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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九、十、十一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3 08:20:11 

                              第九章 走进山林
 
 
 
       公鸡刚打过鸣,三兄妹就起床了,来到院子里才知道,爷爷、奶奶已经在等他们了。吃过早饭,老爷子和东明兄弟背起竹篓,带上小洋镐、铲子、钩子、绳子、红丝线、干粮和水出发了。他们快步走着,明明更是觉得有趣,一路小跑,跑得快了就等一等。
        山脚下蜿蜒着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带着大山的问候流向远方。走过石拱桥就要爬山了,沿着曲折的石子路缓步前行。山上郁郁葱葱,随处可见高大的松树,还有白桦树,偶尔还会看到松鼠在树洞中钻进钻出。树荫下一片片绿色,点缀着各色的小花,山中那无需雕琢的纯自然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在一个用木板象征性搭起的山爷府前,他们停了下来,磕头跪拜山神,得到庇佑后,就可以安心地带走想要的“宝贝”了。老爷子边走边说:“这山里见草就是药,但不能见草就采,要先找最名贵的,像人参、灵芝、天麻之类。要是碰不到,回头也只能采一些大黄、五味子、松毛翠之类的普通草药,装满一箩筐也就回去了。”走着走着,老爷子停住了脚步,指着远处一片不一样的绿色,惊喜地叫道:“看!看那边!应该是野山参!”东明顺着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有一小片儿比周围稍浅的绿色。“走吧,我们过去看看。”老爷子说罢就前面带路,兄弟俩后面跟着。走到近前,老爷子仔细辨认,果真是野山参,急忙用红丝线拴上,不让它“跑”掉。惊喜之余便开始采挖,挖人参可是个精细活儿,急不得。老爷子边讲边做示范,东明在一旁学着。先用铲刀铲去大量沙土,然后用竹签,像抽丝剥茧一样一点一点地抠出土粒,直到露出全身。“记着,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把一百元的人参挖成十元,这东西有灵性,不能碰伤。”老爷子说着用嘴趴在参须上吹了吹。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挖掘,一根生长二十多年的野山参终于现形。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打好参包,揣在怀里。三个人坐在林下,吃点儿干粮喝点儿水,尽情享受大山的怀抱。
        时过正午,老爷子顺着一股清香找到了一大片细辛草,采满两竹篓也该回去了。去路慢回路快,快要出山的时候,他们登上一块儿大岩石,环顾四周,每一片叶子,每一棵青草,每一株花蕾,每一粒种子,每一捧土壤,每一块儿石子……无不跳动着生命的音符。还有那飞鸟、走兽、彩蝶、爬虫……密林遮不住通透的阳光,也挡不了洒下的雨露,所有的一切让这大山生生不息。
       “孩子们,你们觉得这山里怎么样?”老爷子走了几十年山路,仿佛能听到大山的诉说,满怀深情地问。
“太美了!我喜欢这儿!”东明情不自禁地说。
        “我也喜欢!要是有一间房子,我们就住在这儿!”明明应和道。
         “你是说房子呀,你往那边山顶看,是不是有个东西?”老爷子指着最高的一座山问道。
         兄弟俩极目远眺,在山顶的空旷处有一个黑点儿。明明好奇地问:“爷爷,我看到一个黑点儿,那是什么呀?”
“那就是你说的房子,一间小木屋,以前住着一位守护森林的哨兵。跑山人是不去山顶的,我倒是去过一次,哨兵还没有结婚,向我诉说了他的苦衷。后来,哨卡撤了,可怜的哨兵走了,小木屋就空在那里,我以后是不会再去了,不会……走吧,回家喽——”老爷子说罢,一声长叹,“唉——”
       星儿和奶奶,还有浪仔在家等候着,等到老爷子和东明兄弟回到家已是傍晚。吃过晚饭,东明在帮爷爷清洗草药。明明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喋喋不休地向星儿讲述大山的神奇:“你见过松鼠吗?它吃松果的时候用双‘手’捧着……山里有个石洞,听爷爷说,原始人在里面住过……有小溪流过的地方就会有很多清泉,我喝了一口,甜甜的……对了,山顶上还有一间小木屋,明天我要进去看看,应该有一张小木床,可以睡觉……”小哥哥讲得有声有色,星儿听得入了迷。
       这天夜里,明明梦见自己去了小木屋,里面住着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养了一只小白兔,小屋前有一簇迎春花……
        第二次进山,没有老爷子带路,哥哥背着竹篓,弟弟拿着干粮,走过小桥,走过岩石。要想采到新鲜的草药,就不能在老路上转,兄弟俩另辟蹊径,朝着密林深处走去。路上,明明还惦记着小木屋,便恳切地问:“哥哥,我们去小木屋好吗?”东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去那里太远,天黑之前可能回不来。”明明沮丧地坐下说:“我走不动了,你去采药吧,我在这儿等你。”
       “怎么,不高兴了?”东明思虑片刻后接着说,“好吧,暂时不采药了,我带你去小木屋,我们要快一点。”
         “太好了!”明明欢呼雀跃地跳了起来。
        绕过几道崎岖的山路,他们来到那座最高的山的山脚下,抬头望去,不算太陡,却与别的山坡迥然不同。高大的白桦树下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踏在棉花上,俨然进入一片原始森林,少了成片成片的绿色。两个人紧挨着,小心翼翼地朝山顶爬去。当他们回头看时,已过半山腰,再仰望小木屋,它那清晰的轮廓已映入眼帘。正在此时,明明脚下滑动,他顺势抱住哥哥的左腿,只见一块岩石滚下山坡,像坠落的流星,无法阻挡。东明急忙把弟弟拉起来,这才意识到落叶下潜伏的危险。等明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问:“哥哥,我们会不会像石头一样滚下去?”东明深吸一口气说:“你比石头轻多了。”
       半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山顶,在相对平坦的地方,有一间小木屋。明明兴奋不已地叫着:“小木屋,我的小木屋!我来了,我来了……”小木屋是用白桦木搭建而成,就近取材,省去了搬运的艰辛。兄弟俩推门而入,只见屋里有一张简陋的床榻,榻上放着一件旧的军用大衣,还有散乱的书信,坐在榻上透过窗子便能看到远山的风景。明明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问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来呀?”东明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的,爷爷不是说过嘛,这个哨卡已经撤了,山顶没有草药,不会有人来的。”
       “太好了!这间小木屋就是我的了!”明明惊叹之余,躺在了床榻上,“真是太舒服了!”
        东明随手捡起一张书信,按说是不能偷看别人隐私的,可是看了没在信封里的书信,就不能算是偷看,因为主人已经放弃了隐私权。书信是女友写给哨兵的,大意是说他没出息没前途,想要分手,最后三句写得很明了:“你说你喜欢大山,愿意做森林的卫士,我很敬佩,可我却等不到你承诺的幸福生活。三年了,你还是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即便是你拥有整座大山整片森林,还是抵不过城里的一套房子。我不想再等下去,我们就此分手吧。”不管是否为女友的本意,东明都为可敬可爱的哨兵感到一丝丝悲凉。哨兵可能伤心欲绝,否则不会把书信散落床上。
        “信上写什么呀?”明明好奇地问。
        “说——小木屋没有城里的房子好。”东明这话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愤慨。
        “城里好什么呀,我觉得还是小木屋好,要是有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就更好了。”
         感受一番后,兄弟俩走出小木屋。外面是一大片空地,没有白桦树,没有落叶,到处长满了绿草,还有几块大岩石。两个人呼吸着新鲜空气,听微风吹动落叶沙沙作响。
         “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东明说过拉着弟弟离开了小木屋,离开了白桦林。他不想空手而归,没有按原路返回。两个人跨过山涧小溪,绕过一片松林,来到一座相对陡峭的山坡前。放眼望去,除了白桦树、松树,偶尔还会发现几棵翠柏。在一处峭壁上隐隐约约有几棵神秘植物,会不会是爷爷说的不老草?好奇心促使东明想要爬上去一探究竟。他们顺着峭壁向上攀登,到达峭壁顶端,在临近边缘的地方找到一棵足够结实的松树。东明拿出绳子,一头系于腰间,一头系于树干上,准备完毕后,鼓足勇气抓紧绳子缓慢地顺着峭壁往下坠。明明守着树干,看绳索是否松动。虽然不是悬崖绝壁,但也相当危险,万一坠落,那也是九死一生啊。东明从未攀过岩,只是听老爷子说过而已,那些教诲的话仿佛时刻在耳边叮咛,提醒自己小心谨慎,再凭着一股胆识和勇气,想应该不会出问题。东明的双脚已经踩在离那神秘植物不远的地方,左看右看,左边五棵右边三棵。他登着突出的岩石,开始向左边平移,近了,更近了,它那神秘的面目终于呈现在眼前。东明定睛察看,果真是地地道道的不老草,感到万分惊喜。他顺利地采完了所有的不老草,装进背篓,拽着绳子攀爬到崖顶,稍作休息后便下了山。
         他们继续绕道而行,没走多远,看到前方有几棵栎树。听老爷子说,有栎树的地方就容易找到灵芝,东明暗自心喜,但愿能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两个人快马加鞭跑到树下,居然不是几棵,再往前是一大片栎树林,希望是越来越大了。兄弟俩开始地毯式地查找,不放过每一棵树。明明没有哥哥那么仔细,只是绕树一圈,便溜到下一棵树。当他来到第十二棵树下,地上散落着枯枝败叶,无意中发现,在树的根部有个奇特的东西。明明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灵芝,但看到过灵芝的图片,非常相像。他欣喜若狂地连声叫道:“哥哥、哥哥……我找到灵芝了,你快过来!”还在树下找寻的东明听到“灵芝”两个字,心头一惊,箭一样飞奔过去问道:“在哪儿?在哪儿?”明明指了指说:“在这儿,快看!”东明俯下身子一看,还真是灵芝。哥哥惊喜万分地对弟弟说:“哎呀,我的弟呀!你还真行,腿快眼也快!”采到第一株就想着第二株,两个人全然忘了回家的时间,向着树林深处走去。可是,当他们再次去找的时候,却没那么幸运,眼看夜幕即将降临,还是没有碰到第二株灵芝。失望之下,只好放弃心中的念头,踏上回家的山路。当兄弟俩快要走到那块大岩石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心惊胆战。一条三米多长的蟒蛇横卧在路上,这是他们回家的捷径,就这样被一条蛇给挡住了。也许它只是路过,在此稍作休息,却不知有人要打此经过。
       “哥哥,蛇!”明明惊叫一声。
       “我看到了!快跑!”东明话音未落,就已撒腿跑开。
        “好了……不用跑了……那条蛇好像没有追我们……”东明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
         两个人蹲坐在草地上,喘着大气,这速度真赶得上百米冲刺了。他们在附近找到一棵能爬得上的榕树,万一有狼偷袭,便可以迅速地爬上去。在树下,明明一口气喝完了满瓶水,没多大一会儿,就感觉想要撒尿。他按照哥哥的意思,对着空瓶哗啦、哗啦……“哥哥,我好了。”东明屏住呼吸接过瓶子,从这棵榕树到回家的小路上,每隔一段就洒上一点儿。
         夜幕缓缓坠下,星儿和浪仔站在门外,巴望着哥哥快点儿回来。
         此时的山林,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犹如洒下的云气,四处飘散。远处高高低低的树木在晚风中晃动,像巫师在挥动扫帚,令人生畏。飞翔的鸟儿躲进了巢穴,跳跃的松鼠钻进了树洞,爬行的虫子盖上了落叶,只有夜间出没的动物才开始蠢蠢欲动。兄弟俩瑟缩在榕树下,背靠树干,竹篓挂上了树枝,听到远处传来乌鸦的鸣叫,瘆得令人发慌。他们环顾四周,一片沉寂,放眼望去,除了树木、杂草、岩石,别无他物。黑黑的夜幕没有在意东明兄弟的处境,毫不客气地落下了,镶嵌着星星和月牙。树枝间屹立着猫头鹰,石缝中蠕动着青蛇,杂草下隐藏着老鼠。兄弟俩成了闯入黑夜的陌生“动物”,他们很难看到它们,而它们却很容易看到他们。对于夜视力超强的动物来说,两个人就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光芒四射。看远处风吹草动,听飘来细微响声,令人心生胆怯,兄弟俩不由得把身子缩得更紧了。明明睁大双眼四处察看,东明此时却很淡定,眯着眼只是去听。冥冥中,东明仿佛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再仔细听听,像是童年的伙伴在红枣树下,争着抢着捡红枣。那时候,妈妈还在,可又不像是在老家的院子里。穿过淡淡的雾岚,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看到了妈妈的模样。
       “妈妈,是您吗?”东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是你们的妈妈,听说你们被困在山里,我特意来看看。”
        “妈妈,真的是您,您真的来看我们了。您知道吗,自从您离开我们之后,我和弟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自从我们离开家,离开爸爸之后,一路上,我和弟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妈妈,您都知道吗?妈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找不到我们要待的地方。妈妈,您带我离开吧,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卑鄙的、虚伪的、肮脏的、残酷的世界!我不要待在这里,请您带我离开!”
        “不!不!不!孩子,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个世界是充满爱和关怀的!难道一路上就没有遇到值得你留恋的?不要因 为遇到了不该遇的人和事去恨,要为着遇到了美好的人和事去爱!你忘了自己写过的留言吗?——‘忘却痛楚,只留美好的记忆!’——孩子,好好想想吧!”
       东明知道,妈妈即便心里想到了,嘴上也说不出这样的话,难道是自己在反驳自己?可他分明看到了妈妈的样子,就在他神情恍惚的时候,妈妈瞬间化身成了兰姐,简直太神奇了。
       “兰姐,怎么是你?刚才妈妈还在,她走了吗?”东明惊讶地问,可兰姐却沉默不语。
       山林的夜晚容易让人产生幻觉,难道是东明的幻觉?他睁开眼,一切都已消失不见,手里紧紧地抓着红丝巾。          他转过脸对弟弟说:“明明,我刚才看到妈妈了,还有兰姐。”
       “真的!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是妈妈托梦给我,但又不像,那就是幻觉吧,说不清。”
       “我想妈妈也不会跑到这山里来,她又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就是有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路呀!”在明明心里,妈妈一直都活着。
       就在此时,榕树上传来了老鼠吱吱的叫声。借着微弱的月光,明明抬头一看,吓得打了个冷战,一条花斑蛇盘绕在树枝上,正在吞食老鼠。“哥哥,上面又出来一条蛇!”东明朝弟弟指的位置看去,老鼠的身体已被吞进一半,只露出头和前腿,发出凄惨的叫声。这次,兄弟俩没有跑远,只是后退了几步,毕竟这条蛇比起那条蟒蛇小多了。况且,它正在吞食猎物,无暇顾及别的。看来,这榕树也容不下他们了。“山里怎么这么多蛇呀?”明明诧异地问。
“蛇再多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真正可怕的是狼,但愿不要遇到。”
       “要是待在小木屋该多好,就不会这样了。”
        “你还想着小木屋,要不是去小木屋耽误时间,我们早就回去了。”东明嗔怪道。
        “没耽误时间,下山的时候还早,是你要去采药,去找灵芝的,结果就晚了,回不去了!”明明显得理直气壮。
        “照你这么说,还怪我了,早知道这样,就把你留在家里,我一个人上山了。”
        “你说的是哪个家里?是爷爷家?还是后妈家?那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是在农村,有妈妈,院子里还有红枣树,对吗?”
       “是又怎么样?我们都已经出来了。”
        “哥哥,你真不应该把我带出来,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危险。好不容易遇到了姐姐,你说要走,现在有爷爷了,你肯定还要走!”
       “嘿!你是在埋怨我了,这可要说清楚,当初我没打算带你,是你非要跟着我的,现在后悔了?那你可以回去呀,或者留在爷爷这里,反正我还是要走的!”
       “我什么都不懂,是你说要找一个美好的地方,还说是我们的理想之地……在哪儿?在哪儿?这儿也不是,那儿也不是,到底在哪儿?你自己找吧,我回去了,回妈妈那里,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家!”明明叫嚷着转身就走。
       “你还真走啊!走了就不要回来,看你能走多远!”
       “不要你管我,我就是要走,我要回家!”
        明明只身一人,孤单无助地朝着回家的路口走去,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停住了脚步。月牙仿佛就挂在树梢,而自己就像一只虫子,一只四处觅食的虫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天敌吃掉。明明仰望松树,想着想着便号啕大哭:“妈妈、妈妈……您在哪儿?快来救我……我回不去了,妈妈,来救我……我该怎么办?”
      “孩子,回去吧,哥哥在等着你呢。”
      “妈妈,您是说,让我回到哥哥身边吗?”
       “对!快回去吧,你哥哥是在说气话呢,不会当真的,听话,回哥哥身边。”
       “谁,是谁在说话?妈妈,是妈妈!我怎么看不见您!”明明大喊着晃了晃脑袋。他不相信这是幻觉,更不相信那只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等他稍稍清醒后,便踉踉跄跄地回去找哥哥,去那棵榕树旁。可当他回到原地的时候,却看不见哥哥的身影。就在他想要再次放声大哭的时候,哥哥那宽慰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东明扑上去把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含着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埋怨你……不该离开你……我错了……”明明哭着说着。
       “没事,不哭了,哥哥不怪你,回来就好,跟哥哥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不哭了……”东明连连安慰着。
         兄弟俩把这一夜的安危交给了苍穹。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山林的夜晚阴森恐怖,仿佛有无数双狼的眼睛在盯着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块光滑平整的大岩石上,手中紧握树枝,准备着突如其来的战斗。假如来的是一只狼,还好对付,倘若是两三只,就危险了,必须躲到榕树上去,把蛇赶走。就在他们严阵以待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细微的响声,撩拨着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敏感的神经告诉他们,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令人不寒而栗。
        “哥哥,有声音,会不会是狼?”明明怯声怯语地问。
         “很有可能!”
         “爷爷、浪仔,快来呀!哥哥,我们还是爬到榕树上去吧,我怕!”明明说着瑟瑟发抖。
         “我也这么想!”
          于是,两个人丢掉手中的树枝,迅速地跑到榕树下,攀着垂下的细枝爬了上去,紧紧地抱住树杈。那条蛇已经看不见,可能自行爬走了吧。他们绷紧神经,密切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东明无意间朝明明的头顶瞟了一眼——天哪!是那条蛇!它没走,还是又回来了。“明明,小心,头顶上!”东明不提醒便罢,这一提醒,明明便抬头看去。
        “啊!蛇——”明明惊恐地一声尖叫,叫声未落,自己的身体却从榕树上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沙土上。东明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扶起弟弟连忙问道:“怎么样?没事吧?”明明揉了揉肩膀说:“没事……我的肩膀可能撞到石块儿了。”此时,他们听到了狗叫声,不对呀,山里怎么会有狗呢?再仔细听听,确实是狗在叫,而且叫的声音跟浪仔一模一样。对!浪仔!会不会是浪仔?兄弟俩顿时忘了恐惧,明明忘了疼痛,朝着汪汪的叫声看去,浪仔那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潇洒飘逸。它,东明兄弟的战神——浪仔,正在飞奔而来!
        “浪仔!你总算是来了!”兄弟俩和浪仔相拥相抱,忘乎所以,那种激动的心情恐怕也只有月光下的大山知道,树林知道,花草知道,飞虫知道!爷爷和他的外甥打着手电筒紧随其后,看到兄弟俩安然无恙,老爷子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明明很想知道,爷爷是怎样像侦探一样找到他们的,便饶有兴致地问:“爷爷,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爷爷感慨地说:“真是不容易啊!我跑了两趟才……先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等到了家里,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爷爷的外甥爬到树上,取下竹篓,里面的“宝贝”还在安睡,殊不知外面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原来,爷爷第一次带着浪仔进山找兄弟俩,也碰到了那条蟒蛇,不敢靠近,便折返回去,叫了外甥再次进山。他的外甥有二十出头儿,身材魁梧,天生不怕蛇。老爷子照着手电筒,外甥手握钢钎,谨小慎微地靠近,再靠近,再近一点,瞅准蛇的颈部猛刺进去,蟒蛇却连丝毫反应都没有。外甥接过手电筒,对着蛇的头部仔细查看了一番,凭着以往抓蛇的经验判断——是一条死蛇。它可能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吧,难怪一动不动地趴在路上,从下午一直到深夜。
        就是这条死去的蟒蛇把兄弟俩困在了山里。回到家中,爷爷娓娓道来:“然后,我和外甥把蛇拖到路边草丛中,浪仔闻到了你们身上留下的气味儿,跑得那叫快呀!它跑着还不停地回头向我们打招呼。回来的路上没有告诉你们,是不想让你们害怕,你们肯定以为蛇已经爬走。现在好了,回到家就安全了,睡觉吧,明天哪儿也不去,把你们的故事讲给奶奶听。”明明就像听侦探小说一样听得如痴如醉。爷爷还不知道,浪仔闻到的是……明明既感羞涩,又有点儿沾沾自喜,也算是自己的一点点功劳吧。
        第二天,星儿在帮奶奶择菜,明明在帮爷爷拌鸡饲料。东明刚劈完木柴,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他抚摩着柔软的红丝巾,思绪万千,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最想念的是妈妈和兰姐。可他却不能回到故里,守着那圆圆的土冢,活着的和逝去的两个世界的人,只能在冥冥中相遇,却无法在现实中生活。东明想到山林中妈妈所托的话,细细想来:也只有兰姐了,只有她让我百般眷恋。是啊!最让人留恋的也是最美好最珍贵的,兰姐的美丽善良和温柔足以成为他回去找她的理由——无须别的!在东明心中所萌生的那种爱意,完全超乎了单纯的男女之恋,掺杂更多的是姐弟之情。他喜欢这位姐姐,想与她相依相伴。他知道,兰姐也喜欢他,这一点让东明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可以毫无顾虑地回去找她——她肯定不会拒绝!
        东明言简意赅地向爷爷表述了自己的决定。爷爷似乎早有预料,平心静气地说:“你终于想清楚了,你确实不能这样走下去,也不能待在这里,回去吧,也许那就是适合你的地方。人生经历的事太多,不要纠结一些琐碎的事,不要太过较真,心平气和地看淡一切,做到胸怀宽广,容得下万事万物。”
        没有过多的准备,也无须带什么行李,只有一条红丝巾和破损的手机。第二天上午,东明来到县城车站,买了票,坐上了开往泉阳的汽车,去那座兰姐所在的城市。
 
 
                                第十章 重逢
 
 
                                       一


        滚动的车轮载着颠簸的车厢,奔驰在宽阔的公路上,是车厢内沉闷的空气拉长了乘客脑海中时间的弦,这辆车仿佛来自远古要开往未来,总觉得跑得缓慢。东明从未承受过这样无休止的震动,感到胃里面的食物一股一股往上翻。他想吐,可在公众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往下压,不能吐出来,不能让大家觉得恶心,晕车的滋味可真难受!东明强忍着对售票员说:“大姐,能不能让司机师傅停一下,我……我不坐了,我晕车,我坚持不住了。”
       “你不是去泉阳吗?还远着呢!”售票员回答。
        “没关系,让我下去吧。”
         “有人下车!”售票员喊过,汽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东明迅速地冲出车厢,蹲在路边,胃里的食物早已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似乎未经喉咙,直接从胃里喷泄而出,可惜了一顿早餐!他一阵接着一阵地吐,十几分钟后,肚子里空了,胃里也空了,这才好受些。可在公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影都没有,该怎么办?“兰姐,你在哪里?明明、星儿,你们在等我,我又在哪里?”此时,东明只有自言自语,心中感到无比的孤独与凄凉。
        东明沿着公路漫步前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即便是这样,还是不想坐车。行走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呼吸着无限的新鲜空气,总比憋在车厢里要舒服些。当初,兄妹三人离开泉阳时走的是乡间小路;如今,东明沿着公路回去,不知要走多久,更不知离泉阳还有多远。
        已经走了大半天,时过正午,才看到远处的村庄和小镇,还有路边一排排的房子。东明加快步伐,想要找个人打听打听。他走到一位中年妇女面前问道:“大婶,您知道这儿离泉阳还有多远吗?”她告诉东明说:“不远了,过了这小镇就是。”东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天黑前到达泉阳是没问题了。只要找到住过的小屋,找到黄阿姨,就能找到兰姐,只怪自己没问过兰姐的地址。有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给兰姐打电话,虽然手机被摔坏,可她的号码东明还清晰地记得。但思来想去,他不打算这么做,既然回到了泉阳,离兰姐也就不远,是自己来找兰姐的,不想让她多走半步反过来去接自己。他想要的情景应该是:兰姐打开门,突然看见自己的身影那该是多么意外,多么惊喜!
        很可惜,后来发生的事,给兰姐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当东明走到泉阳,找到公交车站,已是饥肠辘辘。他买了两个煎饼一杯豆浆,一边吃着,一边朝开往西郊的公交站点走去。他仔细看了看指示路线,到黄阿姨那里,中途还要转车。晕车的劲儿刚刚缓和,又坐上了公交车,这开开停停的,才过两站,东明就感觉不妙,到了第三站,就果断下车,免得遭罪。他发誓,这两天不再坐车了。
临近傍晚,东明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穿梭于陌生的人群中,宛如别人身边的隐士一般,无问人间百态,无问人情冷暖。然而,东明绝非这样的人物,他永远逃不掉牵牵连连,是本性决定了他的为人。累了,他就坐在路边,把目光在人群中不住地搜索,搜索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身影,不一样的穿着,不一样的行动,只是不知这其中蕴藏着多大的奥妙。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一位骑自行车的大姐身上,看她骑着车悠然前行,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警惕。她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名男青年卷入了东明的视线。只见他冲到自行车近前,朝着后轮,抛出一个块状物,物体上系着一根长绳,块状物体穿过转动的辐条,绳子瞬间缠住了车轮。大姐并未意识到是歹人所为,自然而然地停下自行车查看情况。当她低下头的一刹那,男青年趁机抓起前面车筐里的红皮包,飞奔而去。这简直是贼胆包天,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旁若无人地,用这种卑鄙的伎俩抢劫财物。更让人费解、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冲上前去制止。是在拍电影吗?不!是这世界暂时沉默了。
       大姐直起身,发现皮包被人抢去,顿时惊慌失措,丢下车子追出几步,可她哪能追得上啊!于是高呼:“抢劫……有人抢劫……”路人听到呼声,显得非常“冷静”。东明对于这种事不会置之不理,要是浪仔在这儿,只须在它耳根捏上三下,再给出一个手势,它便会冲上前去。没有浪仔,自己上!“别人不管,我来管!绝不能让劫匪跑掉!”事不宜迟,果断行动,东明在心中大喊一声,鼓起勇气,不顾可能遭到的反击,奋起直追。当东明快要追上劫匪的时候,那人猛地掉转身大骂:“王八蛋,让你多管闲事!”随即,冲着东明的头部就是狠狠一拳,东明躲闪不及,遭到重击,顿觉眼前金星闪闪。他从未跟人打过架,不懂得招式,不知道是进攻呢还是防守,只觉得头脑昏昏,想要弯下腰,便顺势就势,扑倒在地,牢牢地抱住劫匪的双腿,使他动弹不得。这看似不合理的一招儿,让劫匪防不胜防,像断了根的柱子,扑通一声倒地。路过的几个年轻人激情踊跃,趁势一举将劫匪拿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报警,有人扶起东明。骑自行车的大姐赶上来关心地问:“小兄弟,碍不碍事?你的眼角流血了。”此时,东明还算清醒,回答说:“我没事。”说过,他站起身想要走几步,可突然眼前一黑,像断了电似的瞬间倒地,失去了知觉。不到二十分钟,警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
       劫匪被带到派出所,王警官开始审问:“说!你是怎么打人的?”
       “我没怎么打……就轻轻地……一拳……他就……”
       “还轻轻地,人还在医院里抢救呢,说具体点儿!”
       “我是有点儿用力了……好像打到太阳穴了吧……可我根本没想到他会……”
       “好家伙!打人家太阳穴!如果抢救不过来,你知道会被判什么罪吗?”
        “不会是死罪吧?”
        “差不多!”
         这个为非作歹的青年人,抢皮包打人的时候无所顾忌,听到王警官说的三个字,吓得两腿发软额头冒汗。这边的审讯还在继续,医院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抢救。
       审讯结束后,王警官从东明的手机里取出电话卡,装进自己的手机,拨了爱兰的也是存的唯一的号码。此时,爱兰正在吃晚饭,接到电话,看到是东明的号码,激动不已地说:“东明,你总算是打电话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都这么长时间了!”
      “你好,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是警察,就看到这一个号码……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这边出事了。”
       “警察?出了什么事?东明他……他怎么了?”爱兰听到警察两个字,心里怦怦直跳,颤巍巍地问。
       “你先别急,如果你是他的家属,请你过来一趟,到我这边再说。”
        爱兰二话没说,丢下碗筷,把孩子交给妈妈,坐上出租车,直奔派出所。见到王警官,还没等他开口,爱兰就急忙解释:“东明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干违法的事,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是你误会了,他不但没有干违法的事,而且做了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嗯——我想知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他在哪儿,我想见他。”
        “那是当然,不过……他呢……在与歹徒搏斗的时候受了点伤,在医院里,应该不太严重吧。”
        听说东明受伤,爱兰的心瞬间悬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她央求道:“您能带我去吗?我想见他。”
这王警官是众所周知的好民警,还没顾得上吃晚饭呢,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他乐意为别人做事,更何况这是他的职责,于是便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我这就开车送你过去!”
       爱兰一直沉默无语,不敢想象见到东明的样子。她只是在心里不住地祈祷:“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应该是擦破一点儿皮。”
        他们来到医院门口,爱兰问了另外一件事:“王警官,只有我弟弟一个人吗?还有两个小孩儿呢?”
        “怎么,还有两个小孩儿?没见着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王警官更为迷惑了。
         “我还是先看一下东明,回头再跟您说吧。”
          两个人下了车,走进大楼,走进急诊室。东明此时还在昏迷中,无法知道自己想要见的人就在眼前。爱兰看到此情此景,用手捂着嘴巴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抑制着悲怆的心情,不让泪珠滚下来。吴医师走到她身旁,深有感触地说:“别难过,他会没事的。”
        爱兰走到床前坐下,握着东明的手,透过氧气罩,看不到一丝他想要说话的样子。她从未见过一个人昏迷的样子,今天,她看到了。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滴落,东明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慢慢流逝。爱兰的眼泪流进肚里,却说不出话,许久、许久,始终默默无语,只是凝视着东明苍白的脸。王警官很理解爱兰此时的心情,但又不能这样耗着,万一误了大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于是,找了一位年轻的护士代为问话。护士照王警官的吩咐走到爱兰身边,轻声地问:“请问这位小姐,两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爱兰没有吱声。护士又问:“姐姐,两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爱兰听到有人叫她姐姐,这才缓过神儿来。她站起身,随王警官走出病房,就在门外,说了所有的事。王警官说:“这两个小孩儿若是还在泉阳,问题不大,否则的话——那可就难说了。希望东明快点儿醒过来,一问便知,听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说过,王警官一阵沉默后,递给爱兰一个精美的印花手提袋。
        听了王警官的话,爱兰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些。她接过袋子满怀感激地说:“王警官,让您费心了,您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王警官说:“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弟弟明天要是还没醒过来的话,我们会出动全部警力寻找,这事拖不得。”王警官走后,爱兰回到病房,再次握住东明的手,继续她的守候。
让人忧心而又焦虑的一天过去了,王警官给吴医师打电话,得知东明依然没有醒过来。他夜里已经计划好,早早地来到派出所,协同所有警员,有条不紊地开始他们的找人行动。此时,爱兰的心再次悬到了半空,感到万分焦虑:东明若是一直昏迷不醒该怎么办?找不到明明和星儿又该怎么办?
         这会儿,病房里静静的,只有姐弟两个人。爱兰轻轻地打开手提袋,小小的袋子里装着那条凝结着情义的红丝巾,还有手机和电话卡。她拿出红丝巾捂在东明的手上,她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把东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想要给他送去一丝温暖,真心地说着最深情的话:“东明,你不是想见我吗?你是回来找我的,对吗?我就在你面前,你倒是看看我呀……我可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快点醒过来吧……姐姐知道,你喜欢我,那你就醒过来,姐姐让你亲个够。姐姐愿意等你,等再过几年,你能当家立事了,姐姐就嫁给你…… 东明,醒过来吧……”
       就在此时,爱兰感觉到东明的手指微微颤动,急忙擦干眼泪,招唤护士:“护士小姐,你快过来!我弟弟刚才动了一下!”护士走过来看了看,他还是静静地躺着,便微笑着说:“这是很正常的,他是有知觉的,我们要等他完全醒过来。”听了护士的话,爱兰更加相信自己对于东明的重要。他是有知觉的,他能感受到,倘若把这份感情毫不遮掩地表达出来能让东明早点苏醒,她——愿意!她不再隐藏,不再掩饰,不再羞涩,不再拖延,就在此时此刻,在东明最需要的时候表达出来——那份纯真的爱!
       “东明,姐姐以后就是你的兰兰,等你好了,就跟我回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离开后,我日日盼夜夜盼,盼望着你能回来,可没想到你会……记得那天夜里,你在后面追我,我停了下来,那算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看错,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对于什么事都明辨是非,敢作敢为,刚毅坚强,对于爱和感情又是那样一尘不染。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以后的人生属于你,你听到了,感受到了就醒过来。”
        护士在给东明换药护理,听到“姐姐”的字眼儿,感到非常诧异。爱兰毫不介意护士“偷听”,明知她就在身旁又有何妨?人间真情还怕别人知道吗?护士嘴甜,叫着姐姐好奇地问:“姐姐,他——是你弟弟?是什么弟?肯定不是亲弟弟。姐姐,我嘴快,问错了,你别生气。”爱兰看她面带微笑天真无邪的样子,也就坦然道:“我们只是姐弟相称,是在路上认识的。”爱兰说着说着就刹不住车,跟护士聊了几句,舒缓一下心情。护士听了,连连感慨:“我要是遇上这样的弟弟,也愿意去等。姐,你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在这儿照看着,你去外面餐馆吃点儿吧。”有专业的护士照顾,哪能不放心呢?爱兰点点头,缓缓地站起身,慢步走开,给护士回眸一个微笑。
       爱兰来到餐馆,一碗清淡的酸菜面也只是吃了一半,便匆匆离去。她顺着狭长的街道前行,仿佛受了地心引力一般,拐进一个小公园,在假山后、树荫旁停住了脚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片刻宁静。假山的石缝中有泉水溢出,哗哗地落在下面的岩石上,这虽然是人工的造做,但在此时此刻也有别样的情趣,犹如时间的流逝,无法停息。冥冥中,东明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又在瞬间消失不见,爱兰意识到该回去了。
       回到病房,东明依然静静地躺着。爱兰悄无声息地坐下,凝视着、抚摩着、期盼着,也不知钟表的秒针转了多少圈,更不知护士进进出出跑了多少趟。她困了,就趴在床头睡去,如梦似醒,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几番醒来又睡去,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凌晨。就这样,一整夜,她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地熬过去了。虽然东明无法体会陪伴的煎熬,但爱兰却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清晨的曙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站起身,直直腰,洗洗脸,绽放出无尽的自然而又纯净的美。
       又到了中午,有护士照应着,爱兰嘱咐了一声再次去了餐馆,一碗水饺盛上来,总觉得对面少了一个人。回来时,她带了一杯豆腐脑儿,这次回到病房,看到了令人惊喜的场面。
       王警官已经找到了明明和星儿,是他亲自去接的。听说东明受了伤,老爷子也跟了过来。
       “明明……星儿……”
       “姐姐……”
        他们激动地相互叫着,内心的喜悦依然掩饰不住对东明的担忧。大家都希望他能立马醒过来,也一同分享这团聚的幸福时刻。明明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星儿多想叫一声哥哥呀!也许,东明听到了星儿的呼唤就能醒过来。星儿使出浑身的劲儿,从脚尖到发梢,把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在嗓子里,发出了一个重叠的声音:“哥——哥——”星儿紧接着又叫了两声,这是她能够发出的唯一的呼唤,不能算作说话,仅仅呼唤而已,但这已足够,足以让东明苏醒。也许是亲人的期盼,也许是星儿的呼唤,东明先是抖动了手指,然后便睁开了双眼。他看着身边的亲人投来关怀的目光,精疲力竭地说了一声:“我怎么在这儿……我好饿……”
       “哥哥,你醒了!”明明欢悦地叫道。
        “东明,你总算是醒了!”爱兰说着眼含热泪,急忙打开那杯豆腐脑儿,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这已经不仅仅是姐姐照顾弟弟了。这一幕催人泪下,大家的眼眶全都湿润了。
         接下来最忙的要数王警官,如果说找到明明和星儿是情理之中的事,那联系到星儿的母亲就是意外的收获了,他正在安排母女俩见面。能在不到两天内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王警官的努力外,还有各兄弟机关的全力配合。在周边县市,大家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去寻找,这件事一时间牵动了千万人的心,有众人的参与,茫无头绪的事,也就变得清晰明了。
         东明兄妹走到今天,只是走过了他们人生的一小段,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等着他们去走。三兄妹似乎有了各自的归宿,阴雨过后会是霞光一片!
                                                                二
温馨的相聚,不舍得离开,明明和星儿要暂时住在爷爷家里。王警官送他们去了车站,有老爷子带着,他也就放心了。
三天后,东明不想让爱兰没日没夜地照顾,便执意要求出院。爱兰拗不过他,只好回家。从医院到家里这段路,爱兰很熟悉,也就没再麻烦王警官。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几天来,爱兰的爸妈忙得不亦乐乎,除了店里,还要照顾亮亮,挺不住了,只好请钟点工帮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在十字路口,有一家名为“小肥牛”的涮锅店,一楼大厅可以容得下五六十人同时就餐,二楼有大小十五个包厢——那便是他们家的经济来源。知道爱兰要回来,杨夫人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候着。杨老倌儿在店里忙活,到晚上才能回家。见了面,东明很恭敬地叫了一声:“伯母好!”杨夫人笑嘻嘻地说:“好!好!”
客厅里的灯饰、家具、摆设都是东明前所未见的,简洁而又大气。堂壁上挂着一幅《马到成功》画,茶几上摆着“一帆风顺”工艺船。东明两手摸着双腿,眼神飘来飘去,最终落在小推车里的亮亮身上。他对爱兰说:“兰姐,我想抱抱他。”爱兰微微一笑点点头。东明把亮亮抱在怀里,亲切地说:“亮亮,你还好吗?你知道我是谁吗?”爱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想在心里,总想说一声:“孩子,你不知道他是谁,妈妈知道。”
餐桌上,东明显得很是拘谨,爱兰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儿豆腐、鸡蛋,容易消化,那些肉呢,不想吃就别吃了。”
“咳!你怎么不让人家吃肉呢?来,伯母夹给你,听说你喜欢吃炸鸡块儿,尝尝我做的。”
就在他们其乐融融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爱兰站起身去接:“爸,您还忙着呢?”
“不忙、不忙,你回来了,你说的那个小孩儿……”在杨老倌儿心里,女儿所关心的那个人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带回来了——”还没等爸爸说完,爱兰就接上了话。
“回来就好,让你妈接电话,我有事跟她说。”
杨夫人接过电话,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爱兰问道:“我爸说了什么呀?”
“他说,找了个医生,在等着呢,让我把亮亮带过去看看。”
“是这事儿啊,那您……”
“我这就过去吧,到店里吃,你们在家吃。”
从家里到店里不是太远,来来回回都是骑电动车。杨夫人把亮亮包在肚兜儿里,就像一只小袋鼠。刚到店里,杨夫人就急切地问:“老倌儿,你说的医生呢?”
“医生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我问你,那小孩儿怎么样?”
“什么呀!小孩儿,人家成熟得很!医生呢?”
“别老医生、医生的,我是骗你出来,给孩子们腾出地方,今天晚上,家里就属于他们俩。你呀,真是个棒槌,连这个都不懂。”
“哎哟,我还真棒槌了,那我们今晚就睡在店里?”
“不睡店里,还能去旅馆呀?省点钱给孩子们用,是吧,老伴儿?”说着,老两口儿笑了。
其实,爱兰已经猜得出爸爸那点儿猫腻了,她也想跟东明单独待一会儿,只是不便开口而已。到了晚上,东明不见伯父、伯母回来,便问:“兰姐,你爸妈怎么还不回来?”
“不回来了,他们经常住店里,宽敞着呢。”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别瞎说,你要好好休息……跟我过来。”爱兰拉住东明的手,走进自己的卧室说,“今天晚上,你睡在我的房间,我去爸妈那屋。”
爱兰悄悄地离开,轻轻地关门,门内门外,屋里屋外,隔开的是两个人,隔不断的是两颗心。东明清楚地知道,兰姐是他亲爱的姐姐,不能有丝毫的遐想。他环顾整个房间,简单而又整洁,墙上挂着兰姐和亮亮的照片,还有一幅描绘乡村田野的油画。梳妆台上没有过多的瓶瓶罐罐,只是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头饰。看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单,东明心生疑虑:我能躺在上面吗?他走到床边,用手指轻柔地抚摩床单,犹如蜻蜓划过水面。他缓缓地在床边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未等呼出,便听到了敲门声。他应了一声:“兰姐,进来吧。”
爱兰推开门走进房间,看到东明正在抹平床单上被压出的皱褶,微笑着说:“不用了,等明天早上再收拾,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不了,”东明迟疑了一下连忙改口,“我还是——去洗一下吧。”
爱兰带他来到洗澡间,洗头膏、沐浴露、毛巾,各种洗浴用品一应俱全,热水、凉水、温水,随意调节。“你看墙上挂的睡衣,给你准备的。”说完,爱兰走出洗澡间来到客厅,独自坐在沙发上。听着细微的水花声,爱兰感觉不像是在照顾弟弟,而是在调教自己未来的男人,很有成就感,很是奇妙,简直就像在给自己量身定做一般。爱兰能定做出属于自己的男人吗?这个未来之事,连她自己都难以判定。
东明冲洗着,觉得跟脱了壳一般,想着以前顶多了抹点肥皂,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沐浴露带来的润滑和清香。洗完澡,东明擦干身子,穿上睡衣,来到客厅。
“兰姐,我好了。”
“我也去洗一下……唉,你是喜欢看综艺节目呢,还是电视剧?”
“我——都喜欢,只是现在……我只想坐一会儿。”
“别拘束,就当自己的家。”说过,爱兰把摇控器放了回去。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还不见爱兰出来。于是,东明来到阳台上,看着一轮明月,看着星光点点,看着万家灯火。“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平凡汉字的不平凡之处——不是房子,不是家具。一路走来,是广场上?是瓜棚里、窑洞里、宿舍里、屋檐下还是小桥下?……那都不是家,倘若东明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爱兰是绝对不会说“滚出去”的。可此时,他只能感受一下,却不能当真——做梦也梦不到的事。就在他思绪飘飘的时候,兰姐已经悄悄地站在身后。两个人的睡衣除了颜色,款式一模一样,东明一时间还没有觉察到。
“东明,你站在这儿想什么呢?”
“兰姐,我想明明和星儿。”
“他们在爷爷家,你就放心吧,你心里想的,就是王警官牵挂的。我们要相信王警官,他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
“但愿如此吧。兰姐,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找个工作,你看行吗?”
“好啊!我爸店里正缺人手,你可以到我爸店里呀。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你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
“我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说,等再过几年就什么什么的。”别的话语,东明确也没有印象,只有那句话像一道光在脑海中闪过。
“快说!等再过几年怎么?”爱兰急切地想听东明说出——那想一想都让人兴奋的话。
“等再过几年就……”东明瞥了一眼爱兰,脑筋一转说,“就开一家涮锅店。”
“唉——你根本就没有听到。” 爱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好吧,那就开涮锅店,到时候,我专门负责收钱。”爱兰暂且把美好的向往收藏,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
“东明,你为什么不问我和老公的事?”
“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我就不问了,兰姐要是想说,我就听着。”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跟老公已经离婚了,亮亮我带着,在我老公心里只有女人没有爱情,我爸开店借他的钱也都还上了,现在两清了。”
“两清了好,兰姐就不用受委屈了。”
两个人走进客厅,窗外静静的,屋里静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喘息声。他们各自回屋,爱兰睡在爸妈的房间,安然自若。可东明就截然不同了,不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床,兰姐又那么漂亮,怎么想怎么不自在,还好有一层睡衣隔着,把身体包了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躺下,自觉飘浮于空中一般。
第二天,爱兰早早地起床,熬了粥热了菜,然后给东明送去了一套西装,一双皮鞋。她嘱咐说:“换上吧,等会儿给我看看,今天去见我爸。”等东明换好衣服,站在爱兰面前的时候,她愣住了——他这是脱胎换骨了!黑西装、黑皮鞋、白衬衣,气宇轩昂!感觉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这行头,是在东明住院期间,爱兰托妈妈挑选的。没想到,妈妈的眼光还真不错,东明穿上很是气派。爱兰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来,我把领带给你系上。”
“不了……兰姐……那个……”东明吞吞吐吐地说着并后退了两步。
“行,那就不系了,面见我爸也不用太庄重太严肃。”爱兰说完把领带放回了盒子里。
他们吃过早饭便去了涮锅店,刚到店门口,就见门两旁并排站着六名服务员。她们齐声高呼:“兰姐好!东哥好!”杨老倌儿那浓密的自来卷头发总能给人深刻的印象,他就喜欢排场。爱兰每次来到店里都会听到这样的欢呼,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东明就有些受宠若惊,流浪汉一下子变成了东哥,真让他无地自容啊!他尾随兰姐来到大厅,杨老倌儿已经等候多时,杨夫人抱着亮亮站在一旁。
“欢迎兰兰光临本店,这位是?”杨老倌儿佯装不知地问。
“是东哥——”爱兰拉长了嗓门儿回答。
这排场无疑是孙厨师长按杨老板的旨意安排的。诸如“兰姐带回来一个男孩儿”“不是男孩儿,是男人!”“不能瞎说!”“我早就知道他叫东明”之类的话,昨日已经在大家嘴里传开了。
杨老倌儿伸出右手说:“幸会、幸会!”东明满脸窘迫,该用什么礼节呢?他连忙伸出手应声叫道:“大伯好、大伯好!”他们握了手,进了包厢,杨老倌儿已经准备好了一桌菜。东明看着华丽的灯饰、典雅的墙纸、时尚的桌椅、洁白的餐具,自觉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抑或孙猴子进了龙王宫。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优待,小时候不曾听爸爸讲过,长大后也不曾经历过,十六年了,这是头一回。他想自己何德何能?也没做什么让别人感激的事,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请到了餐桌旁。偌大的餐桌只坐了四个人,还有一个抱在杨夫人怀里的小亮亮。爱兰索性靠近东明坐下,对面是爸妈,这饭局有点儿像“南北对话”。吃涮锅没什么讲究,先涮羊肉卷儿、牛肉卷儿,把肉的浓香渗透到汤里。然后再涮粉丝、豆腐、鸭血、土豆粉、虾糕、金针菇、香菇、木耳之类的素菜。调味料有芝麻酱、蒜蓉、海鲜酱、怪味料。桌子的玻璃转盘上摆满了菜,在杨老倌儿这里,用的是小电磁炉,一人一个锅儿,取代了传统的锅具。电磁炉嵌入桌面的固定位置,铺上桌布,看起来平平整整,只露一个锅儿在外面。这里的服务员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隔着桌布一下子按到电磁炉开关。东明摸了又摸还是找不到,只好请兰姐帮忙。等高汤烧开了,东明夹几个羊肉卷儿,放进汤里,稍稍一煮,香气扑鼻而来。他夹起煮熟的肉片,蘸点芝麻酱,放入口中——嗯!真是美味!
“东明,你有没有生吃过牛肉?”爱兰在一旁问道。
“没有,牛肉能生吃吗?”东明疑惑地问。
“爸,来一份生食牛柳怎么样?让东明开开眼。”
“当然可以!”杨老倌儿说罢没叫服务员,直接给后厨孙师傅打了电话。
“兰兰,再稍等一下,干冰刚刚用完,我让孙师傅去制干冰了。”杨老倌儿得意扬扬地问,“那你们知道干冰是怎么来的吗?”这个,东明想上一万年也难以想得通,牛肉和干冰怎么会联系到一块儿呢?爱兰呢,也只是见过餐桌上的一幕,却没见过制干冰的过程。两个人闪烁着好奇的眼神连连摇头,表现出纯粹的无知。
“我告诉你们,这个制干冰呢,就是把二氧化碳冲进一个帆布袋里,让气体变成固体,一块儿一块儿乳白色的,就是干冰了。二氧化碳是装在储气罐里买来的,看起来像煤气瓶。制干冰的时候,钢瓶要斜着放,不能竖直也不能平躺,要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肯定也不知道吧?”杨老倌儿说着自得其乐地笑了。
他们边吃边聊,还不到一刻钟,孙师傅就送来了生食牛柳。那可不是用普通的盘子装的,而是用一个漂亮的圆形木盒子。盒子黑底色,边缘有粉红色印花图案,分两层,下面放有干冰,上面是半卷形的牛肉片,摆成一圈儿。孙师傅把开水从中间倒入,干冰遇到热水,瞬间蒸腾,冒出滚滚白烟,犹如牛肉卷儿在腾云驾雾一般。没想到啊没想到!吃的东西也能玩出这般花样,真奇特!东明算是大开眼界了。
爱兰是生吃过这种牛肉的,先夹了一片,蘸了蘸芥末酱,放入口中,吃给东明看。她连连称道:“够味儿,真够味儿!东明,你也尝尝,不许吐出来,一定要咽下去。”东明心想:肯定有很特别的味道,不至于难以下咽吧,兰姐已经吃过了,她让尝尝,那就尝尝呗。他学着兰姐的样子,夹起牛肉卷,蘸了点芥末酱,慢慢塞进嘴里。好家伙!一股子辣味直接从嘴里窜到鼻孔里,除了辣还是辣,这种辣不只是辣舌头,而是从嘴巴到鼻尖来回窜着跑,这不是“够味儿”,而是够辣够呛!东明没嚼几下就囫囵半片地咽了下去。兰姐看了,绷着笑脸说:“多吃几片就习惯了,虽说不是店里的主打菜,但也称得上是一个幌子,人们都有一种猎奇的心理。”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也聊得差不多了,杨夫人带着亮亮到外面玩儿。爱兰陪着东明,要跟爸爸说正事儿了。还没等东明开口,杨老倌儿便问:“你的事情我听兰兰讲了一些,你想到我店里来帮忙?”
“对,我想找个工作,不知道去哪里。”
“那你会什么呀?”
“我会……”
“爸,他会切菜!”爱兰看东明没有底气就替他回答。
“切菜?兰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都是切片机,很少用刀切的。”
“大伯,别的我可以学嘛。”东明颇有诚意地说。
“也行,反正也不是什么高科技,一学就会,那你想要多少工资呢?”
“工资……随便……”东明的话刚一出口,爱兰就偷偷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不能随便。
“一个月——八百。”东明瞟了一眼爱兰说。
“八百呀!我可以请两个了!”杨老倌儿听了这个数儿,差点儿被噎着。
爱兰看老爸如此激动,急忙解释说:“爸,您糊涂啊!请两个,一人分四百,多难听呀,真不如合起来,八就是发,人家是希望您天天发财!连这个都不懂?”爱兰这胳膊肘拐得让杨老倌儿哭笑不得。
“兰兰呀,什么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懂——八百就八百。”杨老倌儿咂巴咂巴嘴,“那你打算在我这儿干多长时间?”
“只要您不让我走,我就一直干下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正事儿也算谈好了,爱兰和东明是心满意足。可杨老倌儿见了老婆子难免要发几句牢骚:“你知道吗?这小子不简单啊,开口就要八百,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够狠!有闯劲儿!”杨夫人不以为然地说:“狠什么呀,还不都是兰兰教的?”
“可那话是他自己说的,不管这个了,只要闺女满意就行。”
到了晚上,杨老倌儿问女儿:“兰兰,你是带东明回家呢,还是让他住孙师傅那儿?”爱兰说:“还是让他住孙师傅那儿吧。”
随后的日子,东明就和孙师傅住在离涮锅店不远的一间出租屋里。这样的安排全在情理之中,至于第一天让两个人单独相处,那是想让他们俩有个美好的开端。有了开端,以后便是漫长之旅,耐得住的耐不住的寂寞与憧憬一番番回荡,回荡在朝阳与晚霞中,回荡在皎洁的月光下,回荡在曼妙的长夜里。所有的一切,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只为以后的共眠而凝聚,凝聚每一言每一行,凝聚每一颦每一笑。也许是清晨的问候,或者是夕阳下道个晚安。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平淡淡点点滴滴,是雨点打在荷叶上轻轻滑落,是露水沾湿发梢慢慢抹去,是彩蝶隐于花丛翩翩飞舞。美妙的不知有多少,足以让两人去铭记去收藏。

明明和星儿在爷爷家,期盼着生活能够有所改变。这天,在王警官的安排下,星儿的妈妈赶了过来。听说妈妈要来,星儿在院子里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有人敲门——是妈妈!真的是妈妈!母女俩见了面,相拥而泣。原来,星儿是无法忍受爸爸的打骂(她的爸爸一股子暴脾气,只要不顺心就拿她撒气),从家里跑出来的,为了这事,爸妈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妈妈四处寻找星儿的下落,一直没有找到,多亏了王警官,才得以和女儿再次相聚。她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准备跟女儿相依为命。星儿的妈妈名叫素云,看了她的肤色就知道基因的力量有多强大。她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老爷子既高兴又喜欢。想想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在城里,虽然他们都事业有成,但很少回来。老两口没个女儿,感觉这辈子少了一种陪伴,多了一份遗憾。于是,老爷子便执意挽留,没让她们离开。
两天后,三个儿子应父亲的要求都回来了,大儿媳也跟着,作为嫂子理应积极参“政”,商量大事儿。老爷子把自己的想法跟孩子们说了,大家都积极响应,觉得父亲所言是个万全之策。此事由大儿子做主,趁热打铁。他把星儿的妈妈叫过来,娓娓道来:“大妹子,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并不了解,但我相信父亲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人。再说我们兄弟三个吧,没有姐妹,我爸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不愿跟着我们,而我们又没有太多时间往家里跑,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爸妈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老人,很想有个人天天陪着,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别走了,我父亲他……他想认你做女儿,不知道妹子是否愿意?”素云正愁无处安身呢,听大哥这么一说,揪着的心瞬间放松,是幸福来得太快,令人难以置信。她激动得不知如何回答,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大哥已经参透了妹子的心事,赶紧给她下定心丸,不急不慢地说:“我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你要是愿意的话,等他们安度晚年后,这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你,都是你的,你看怎么样?”
“大哥,我……”
“行了,不用往下说了,你已经叫我大哥,就说明你认了,有你照顾我爸妈,我们兄弟也就放心喽。”
“我女儿,她……”素云心里美滋滋的,嘴巴却不经意间念到了女儿。
“你女儿是吧,让她在村里上学,校长我认识,说一声就行,等她再大两三岁,我接她到城里,将来去专业的聋哑学校。”听了大哥所言,素云双手捏着衣角,幸福的泪水溢满眼眶。是女儿或者说是东明兄弟给她找到了一个新家,能不激动吗?
“妹子,怎么称呼你呀?”
“我叫李素云。”
“很好听的名字,我嘛,姓赵,名晨旺。”
“是晨旺哥。”
“素云妹,哎呀好啊!我也有妹子了,你说我们前世指不定真是亲兄妹呢!”大哥乐呵呵地说。
素云脸上洋溢着笑容,女儿生来命苦,爸爸不喜欢,全靠妈妈温心呵护,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女孩儿嘛,就叫妞妞。现在好了,女儿有了名字有了家,还能上学,在这里没有辱骂和责打,只有温馨和幸福。
事情已经定下来,老爷子和老伴儿,还有大儿媳忙着置备酒菜,他们要好好庆贺一番。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老爷子的三个儿子和大儿媳下午就已回城。
傍晚,明明坐在院子里,虽然浪仔偎依在身旁,但还是感到有些孤单。哥哥去了兰姐那儿,星儿有了妈妈,而自己就只有浪仔了,可它又不会说话。正在这时,星儿走了过来,明明瞅了她一眼说:“我要带浪仔离开这里,这儿不是我的家。”星儿听了拼命地摇头。爷爷看出了明明的心事,凑上前去安慰道:“我听王警官说,他已经通知了你爸妈,他们最近几天可能就会过来,你要跟他们回去,回去上学。”
“不!我没有妈妈,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我不想回去。”明明镇定地回答。爷爷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他知道会有办法的,事在人为嘛,就看明明的爸妈有没有能耐了。当然了,他也会旁敲侧击地规劝小家伙儿。
如果让明明回到原来的小镇,回到小吃店,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动的,也许事情会有转机。没过几天,爸爸带着后妈找了过来,一样的院子不一样的人,没有星儿和妈妈见面时的相拥而泣,只有面面相觑。人,还是老样子,只是略显瘦弱。见到儿子,老张感慨之余也就寥寥几句:“明明啊,总算是找到你了,你们干要跑出来呢?”明明看了看爸爸身边的“白骨精”,低下了头,无以言表。后妈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诚心地带着一番愧疚对明明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没让你上学,你们走了以后,小吃店就停了,后来转让给了别人,我和你爸回到村上,建了葡萄园。你跟我们回去,所有的家务都不让你做,你只管学习就行。”爸爸在一旁补充道:“这都是真的,后妈也是妈,她是很有诚意的,你看,多漂亮的书包!”老张说着接过书包递给儿子。明明没有拒绝,他毕竟还是很想走进校园的。几番寒暄之后便要道别,明明恋恋不舍地看着星儿和浪仔,幼小的心灵流露出纯真的难以割舍的亲情。他拉着星儿的手说:“我还会回来的,等核桃树结果了我就回来。”对!在爷爷、奶奶家的后院里有一棵他们俩亲手移植的核桃树,这棵树将要代表两个人的约定,还要见证岁月的流逝。走了,爸爸和后妈带着明明走了。浪仔追了一程又一程,明明又是跺脚又是拿树枝驱赶:“回去!快回去!保护好星儿!等我回来——”星儿躲在妈妈的怀里一直掉眼泪。
他们没有直接返程,而是去了泉阳,照着地址找到了东明所在的涮锅店。老张想要见一见儿子,明明想要见一见哥哥。就在明档的厨窗里,他们看到了东明身穿白大褂,头戴厨师帽的忙碌身影。他显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变了,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围着油锅、蒸笼卖油条、包子的那个少年了。爱兰为父亲分忧,接管了前厅经理一职,见到明明和爸妈来看东明,急忙安排包厢,让东明腾出手来跟家人叙一叙。在包厢里,老张问道:“东明,你现在好吧?”东明说:“还好,兰姐对我很好,现在家里还开小吃店吗?”
“不开小吃店了,在家种葡萄。”明明抢先回答。老张说:“是的,小吃店太忙了,后来,你妈也想通了,不能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凡事总得有个开始,我们搞种植,就是想让你们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我倒没什么,干了厨师就一直干下去呗,主要是明明,他还小,什么都不会。”
“是啊,等他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送他去上学,”老张沉思了一下说,“你妈走得早,如果不是你后妈,我们的日子会更苦,根本就谈不上开小吃店,爸爸也只能去工地干活儿了。我知道,后妈以前对你们不是很好,她很内疚,希望你们能够原谅她。今天,当着爸爸的面,你就带个头儿,诚心地叫她一声‘妈’,就算是你们原谅她了,你看行吗?”东明一直认为 ,每个人都会变的,后妈这次应该是彻底地改变了。他看看爸爸看看后妈,看看弟弟,诚心地叫了一声:“妈——”面对后妈窘迫而又感动的神情,他说,“妈,以后爸爸还有明明就全靠您照顾了。”说完,他向明明使了使眼神。明明回过头,在哥哥的带动下,鼓足勇气也叫了一声:“妈——”后妈听了,一把抱住明明,含着泪说:“好孩子,都是我不好,以后家里什么都不让你做,你要好好上学,将来上大学。”也就是在这一刻,“白骨精”的形象完全消失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老张缓和着气氛说,“东明觉得这边好就留在这边,我们回老家。”
临走时,老张叮嘱说:“好好干,可别给你兰姐丢脸。”
“爸,您就放心吧,您要注意好身体。”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呀?”明明投来期盼的眼神问道。
“说不准,指不定哪天,你一觉醒来就看见我了。”
这时,爱兰送来一袋水果,东明接过来递给后妈说:“妈,老家的事就让您费心了。”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东明和爱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事后,爱兰给王警官打了他期待已久的电话:“喂,王警官,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东明留在我这边,在店里学厨艺;明明跟爸妈回老家,看样子,回到家就要往学校里跑了;星儿和妈妈留在老爷子那里,他们已经认作一家人了。”王警官听后,放下电话,一边拍手一边笑。他总是这样,为自己鼓掌为自己喝彩,不需要别人知道,只要自己满意就行。
 
 
第十一章 新的生活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天气凉了,花儿谢了,树叶黄了,片片枯叶飘飘洒洒,街上的行人都已换上了秋装。杨老倌儿的涮锅店也越来越忙,谁不想坐在屋里,抱着一口小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炖点儿蔬菜、肉片儿啥的?
这一段儿时间,东明学了不少厨艺,但都是一些皮毛,真正的窗户纸孙师傅尚未点破,全靠个人的悟性。经孙师傅配置的调料,其口味已经远远超出了同行,这也是涮锅店赖以生存的根本。孙师傅常说:“万变不离其宗。”然而,东明连这个“宗”都不知道,怎么去变呢?可能是火候儿未到,也许有一天,他真能悟出这个“宗”来。
一天午后,轮到东明值班,后厨的明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会儿没有客人,他正琢磨着怎样把几个素菜拼成一盘儿。他先把豆腐和冻豆腐切成长方形薄片,然后沿着盘子的边缘错落有致地摆上一圈儿,接着拿出千层豆腐皮,用花刀切成长条儿,再半折形地一圈圈摆上三层,最后在中间插入一小撮儿金针菇,四散炸开。等作品完成后,东明有几分满意,可总觉得少点儿什么。正在这时,爱兰走过来看了看,不言不语地拿出一枚红色车厘子,放在金针菇上。东明顿觉眼前一亮,兴奋地说:“太漂亮了!兰姐,你这是画龙点睛啊!”爱兰笑着说:“没有‘龙’,我也点不出来呀!”这盘儿菜就像盛开的鲜花,全靠东明的细心和耐心,真所谓:一片摆歪,全盘皆输!东明得意扬扬地说:“兰姐,你看——它活了!”
到了晚上,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井然有序地忙着,东明摆的拼盘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别人都是看菜单点菜,只有一位女士,站在明档外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是想买点儿肉啊菜啊调料什么的带回家。爱兰走过来热情地问:“您是要带走吗?”那位女士微笑着点点头,眼光落在东明的作品上。她指了指问道:“别的都装袋子,这一盘儿,我能不能连盘子带走?盘子我买下来。”爱兰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盘子嘛,您下次光临本店的时候带过来就行了,不收钱!”
此事不胫而走,杨老倌儿得知后就让东明重新摆了一盘儿。他边看边夸赞:“很好,你开始对菜品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已经不是客人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给客人什么。”眼前的小伙子使杨老倌儿看到了希望,要不了几年便可以当家立事了。
爱兰对东明的不一样相待,让店里的其他男士有几分羡慕也有几分妒忌,但都能理智地与兰姐保持距离,能偷偷地看上两眼已是美事,孙师傅更是恭恭敬敬。人家如出水芙蓉一般,又是老板的女儿,前厅的经理,思来想去,也只有一饱眼福的份儿了。有不少“绅士”幕名而来,但都被爱兰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更知道东明不会令她失望。
事情也绝非尽然。在凉菜房的“小猴子”就看不下去了,他二十出头儿,身材高挑动作敏捷。就在一个昏暗的夜晚,只能透过几丝月光照见人影,他拦住了回家的东明,抱怨说:“凭什么呀!对你那么好,对我就懒得多看一眼,你觉得公平吗?”
“怎么不公平?兰姐她不是不想看你,是她忙嘛。”东明沉着应对。
“忙你个头!就在我面前忙,到你那儿就闲了,如果你觉得兰姐不是故意的,那就让我揍你一拳。”
“你最好不要随便动手。”
“我没有随便,我想得很清楚,我要为自己,也为店里的其他男同胞送你一拳,让你清楚地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特殊待遇’。”“小猴子”说罢,趁东明不备,朝着胸膛就是狠狠一拳,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东明身子趔趄一下,站稳脚跟后警告“小猴子”说:“你还真动手,你会后悔的!”
“有什么后悔的!大不了卷铺盖走人!我不光要动手,我还想动脚!”“小猴子”说着又踹了东明一脚。
“你不要太过分,我现在不想还手!”
“一点都不过分,你可以还手,来呀!冲我来呀!”
“小猴子”看东明沉稳地站在那里,也就没再继续纠缠,怒火中烧地指了指东明便撤了。
第二天,东明一言不发地干自己的活儿。爱兰从孙师傅口中得知此事后找到“小猴子”,递给他一个信封和一个工艺水晶球。她心平气和地说:“信封里是你截止今天的工资,水晶球算我送你的,留个纪念。不管你走到哪里,做什么事,心都要像水晶球一样透亮,不要用粗暴的行为解决问题,如果你日后想要报复,来找我,不要找东明。”
“兰姐,我……我错了,我不会报复的,这水晶球比什么都重要。我想——站完最后一班岗再走。”
爱兰看“小猴子”耷拉着脑袋,就不再说什么,表示默许。孙师傅对此事也只剩叹息了,一个很不错的凉菜师,明天就要“再见”了,也许再也见不着了。“小猴子”走了,留下的是一种警告——不要有邪念,更不能有过激的行为,不能妒忌只能羡慕,否则的话,连偷看两眼的机会都没了。
事情过后,孙师傅开始教东明制作凉菜,那可谓是手把手地教。如果有什么功劳全归东明,有什么过错全赖自己,他已经很清楚东明在兰姐心中的位置。
杨老倌儿身为老板,暂时还没有私家车,刚刚还清债务,需要缓一缓,每天都是坐出租车回家,要么自己,要么跟女儿一道儿。家里没有请保姆,家务事全靠老伴儿一个人。一天夜里,杨夫人问道:“老倌儿,我们也买一辆车吧?”杨老倌儿揉揉下巴说:“再等一等,等女儿需要的时候买。”
“女儿需要的时候,你是说女儿结婚的时候?”
“嗯!东明这小伙子还算不错,只是——再等四年,他也不过二十岁,闺女一个人,她……”
“我说老倌儿,是你想多了吧,女人要是碰上心宜的男人,那翻来覆去都是好的,闺女高兴等就等呗!”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我真是老糊涂,又不是我找老伴儿,我急个啥呢!”杨老倌儿拍拍额头自嘲地说。
“你总算是承认自己糊涂了,我们没有儿子,这几年就当儿子养着就行了,不过——你说……让闺女来个事实婚姻怎么样?”
“亏你想得出来,刚才还说我糊涂,我看你比我更糊涂,兰兰是不会的,况且亲戚朋友那么多。”
“老倌儿,我逗你呢,你以为我连自己的闺女都不了解吗?”
“你别逗我了,还是逗你自己吧,捏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去吧!”
“去你的,我捏你鼻子。”老两口沉浸在一阵嬉笑声中。
“老倌儿,别乐了,我跟你说点儿正经的,我去民政局找个熟人活动活动,让东明二十岁就结婚咋样?”
“这个还算靠谱儿,这事儿兴许能成,那就逢年过节走动一下,但不能干那些行贿的事。”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老两口儿把女儿的事谈得差不多了,才安心地睡去。

霞光映红了半边天,一群鸽子来回穿梭,晚风吹动窗帘飘飘悠悠。万家灯火陆续点亮,这一天农历十月初十是爱兰的生日。杨老倌儿把店里的事情都嘱托给孙师傅,自己带着女儿回家了。店里的员工过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礼品,女儿过生日,杨老倌儿还真不知道该送什么。
“兰兰,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啊?”
“现在有亮亮,我又离了婚,还能怎么过?就想跟您和妈妈在一起。”
杨老倌儿听了心怀内疚地说:“是爸爸让你受委屈了,我不该借那些钱,更不该让你跟那个混蛋结婚。”
“爸,不说这个了,我妈肯定什么都准备好了,等着我们回去呢!”爱兰说着给爸爸一个笑脸,希望他不要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回到家里,杨夫人已将亮亮哄睡,餐桌上摆放着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二十二支蜡烛。杨夫人接过女儿手中的凉菜问道:“怎么就你们俩,没有别人吗?”爱兰说:“还能有谁?都推托掉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人打搅不好吗?”
杨老倌儿默默地向老伴儿点了点头。
“好,当然好!”杨夫人说过把凉菜盛进盘儿里。
爱兰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若是在往年,即便是谢绝了亲朋好友的祝贺,还是会有人来的。今年就不同了,似乎大家都懂了,想让爱兰静一静,也就不去凑热闹了。
就在父女俩刚踏进家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门铃响了,会是谁呢?爱兰走过去开门,从猫眼儿里看到了东明的脸庞。居然是他!这是一个小小的惊喜。爱兰打开门,看着东明慌乱的神情,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便逗趣地说:“你在我们后面跟着,你什么时候学会跟踪了?哎,箱子里装的什么呀?送给我这么大的礼。”
“不是的……兰姐,我这不是跟踪……箱子里……暂时保密。”东明吞吞吐吐有点儿羞怯。他弯腰把纸箱放在门边,看样子,里面的东西有些份量。
“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那好,我现在不看,”爱兰看着东明羞答答的样子说,“要是别人在我屁股后面跟着,我会不高兴的,你嘛——就例外了。”
杨老倌儿很是意外,站在一旁只是抿嘴笑。杨夫人朝门外望了望问道:“东明啊,孙师傅没有跟你一块儿过来吗?”东明说:“没有,他走不开,没有他,店里边儿就乱了。”杨老倌儿听到东明夸赞自己的干将,耸耸肩膀得意地笑了。家里多了一个人,气氛变得欢快了许多。更何况,爱兰一家从未把东明当作外人。然而,东明确乎是“家”之外的“外人”;实则,像东明这样一个“外人”似乎又可以代表其他所有真正的外人。爱兰问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的生日,一定是孙师傅告诉你的吧?”东明笑了笑说:“是的,他昨天就跟我说了,还说了很多很多,简直就像个老妈子。”爱兰说:“这不奇怪,他是过来人,想给你传授经验嘛。”
孙师傅给东明灌输的那些思想,东明都没放在心上,他可不想到最后连个漂亮姐姐都见不着了。他喜欢被兰姐任意摆布,任意打趣,甘愿把自己的青春时光交给兰姐,甘愿做兰姐喜欢的出气筒,只愿她开心快乐。
等一切准备就绪,爱兰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每支蜡烛,然后闭上眼许了愿。掌声中,爱兰想要听东明唱歌,东明咂巴咂巴嘴,五次三番还是发不出声音。他可是在孙师傅的指导下练过的,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傻了。最后,还是由妈妈领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和着掌声唱完歌,爱兰切开蛋糕,每人分一块儿。正在东明品尝的时候,爱兰叫住他说:“东明,你别动,你脸上好像有东西,我来帮你擦一下。”
“有什么东西?”
“别问。”
爱兰不是擦下来,而是抹上去,本来什么都没有,这一抹,好了——东明脸上多了蛋糕渣的印渍。然而,东明却不知晓,杨老倌儿和老伴儿也佯装不知。
就在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时候,房间里传出了亮亮的哭声,是小家伙儿睡醒了。东明站起身说要回去,爱兰想挽留,可他还是执意要走。妈妈抱起亮亮说:“我来照看孩子,兰兰去送送东明吧。”
爱兰陪东明走出门外,来到楼下,穿过小区,迷迷糊糊把他送进了公园,在池塘边停了下来。微风吹动水面,荡漾着一弯新月,水面下的鱼儿都已安静地睡了。在凉亭旁边,有几盏灯还亮着,草丛中传出虫儿低沉的鸣叫。此时此刻,公园里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东明饶有兴致地问:“兰姐,你会不会打水漂?”爱兰说:“没试过,不知道。”东明捡起一个较为扁平的石块儿,攥在手里说:“兰姐,你看好了,平的一面朝下,要与水面保持平行,让它旋转着飞出去。”说着,东明一甩手,嗖的一下,石块儿在水面上飞荡开去,虽然看不清,但凭直觉,好像到了对岸。爱兰觉得好玩儿,便兴趣盎然地尝试着,可每次不是直接扎入水中就是砰砰仅飘了两下。
“哎呀,怎么回事啊?”爱兰撒娇似的说,一下子从兰姐变成了小阿妹。东明喜不自胜,在一旁偷偷地笑着。爱兰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嗯——不许笑!”试了一次又一次,她始终不能像东明那样让石块儿潇洒飘逸,便停住手说:“好了,不玩了,过来坐下。”两个人坐在池塘边的草坪上,并未紧挨着。爱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女朋友?”
“我想再过几年,等我把厨艺学得更精湛些再说。”
“我们店里就有几位不错的姑娘,你要是看上哪个,姐姐帮你牵个线搭个桥怎么样?”
“不用了,你看我,还小着呢。”
“小有什么关系,可以来个恋爱马拉松嘛,多浪漫!”
“那也要再等等,你别老是说我呀,追你的男人排成队,你也挑一个嘛。”
两个人如此这般说着违心的话,真正想的却要彼此去琢磨,去品味。爱兰说:“是、是有很多男人排队,可我看上了一个插队的。”
“啊?这事儿也有插队的?那他肯定貌比潘安喽。”
“你也知道潘安呀,没那么帅,可他插队插得天衣无缝。有很多人都在找啊找啊,苦苦地寻找幸福,到最后突然发现,幸福就在身边,白白浪费了许多美好时光。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就像一只猫,总想抓住自己的尾巴却始终抓不到。”爱兰顺手拽了一片草叶接着说,“我就不去找,我等,就像守株待兔一样去等,等兔子自己撞上来。我相信,会有一天,幸福从天而降,刚好被我接着。”东明半开玩笑地说:“不知道谁能幸运地成为兰姐的兔子。哎?不对呀!那兔子不是没命了吗?被炖着吃了!”
“你傻呀,谁让你使劲儿撞了,轻轻撞一下就行了,不用那么认真!”兰姐一急,说漏嘴了。她瞟了一眼“傻小弟”,他还真有点儿“傻”。即便不是,东明也得装傻呀,要不,兰姐何以缠绵何以等待?
“东明,我……我该回去了……扶姐姐起来,我有点儿腿酸。”此时不撒娇何时撒娇,不能错过每一个机会,女人在男人面前乐于此道。东明虽说是棵“小树”,但总归是“树”啊!他站起身伸出手,就这样,两只手又一次拉上了。两个人绕过池塘,好不容易才松开手。东明恋恋不舍地往回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兰兰,爸爸在这儿,东明他回去了?” 爱兰刚出公园,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惊讶地说:“爸,您怎么出来了?他呀,从那边走了。”
“我是在暗中保护你,你可别介意啊,我没有靠近,没听到你们说什么。在你结婚之前,我都是你的监护人,有责任保护你的,希望东明那小子早点儿接我的班。”
“爸,我知道您关心我,那也不用夜里跑出来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东明接班还早着呢,这几年全靠您了。他就是接班,也要先接您这个‘监护人’的班,涮锅店嘛……”
“涮锅店有我呢,是吗?爸爸没你说的那么娇气,我要确保你绝对的安全。小时候爸爸陪你玩,你现在已是做妈妈的人了,能陪爸爸散散步已经很难得了……”杨老倌儿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爱兰紧紧地挽住爸爸的手臂说:“爸——我真想回到童年……”
父女俩回到家,杨夫人已经抱着亮亮睡觉了,两个人相互道过晚安,各自回屋。杨老倌儿早已将纸箱搬进了女儿的房间,里面会是什么呢?爱兰凝视了许久后,轻轻地打开。哇!原来是一盆茉莉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时无花何须愁,只盼来年满枝头。”东明别出心裁的礼物再次打动了爱兰,她微笑着坐在梳妆台前,看到镜中的自己,也如茉莉花般的清纯。她闭上眼,想着有个东明模样的男人从身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自己,是那样温馨而又浪漫。可当她睁开眼的一瞬间,仿佛抱着自己的是前夫,便顺手抓起一瓶喷雾喷向镜面,舒了一口气。她安慰自己:不要惊慌,那只是一点点私心杂念。爱兰赶紧把那点儿杂念连同喷雾一起擦掉,重现美丽容颜。
这个时候,东明回到了家里,一间与孙师傅合租的小屋。东明问道:“孙师傅,你怎么还没睡呀?”
“我这不是在等你嘛,等你回来聊聊,快说说效果怎么样?”
“跟往常一样,没效没果,你说的那些事儿……我这么小……怎么可能呢?”
“你年龄小,可兰姐不小啊,漂亮女人又不是有钱人的专利,你说……唉!过来让我看看,你脸上有蛋糕渣,兰姐给你抹的吧,舍不得擦掉,都带回家了,这可是物证,你还不坦白!看来,兰姐喜欢你喜欢得不轻啊!”
“有吗?”东明说着用手抹了抹,还真的有。
“说吧,后来怎么样?”孙师傅笑嘻嘻地问。
“后来……去了公园……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了。”
“就这些?没了?”
“没了,真没了!”
“行、行、行,算你清纯,你说你小子上辈子怎么修来的这艳福呀!我都妒忌,不!是羡慕死你了!”
“孙师傅是不是也想揍我一拳呀?”
“不敢!那可不敢!”
“孙师傅,那你说,兰姐美在哪里?”
“哪里都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兰姐她不仅美在脸上,还渗透到骨子里。”东明饱含深情地说。
“还说自己小,审美观超前了,你说的很有内涵,英雄所见略同,干杯!”孙师傅说着与东明一同做出喝酒的手势。
“孙师傅,你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不想家吗?”
“想!想老婆、孩子,我怎么没遇上像兰姐这样的,别说大六岁了,就是六十岁也没关系。改天,我也深更半夜出去转转,指不定也能碰上一个。”
“哦!你喜欢年龄大的,像老奶奶一样的,你老婆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会寒心的。”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行,我现在就出去捡孩子!”孙师傅说罢便走出房间,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东明问道:“捡到孩子了吗?”
“什么呀!我去了趟厕所,已经很晚了,睡觉吧!”
这天夜里,爱兰做了一个东明曾经做过的梦:梦见自己抱着一个小孩儿,甜蜜蜜的笑挂在嘴角,旁边有个男人戴着厨师帽正在炒菜……也许是心灵碰撞的火花,也许是超然物外的预示,在以后的日子里,那情景那画面时常在爱兰的脑海中浮现。

男有所求女有所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又有男人出现了。爱兰安排好所有的工作,在大厅里来回踱步。门口停了一辆宝马车,从车里走出一位俊朗的男士,啫喱水把头发定了型,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可谓是男人中的绅士,绅士中的男人。他手握鲜花,气质非凡,健步走进店里,虽不是目空一切,但最起码信心满满。
“兰姐、兰姐,那人又来了!”正在收银台算账的思思看到后叫了一声。
爱兰不屑一顾地瞧了那人一眼。是啊!不知道来历,不知道姓名,只能说是——那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可爱兰并未心动,她不光是对于自己的容貌无所谓,看待别人也是如此。爱兰有着出众的外表,却拥有一颗平常的心。出于礼貌,她接过了三朵红色玫瑰,两个人自始至终无言无语,仅存玫瑰花语让人明了——我爱你!
又来了,对!他这是第二次来店里。当他看到花瓶里多了一枝白色玫瑰时琢磨着是何用意。他指点花朵自作多情地轻声念道:“我——也——爱——你——”充满自信的男人求爱时无须回避旁人,多少有几分炫耀的嫌疑。思思听到他口中的话语后急忙解释:“不!不!不!你搞错了!是——我不爱你!白色是不!是没有!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摇头。那人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瞥向爱兰。爱兰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向楼梯口走去。他不紧不慢、神情自若地捏起白色玫瑰,用手指把花瓣弹落地上,然后把花枝放在思思面前,再插入两枝红色玫瑰,剩下的一枝单独递给思思。他那一连串潇洒飘逸的动作不禁让人惊叹——好酷!思思心中泛起甜蜜的激动,带有一丝丝遐想。她很乐意为这位俊男效劳,便翘着嘴角问:“你这是何意?”那人胸有成竹地回答:“瓶里的五朵是——我依然爱你!你手里的一朵是——你是我的唯一。”思思心领神会地说:“懂了,你稍等。”她左手拿着花瓶右手捏着“唯一”来到爱兰跟前说:“兰姐,他说,他依然爱你!还有,你是他的唯一。”爱兰接过花瓶,接过“唯一”,淡淡一笑。她走到收银台前唤了一声:“东明——”
“兰姐叫你呢,快去!”孙师傅穿着龙袍(只有厨师长才有资格穿绣龙的厨衣)背着手,站在后厨的明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厅的动静,就等这一刻。东明听到孙师傅的传唤,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到前厅。兰姐拉过他,借花献佛地拿出瓶中的五朵玫瑰递给东明说了五个字:“我非常爱你!”然后把那朵“唯一”捻落到地上,并对那男人说:“这是我的未婚夫。”
“哈哈……这,哈哈……”那人皮笑肉不笑,“一个毛头小子,听说还是在路上捡的。”
东明听了二话没说,转身走开,在爱兰面前,他可以默默地忍受别人的蔑视。爱兰不会让东明忍受这份委屈,她和颜悦色地对那人说:“请你为刚才所说的话,向我的未婚夫道歉。”
“哈哈……”那人又是一阵冷笑,“不说他,那就说说你,长这么漂亮,你这不是自我作贱吗!”
爱兰越听越气愤,是要用绝招儿了,她高举双臂,“啪!啪!啪!”击掌三下。孙师傅听到掌声,大声召唤:“楼上、楼下、老的、少的,是男的都给我出来!大厅集合!”第一个冲过来的是做职工餐的老刘,因为只有他和孙师傅知道这击掌为号的暗示。后厨的师傅们和前厅的传菜生也都蜂拥而至,把那人围了起来。那人见势哑然失笑,紧绷着脸说:“我是来求爱的,得不到我想要的,但我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请你为刚才所说的话,向我和我的未婚夫道歉,否则的话,你就会得到你不想要的。”爱兰重申。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人觉得该收场了。他捋一捋领带,歪着鼻子说:“行!女中豪杰!我是应该为我所说的话负责。”于是,他虽没鞠躬,但也低头向爱兰和东明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请两位见谅!”得饶人处且饶人,爱兰最后奉上一句:“我心有所属,请你不要强求。”
那人给东明竖了个大拇指挥手而去——此举洒脱,出人意料。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大动静!”人都走了,杨老倌儿才姗姗而来。
“好了,没事了,散了!散了!”孙师傅吩咐道,扭头向杨老倌儿笑了笑。
此后,爱兰的事情也就慢慢传开了,成为“绅士”们口中的“冷艳美人”,也就不再有人自找没趣儿了。
涮锅店里的员工换了一个又一个,东明和孙师傅始终都在,他们舍不了的不仅是这份工作和这门手艺,还有对兰姐的爱慕。东明年纪尚小,只是憧憬;孙师傅老婆不在身边,只能望梅止渴,敬而远之。
自从爱兰生日那天,东明送了茉莉花之后,店里每天必放的音乐就是歌曲《茉莉花》 。当歌声第一次在前厅和后厨回响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新鲜,以前播放的都是流行歌曲,怎么突然换成《茉莉花》了?孙师傅听着歌曲晃着脑袋对东明说:“听到了吧,还说没效果,我看效果不错嘛,都唱起《茉莉花》了!‘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孙师傅自我陶醉着。东明和爱兰的眼神闪来闪去,无意间的对视化作微笑洋溢在脸上。聆听着悠扬的歌声,“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暖暖的心交融着缕缕情意。随着《茉莉花》一天天一遍遍地播放,大家也就渐渐地离不开这歌声了。
东明跟着孙师傅,厨艺日渐娴熟。唯独制作调料,孙师傅还是很保守,每次都是闭门而做,东明也只有凭着那点儿悟性去参了。孙师傅有一个秘制间,小房间里只能放下一个六十厘米直径八十厘米深的圆形不锈钢调料桶,配料都是用不透明塑料袋装好带进去的,人往桶边一站,没地方了。等孙师傅把调料配好搅匀,东明前来帮忙抬出去,却看不出混合了哪些原料,更别提分量了。
杨老倌儿觉得东明是个可塑之才,便联系了一家规模更大的涮锅店,派他去学习一个月。那天上午,爱兰把店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后,送东明去了车站,临走的时候还天气晴好,可到了车站,一阵风吹过,天边就乌云密布,看来要下雨了。爱兰忧虑地说:“要不,你改天再去吧。”东明沉着地回答:“那怎么行,都说好了,就算下雨也没什么,我四处流浪的时候,经常被淋得哗啦哗啦的,这算什么?”爱兰听东明这么一说,会心地笑了。东明坐在候车室等车,爱兰趁这会儿还没下雨,想去买把雨伞。东明说:“兰姐,不用了,等会儿上了车,就是下雨也淋不着了。”可爱兰还是执意跑去了商店,东明左等右等还不见兰姐回来。不一会儿,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这下糟了,兰姐她……
“东明,我回来了。”爱兰虽然撑着雨伞,可怎能挡得住这狂风暴雨,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湿了的长发遮住了脸庞,柔滑的上衣裹住了身体,东明差点儿认不出来。
“兰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该怎么办?我就说不让你去嘛,这阵暴雨全被你赶上了。”
“没关系,近处几家小店没有合适的,我就跑远了一些,没想到还真赶上了,这雨下的,躲都来不及。”爱兰不想让东明担心,就一边说一边笑,可身上还是觉得凉飕飕的。她可是第一次被淋成这样,即便如此,还是无暇自顾,问:“东明,晕车药吃了吗?”
“吃过了。”
“袋子里有水果,还有纸巾、塑料袋儿,到了车上,你要是觉得想吐,就吐到袋子里。”
“兰姐,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是你无意间说的,我就记住了。”
该上车了,东明挎起背包,拎起袋子。爱兰把雨伞递给他说:“拿着吧,万一下车的时候又赶上下雨呢。这一个月别太劳累了,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要是瘦了,我就把你开掉。这会儿雨停了,我先回家换件衣服,然后再去店里。”
“兰姐,你就别再去店里了,照顾好自己,别去店里了!”
爱兰点点头,向东明挥手告别。东明坐在车厢里,看着车窗外的她依然站在那里,他挥了挥手。看着兰姐湿淋淋的样子,他心中不是个滋味儿。坐在东明旁边的大姐看到此情此景问道:“送你的那位是你什么人啊?”东明回答:“我姐。”
“多好啊,下着雨来送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幸福!”
一个月后,东明学成凯旋。其实,所谓的学习也就是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真正的厨艺还是本店的好,孙师傅的高明。但东明还是要略微展示一下,不能辜负了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于是便找了胡萝卜雕起花来,这是名副其实的雕虫小技。杨老倌儿很是清楚,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东明太大压力,只想让他到别家店里体会一下、感受一下。几个人摆弄着东明雕刻的胡萝卜花啧啧称赞,再简单的事情,放到他们手里也是做不出来的。东明又拿来一个心里美萝卜,先雕出轮廓,然后在切片机上切成薄片儿,最后用牙签扎成一朵朵小花,一会儿工夫便是一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萝卜花了。

在爱兰居住的小区里有一个游泳馆,分室内和室外。室外泳池呈桃形状,水清澈见底,有一米半深,围墙外还有花草环绕。每逢夏天傍晚,爱兰总喜欢在室外泳池游上几圈儿。当滚烫的热浪席卷大地的时候,烈日炎炎的夏季也就真正来临了,爱兰早已办好了两张会员卡。
已经一个星期了,爱兰和东明都没有正常上班,每天晚上都见不到他们。爱兰的事由爸爸代劳,东明的事由孙师傅代劳,两个人跑到游泳馆鸳鸯戏水去了。杨老倌儿是无话可说,自己的女儿嘛。孙师傅就有些无奈了,为了安抚他,爱兰特意给他买了一双精美的皮鞋。
东明第一次去游泳馆的时候,紧跟在兰姐屁股后面,生怕跟丢了。他站在服务台前,看看房顶、看看墙壁、看看地板、看看人影,眼神落在兰姐身上。
“唉!你喜欢看女人换衣服吗?呵呵呵……”爱兰一阵嬉笑,“男更衣室在左边,这边是女更衣室,去把泳衣换上,然后冲洗一下身子。”东明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差一点跟进了女更衣室。
换上泳裤,冲好身子,东明站在水池边,看着兰姐穿着粉红色泳衣走了过来。她宛如桃花般娇艳,步履轻盈。他瞟了一眼又一眼,就是不敢直视。
水池里的水清凉凉的,玻璃般透明,人在水里看得清清楚楚,可不像东明老家的池塘,只能看到水面上的身体。兰姐说:“把泳帽戴好,我们下水吧。”东明说:“兰姐,我总觉得,这人工挖的水池像是养鱼的。”
“那你就是蓝色小金鱼,我就是粉红色小金鱼,赶紧下水吧,再不下水就喘不过气了,鱼是离不开水的!”兰姐一番幽默之后,如鱼得水般跳了进去。东明却像走进万丈深渊似的谨慎小心,看着自己的脚掌似乎变大了许多。
说到游泳,东明没有兰姐那样标准的动作,纯属自由发挥。他最擅长的是潜泳,像这样的泳池,憋足一口气,游一个来回是不成问题的。兰姐虽说不介意东明的乱手乱脚,乱摆乱划,但还是想让教练给他指导一下。东明却说:“不用了,已经养成习惯性动作,很难改的。”
两个人比赛游泳,爱兰是十战九输,偶尔赢那么一次,还是东明有意让着她,毕竟男生的体力是胜过女生的。东明说要比一下潜泳,爱兰一听举双手投降,因为她见识过东明的表演,着实令人叹服,她还赏给他一个飞吻。爱兰想让东明托住自己的身体像箭一样蹿出去,漂在水面上。当东明碰到兰姐光滑的身子时,不知道双手该往哪儿放。这下,兰姐可急了:“你要不想托我,我找别人了!”
“想!我想!”东明说罢,托起兰姐猛地蹿了出去,没划多远,再来一次,远了一点儿,再来……爱兰乐不可支。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了新点子,让东明面朝下浮在水面上,闭上眼,脑袋沉入水中。东明照做了,兰姐趁其不备,从水下用食指猛戳东明的肚皮。他瞬间一惊,鳄鱼般翻过身来,差点儿呛水。爱兰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双手拍打着水面,击起朵朵浪花。两个人玩着不一样的游戏,游玩结束后,爱兰走出泳池。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滑过肩膀,滑过匀称的腰间,落在白皙而修长的腿上。她意识到东明在不停地偷看,心里乐滋滋的,想化作一杯美酒,让他偷去喝了。
曾有一天,在室外泳池,爱兰朝对岸游去,东明靠在池边注视着。当爱兰游到池中央的时候,有两名男青年挡住了她,打乱了她的游玩。东明觉察到要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于是便朝兰姐游去。不料,那两个人兵分两路,一个迎上前拦住东明,一个缠着兰姐。东明和比自己稍大几岁的小伙儿面对面站在水中,看他挤眉弄眼,肯定不怀好意。
“她是你女朋友吗?”小伙儿问道。
“对!不,她是我姐!”东明漫不经心地回答。其实,不管东明怎么说,结果都是一样。
“你跟你姐这么好呀?我们去边上聊一会儿,让你姐陪我哥们儿游上一圈怎么样?”
东明保持沉默,他在想:真是游一圈这么简单吗?事实上,那名年轻人就是想找个美女陪着游泳,别无他想。在这偌大的游泳池里,偶尔有一两个靓丽的女子,穿着泳衣,露着香肩和美腿确实有些闪眼。爱兰对于这些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就像以前在舞厅里,有个陌生的男人请她跳舞一样,跳完舞,各走各的,互不打搅。这次,她想给东明一个表现的机会,便叫道:“东明——快来救我——”
“哎!美女,别叫啊!这么多人,我可没欺负你啊!”
“没人说你欺负我。”爱兰是不会乖乖顺从的,她向东明招手。看此情形,东明双脚一蹬,箭鱼一般飞游过去,拦他的小伙儿怎能跟得上啊。等东明游到近前,爱兰说道:“这是我男朋友。”
“等等,我有没有听错?他是你男朋友?嫩得跟豆芽似的,他能干什么呀?”
“你想知道我男朋友能干什么吗?他会用行动告诉你的,你想让我陪你游泳,那就来个比赛。你和你的兄弟接力,跟我男朋友一个人比憋气,你们要是赢了,我就陪你,否则的话——从此以后,不要再打搅我们。当然了,我不介意你们站得远远的偷看我。”
“美女,你说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去欺负一个未成年,你这是侮辱我呀!我一个人就行!一对一,三局两胜就算赢!”
“好,那就准备开始吧。”爱兰说着给东明揉揉脖子拍拍胸,准备应战。他那哥们儿在一旁说道:“加油啊!兄弟,可别丢脸!”
比赛开始了,两个人憋足一口气潜入水中,让身体保持静止状态,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还不见他们浮出水面。爱兰有些担心,她潜入水下,握了握东明的手,知道他没事才浮出水面。她指了指水下问那人的哥们儿:“你兄弟没事吧?”于是,他也潜入水下,把手背贴在他那兄弟的心口上……爱兰在等着他的回话。他钻出水面说了三个字:“没感觉。”
爱兰听了,不假思索地再次潜入水下,用食指顶了顶东明的下巴,示意他可以出水了。东明刚刚浮出水面,那位小青年便探出了头。他抹去脸上的水得意地说:“美女,你们输了!”爱兰只是冷冷一笑,没有回话,她知道这一局赖不过他们,随后的两局当仁不让。东明最终三局两胜赢了那傲气的年轻人,那人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对东明说:“厉害!我服你!”他又转过脸厚颜无耻地对爱兰说,“美女,我输得痛快,输得高兴,你知道吗?一饱眼福也很享受哇!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夏天了,更喜欢夏天的泳池。我准备买一个望远镜,你说过,不介意的哟。”说完,哥儿俩就灰溜溜地爬出了泳池。爱兰还想再游,东明却没了心思。她绕着东明游一圈后,站在他面前问道:“你觉得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类型的?”
“不知道。他说,他要买望远镜?”
“是的,他肯定会买的,你不喜欢别人偷看我吗?”
“我——说不清。”东明还真是说不清:从自私的角度想,确实不想让别人偷看兰姐;但从光明的一面去想,兰姐被别人欣赏,自己脸上也有光。
“那两个人算不上流氓,顶多就是有点儿无赖,他们想用望远镜看女人,就像在公园里看花一样,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只要不随便触碰花瓣,就不要去理会。”
“他们明天还会来吗?”东明顾虑重重地问。
“他们来不来,我们都来!你以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只会盯着一个女人看呀,兰姐我不是最漂亮的,傻小子!”说罢,爱兰刮了一下东明的鼻子,泼了他一脸水。不对呀!东明觉得,兰姐是最漂亮的,她怎么说自己……她以前可从来没这么说过。东明傻愣着,还没反应过来,兰姐已经上岸了。
东明陪着兰姐度过了一整个夏天。渐渐地,天气没那么炎热了,去游泳馆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半个月后,他们俩也不再去了。
并蒂莲公园也是东明和爱兰经常去的。花开时节,池塘里满满都是莲花。池边的大岩石上镌刻着: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探寻并蒂莲。有一位老年人戴着休闲帽,挎着相机,已经在公园里找了整个夏天,还乘过竹筏游荡于莲花间,依然是没有找到。东明和爱兰经常见到他,他也同样经常见到这对儿情侣。
“你们找到了吗?”老人走到东明跟前问道。
“没有,花期已过,看来今年是没有并蒂莲喽,你看,那些花都开败了。”东明说着指了指已经枯萎的莲花。老人有些失意,他看到的似乎不是莲花,而是一张张脸庞,从含苞待放时的娇嫩,到绽放后的靓丽,直到枯萎后的满脸皱褶。一朵莲花从盛开到凋零也就几天时间,却在老人心中演绎了人的一生沧桑。他神色忧伤地说:“没关系,我明年还会来的。”临走时,老人问及东明的住址,爱兰毫不隐瞒地代东明告诉他自家的地址。他们不曾想到,在老人的相机里已经有了一对儿“并蒂莲”。
一个星期后,爱兰收到了那位老人寄的一封信。打开来看,竟然是她和东明的一张合影,很清晰很蜜意,还附有一首小诗:“鸳鸯映水面,浮游莲花间;两心相融时,情同并蒂莲。”老人的良苦用心打动了爱兰,她把照片捂在胸口,闭上眼暖暖地笑了。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运河,几百年来水上行船川流不息。河上桥梁无数,爱兰唯独喜欢一座石拱桥,离家不远,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去一趟,屹立桥上,看着平静的流水,心情也会随之平静。在一个初秋的傍晚,爱兰约东明来到桥上,那确实是一座别致的石桥,像一位世故的老人,在倾听河水的诉说,诉说城市的沧桑。石拱桥有十五米长,五米宽,中间大桥洞可以划过小木船,两端各有两个小桥洞。桥面铺着石板,桥栏用大理石柱雕刻,充满古韵。东明看着十来米宽的河道,也与爱兰有着同样的感受,这河就是老婆婆,这桥就是老爷子,他们活着,活在城市之中。
爱兰面对东明站着,在她的眉宇间,仿佛有一片无限的花园,一片金黄一片紫,一片火红一片绿;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是一片海,可以游荡一弯小舟的平静的海;她的清秀而又纯净的脸庞仿佛是一片天,阳光明媚的一片天。东明又大了一岁,抹去了一点点稚嫩,增添了一些成人气,个头儿高过了兰姐,面目也俊朗了许多。
“东明,假如不是遇上我,你现在会是在哪里?”爱兰若有所思地问。
“可能还在路上吧,那兰姐你呢?”
“应该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她琢磨片刻后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信就有,不信就没有,我有一点点相信,生命的轮回很是奇妙,就像无限的宇宙,充满神秘。”
“是啊,想想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也只是个孩童。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小伙子,那你就用相信的方式告诉我,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因为——上辈子我救过你,你是来报恩的。”
爱兰听了东明的回答,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有晚风从身边掠过,爱兰理一理秀发换了话题:“你玩过的场面最大、最惊险刺激的游戏是什么?”东明想了想说:“场面最大……但那不是游戏,是我小时候在老家山上燎荒,烧了一片又一片,很刺激!”
东明所说的那山上没有庄稼,没有树木,没有房屋,只有野草,每逢秋末,漫山遍野都是枯草。年轻人结伴跑到山上,点起一把火,顺着风燃烧开去,遇到沙石,火会熄灭,然后再点起一把,直到把整座山烧个精光,也好让来年长出更茂盛的青草。那是在农村,在山上,倘若在城市,也只能钻进厨房点点煤气了。
正在东明想要讲述燎荒的时候,看到桥的另一侧站着一位少女,于是便问兰姐:“现在大概几点了?”
“八点刚过,你想回去吗?”
“不是,兰姐,你往那边看。”
爱兰转过脸,朝着东明指的方向看去,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桥栏边。爱兰莫名其妙地问:“我还真没在意,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就一个人。”
“遇见你之前,我也经常一个人站在这里呀!”
东明不再说话,用眼角的余光留意那名少女,总觉得蹊跷。她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但没走几步又回来了,如此来回辗转了好几次。最后,她手扶桥栏,只听她大叫一声:“爸爸、妈妈,对不起!”紧接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不好!兰姐!”说时迟那时快,东明的本性让他毫不犹豫地跃过护栏跳了下去。
“东明小心!”爱兰高呼一声。
看着东明奋力地向女孩儿游去,爱兰心急火燎地打了电话:“喂!孙师傅,你快过来,有急事!”爱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师傅,而不是消防员或者警员。
“急事!哦!你在哪里?”
“君上桥,你知道的!”
“我知道,马上去!”孙师傅撂下手里的活儿,跟杨老倌儿打声招呼便乘车直奔君上桥。
还好,水流没那么急,河岸也没那么陡峭,只是河水有些深。东明拽住女孩儿,拼命地往岸边拖,终于抓到了一块儿岩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岸上。等孙师傅赶到时,两个人水淋淋地站着,女孩儿不停地打着哆嗦。等他们上车后,孙师傅吩咐道:“去锦湖苑小区。”
想要轻生的人,被生活的困苦压榨得只剩皮包骨头,就想方设法地去寻找一种轻松的死法。当思想意识被生活所麻痹了,没了疼痛感,就像给大脑注射了麻醉剂,也就无所谓轻松和痛苦了——一死了之!第二天早上,东明和孙师傅在等候着。爱兰带着女孩儿来到店里,让她坐在大厅休息。兰姐走进后厨,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们:“女孩儿早恋,有感情纠葛……看到有人才跳下去……她想,肯定有人会救她。”东明和孙师傅一边听一边点头:“哦……哦……”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她看起来与东明年龄相仿,眉目清秀,有几分姿色。那女孩儿看到有人才跳下去,也是有一点冒险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东明一样奋不顾身,她是拿命在赌。
“东明,你过来,”爱兰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说,“我要你今生救我一次。”
爱兰走出后厨,向老爸打声招呼:“爸,我送这位女孩儿回家,中午回来。”
“去吧,好好劝劝她。”
东明一整天没想明白兰姐在耳朵根说的意思,直到晚上才恍然大悟:是因为自己说过的话,倘若不救兰姐一次,那来世报恩的就不是兰姐,而是那位少女,兰姐是想着来世还能与他相遇。
夜里,孙师傅躺在床上问东明:“兰姐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她说,要我救她一次。”
“什么?救她?她也要自杀吗?兰姐怎么会轻生呢?开玩笑!”
“当然不是,也许是要演一场戏。”
“演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姐相信,我救了她,下辈子就可以报恩嫁给我了。”
孙师傅听了,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皱起浓浓的眉毛,趴在东明身边握住他的手说:“真是这样吗?我的小哥,演一场戏,让我来救吧。”
“演戏,但不能让你救!”东明说着便坐起身。
“跟你开玩笑呢,我没你那艳福,这辈子就够了呗,还下辈子,哎!真是气煞我也!” 孙师傅虽然嘴上说“气”,但心里还是坦荡的。
“孙师傅,帮帮我好吗?”东明恳切地央求。
“哈哈哈……你小子…… ”
一个星期后,东明约兰姐散步。他们绕过夜市,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远处的灯光照进巷子,能够清晰地见到人影,偶尔会有野猫从身边溜过。他们挽着手,若无其事地走着。不料,隐蔽的角落里蹿出一个蒙面歹徒,从身后用手臂拐住爱兰的脖子。爱兰惊叫一声,猛地踩了他一脚,接着勾起小腿,踢了他下面的命根子。歹徒只得松开手,弯着腰捂住下身。当爱兰转过脸,看到她刚刚踩过的那只脚——乐了!
“东明,快救我!”那歹徒叫道。这下好了,不是救兰姐,成了救“歹徒”,这场戏演反了,才刚刚开始就要收场吗?歹徒用低沉的声音说:“没想到兰姐也会这招儿。”
“平日练的,可我没想到会用在孙师傅身上,我送你的鞋怎么今晚舍得穿上了?是怕我认不出来吗?孙师傅这会儿很疼吧?”爱兰风趣地说。孙师傅拿下面罩,强忍着疼痛,笑了笑:“没关系,多疼一会儿也没关系,这可是幸福的疼痛,不是想要就能来的,以后兰姐可以经常拿我来操练。”爱兰听后也笑了。东明站在一旁支支吾吾地说:“兰姐,对不起……我们……你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这也不能全怪你们,是因为我,你们才这样的嘛,你们这演技也太差了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笑作一团,笑过之后,各自回家去了。
随后的日子平平静静,直到秋末初冬,草木枯黄时节,爱兰想起了东明说过的燎荒。她问道:“东明,你说过的燎荒是在这个季节吗?”
“是的,是这个时候,兰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在城里待时间久了,就想着去乡下放松放松,带我去你老家山上燎荒吧!”
“啊?这不能,太突然,也许我们去了,早被别人烧光了。”
“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让我想想……”片刻之后,东明眼前一亮,“有了,我想起来了!在我来这个城市的路上,我经过的一个地方,在河边,成片成片的茅草!现在应该全都枯黄了吧!”爱兰看东明如此兴奋,便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明天就去!”
“好啊!我们要准备一下,或者后天去!”
很简单的约定:明天准备,后天出发。他们准备了打火机、镰刀、木棍、湿布,还有一些零食。东明说的那个地方离得并不太远,坐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走在荒郊野外,走在低矮的茅草丛中,仿佛置身于原始部落。干枯的不只是茅草,还有河床。这里四处空旷,没有房屋、树木遮挡,稍稍有风吹过便觉得凉飕飕的。两个人先用镰刀割出区域,不能让火随风蔓延,然后把湿布的一边固定在木棍上,像一面战火中的旗帜,随时准备着扑灭不听话的火焰。等万事俱备之后,东明拿出打火机。爱兰兴趣盎然地说:“让我来点!”于是,她接过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对准茅草,还没点着呢,就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东明在一旁笑着说:“兰姐,那不是炮竹,不会炸开的!”爱兰扭过头,看了东明一眼,然后再来,终于点着了。东明说:“兰姐,我们要站在上风头,不能站在下风头。”
他们看着火越烧越旺,风起火起,火起风起,此起彼伏地翻滚着燃烧着,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战场上勇士的呐喊。就在划好的那片即将燃尽的时候,风大了,卷起火苗越过割好的茅草茬,继续燃烧,若不及时扑灭将无法控制。
“兰姐站在这里,我去把火扑灭。”
“不!我去!”爱兰说罢,抢过绑着湿布的木棍,跑了过去。那正好是在下风头,风带着火吹向兰姐,她此时正在一个劲儿地扑火,没注意别的,全然不知自己的外套已经燃着了。
“兰姐,衣服!”东明大喊一声便跑了过去。
风和火交织着,似乎有了灵性,就等着这一刻。当东明站到兰姐身边的瞬间,一团火夹杂着尚未燃尽的割掉的茅草,打在他的后背上。
“东明小心!火!”
“我没事,赶快把外套脱了!”东明上前迅速帮兰姐脱下外套,扑灭了所有的火苗。火是扑灭了,但自己还有兰姐的外套已是伤痕累累。还好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两件衣服,看来这火,不是好玩的!一场虚惊过后,他们紧挨着坐在衣服上,吃点零食,喝点饮料,河边已是灰蒙蒙一片,随处可见冒起的青烟。
“东明,今天是你救了我。”
“这也算救啊?兰姐说笑了,我也没做什么呀,就是挡了一下。”
“对!如果不是你挡着,我可能…… 我的头发,我的脸…… 知恩图报……来世,我一定……”一句话,爱兰掰成几节也没说完,听起来像是玩笑,可在爱兰心底,却是认真的,祈求有来世之缘。
情依依爱恋恋,前世有恩,今生有缘,此生情深意浓,愿来世再度缠绵。

冬至那天,吃过饺子,爱兰说要带东明去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跟蓝天、白云说话的地方。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过了冬至就慢慢地变长,黑夜开始变短,俗话说:“吃了冬至饭,多做一根线。”爱兰也给冬至赋予了更为特殊的意义——她要向天呼唤,今年,她一定要拉上东明。
冬日的阳光带来了光明,却吝啬地不予温暖。爱兰穿上羽绒服,戴上毛线帽子和丝绒手套,把帽边往下拉了拉,把耳朵藏了进去。再看东明,穿了一件皮夹克,没戴帽子也没戴手套,男人的火力终究是壮过女人的。他们坐上车,去郊外的一座山坡。山坡上没有树木,只有一些杂草,现在都已枯萎。爱兰小时候随爸妈去过一次,山顶平平的,像是盘古用斧头削掉了一般,故名平顶山。长大后,爱兰每年冬至都要去一次,总觉得站在山顶便可以摸到天空。平日里,也会有别人去往山顶,只有冬至这天,人们大都待在家里,即便真有一两个像爱兰这般想要奇幻的人去了山顶,也不一定碰得上。爱兰是没碰上过谁,只有她自己。她从小就充满幻想,这次带东明去,势必更为奇妙。
来到山脚下,便开始向上攀爬,一会儿他拉着她向上攀,一会儿她拉着他向上爬。说是攀爬,其实并不费力,山坡并不陡峭,他们只是想享受被拉的愉悦。拉着的手释放着浓浓的情与爱,温润着心田。爱兰卸下手套装进口袋,不让肌肤的接触隔着一根丝线。被拉的人儿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倘若有人看见了,定然会妒忌这对儿情侣,如此这般拉拉扯扯,没完没了。幸好只有他们俩,否则的话,他们也会自觉羞涩的。经过爱的接力,终于到了山顶,平坦而又空旷,没有尘土,雨水把沙石冲洗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远处是熟悉的城市,近处流淌着一湾小河。
“兰姐,你说站在这里可以摸到蓝天?”
“什么也别说,你闭上眼,伸出双手,然后深呼吸,像我这样。”爱兰说过做了示范。东明知道,这样做这样想只是为了一种幻觉,没有感情的极致融入是体会不到的,东明发誓:一定要找到那种感觉,不让兰姐失望!不能弄虚作假,没找到说找到,那样的话,是对圣洁的爱情的亵渎,给自己判个死刑也不为过。东明照着兰姐的样子去做,两个人肩并肩做着同样的动作。
“东明,我已经摸到天空了,你呢?”
“兰姐,我……”
东明觉得:天空——空、空、空。
“摸不到,是吗?你可以再试一下,天空不能是空的,有了事物才能摸得到啊!也不光有飘散的白云,还有很多很多……”对!当爱兰闭上眼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东明向她飞来,拉住了她的手,就像往年看到天使一样。东明再一次闭上眼,深呼吸,伸出双手:一阵微风掠过耳畔,似乎夹杂着一丝暖意,远处的天空传来一阵鹤鸣……兰姐头戴花冠,俨如天使般缓缓向他飞来……他摸到了,不只是纤纤玉手,还有美丽的脸庞。东明因爱而动容,为情而流泪——他哭了,流泪了。他没有睁开双眼,任凭泪珠溢出眼眶。爱兰看到东明流泪,默不作声地投入他的怀抱。他放下手,搂紧了她。
“你已经摸到了,对吗?”
“兰姐,你就是我的天,我整个的天空!”
两个人松开手,面对面站着,爱兰抹去东明眼角的泪珠,捂住他的耳朵暖一暖。她说:“你就像一个娃娃。”东明笑了,笑得真就像刚刚断奶的娃娃。
“东明,你站在这里,我朝山那边喊话,看你能不能听到回声。”爱兰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作喇叭状,大声地呼喊:“东明 —— 你是我的菜——”
“菜——”东明听到回声,抿着嘴笑着。
“东明,你也来,喊出你心中的话。”
东明也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喇叭手大喊:“兰姐——你是我的花卷儿馍——”
“馍——”回声传来。爱兰把身子蜷缩起来说:“东明快来,我变成花卷儿馍了,赶紧来吃啊!”
“啊呜——我来了!”
倘若说男人是触屏,那女人就是手指。如果没有爱兰的点击,东明再有情调,也无法进入界面与她互动。这山坡,因为有了这对儿情侣,也就不再空旷,荡起了回声。
“你还要喊,我没有听到我最想听的声音。”
东明悟出兰姐的心意,再一次对着喇叭手,放大音量,呼喊道:“兰姐——我爱你——”
“爱你——”回声环绕整个山坡,爱兰闭上眼,甜蜜蜜地笑着,那甜如蜜的味道让人心醉!

大雪过后,春节将至,杨老倌儿买了一头屠宰好的年猪,孙师傅称量后分割开来。鸡、鸭、鱼、牛肉、羊肉、蔬菜、水果、烟酒、饮料之类的,店里都有,无须特意准备。春节期间,涮锅店照常营业,孙师傅请了两天假,匆匆而回又匆匆赶来,不知道他有没有顾得上与老婆亲热。
这两天,东明给孙师傅打下手,从早上忙到晚上,看到的学到的比之前要多得多。这年春节,东明要跟大家一起过了。爱兰准备好了糖果、鞭炮,这会儿正忙着布置大厅,各种字画、彩带基本就绪,一个大大的“福”字贴在服务台后面。整个大厅显得五彩缤纷,喜气洋洋,就等着除夕夜聚餐了。
到了晚上,各色美味佳肴摆满了后厨的菜架,让人垂涎欲滴。有两名后厨的小伙子忍不住了,时不时地这个盘里捏点儿,那个盘里尝点儿,爱兰和孙师傅都假装没看见。大小包厢都被客人预订,自家员工全在大厅吃年夜饭。酒菜、饮料都已摆上了桌,并特意预留了一桌菜,给战斗在最前线的几位服务员。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等忙完了一阵子,才轮到自己享用美餐,还要一边吃一边照应客人。即便如此,大家也很开心,没人会独享,有人离座就放下筷子,等回来再拿起筷子边吃边聊。一阵鞭炮响后,杨老板来敬酒;再过一会儿,兰姐来发糖果;又过一会儿,孙师傅也来了。
“来!来!来!大家辛苦了,吃好喝好啊!”
“有杨老板照顾,不辛苦!只要生意好,大家高兴着呢!”
“辛苦了!吃点糖果!”
“好……好……”
“大家跟着老板干,来年发财,干了!”
“干!有孙师傅带头儿,一起发财,发大财!”
“小李——给客人上菜了!”
“唉!来了!”
“小菊——给客人倒杯茶!”
“唉!来了!”
大厅里谈笑声、招呼声响作一片,好不热闹,好不欢畅!春节相聚就是一家!想必,他们的家人看到了这情形,也会为之高兴的。慢慢地,七点过了……八点过了……九点也过了……客人们渐渐散去,聚餐也将结束。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杨老倌儿才回去,大厅里只剩下爱兰、东明和孙师傅三个人。孙师傅自酌自饮,把酒瓶和酒杯碰得当当响。东明像贴身卫士一样陪坐着,眼神却投向窗外燃起的烟花。孙师傅已有几分醉意,口中絮叨最多的就是:“我怎么没遇上兰姐这样的。”就在此时,大厅里又响起《茉莉花》悠扬的歌声,而且是一遍遍重复地播放。孙师傅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全是《茉莉花》呀?”东明回答说:“兰姐还没回去。”
“哦,是兰姐呀,我过去看看。”孙师傅说着摇头晃脑地走到服务台前,看到爱兰便说:“你怎么不回去呀,我今天晚上就睡在这大厅,不是有一张沙发吗,我往上一躺,保证一个牙签都少不了,你就放心地回去吧。”东明也应声说道:“是啊,兰姐,你回去吧,我今晚也睡在店里。”
“我不是怕丢东西,我是担心你们俩,尤其是孙师傅,你看他醉醺醺的样子。”
“兰姐,我没喝醉,我只是……有点儿头晕,没事的。”
“要是真没事的话,那我就回去了……东明,照顾好孙师傅。”
孙师傅一听便急:“我不用照顾,我……我能找到沙发。”他说着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张接客用的沙发前,往上一躺便不想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睡他的觉去了。这下,爱兰心里踏实多了,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她走到店外,东明站在门口,她走了一节,回头看时,他依然站在门口。这时,东明发现,兰姐好像空着手。他急忙回到服务台,抓起皮包追上兰姐说:“兰姐,你的包。”
“我故意丢下的,你要是不给我送过来,我也会回去的,结果是你送了过来,这正是我想要的。你回去把门锁好,拿好钥匙,送我回家。”
“哎!我这就去!”东明像是中了魔咒,灵魂被兰姐摄去,没了主张。
此时,孙师傅已经进入梦乡。东明轻轻地把门锁好,兰姐在原地等着。
两个人牵手漫步,漫步在除夕之夜,漫步在悠长的街道,漫步在皎洁的月光下。万家灯火中渗透着浓浓的情意,让人畅想,让人沉醉。但愿每一刻,时间都能凝聚,凝聚成一条彩带,在晚风中飘荡;但愿每一刻,时间都能燃烧,燃烧成一团火焰,温暖夜的每一个角落;但愿每一刻,时间都能停滞,停滞在挽手之间。东明走的时候没有关掉音乐,只是把音量调到最小,在这幽静的夜里,《茉莉花》那清新悠扬的旋律似乎能够穿破田际四散折射,回响在耳畔。
“东明,今晚你开心吗?”
“开心,能跟大家一起过年,我当然高兴。”
“除了能跟大家一起过年,还有什么?”
“还有思念,一直没有跟明明和星儿联系,不知道他们现在可好。”
“除了思念,还有呢?”
“还有……还有牵挂,我最挂念的就是亮亮,虽然我能经常见到他,可他呢……真希望有一天,他能看见我的脸,叫我一声叔叔。”
“他可能不会叫你叔叔,而是叫你……除了牵挂,还有什么?”
兰姐很有逻辑的追问让东明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想知道什么?想听到什么?
“还有……还有……”东明一时间还真的想不起什么了。
爱兰停下脚步,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东明,深情而又含蓄地问:“跟姐姐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此刻,东明才恍然大悟,绕来绕去,原来兰姐她……他哪里懂得,四年的等待是多么漫长,甜蜜中带着苦涩,幸福中裹着酸楚。兰姐的眼角已有泪水溢出,他无所适从。
“帮姐姐把眼泪擦干。”
“兰姐,我……”东明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了,他要瞬间长大,长成一棵茁壮的树,呵护兰姐这朵茉莉花。东明伸出手,用那稍显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柔柔地为兰姐抹去眼角的泪珠,擦去心中的忧伤,擦亮眼前的缠绵。他不应该忘了身边的快乐和幸福,要把兰姐当小妹一样哄哄她。他说:“兰姐这么漂亮,就像天鹅,我……我这癞蛤蟆……每个男人都喜欢兰姐,我——更喜欢!只是,你这样等我,对你不公平。”
“爱情不是用公平去衡量的,若真要去衡量,也不是你说了算。”爱兰悠然问道,“你真觉得配不上我?”
“这是事实嘛,长相、学历、家庭背景、年龄,哎呀,全都配不上。”
“但有一样就配得上,在骨子里。”爱兰说着指了指东明的胸膛。东明似乎明白了兰姐的意思,说道:“兰姐心情好了吧,笑一笑啊,我最怕你哭了,虽然不出声,但你那眼神,你那眼泪,兰姐流泪,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会心碎?”
“嗯!”
不知不觉到了小区楼下,东明目送爱兰走进电梯上楼去了,一个东明曾经去过的家——锦湖苑十六栋三楼。
爱兰回到家里,爸妈还在等她。杨老倌儿见女儿面带微笑便问:“谁送你回来的?”
“东明呗,除了他,还能有谁?”
“很好,没让我失望,假如他今天不送你,那我明天就送他回老家。”杨老倌儿开玩笑说。
“爸,假如您明天送他回老家,我后天就离家出走。”
杨夫人听了也凑上热闹:“假如你后天离家出走,我大后天就跟你爸离婚。”
“你要是跟我离了,我立马再找一个。”
一家人有说有笑,喜乐万分,正所谓阖家欢乐。
爱兰在临睡前沉默了许久,她再一次闭上眼睛,想着有个东明模样的男人紧紧地抱住自己。这次,她关了灯,不让幻想瞬间消失,好让自己沉浸在为所欲为的梦幻之中。
东明回到店里,孙师傅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自己就趴在服务台上,倾听着钢琴版《茉莉花》乐曲,似睡非睡直到天蒙蒙亮。东明和孙师傅不曾想到,就这样熬过了除夕之夜。如果说东明熬过的是幸福,那孙师傅熬过的就是孤独。孙师傅醒来揉揉双眼,看到东明,懵懵懂懂地问:“东明,今天是大年初一了吧?大年夜就这样过了?”
“对!就这样过了,怎么,还没喝够?还想再喝?”
“不喝了,我这会儿想老婆,给我换首歌,抒发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换哪首啊?”
“随便吧。”
东明搜索了一遍,放了一首《一起吃苦的幸福》。
早上,大家又齐聚一堂,从初一到初五都是双倍工资。初一这天,还可以领到一个红包,大家嬉笑着站作两排,杨老倌儿亲手把红包递给每一位员工。兰姐走了过来,亭亭玉立,在队列之前,庄严而又亲切地讲:“各位兄弟姐妹新年好!这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希望大家继续用微笑的面孔迎接每一位顾客。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刚才那个红包是老板给的,我现在要给你们再发一个,这是我自己的。”爱兰说着挨个发给大家。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几位大姐笑得合不拢嘴。爱兰趁着高兴劲儿说:“大家接了这个红包儿,就要听我讲点私事儿,我自己的事儿。”
“兰姐,你就是不发红包儿,我们也喜欢听你讲私事儿,平时没机会,今天,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说上三天三夜,我们都听不腻!”孙师傅抢先说道。职工餐老刘在一旁应和着:“对!今天就聊私事,不谈公事!”
“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说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漂亮,但我不会以此为荣,我不会把自己的容貌作为找对象的资本,我想说……我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懂事’的大孩子,我比他大六岁。我不想再遮遮掩掩,我想让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想让你们共同见证,见证我和他……”爱兰羞涩地笑了笑,“这个人就在你们中间,想必大家已经猜到是谁了。”爱兰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移到东明身上。孙师傅朝他喊道:“你这小子,还傻愣着干什么!兰姐都表白了,赶快出列,成熟点儿啊,别扭扭捏捏小孩子气了!”于是,大家你推我搡地把东明从队列中挤了出去。此时此刻的东明,脸上泛起了红晕,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与兰姐的落落大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正是东明的可爱之处,内心的强大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展示。爱兰始终把东明牢牢地抓在手里,别说他不想逃,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啊!他这是掉进福窝里了,要是被兰姐捏成肉酱,那才叫好呢!
“好了,好了,做自己的事去吧,东明也去吧。”大家意犹未尽地照兰姐的吩咐各就各位了。
这会儿怎么不见杨老倌儿了?原来,他早已躲进了包厢,拨通了孙师傅的电话:“喂!孙师傅啊,今天的事,兰兰有没有跟你说过?”
“没,没呀!”
“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都这样吗?”
“不清楚,我跟我老婆是相亲相上的,我没谈过恋爱,现在的年轻人,我就更不清楚了。”
“没事了,忙你的吧。”
孙师傅思量了一会儿,走到爱兰身边说:“兰姐,你爸一个人在楼上。”
“我知道了。”
爱兰来到二楼包厢,门敞开着。杨老倌儿端坐在桌旁,右手在桌面儿上摸来摸去。爱兰缓步走到近前,说道:“爸,您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很激动?”杨老倌儿瞟了女儿一眼说:“激动没有,就是有点儿意外,事儿是好事儿,只不过,你这样一弄,我都替你害羞啊!”
“原来是害羞了,是我要恋爱,又不是您,我没羞,您羞个啥呀?您跟我妈相好的时候羞不羞啊?好了,老爸,别再羞了,跟我出去吧。”爱兰娇声娇气地说着挽起爸爸的手臂,来到了楼下。
打那以后,大家便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诋毁只有赞赏,还有对爱兰和东明未来的憧憬:等他们结了婚,生个女孩儿像爱兰,生个男孩儿像东明,要是生下龙凤胎……
兄弟们都喜欢拿东明做借口靠近兰姐。
“兰姐,东明感冒了,要不要放他一天假休息休息?”
“兰姐,东明不小心割到手了,我来拿创可贴。”
“兰姐,东明让我传个话儿,他说,他想你。”
…………
姐妹们都喜欢拿兰姐做借口跟东明套近乎儿。
“东明,兰姐说了,你这凉菜房太乱了,要我来帮你收拾一下。”
“东明,兰姐想吃你卤的鸭脖,有没有现成的?”
“东明,兰姐说了,不要老是想着她,要好好干活儿!”
…………
也是打那以后,涮锅店里除了忙碌的工作,还有放松心情的生活,这里就是一个家,亲如一家!可这“家”里却少了一个人——鲁明大哥。东明多么希望能跟大哥待在一个城市啊!指不定也能闯出一番事业。一个人成就一件事很难,两个人齐心协力,势必会好得多。只是不知他在哪里,根本无法联系。“这个春节,大哥可好?”东明想着,摸出那枚合二为一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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