好散。”想到可以光明正大地脱身,东明豪气满天。
“小兄弟真会说话,”王嫂塞给东明五十元钱说,“拿着吧,就算是给你的路费。”
就这样,三兄妹又踏上了新的征程。他们没有去县里,想要走得更远。路上,东明倒是心安理得了,可弟弟、妹妹……
“你们俩有没有忘记什么事儿?忘拿什么东西?”
听到哥哥说“事儿”,明明和星儿的目光碰了一下,然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怕哥哥知道后责怪吗?——多虑了!
临走前,星儿悄悄地把那个最小的套娃放进兔窝,盖上苜宿叶,真希望兔妈妈能把它暖一暖,变成可爱的兔宝宝,更希望死去的兔崽儿能够再次苏醒。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在王大哥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找不着他们了。

一天后,三兄妹路过一个工业区,也不知是哪座城市的工业区,远离市区。东明找到了一家钢管厂,这家工厂的老板只要结果,不看过程。工厂的忙碌带来的是“钱”的效益,管理上却松懈得很,被工人们搞得一团糟,老板却无心理会。不是没有管理,是懒得去管,干活儿的自己管自己,施行“高度自治”。刚刚进厂,东明就被安排了岗位干起了活儿,不用填表不用登记,干脆、爽快,一个字—— 干!于是乎,就干上了。明明和星儿不但不用干活儿,而且可以到处乱跑到处乱转,宿舍和食堂免费向他们开放。对于吃的,老板很含糊,照他自己的话说:“撑死了能吃多少?”饭,想吃多少自己盛去;菜,想吃多少自己夹去。就冲这个,东明打算坚持几天,看看能不能胜任。
钢管按工艺来说,有两种:一种是焊接管,一种是无缝钢管。这家工厂生产的是无缝钢管,把手腕粗三米长的钢管拉细拉长。对!是拉。把钢管坯子放进硫酸液中浸泡后,用一台巨兽般的机器“咬”住钢管的一端,从一个固定在轨道上的细孔拉过,如同拉面。东明第一次感受到了机械的力量,惊叹于人类的创造能力。东明的工作是给拉好的细钢管做退火处理,虽然不费力气,但站在退火炉旁时间久了,还是火辣辣的。虽比不了玻璃厂的热度,但时间较长,要连续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看一看蒋师傅古铜色的脸就知道了,那是被“烤”出来的。东明的师傅五十来岁,刚进厂还是大众黄的脸,三年下来就改了色,恐怕是变不回原样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一边问一边摇头。东明没去琢磨话里的深意,随口回道:“路过这里,看到招工启事就来了。”蒋师傅继续摇头:“唉——我说年轻人啊!干几年活儿回去,家里人都认不得你是谁喽……像我这样不好找工作的才流落到这里,是流落……”东明说:“我先不想那么多,干几天再说,能干就干,不能干了再走人。”蒋师傅说:“也行,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这个厂里只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自由,没那么多规矩,一边干活儿一边抽烟都行。”说着,他在火红的钢管上点燃一支烟——他已经习惯了高温下忙碌中的“消遣”。蒋师傅夹着香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飘向烧得红彤彤的钢管上,映射成了红色。他飘飘欲仙地问:“来一支吗?”
“不,我不抽烟。”东明接着问道,“师傅平时喜欢做些什么?”蒋师傅说:“出了厂门往东走上两里地,在石子路边有一个池塘,我经常在那儿发呆。”
生产车间是十二小时两班制,夜班的人迟迟没到。蒋师傅下班后,东明继续守着岗位,等了一个多小时,来了两个醉醺醺的老头儿。东明回到宿舍,明明和星儿还在等着。厂里工人少,宿舍宽裕,三兄妹住一间,一人一张床还空了一张。“哥哥,怎么样?我能做吗?我也去干活儿。”明明问道。东明不以为然地说:“我在厂里就是一只小蝌蚪,你呀,顶多了是一颗卵,还动不得呢!你和星儿老老实实待着吧,包吃包住不用干活儿,多好啊!”哥哥的话让明明联想到了下午的事,他说:“不行啊!今天下午,你在干活儿,我和星儿在宿舍,听到隔壁那一间里在吵架……我就站在外面听,是一个新来的跟一个当官的在吵架。那个人说,他是看到包吃包住才来的;当官的说,干活儿才包吃包住。那个人又说,包吃包住还干什么活儿;当官的就大声说,包吃包住是给干活儿人的,你不干活儿,哪儿来的包吃包住?……那个人也急了,吵吵着,你们招工启事上写得明明白白,还想抵赖吗?我是先看到包吃包住才来的……他们吵了很长时间。后来,当官的又叫了一个人,就把那个不想干活儿的人赶走了,哦哦,是拖走了,哈哈哈……”明明讲得绘声绘色,星儿也忍不住在一旁笑着。东明听得如同旁观,满脸笑容没有出声,心想: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过了片刻,明明问道:“我和星儿会不会被赶走?”瞧着明明顾虑的眼神,东明一本正经地说:“不会的,你们两个还是小孩子,这个厂里的活儿,你们干不动。”
宿舍就在车间后面,是三层楼房,每一层有十来间,一楼有三间女人房,三楼是夫妻房,三兄妹住在二楼。深夜里,他们睡得正香,门外、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踏踏……噔噔噔……”嘈杂而又混乱。明明和星儿没有被吵醒,东明眨眨眼不想起来——他实在太困了,别说起来,连翻个身都懒得动,天塌了只要楼房还在,就万事大吉了。
“出事了!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到车间看看就知道了!”
……
叫喊声伴随着脚步声响作一片,一阵骚乱后又重归于平静,大概宿舍里的人都去了车间吧。即便再有声音,东明也听不到了。
第二天上班,所有机器冷冰冰地趴在那里,车间里空无一人。人呢?东明不知情,独自揣测着:是停电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昨天夜里……他想到了那一阵叫喊。无心去打听,东明就出了厂门往东走,在石子路旁,果真有个池塘。水面上的菱角疯狂地长,以致野鸭不用游水,直接在菱角的枝叶上飞跑。池塘的对面蹲着一个人,仔细看去,会不会是他?东明沿着池塘边绕到他身旁,问道:“师傅又来发呆了。”蒋师傅没吭声,过了半天才说:“坐,坐下来。”于是,东明挨着蒋师傅坐在了池塘边。蒋师傅指着菱角丛上的一对儿野鸭说:“看到了吧,野鸭!人都要拼了命地赚钱,然后拿钱买吃的,而动物就省去了这道环节,直接出去找吃的……有时候,我就想——我要是一只野鸭该多好!”蒋师傅说着笑了,笑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东明细思片刻,心领神会地说:“太累了!人是被累死,动物是被饿死,搞不好,一样都要死。”他为别人也为自己而感到悲哀。蒋师傅仿佛遇到了知音,扭头看了东明一眼,说道:“死——我倒是想尝尝被饿死的滋味儿,可惜呀,不能!人啊,只要有一双手两只脚,就不可能闲着。始终轻松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劳动之后的放松。我就这贱骨头,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我完全可以清闲清闲,可我还是来了,在这儿一干就是三年,还要继续干下去。”说完一番话,蒋师傅捡起一粒石子揉捏着。静了一会儿,东明问:“昨天夜里怎么回事?今天干吗休息?”“唉——”蒋师傅叹了口气说,“都是苦命人啊!一个贵州的老汉被矫直机绞断了一只胳膊,是右胳膊,是整只胳膊,从腋窝处断了,身上没流一滴血,拧断的血管都打结了……我从地上捡起那胳膊……骨头上坠着一片鲜红的肉,手上戴着的绒线手套居然完好无损,真见鬼!老板的侄子从我手中夺了去,落到他们手里,老汉就别想见到自己的胳膊了……他再也不能洗澡的时候帮我搓背了。”东明听得忧伤:“我……我是不是太冷漠了,我也应该到车间去……”蒋师傅说:“你到不到车间无关紧要,你今天不问我,我是不会说这些的,这样的事,少知道为好。老板也是亡羊补牢,今天厂里安全整顿,就让我们歇一歇,很难得啊!我是说老板能想到安全很难得。存在安全隐患的工作也要有人去做啊,丢了胳膊算是庆幸,弄不好,连命都丢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劝你还是走吧,立马回宿舍收拾东西就走,别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里了。你看看厂里,都是老年人,连个中年的都没有,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是个稀罕物,折煞你了。”
东明非常感激蒋师傅说得这么透彻,照师傅说的去做,准没错。于是乎,他就照师傅说的去做了。不管到任何时候,东明都不会忘记在长满菱角的池塘边发呆的那个人和他所说的那番话。
 
 
第七章 梦醒时分
 
 
 
在通往城市的公路边,有一座水泥厂,高耸入云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周围百里之内也就几十户人家,散落在采石山的山坳间。山上没有树木没有杂草,只有大大小小的石灰岩,有的山坡已被开挖大半,送去水泥厂做了石料。五年前,水泥厂尚未建成的时候,山里人还在抱怨祖上为何在这荒山野坂定居。现如今,靠着给水泥厂送石料为营生积攒了一些钱,有几家买了拖拉机,成了致富带头人。靠山吃山,虽说干的是力气活儿,挣的是苦命钱,但已没了怨言,倘若还有,那就只能说明自己的懒惰了。
东明兄妹走上采石山,来到山顶。他们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没有理由,只觉得想上山就上山了。看着山脚下停着两辆拖拉机和一辆铲车,与采石场相距甚远,铲车是水泥厂派来的,那是要收费的。远远地听到有个人头戴安全帽手持扩音喇叭高喊:“开山放炮喽——注意隐蔽——开山放炮喽……”一阵呼喊之后,那人藏于半山腰的一块大岩石下。明明和星儿也随哥哥走到一块大岩石前,藏起身来。十来分钟后,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兄妹三人感受到强烈的震动,把身子缩得紧紧的,恨不得像穿山甲一样钻进石缝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爆破像龙卷风卷起了沙尘,直冲云霄。飞起的沙石哗哗落下,飘得远的都是些细碎的沙土,大的石块儿都落在爆炸点附近,这次爆破很显然不是定向的。细沙犹如撒下的冰雹落在东明的背上腿上,尘土随着风暴飘散得更远。这情形像是在战场上,使人感受到了摧命的威力。 几分钟后,听不到沙石落下的嘭嘭声了,三个人才探出头来。 确定没有危险后,东明抖抖身上的沙尘, 远望刚刚炸开的山坡,像是被巨兽啃过的大馒头——少了一块儿。
出于好奇,东明兄妹想要走到跟前看一看,便像战士一样无畏地前进。快到采石场了,他们发现有十几个男人戴着头盔踩着被炸碎的石灰岩登上采石山。东明好生奇怪:这十几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隐蔽得比狙击手还神秘。一、二、三……是十六个人,只见他们把石块儿推下山坡,滚入采石场。大大小小的石灰岩顺着斜坡咕噜噜向下翻滚,相互碰撞咚咚作响,如同礌石,势不可挡!倘若有人躲闪不及被击中,那定然是九死一生,不难窥见古代战场“滚木礌石”的残酷。他们当然很清楚潜在的危险,都站在同样的高处,确定下方没人了才动手。三兄妹坐在岩石上,像督战的将军看着他们干活儿。
临近中午,太阳高高地照在头顶,有人擦汗,有人掠起袖子,他们歇了歇走下山坡收工了。在采石场的东边平地上有一间木板房,那是他们临时休息吃饭的地方。有三五个人端着饭盆儿走出屋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可能是屋里嫌热吧。而外面呢?空气中还飘散着细微的尘埃,落入饭盆儿,加点“佐料儿”,他们照吃不误。累吗?热吗?额头淌下的汗水滴进盆儿里,苦命人就连同饭食吃进肚子,只有命苦的人才懂得如何度过苦命的生活。
“哥哥,还有吃的吗?”明明摸摸肚子问道。东明从包里拿出一张大饼,三个人撕开了分着吃,又该准备“粮草”了。这个时候,东明才知道,为什么乡里人见面打招呼都喜欢问一声:“吃了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蕴含了多大的心酸和不易啊!
下午,拖拉机和铲车开进采石场,轮到钢铁勇士上场了。此时,三兄妹已经走在去往水泥厂的路上,道路是水泥厂专用的,然而他们却不是要去水泥厂,只是去往公路就必须走过这一段。为了节省投资,自家的水泥又舍不得用,十多里的路面还是沙土,并未铺上水泥。雨天过后,会有一些小水坑,倘若车技不好便会打滑,也就只能等着铲车来拖了。
石磊三十刚出头儿,在半坡羊村是出了名的硬汉,可在家里却是个软男。对!是软男而不是暖男,他根本就讨不到老婆的欢心,而老婆也就成了他情感的克星。他生有一身健康的肤色,头发卷短而浓密,老实的面容让人一看就能猜得出他是个山里人。石磊虽不魁梧但很健壮,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在胳膊或者大腿上揪起一绺儿肉来,两个字——结实!他喜欢自己这一身肉,为此而感到骄傲,“天生我才必有用”,他觉得自己是天生干活儿的好材料,他要把别人比下去,独占鳌头。他的名字诠释了他的人生,终将与这山石为伴,一块儿石头不够,再“磊”上三块儿。他省吃俭用攒了钱,刚买回一辆拖拉机,摸索着开了几天空车,勉强能够驾驶就闲不住了,正满载着石料送往水泥厂呢。别人劝他少拉点儿,他就是不肯,因为石料是要过磅称重算钱的。前天刚下过雨,路面尚有一些湿滑,不知道石磊这生平第一车石料能否顺利地送达。 万一滑在路上, 耽误了时间, 拉不到第二车, 那回到家里可就——天不塌屋也塌了!
拖拉机的排气筒嘟嘟嘟、嗵嗵嗵地冒着青烟,可车轮却始终在原地打转。石磊下车察看,发现左侧后轮滑进了泥坑,车轮越陷越深。他擦把汗叹息道:“真他妈倒霉,出师不利呀!”他看看前面没人,再看看后面,也只有东明兄妹向他走来,只能求助于他们了。等三兄妹走到近前,石磊招招手问道:“小兄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的车陷进泥坑出不去了。”东明看着满车的石头,心想:这是要推车吗?就是三个人加起来也推不动啊!他热情地说:“可以啊!那我该怎么做呢?”石磊急忙拿出一根半米长的方形枕木递给东明说:“你拿着这个,我去开车,你看到车轮动了,就把木棍垫在轮子下,别让它后退,我一边开,你一边往前挪,试试看,应该可以的。”
准备就续后,石磊便去开车。东明看到车轮向前移动,迅速地将枕木垫在轮子下。咳!车子还真被挡住了,没有后退,有希望!就这样,两个人相互配合,拖拉机终于艰难地把车厢拉出了泥坑。车是出来了,可意外却发生了。东明只顾着弯腰看轮子,不曾留意车厢的晃动,就在车厢即将被拉出泥坑的那一瞬间,一块三十来斤的石灰岩掉下来,正巧砸在东明的肩膀上,石头的棱角划破了衣服划伤了肌肉。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东明哎呀!一声,伸手摸了摸,鲜血直流。
“哥哥,你流血了!”明明惊叫着和星儿跑上前去。
东明蹲坐在路边不能动弹,片刻间,上衣已被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伤得不轻,明明和星儿不知所措。
“快……快找块布……给我捂上,别……别让流血……快……”东明忍着痛说着。明明手忙脚乱地扒扒背包,找不到烂布,于是就拿出毛巾,血肉模糊得看不清伤口,就把毛巾折起来捂在哥哥的肩膀上。明明不敢松手,血迹开始渗透毛巾,粘在他的手指上。他被吓得想要流泪,口中不停地叫着:“哥……哥哥……”星儿在一旁翻着背包,很想找出一块布来给哥哥包上,却始终找不到。
石磊停下车熄了火儿,要郑重其事地向人家表示谢意,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始料未及、惊恐万分——白色的毛巾已被染成了红色。“我说兄弟,你这是……是被砸到了?”石磊俯下身关切地问,一时间,惊慌失措。东明扭头看了他一眼,咬咬牙没有吱声。石磊搓着拳头念叨着:“这该怎么办呢?该怎么……”他开始转动脑筋:别人帮了自己却受了伤,理所当然要送去诊所治疗,村上那个老中医就会摆弄一些中草药,治不了外伤的;水泥厂倒是有个医务室,擅长外伤包扎,在采石场干活儿,天天跟石头打交道,磕磕碰碰也就在所难免,这事儿想来也是为了送石料才受的伤,他们会给治的。石磊拿定主意后说:“我带你去水泥厂吧,没别的地方了,我们走过去,已经不远了,车停在这里,让你弟弟、妹妹看着。”石磊朝那块石头踹了一脚愤愤地说,“该死的石头,死去吧!让你死在这里!”发泄完毕,他走过来扶起东明,换上自己的毛巾捂在东明的伤口上去了水泥厂。
石磊还不曾向水泥厂送过石料,这是第一车。见了门卫,他腼腆地说:“这位小兄弟被砸到了,想到厂里包扎一下,您看行吗?”
“流这么多血,赶紧进去吧,在办公楼一楼左边,快去吧!”门卫说着指了指办公楼。
“一楼左边……左边……医务室……”石磊自言自语着,“找到了,就这儿!”
值班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外科医生,他不光在厂里上班,还经常出诊,又进修了中医。他去半坡羊给人看病时,石磊见过他。
“王医生,您看这小兄弟他……”石磊镇定中带有一些慌乱。
王医生见怪不怪,神情自若地打量一番后便开始处理伤口,血还在不停地流着,要先止血才行。他拿掉毛巾翻开衣服,看到伤口时,迟来一声叹:“乖乖!这口子有点儿深了,要缝的呀!”
“要……缝……”石磊虽然没有哑口,但已无言了。他愣了半天后才说,“那就——缝呗。”石磊的紧张是因为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为擦一擦,抹点药粉就行了,万万没有想到还要缝,那可不像缝衣服一样简单易做,自己就能敹上几针。此时的东明只觉得疼痛,别无他想。
“肯定要缝的,要不然伤口愈合得慢,很容易感染的。”王医生强调过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他先用止血钳止血,然后清理伤口消毒,再打上麻醉针。等伤口麻木了,王医生拿来专用的棉布罩在伤口上,只露出嘴巴一样的口子,灯光照着开始缝合了。只见他动作娴熟而又敏捷,捏着针穿上线,针针到位,缝好一针后就用剪刀剪断,捏着镊子夹住线头绾个扣儿,接着再来一针,足足缝了十二针。东明只觉得有针线穿过皮肤,却麻木得没了疼痛。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明明和星儿坐在车头上焦急地等待着,有过路的询问也不吭声。伤口缝好还不能立马走人,要挂消炎水配消炎药,没两三个小时走不了。石磊也开始着急了,石料终归是要拉过来的。他趁着给东明挂水的空,晃晃悠悠地把一车石料拉到水泥厂过了磅,算了钱开了票卸了石料。明明和星儿来到医务室,看到哥哥在挂水,心里踏实多了。消炎水挂完后,东明拎着药站在门口。石磊伸伸脖子咬咬牙说:“王医生,这是我送的第一车料,您看我……我也没带钱,这车料就算是为您送的,等过半个月结账了,钱再给您,行吗?”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王医生慷慨地说。
石磊赶上这档子事儿,就别想着再去拉石料了,都怪自己太心急,挣的钱还不够赔医药费呢,就等着挨训吧。一路上,他琢磨着需要跟老婆交代的“台词”。石磊的老婆名叫花姑,比他小两岁,一米六五的个头儿,头发乌黑却不柔顺,一张瓜子脸,身材不算太胖,只有小腹有些赘肉。两排墨灰色的四环素牙总能给人深刻的印象,那可不是容貌上的一点点瑕疵,而是大打折扣。花姑听到拖拉机停在门口,兴冲冲地抱着两岁的孩子前来迎接凯旋的丈夫,可当她看到车厢里的三个人时,万千疑虑涌上心头。她诧异地问:“怎么有三个人?那个大的还包着肩膀头子!”
“那个……什么……等一下我慢慢说。”石磊支支吾吾地把台词给全忘了。
“你能说出什么呀!”花姑话多嘴快嗓门儿大,十来个人坐在那儿聊天,有一半声音是从她的嘴巴里蹦出来的,所有的话就挂在嘴边。从早到晚,她嘚啵嘚啵个不停,为了生活,准备继续嘚啵下去。她又要絮叨个没完了:“你回来挺早的嘛,离天黑还远着呢,是不是偷懒了?拉了一车?两车?肯定不会拉第三车的。我还给你煎了鸡蛋饼呢,想犒劳犒劳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新车舍不得用?那又没关系,用旧了刷点油漆不就行了。你别忘了,借我哥的两千元钱还没还呢,还有你儿子,你就不给他吃奶粉了?这油盐酱醋,哪样不要花钱?”
“你让我说两句行吗?什么呀,我儿子,那是咱儿子!”石磊强行插上一句又被花姑打住了。
“好、好、好!咱儿子,奶粉又涨价了,照你这样干活儿,奶粉就不要买了,搅点面糊儿喂喂得了!”
“你说的都哪跟哪儿啊,都不是!你还想不想听我说了?”
“让你说,你能说出什么呀!”花姑指了指东明兄妹接着又说,“你们三个先在车上等着。”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住石磊的胳膊说,“来、来、来,你跟我进去好好说,你说都不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两个人进院了。
花姑这么叽哩呱啦噼里啪啦一阵子,东明只觉得一团糟。他叹口气想了想:伤口缝合了,也挂了消炎水了,就下车在门口儿等着,不管他们两口子是谁出来,说一声就走,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石磊抢先开腔,不抢他就没机会说话。他强作镇定地说:“花姑,你先别说,你听我说,给我三分钟,不!五分钟,我把事情说清楚。”
“好!你说!你说!”说的人不急,听的人倒急了,没人比得了花姑的语速,跟机关枪似的。
“是这样啊,我呢——拉了一车石料,想多拉点多挣点,可在路上呢——”
“你能不能说快点!”花姑又急了。
“你急个啥!我有五分钟呢!前天下了雨,路滑,你是知道的……后来,车子陷进泥坑了,刚好那三个人路过,我看也没别人了,就请人家帮忙吧,没想到啊没想到,石头掉下来砸了人家,肉都裂开了,就去水泥厂缝了十几针,我说……我们可不能缺德不管人家,人家的伤口还没痊愈呢,就是赔钱也要等人家伤口好了再走。”石磊似乎找回了台词,不到两分钟便说完了。
“你这死东西,怎么不早说呀!我们可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你早——不让我说啊!”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
花姑把孩子递给石磊走到门外,客气地请东明兄妹进来。东明没想到这女的虽然嘴巴厉害,但还是通情达理的。
晚上,花姑煮了捞面,拌韭菜炒鸡蛋,一人一个碗,可以端着蹲在院子里吃,省得摆桌儿了,况且屋里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她家的饭桌儿是为两个人常备的,有贵客来了才会在小桌子上放一张大的桌面儿凑合着用,一般的客人也只能像东明兄妹这样吃捞面了,随便哪里一蹲就行。花姑也并非是为了省那一张桌子的钱,关键还是没地方,只因花姑有个癖好,名曰“储物癖”。不管是屋里还是院里,都要摆上东西,似乎没那些物件儿就不能成为家一样,用得着的用不着的摆成一片,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地上摆满了就摞起来,或者放柜子上,实在不行就挂墙上,结婚时更是一次性准备了一辈子的被子,这确实是心理上的癖好。花姑看到有一丁点儿地方,不赶紧放些什么就会觉得难受,绞尽脑汁地放上一样儿她认为合适的东西才会安心。家里没有空地儿,就像城市没有绿地一样,全盖了房子。她的东西,哪怕是破烂不堪、残缺不全,也不想让别人碰一下。石磊为此而烦心,可又不敢说,就是撑破胆说了也没用,换回的只能是一顿臭骂,天长日久后,也就习以为常不管她了。
除了储物癖,花姑还有一大癖好,那就是“洁癖”。干净整洁当然是好事,可要是过了火儿,就有些折磨人了,她自己是感觉不到的。锅碗,石磊清洗完了,她还要再擦上一遍;衣服,石磊洗过了,她还要例行检查;被子,石磊叠好了,她要看看有没有皱褶……两口子的日子因为花姑的洁癖铺上了一层针毡。石磊洗脚必须洗上两遍,否则花姑就不让上床;尿布洗过,只要花姑看到有一丁点儿脏,石磊就得重洗。生活琐事太多,她一定要挑出一些毛病不可。石磊说:“我不是不想做饭洗衣服,我是怕弄不干净,你又要没完没了,你的要求太高!”花姑说:“不是我要求高,是你不想做,你要是想做了,就能弄干净!”两个人经常争执不休,到最后还得石磊让步,是上辈子他欠她太多,这辈子她拿他来撒气。“唉——”石磊总是苦恼地叹气。
除了特殊的癖好,花姑还喜欢认“死理儿”(她自以为是的理)。是属于一边吃着可口的零食一边唠叨着钱不够用的类型,谁看了都会质疑:那零食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她夜里看电视,一定要开两盏灯照着(确定不是小夜灯,一盏足够亮了),理由是——开一盏灯光线太暗,会近视的——哈哈!岂有此理?她买的新衣服舍不得穿,压箱底儿了,出门都是穿旧衣服,照她自己的话说,那叫“节约”。可过个一年半载,她又会去买衣服,石磊看了总是提醒:“这样的衣服不是买过了吗?你还没穿过呢。”可是,她早忘了!石磊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开支那么大,能省就省。”嗯!花姑就是这么懂得“节省”。
东明兄妹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花姑把碗边擦了一遍又一遍,不能有半点水。她给三兄妹盛上面浇上菜,三个人坐在墙角的砖块儿上吃了起来。两口子坐在屋里,孩子偎依在花姑身旁。吃过晚饭,三个人住哪里呢?花姑要说上一番了:“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老公天黑了也回不来。都怪他自己笨,简直笨死了,连个车都开不好,你说他怎么会往泥坑里开呢?你也真够倒霉的,都是意外,谁都不想帮忙的时候被砸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你们三个跑来跑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家地方小,要不然可以住在我家养养伤。你们也太能吃苦了,要是我的话,没地方睡觉,找不到吃的,扒垃圾桶也不知道哪里有,非饿死不可。小兄弟,你看怎么住呢?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了,你看……”
“你说那么多干吗!”石磊冒着危险打断了花姑喋喋不休的话。他转过脸对三兄妹说:“我带你们去采石场,这两天先打个地铺,住木板房里。”石磊没有闻到“火药”味儿,便找来破旧的草席,准备开拖拉机送他们过去。花姑可就不乐意了,她连忙叫道:“昨天不是没加油吗?不要停在半道儿回不来了,不就七八里地嘛,你们走过去吧。”石磊听了摇摇头——走就走呗,又不是没走过。东明一直是默不作声,感觉这一家有些不同寻常,怕说错了什么惹人家生气。石磊不会唠家常,路上也就说了一句:“我老婆就这样。”嗯?——东明有所疑问但又没问,心想:他老婆怎样?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石磊没有多说,更没有解释,以为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日子,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东明更是一无所知。
木板房虽然不大,单就睡上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石磊安顿好三兄妹就回去了。
两天后,东明的肩膀能够自如活动了,便想着离开。他不喜欢与石头打交道,他不是这山里人,更没有石磊那样的肌肉。夜里,已经九点多了,东明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便起身打开手电筒,照见了石磊的身影。这么晚了,他跑过来干吗?跟老婆吵架了吗?东明猜测着。看明明和星儿都在熟睡,他就随石磊来到门外。月光青白而又通透,像一盏台灯照亮了采石场,静谧中夹杂着从石缝中传出的细微的虫鸣。夜空中有阴云飘过,忽明忽暗,房门前放着一箱啤酒。
“东明兄弟,陪我畅饮一下?”石磊不想独酌,就来找东明。
“好啊,那你老婆她……”东明为石磊而感到忧虑。
“我们喝酒,不管她!”石磊说着拿出一包花生米。
他们找来两块平整的石头,对坐在木板房门外。花生米放在纸箱上,瓶盖儿用牙齿开,花生米用手指捏。石磊望着一轮明月问东明:“你说月亮上有什么?”听了这问话,倘若东明说有山,那未免太过实际,石磊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个。东明回答说:“有嫦娥。”石磊补充道:“还有捣药的老婆婆。”
“对!嫦娥身体不好,要经常吃药!”东明的幽默让两个人相视一笑对瓶吹。
“石磊哥,像你们靠采石头挣钱,万一水泥厂停了该怎么办?”东明的随心所问有些沉重,但在石磊看来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山里有这几十户人家,那水泥厂就不可能会停,天塌了都不会停。他激昂地回道:“不可能!别瞎说!那绝对不可能!”
“假如呢?”东明又拿问号敲了石磊一棒。
石磊咕咚两口啤酒,定了定神说:“那就盖石灰窑,自己烧石灰卖。”
“要是石头烧光了怎么办?”东明也不纯粹是在泼冷水,只是看得远了一些,远得有些遥不可及了,石磊才不想这个呢。
“兄弟!不说这没劲的!来一瓶,一口闷!”石磊跟东明碰了满瓶啤酒,还真的一口闷了,赶紧捏几粒花生米塞进嘴里。
“那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找你喝酒吗?”
“想借酒浇愁呗!”
“都是我老婆,她那个人嘛,哎——”石磊一边摇头一边说,“昨天我洗衣服,把她的白衬衫和我的灰裤子一块儿泡在洗衣液里,今天拿出来一看——完了!白衬衫染成了灰衬衫,我老婆那大发雷霆啊!唉,是不是叫‘大发雷霆’这词儿?”
“石磊哥,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东明淡淡地说。
花姑在家很强势,也就难免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幽幽怨怨,家庭和睦无从谈起。她和石磊之间没有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恩恩爱爱,没有温馨没有浪漫,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对于父母、对于孩子、对于彼此的一种责任。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无味的苦涩的,不是两情相悦而是两性相悦。当他们脱光了衣服钻进同一个被窝抱着彼此光滑的身子时,谁又能说出,除了两性交融时的欢心还有什么?然而,对于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已经足够。还能奢求什么?食色乃人之本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悲壮,七仙女与董永的奇幻,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人生相聚就是缘,情缘也好,怨缘也罢,既然一起过日子,就要对得起自己的“那口儿人”。不要轻易地说离婚,石磊没说过,花姑没说过,石磊觉得没到那份儿上,花姑觉得她的言行很正常。
花姑在家坐不住了,自己的老公,说几句有什么呀!她总觉得他不应该闹气。她把孩子哄睡去了老李头儿家,得知老公去了采石场,就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赶了过去,由于骑得太快,绊到石块儿摔了一跤。石磊老远就听到自行车的声音,猜到是老婆找来了。他稳如泰山,已经做好了骂不还口的准备。
“你这死东西,跑到这儿来喝酒,快把我急死了!”花姑跑过来一把拽住石磊,“快跟我回去,孩子醒了会闹的。小兄弟,你自己喝吧,我们回去了!”
石磊顾不上跟东明打招呼,看到花姑一扭一拐的便问:“你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找你这死东西嘛,摔了!磕到脚了!”
“那我给你揉揉。”
“回家再揉!”
“来嘛!揉揉!”
“回——家——了,死东西!”
两口子你捏我,我拍她,打着情骂着俏走了。
东明虽不喝白酒,但喝啤酒还是海量的,五瓶啤酒喝进去也只是催眠而已,往草席上一躺,便昏昏入梦了。梦里,他戴着厨师帽炒着菜,身边有个兰姐模样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甜蜜地笑着……他不小心把菜翻到地上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死东西,还不快捡起来……”东明听到责怪,扭头看时,那女的瞬间变成了花姑的嘴脸……
东明——被惊醒了!
 
 
第八章 浪仔
 
 

猛烈的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吹得三兄妹眯着眼往前走。东明耸了耸酸痛的肩膀,伸了伸手臂。他们离开采石场后又走了两天的路,在路边找到了一间瓦房。门窗都已拆除,只剩下一座空壳,他们走进去放下行李,坐下来歇歇脚。天色渐渐变得阴沉,乌云黑压压一片,风像强盗一样在屋里横冲直撞,路边的杨树疯狂地摇摆着枝头,这预示着暴雨将至。不一会儿,雨点啪啪地打在瓦片上,打在窗台上,雨越下越大,风反而越刮越小,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一阵阵雷鸣响彻云霄,乌云犹如黑色的大手撕破了天幕。随即,暴雨倾盆而下,足足一个多小时,时大时小,像是给大地洗了个澡,把房屋、树木、道路……冲刷得干干净净。慢慢地,暴雨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明明和星儿啃着火腿肠,悠然自得。东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兰姐的电话。
“东明,是你吗?”爱兰难以置信,激动得热泪盈眶。东明再一次听到了轻柔而又甜美的声音,也差点儿掉下泪来,用颤巍巍的嗓音说:“兰姐,对不起,手机没电,我……”
“别说对不起,姐姐知道,这没关系,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外面正在下雨,我们躲在一间破房子里,今天就在这里睡觉了,兰姐你现在怎么样?”
“我带着亮亮回娘家了,还好吧,就是没你给孩子捏筋,姐姐有点儿累,感觉好累……”爱兰说着说着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兰姐是多么希望东明能够在她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他抱着孩子的身影啊!
“兰姐别难过,等亮亮长大就好了。”
“等孩子长大了,我也想跟你一样去‘旅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
“可你不能像我一样没吃没住的。”
“咱俩一道怕什么,姐姐跟你说过,我是什么都缺,就不缺钱。我们来一次真正的旅行,看到新鲜事物,我拿相机拍下来,你用钢笔记下来,多么美妙!”
“是啊!我的脑海中仿佛已经出现了那样的画面,真让人期待!”东明闭上眼,会心地说道。
“好了,能跟你聊几句,姐姐就很开心了,亮亮在闹,我去哄哄他。”
“知道了,兰姐。”
东明把手机捂在胸口,仿佛心跳也能随着电波传达出去一样。明明瞅了瞅窗外说:“外面还在下雨,今晚是看不见星星了。”东明神色忧伤地回道:“看不见,但能听得到,每一颗雨点就像是星星流下的泪滴,诉说着心中的伤痛,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明明似乎懂得了人世间最纯洁的真情!他说:“不用长大,我现在就明白,你是说亮亮,他看不见,只能去听……真想回去看看他,还有姐姐。”东明听了欣慰地露出笑脸,伸手把弟弟揽在怀里。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三兄妹在沉思和想念中度过了。
两天后,手机无处充电,东明再次与兰姐失去了联系。在一个陌生的大都市里,一排排路灯照亮了每条街道,映衬着闪烁的霓虹,夜市上显得格外热闹。一家夜宵店门口摆放着两张餐桌,墙角处的笼子里静静地趴着一只狼狗。客人渐渐散去,有一只流浪狗在摊位前晃悠,寻找食物。店主随手抛给它一片白菜叶子,它低头闻了闻、舔了舔,似乎不感兴趣。店主看情形便开始驱赶:“野狗,不吃就滚开!快滚开!”流浪狗只得缩在公用垃圾桶后面,等待时机。它已经盯上了餐桌旁的塑料桶,残羹剩菜全在里面。机会终于来了,桌子、凳子都已搬回店内,这会儿外面没人,至于笼子里那只狗,被锁着拴着,它是不可能缩身钻出来的,顶多了狂吠一阵。流浪狗窜上去,先把桶打翻,然后吞上几口容易下咽的,再扒出一大块肉骨头,飞奔而去。店主听到汪汪声走了出来,流浪狗已经跑远。他看到刚扫过的地面又撒满了食物残渣,瞬间火冒三丈,嘴里骂着:“野狗!疯狗!找死啊!”他打开笼子,放出爱犬,嗾使它追去。
就在流浪狗跑出没多远的时候,夜宵店主的爱犬就追了上来。流浪狗掉转身,丢下肉骨头,嗷嗷直叫。它毛色棕黄,有一只眼睛紧闭失明。两只狗个头儿相当,半米多高,只是流浪狗略显瘦弱。它们互相怒视着,露出长长的尖牙。这时,店主也赶了上来,手里抓着木棍,不停地发号施令。爱犬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发起了攻击,流浪狗迅猛闪开,没被扑到。而后,这边扑,那边闪,几招下来,流浪狗被困在墙角。此时,狗仗人势的那只变得异常嚣张,它不顾一切地猛扑上去,流浪狗躲闪不及,被咬了后腿,顺着惯性,两只狗都翻倒在地。流浪狗被压在下面,它勾过头,瞅准对手的脖颈,发出致命一咬,只听得几声凄惨的哀叫……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两只狗没了动静, 难道是……店主试探着走上前去——就在这一瞬间,流浪狗嗖地脱身而逃。即便流浪狗受了伤,人也追不上呀!更让店主感到意外感到吃惊的是,自己的爱犬在搏斗中竟然被活活咬死。他一脸茫然,不敢相信也得相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只能忍痛收尸了。这场以弱胜强的搏斗靠的不是体能,而是全凭流浪狗的机灵与敏捷。
三兄妹在一个破旧的帐篷下睡觉。东明深夜醒来,总觉得身边有不一样的东西。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四处察看,发现不远处趴着一只狗,这让他感到很诧异。仔细看去,那只狗不停地舔着后腿,像是受了伤。没错,这正是那只抢劫食物被追赶的流浪狗,滴下的鲜血诠释着在另一条街道刚刚发生过的殊死搏斗。
天渐渐地亮了,流浪狗还趴在那里,伤口的血和绒毛凝结在一起。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疼痛和饥饿让它没力气站起。狗本身没有好坏,就看它的主人。东明看它楚楚可怜,想给它包扎伤口,喂它食物,可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陌生的狼狗,难免有些恐惧。他从包里掏出火腿肠,剥了皮用手指捏着,轻轻地走到狗跟前,缓缓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表现出友好和诚意。流浪狗没有过激的反应,他再伸近一点,再近一点,把火腿肠放在它张口就能够到的地上。片刻后,流浪狗叼了起来,开始品尝。就这样,一根火腿肠开启了东明和流浪狗之间的信任和沟通。
“哥哥,这只狗会不会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明明凑近哥哥问道。
“不会,狗是很忠实的,只要主人不抛弃它,它是不会跑出来的。它后腿有伤口,可能是被别的狗咬到了,没有消炎药,只能用布条缠一下。”东明说完,毫不犹豫地从旧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在狗的身边蹲下,轻柔地抚摩着它的脖子,然后从背部到腹部来回不停地划动,传达着自己的友善,使它放松不再警惕。流浪狗开始接受这位新的主人,静静地趴着。东明也不再畏惧,不慌不忙地为它包扎伤口,相信它绝对不会反咬一口。现实的苦难,促使这只狗尽快适应新的变化,天性让它没有别的选择,哪怕日后主人不再喜欢它,只要不把它抛弃,它就会一直跟随。很庆幸,东明绝非那样的主人。东明给狗包好伤口,拿出剩下的全部火腿肠,流浪狗饥不择食,吃个精光。这只狗究竟是聪明的,它认定了东明这位可以信赖的新主人,还有两位小主人,真是不幸中之万幸。
“明明,你和星儿在这里守着,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宠物诊所。”东明吩咐道。
“那你要快点回来!”明明说。看一只狗可不比看管行李那么简单,明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它会“狗咬吕洞宾”。好在,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是童心的,聪明的狗比小孩子都乖,只要两个小主人不来回跑,它也就不乱动。明明开始尝试着与狗亲近,狗没有躲开,迎上前去摇着尾巴。人和动物之间流露着坦诚和喜悦,人是感觉,狗是直觉,或者说是本能。
个把小时后,哥哥还没回来,明明有些着急。他摸了摸狗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他心里,狗也是应该有名字的。又过了一会儿,哥哥终于回来了。三兄妹带着流浪狗去了宠物诊所,给伤口敷了药,重新包扎。东明摸着狗的眼睛问医生:“请您看一下,它这只眼睛是怎么回事?”医生拨弄了几下眼皮说:“从外观上看,像是做过手术,缝合的,没有眼珠,可能是受了严重的伤后,就把眼珠取掉了,它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东明带了一些消炎药粉离开了诊所,流浪狗一扭一摆地跟在后面。
“我们要找一个偏僻的地方住下来,等狗的伤口好了再走。”东明带着弟弟、妹妹还有流浪狗,朝着偏远的郊区走去。
“哥哥,我们叫这只狗什么名字呢?”
“我已经想了老半天了,流浪的人带着流浪的狗,就叫它浪仔吧。”
“好啊!”明明牵着狗不停地叫着,“浪仔、浪仔……以后就叫你浪仔了。”
他们在一个集市上停了下来,四处张望后,走近小吃摊儿,买了几个馍夹菜和几块儿油酥饼。“我们这样买着吃,钱够用吗?”明明问道。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关心起‘经济’来了?不瞒你说,一个月都用不完。”
“不会吧,你没挣几个钱呀?”
“哥哥我是没挣几个钱,可你忘了一个人,你的漂亮姐姐。她在我们临走前,偷偷地塞进背包里五百块钱,用红丝巾包着,是她精心准备的。离开兰姐后第二天,我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是真的吗?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没别的了,就这一个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东明从衣袋儿里掏出红丝巾说,“如果不是兰姐,我们又要忍饥挨饿了。”
“好漂亮的丝巾,给我看看。”明明央求道。
“拿好了,可别把口水喷到上面了。”
明明接过丝巾,捧在手里自言自语:“好软、好滑呀!”他又贴着鼻尖闻了闻,还有一股清香。他拉住星儿说:“你也闻闻。”星儿双手捏着丝巾,轻轻划过脸颊,甜蜜地笑了,感受到了一丝温柔的呵护,仿佛兰姐的纤纤玉手在抚摩着她。
他们走了十几里路,找到一处拆迁房,住了下来,在破烂不堪的房子里没人打搅。一个星期后,浪仔的伤口已经恢复,毛色润展,看起来精神多了。东明把木棍扔出十几米远,浪仔飞奔而去,噙在嘴里,叼了回来。它还能从窗外一跃而进,行走墙头如履平地,体格比先前强健了许多。
三兄妹和浪仔同吃同住,不分彼此。东明想把这新闻告诉兰姐,就在他买快餐的时候,向老板娘问道:“阿姨,我能在您这儿给手机充一下电吗?”
“好说,好说,插座在那边。”老板娘接着说,“面呢,等你走的时候再做,要不然就放凉了。”
手机充着电,东明耐心地等着。正在这时,老板娘的儿子,一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儿在他身边坐下,用调侃的语气说:“有钱人啊!兄弟在哪儿发财?第一次到我店里,以后要经常来呀。”在那个年头儿,在底层社会,基本上都是固定电话或者公用电话,手机就是奢侈品。
“不是,这手机是别人送的。”
“有钱人跟有钱人混,你要是穷光蛋,谁会跟你套近乎,躲都来不及。”
“有些人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东明总觉得像兰姐那样不为钱便可以接近的人还有很多。
“也许吧,反正我没遇到过。”
看一个人怎样,就要看他身边的朋友怎样,这样说并不过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宁缺毋滥,像东明这般,宁愿一个朋友没有,也不会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东明看了看钟表,时间差不多了,便朝老板娘说:“阿姨,您做面吧,我准备走了。”
十来分钟后,快餐面做好了,盛入餐盒装进袋子,东明付了钱拎着就走。这会儿不忙,老板娘的儿子说:“妈,我有点儿事儿,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说过,他紧跟着东明走了出去。他看上去二十出头儿,长得挺壮实。东明前面走着,他就后面跟着,步步紧逼。在街的尽头,东明停住脚步,扭转身冲那人喊道:“这位大哥,你干吗跟着我?”他快步走到近前说:“好兄弟,我来帮你拎着,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我想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在家不方便,不想让我妈知道。”
东明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快要到“家”了,拐过街角就能看见那间破房子,只要大喊一声,浪仔就能听到。东明谨慎行事,说道:“你用了,就不会还给我了。”
“兄弟说笑了,我不是那种人。”他说着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伸手去接装快餐面的袋子。东明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拿着手机,本想给兰姐打电话的,全被这人搅乱了。东明见势不妙,急忙缩回手说:“等一下,等一下!再往前走走!拐过去再说!”他已经看到了浪仔的身影,在门外候着呢。
“这位兄弟,我跟女朋友有点急事儿。我就站在这儿,打完电话立马给你。”那人说完,趁东明不备,猛地夺过手机。
“你干吗!抢劫!”
“兄弟别激动,我拿去用一下,明天就还给你!”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跑开。
“浪仔!浪仔!……快去追上他!”东明连忙高呼。浪仔听到主人的呼唤,狂吠着箭一样飞奔而来,朝着东明指的方向追去。
小伙子万万没有料到会有狼狗追击,慌乱中把手机当石块儿砸向浪仔,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东明叫住浪仔,跑过去捡起被摔碎的手机,已经无法使用,感到既心疼又气愤:“凭什么呀!摔我的手机,我招谁惹谁了?”再看看那人,他已经跑远。
东明回到屋子里,吃不下面,向弟弟、妹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带着浪仔来到餐馆儿。他说:“阿姨,您儿子摔坏了我的手机,您看一下。”
“啊?有这事儿?没听他说呀,他去女朋友家帮忙了,过两天才能回来。”老板娘故作惊讶地推托着。看来,想要赔偿是没戏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谁会给东明做主,为他讨回公道?即便有热心人,当遇到蛮横不讲理的也难免会变得沉默,东明大叫大嚷又能怎样?自认倒霉吧,遇到了不该遇的人。

城里真是鱼龙混杂深不可测,事情过后,他们离开了城市。途中,居然遇到了劫匪,那是在星儿尿急的时候,浪仔护送她去了路边的小树林。一伙儿八个人把东明兄弟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吼道:“把包留下!衣袋儿、裤兜儿里掏干净走人!”看到这阵势,明明吓得躲在哥哥身后。东明看看这群人不像是真正来抢劫的:八个人抢两个包能分到什么呀?就是把所有钱全都拿出来,他们每人又能分得多少?摆这么大的阵势,捞到一点点好处,有点儿“铺张”,有点儿“浪费”。这是在荒郊野外,四下里就只有他们这伙儿人,呼救也没用。东明强作镇定,一言不发。
双方对峙片刻后,“胡子拉碴”见东明站着不动便恐吓道:“不想放下东西,不想掏钱,那就跪下来求我,我就放了你们。”他这是想让东明兄弟跪地求饶。他用铁棍在路中间画了四个圆圈后说:“把膝盖并并齐,跪在圈里!”东明在他的威慑下依然是不说话,不行动。他们僵持着,那人不好发出撤退的命令——多丢人啊!可不能把胆量给赌输了。
“你俩到底跪不跪?”那人挥动着手中的铁棍大声吼道。
“打死也不跪!”东明此言一出,有些后怕,怕他真的动手。东明紧握着弟弟的手,已经冒了冷汗,希望那人不是亡命之徒。
东明不放下包,不掏钱,不下跪。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星儿和兄弟俩的战神回来了。浪仔虽然姗姗来迟,但还没有错过表现的机会,它龇着牙嗷嗷直叫。有浪仔在,兄弟俩还怕什么,只要东明一声令下,浪仔必将奋勇拼搏。那人并未因为浪仔的出现有丝毫胆怯,仗着人多势众,继续狂言厉语:“哟嗬!又冒出来一个丫头、一条狗,我一块儿收拾了!”接着,他手握铁棍指向浪仔,“叫!再叫!再叫,我一棒敲死你!”谁都知道,狗命不如人命,倘若浪仔真被那人打死了,也不会有警察来抓他。话又说回来,他抡起铁棍能敲到浪仔吗?他没见过浪仔的身手,难免会口出狂言。东明在心里暗自发笑:可能吗?没等你举起棍子就已经被浪仔扑倒了,别说你一个人,你们一伙儿全上也不一定是浪仔的对手。浪仔终究是聪明的,不会冒然进攻,它要等待时机。在狗的世界里是没有罪犯没有警察的,只听从于主人,咬伤了人也是主人的事,不会归罪于狗。为此,东明也对浪仔进行过特殊训练,每当发号施令前都会在浪仔的耳根后重重捏上三下,看到浪仔欲要咬人时吹起口哨,它便会收住嘴巴。东明想教训一下这群人,杀杀胡子拉碴的嚣张气焰。他捏了捏浪仔,拍拍它的额头松开了手——战神出战了,号叫着跃跃欲试地靠近那人。胡子拉碴终于被激怒了,挥起铁棍抡向浪仔。浪仔迅猛闪开,趁那人还没来得及抡起第二棍的刹那间,纵身跃起,迎面扑了上去——他毫无招架之力地仰面倒下。正当浪仔张开血盆大口时,传来了口哨声。它回头看了看东明,伸长了舌头,流出的口水滴在那人脸上。
“回来!快回来!回来……”浪仔听到主人的召唤撤了,向观望的那七个同伙儿狂叫一阵,警告他们——不服的也是这下场!几个人赶忙跑过去扶起那位逞能的。胡子拉碴擦着浪仔滴下的口水愤愤道:“狗东西!我敲死你!”就在此时,他们的老大骑着自行车戴着安全帽赶来了,来得很及时。
“行了,都给我回去!一群大老爷们儿欺负三个过路的小孩儿,还是男人吗?”
工头儿训斥完部下,向东明兄妹解释说:“他们都是我工地上的,闲着没事干,老板拖欠工资,就跑出来拿你们撒气,吓着你们了。这条路走不通,前面就是我的工地,你们回过头去,朝右边那条道儿走,前面的路宽敞着呢,相信我!”说完,工头儿领着部下撤了。
是啊!前面的路宽敞着呢!东明没有理由不相信工头儿的话。汪汪的叫声让那群人回头望了望,东明急忙按住浪仔的额头示意它不要出声。平静后,东明牵着浪仔带着弟弟、妹妹朝工头儿指的那条道儿走去。
一场风波之后,东明兄妹来到了乡村。傍晚,他们在树林边小路旁,找到了一个柴草棚。浪仔在棚外守着,三兄妹在棚内整理杂乱的柴草,腾出睡觉的地方。准备好了就叫浪仔进来做伴,风餐露宿亦无所谓。
夜里,月明星稀,冷冷清清,大概是三更时分,“汪、汪、汪……”浪仔叫个不停。兄妹三人被惊醒,东明连忙捂住它的嘴巴,让它平静下来。东明悄然走到棚外,看见月光下有一个人影,背着鼓囊囊的袋子朝远处跑去。这人半夜三更跑那么快干什么?东明想着回到棚里,正在寻思的时候,又跑来一位大爷。老大爷听到有狗在叫,便气喘吁吁地喊:“棚里……有人吗?我……”东明再一次钻出柴草棚,借着月光,看到老人弯着腰,双手扶膝,便走上前去问道:“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跑不动了……我的鸡……被偷了……刚从这儿经过……”
“原来是偷鸡贼呀!我看到了!大爷,您别急,先到棚里歇着,我去追!”东明把大爷扶进柴草棚吩咐道:“明明、星儿,照看好这位大爷。浪仔!又到了你表现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发,追上那偷鸡贼!”说罢,东明毫不犹豫地带着浪仔狂追而去。东明可谓是轻装上路,那贼背着袋子跑了一段路,很显然越来越慢了。眼看就要被追上,那贼才意识到刚刚经过的路边柴草棚,还有那令人胆怯的狗叫声。偷鸡贼撂下袋子大吼:“你是那老头儿什么人呀?关你什么事啊!”
“只要是贼,就关我的事!”东明回应道,“你偷鸡也不找一个摸黑的夜,难道你喜欢一边偷鸡一边赏月吗?”
“老子眼神儿不好,我怕黑!”
东明听了不再和他纠缠,捏了捏浪仔的耳根,嗾使道:“浪仔!上!”接到命令,浪仔猛冲上去,偷鸡贼吓得魂飞魄散,丢下麻袋,飞奔逃窜。东明立马收兵:“浪仔!回来!快回来!”
东明背起麻袋,回到柴草棚,估计有十几只鸡。老大爷看了喜笑颜开,感激地说:“多谢了!小伙子,若不是你,我的鸡是追不回来了。我刚才听你弟弟说,你们一直在外面,不如到我家去吧。”
“不用了,等到天亮,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您干吗不养只狗呢?”
“养了,被刚才那贼给毒死了,真可恶!”
“您离这儿远吗?我把鸡给您送回去。”
“小伙子就别客气了,这几十斤东西我背得动,我看你们老是在外面游荡也不是办法,我和老伴儿养了六头猪,一百多只鸡,有一间放饲料的瓦房,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放一张床进去,将就着住一住。”
“我也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可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有我弟弟、妹妹……”
“我年轻的时候,每天都上山采药,运气好的话,能采到满满一箩筐,等晾干后,拿到城里去卖,品相好的就能卖上好价钱。你们既然来到这里,何不试着去采药呢?”
“采药?去哪里来呢?药材我都不认识。”
“这都不是问题,我可以教你。从这里往南走十里就是转山了,转山不是一座山,而是有六座大山环抱一个湖,山上的草药可多了,野生的很值钱,可不知怎么的,采药的人越来越少,浪费了这山中宝贝。”
“大爷,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上山采药了。”东明有一些心动。
“这就对了,我们能碰到一起就是缘分,我家离这儿不远,拐个弯儿就到了。小伙子,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们先在这棚里睡一觉,等天亮了,我再来接你们,记着,一定要等我!”老大爷说完背起麻袋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老大爷如约而至。东明用自己的言行再一次赢得了别人的信任,他也想从中获得一些帮助,于是便随着老爷子来到家中。狭小的院子里别无他物,东边是鸡舍,西边是猪圈,老两口儿吃住在一间房里,只是在门外搭了个简陋的灶房。屋内简单的陈设,过着简单的生活,三个儿子都搬进了城里,他们如今没有太多的奢望,但求无灾无病,安度晚年。进了门儿,兄弟俩连忙打招呼:“奶奶好!奶奶好!”
“好,好!先把东西放下,屋里坐,”老奶奶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真是好孩子!”
老两口儿和东明兄妹可谓是一见如故,亲如一家,可能是长时间见不到儿孙们的缘故吧,看到三个孩子就觉得特别亲切。老爷子把爱犬装进麻袋,放到三轮车里,对三兄妹说:“你们在家歇着,我去田里把它埋了。”
放饲料的房间里已经铺好一张床,那是老爷子特意为三兄妹准备的。三个人把行李拿进房间,整理一下,然后去洗洗脸。东明走进灶房,一边帮忙烧火一边问:“奶奶今年高寿?您和爷爷身体可好?”
“我呀,六十有三,你爷爷大我两岁,我们身体好着呢,平时少操点儿心,少摊点儿事儿,养养猪养养鸡,活动活动,这身体就没什么大碍。”
早饭刚做好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三轮车的响声,是老爷子回来了。他满脸忧伤,毕竟养了好几年的爱犬突然离去,会有一些挂心。浪仔摇着尾巴,老爷子走到跟前,摸了摸它的额头,找寻一丝安慰。
这一天,老爷子让三兄妹看了养的猪和鸡,还向东明讲述了草药的品种。他们商量好了,明天进山,由老爷子带路,先让兄弟俩认识一下草药,至于能采多少并不重要。
吃过晚饭,东明毫不隐瞒地向两位老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老爷子深有感触地说:“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就看你遇到什么样的人,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不喜欢待在家里,独自一人外出闯荡。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你奶奶,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现在孩子们都有出息了,我们也老了,就守着老地方,过完这一生也就算了。你还小,路还长着呢,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
“大爷,那您说,我将来该做些什么?我该到哪里去?”东明迷惑地问。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最擅长什么,你能去哪里?总不至于躲在深山里吧,你在农村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做些什么?年轻小伙子多吃点苦,多一番经历是好事。你们先在这里稳一稳,等日后再做打算。”老爷子深沉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渗透着过来人对初出茅庐小伙子的劝导。
“是啊!你爷爷说得对,你要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老奶奶在一旁插了话。
东明听后有所领悟地笑着并点点头,流露出一种虔诚。
夜里,三兄妹挤在一张床上,兄弟俩睡一头儿,星儿睡另一头儿。
“哥哥,你说采药是不是跟挖野菜一样?”明明问道。
“应该比挖野菜困难吧,你想啊,野菜是挖来自己吃的,而草药是卖给别人的,买家都很挑剔。”
“山里会不会有野兽?”
“听爷爷说,大型野兽没有,只有一些狼,但是不常见。”
“那我们要带上浪仔,再带上两把猎枪。”
“不带浪仔,它要在家看门,爷爷家根本就没有猎枪,只要早点儿回来,就不会碰见狼,赶紧睡吧,明天好有精神上山采药。”
星儿蜷缩着双腿,明明还是能蹬到她。于是,明明也蜷起腿来,把身子贴紧哥哥。
“别把我挤掉床了!”东明抖了一下翻过身,搂紧了弟弟。
东明没见过采药的,不晓得采药的工具,梦里:他竟然背着锄头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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