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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十八、十九、二十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7 09:14:05 

                          第十八章 苦尽甘来
 
 
 
        度过了困倦而又幸福的一夜后,苏芳带着女儿回了老家。朋朋出院后,鲁明带着他回到了江宜。苏芳的娘家在农村,她离婚后,前夫把县城的一套房子留给了她。她就住在县城,有空也经常往娘家跑。爸妈虽然健在,但对于苏芳的事从不过多干涉。苏芳带给父母的总是喜悦,不让他们操心,总说自己过得很好。前夫发达后去了省城定居,他像是苏芳婚姻上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弹出了不一样的音调。他的愧疚总是在这音调中回旋,物质和金钱就是这回旋而来的补偿。
       鲁明和苏芳的离别是暂时的,是安心的,他们知道彼此不久便会再次相聚。不知道会是在哪里,是苏芳去鲁明工作的江宜还是鲁明去苏芳居住的月城,这是他们要慎重考虑的。鲁明不愿让苏芳跟着自己在外打工,可要是回老家,别说他不想回,就是想回而回去了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没有本钱做生意,老家又没有像样的工厂,即便是找到了工作,工资也少得可怜。自己和苏芳的相遇是两个孩子铸就的,就是为了孩子,也要有个新的开始,一切重新开始:鲁明想到此,决定不再打工。他把在江宜的家当能卖的卖掉,不能卖的送给朋友,把厂里的事交代清楚辞了职。苏芳的姐姐跟姐夫在县城开服装店,生意还好,总想有更大的发展。姐姐曾经问过苏芳想不想接手,苏芳说她一个人还带着孩子,顾不上做生意。现如今,她有了鲁明,应该可以了,不懂的不会的向姐姐请教,什么时候业务熟练了姐姐再撒手,这个不成问题。至于转让费就更不用提了,随时都可以结清,姐姐当然是不会开口向妹妹要钱的,等生意运转开来,妹妹自会盘算。
       苏芳打算好了去找姐姐。来到服装店,看到姐姐和姐夫正在忙活,便默默地站在一旁。妹妹的到来让姐姐欣喜万分,忙里抽空腾出手来坐到柜台前。苏芳问道:“姐,你们当真要把店转让出去?”
      “是啊,我们已经在东区盘好了门店,那边比这边热闹多了,就等着你呢,嗯——你跟那个男的到底怎么样?”
“我和他,我们俩是没问题啦,两个孩子也挺高兴,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到我这边来。”
      “芳芳,他愿不愿意你都要争取,他愿意了更好,他要是不愿意——傻子才会呢!你好歹有一套房子啊!总不至于跟着他到几千里外租房子住吧?大人们好说,那孩子呢?也要跟着你们受苦,孩子要上学,外面都要这样那样的证件,你保不了孩子去了就能上学。要是把悦月留在家里的话,不能天天看到孩子,你放心吗?我们这县城没那么多规矩,找个学校找个熟人一说就成。”
       “姐,你说得都对,那你这服装店就留给我吧。”
       “留着!留着!就等你这句话呢!换了别人,给多少钱都不转让!不用再多想了,你跟他说明,让他带着孩子过来吧,越早越好!”
       姐姐的慷慨和热情燃起了苏芳心中的火,没什么可顾虑了,仿佛甜蜜的日子就在明天。苏芳想着给鲁明打电话,怎样圆满地向他说明情况,手机都快要捂热了。正在她思忖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鲁明。
       “苏芳,我想回老家一趟,把我们的事跟爸爸说一声,我已经辞职了,暂时还想不出做些什么,先回家看看再说。”
       “辞职?那好啊!你回老家两天就到我这里来吧。我姐有一个服装店转让给我,正愁着没人帮忙呢,你来了正好,一定要带着朋朋,在这边上幼儿园。”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高兴都来不及!”
       这件事对于鲁明来说确实是个喜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是苍天的美意。两家要合并成一家了,儿女双全,又有生意做,还有姐姐的照顾,好啊!什么都有了,鲁明喜形于色,想着想着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要把这个完美的喜讯告诉爸爸,告诉弟弟,至于后妈 —— 他还不知道 —— 已经不是以前的后妈了,她变了。每次回老家,鲁明都会想起在心里说过千百遍的话:“不闯出一番名堂决不回老家。”可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这句话就显得软弱无力了。
三年前,鲁明一个人回老家;三年后,多了一个私生子。家里人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默默地回,正如他悄悄地走。他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不管多少年不回去,只要回去了,就觉得那是他的家,永远不变的家。他看着两层小楼,突然间感到无比亲切。人不能等同于事物,盖房子没有错,不能因为那人和事对房子产生偏见。日复一日的劳累所换来的房子,从门缝里就可以挤出血汗来。他不再抱怨,胸襟豁然开朗,想要变成巨人,把房子抱在怀里。他没有敲门,他进家从不敲门,拉着儿子推门而入。老张毫无准备,看到大儿子带着一个小孩儿愣住了,真是喜从天降啊!
       “你怎么回来了?”老张不是不想让儿子回来,而是觉得应该有所准备,应该提前说一声,最起码进院子之前让他知道,知道儿子回来了。哪怕是儿子自己开了门,但至少是知道了,总不至于这样冷不丁地就站到了眼前,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似的。鲁明就是这样,否则就不是他了。
       “爸,家里还忙吧,有什么事我来帮您做。”
       “没啥事儿,你每次回来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一抬头,嘿!你就在我眼前了。”
       “爸,我也不经常回来,这样不惊喜嘛!”
       “可别把我吓着了,我把头低下去,再一抬头,你又不见了,走——了!”
        “没那么快。”鲁明笑了笑。
        这时,后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鲁明,神情淡然地说:“回来了,也不吱一声,你爸好去接你。”鲁明随口回道:“接什么呀,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用不着接。”说罢,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东西是没带,却带了一个人。
        老张和老伴儿猜测着小孩儿的来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还没等他们开口问,鲁明便说:“这是我儿子。”
“不是你儿子还能是谁?”听老张这么一说,张夫人朝门口望了望却没说话。
       “老婆……没有,走了,被她爸带走了。”
        寥寥几句话,老张已听得明白。他虽然常年在家,但没少听说在外打工的男男女女的故事,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大儿子身上,而且还结了“果儿”。
       晚上,张夫人的儿子小超(当然了,也是老张的儿子)放学回来了,看到朋朋分外高兴。作为小叔尚且不懂得作为长辈的尊严,领着朋朋到大门外玩去了。明明读高中,住在学校,这天夜里,鲁明和儿子就睡在明明屋里。老张走进来问起鲁明:“你有什么打算?”
      “都打算好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跟您说说,我不去江宜了,也不想打工了,我又认识了一位……”鲁明沉默片刻后又说,“爸,我就长话短说吧,朋朋的事,我一直瞒着您,这倒没什么。可就在前一段时间,他得了脑积水,去南京做了手术,现在好了。我不想让您操心,就没让您知道……爸,您摸一下他的后脑勺。”老张伸手摸了摸正在熟睡的孙子,在他后脑勺上有一个蚕豆大小的疙瘩。鲁明解释说:“做手术做的,还有一根管子通到肚子里。”
       “唉——让孩子受罪了……那你也要跟我说啊,该操的心还是要操的。”
       “没事了,现在都好了。我是在给朋朋看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她离婚了,带着一个女儿,我跟她挺合得来,我想带着朋朋去她那里,过两天就走。”
       “都说好了?”
       “说好了,她姐姐有一个服装店,我们接过来,也就有了事做,什么都好了。”
       老张相信儿子,不管什么事,不说有他的道理,说了也有他的道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总能辨得清。老张向来都放心大儿子,总在邻里面前说:“该回来的时候,他会回来的,用不着我操心。”
       “爸,东明现在哪里?”
       “他呀,在泉阳,有人照顾着,过得很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兄弟俩都是在外的驿马,难得回来一次。”
        鲁明、东明、明明,兄弟三人的性格、爱好、长相都有很大不同,所走的路更是不同。他们天各一方,彼此很少联系,血浓于水,没有了亲生母亲,老大、老二也就失去了回家的奔头儿。至于老张,有了另一个家,却不是三兄弟原本的家,只要父亲过得好,孩子们也就放心了。眼前的亲情在漫长的日子里显得平淡,逝去的亲情在回忆的时光中变得珍贵。鲁明怀念母亲,他不对任何人讲,也就没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思念。
       天边刚刚透过一丝亮光,就有勤劳的村民赶往集市,带一些自家种的蔬菜或者自家养的禽蛋去卖。鲁明早早地把儿子拽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出家门,来到妈妈坟前,和儿子一并跪下。他说:“妈,我回来了。”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定然抵得过千言万语。是啊!只要回来了就好!他又教儿子说:“奶奶在睡觉,爸爸跟你说过,回来要给奶奶磕头,要叫奶奶的。”朋朋虽然什么都不懂,可在此刻,他仿佛被冥神点化,乖乖地磕了头,叫了一声:“奶奶——”
老张看不到儿子和孙子,在心里嘀咕着:回来不吭声,走了还是不吭声。正当他准备出去买鸡饲料时,鲁明带着儿子回来了。
       “爸,您要出去吗?”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干吗去了?”
        “去了田里,跟妈说一声。”
         “嗯,那好!等会儿吃了饭出去转转,我去买些饲料,拐集市上吃。”说完,老张登着三轮车走了。
         吃过早饭无处可转,他就把儿子交给后妈,自己去了燕楼乡第一初级中学,一个很熟悉的校园。鲁明向门卫递了香烟,说明情况并作了登记。他自己不抽烟,可出门从不忘记带烟,男人之间,有了香烟也就方便了沟通。他找到了明明所在的班级,在教室门口,兄弟俩见了面。明明感到惊讶:“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来学校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明明为之诧异的行为对于鲁明来说就是寻常小事。鲁明岔开问话悠然说道:“我明天就走了,过来看一下,我刚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作文辅导书,你用得着,好好学!”说着,他把书递给明明。
       “明天就走啊,不能多住几天吗?我星期天回去。”
       “你上你的学,我做我的事,各有本分,回教室去吧。”鲁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
        一天后,鲁明坐上了火车,带着儿子去找苏芳。他出行首选火车,不仅是安全,更重要的是不容易晕车。朋朋没有继承爸爸的这点毛病,感觉坐车跟荡秋千一样好玩。
        车窗始终紧闭着,整个车厢里像水壶中的开水沸腾了,壶盖却盖得紧紧的,壶中的气压快要达到极限。鲁明开始痛恨这种工业化的交通工具,怀念起曾经骑过的“大铁驴”。鲁明皱着眉头看那抱着一摞水桶的老男人,真想把水桶夺过来砸在他头上——因为太挤,他挪不开脚步,把水桶举过头顶时蹭到了鲁明的脸颊。再看,有一位拖着蛇皮袋的妇女,里面像是被褥、衣服之类的,圆滚滚的一大袋,她也被挡在了过道中间,趴在袋子上不能动弹。那是她全部的财产吗?她拖得好累好累啊!真是活受罪。火车有了一点声音,车厢有了一点晃动,开始缓缓地离开站台。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擦了一把汗(天气并不太热),肩并着肩,背靠着背,胸贴着胸。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转过身,靠着座椅站在过道上,看到有姿色的女人挤过,便趁机拱起肚子,伸出一条腿。倘若不小心(应该说,有一半是成心的)碰到了她火热的嘴唇也是被别人挤得,免得落下“流氓”的骂名,多么美妙的计划呀!“大哥,借个光,让我过一下。”小伙子听到客气的言语只好笑着收回肚子和长腿,那些歪心思始终未能得逞。有一位穿着华丽而又时尚的少女忍无可忍地对着电话大声抱怨着:“爸,您这是哪门子计划啊!您是想把我送进地狱吗?请您让火车停下来,我要下去,我要按我自己的计划走访,我要坐飞机去我外婆那里,然后再坐飞机去我舅舅那里,听清楚了,是飞机!”富人无法理解穷人就像穷人无法理解富人一样。
        列车已经远离站台,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的人积极地找着属于自己的座位,当乘客找好座位坐下之后,一切都慢慢平静下来。没有座位的就站在过道或者来到车厢连接处,有的干脆钻进厕所,半个小时了还没出来,急得门外响起了“砰砰”声。烟民蹲在吸烟处,拿出吸了半截的香烟,继续吐着前半截尚未吐完的烟圈,似乎吐出了一天的苦闷,轻松了许多。车厢里的鲁明似乎变了,心中满是怨恨、愤怒、狂躁、焦灼和冷漠,甚至连儿子都爱搭不理的。这种心情不能持续太久,否则会变得像疯子一样行为失常,要尽快消除心中的不安和杂念。车厢里的憋闷不是因为上车的人,而是他们所带的行李,那些东西比起人来更显得杂乱无章,形态各异,霸占空间。然而,那却是乘客的财富,不同的是,行李越小、财富越大,行李越大、财富越小——不成正比。鲁明静坐着,拉开帘子,看着车窗外溜过的树木,任凭儿子在旁边怎样打扰都不予理睬。两个小时后,晕车药发挥作用,有所困倦,他靠在座椅上仰着脸张着嘴怀里抱着儿子,居然用这种姿势睡着了。倘若说,这也算一种功夫,那鲁明绝对是一名高手。
       苏芳准备妥当去迎接鲁明父子。她把头发梳理一遍,补上一点淡妆,穿上一件白色暗花衬衫和一条紧身牛仔裤,圆润而又高翘的臀部很是迷人。她解开衣领边胸脯上的那一颗纽扣,自信肤色和曲线是很吸人眼球儿的。悦月想要跟着一起去,妈妈的应允使她欢欣鼓舞。苏芳把自己和女儿打扮得如出水芙蓉,仿佛又找回了青春。苏芳小时候随姐姐去车站接过爸妈,鲁明是她除父母之外所迎接的第一人。她要升腾初次相见时的温馨,吟唱车站相遇的情歌。
       一阵轰鸣声传来,火车到站了。县城小站停车短暂,也就几分钟,也就十几名旅客下车。背包的背包,拉箱的拉箱,只有鲁明依然是空着手拉着儿子。出行最累的就是拖着大包小包的人,把生活拖得无比沉重。鲁明哪怕是浪费一点钱也不喜欢带东西,即便是与苏芳相见也是如此。苏芳老远就看到他了,她向他招手,脚底不自觉地轻轻跃动几下,欲要跳起。等鲁明来到跟前,苏芳关心地问:“坐车时间长,累吧?”鲁明捂了捂嘴,“喔哇”了一声说:“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这会儿也该清醒了。”苏芳让女儿去拉朋朋,他缩回手,似乎有些陌生了,逗得两位大人笑了笑。鲁明情意绵绵地对苏芳说:“你今天很漂亮!”
       “那以前就不漂亮了?”苏芳娇羞得像个小姑娘。
       “都漂亮,今天更漂亮,你要是再长高些还会看上我吗?”
       “我要是再高些,别说是你,就是像我前夫那样的,我也看不上。为了你,能长高我也不愿了!”苏芳说得如此俏皮,鲁明默默地笑了。
        回到家里,苏芳打开电视,给女儿和朋朋一些糖果,让他们在客厅观看动画片。她把鲁明叫到卧室,并肩坐在床边。床头墙壁上挂的结婚照早已撤下,新的生活就从这天开始。鲁明有些拘谨,自觉不是总统下榻,而是来讨要生活,讨要老婆,讨要房子,讨要……不!不!不!我没有心怀鬼胎,我会把我得到的连同自己的身心,最终一股脑儿全部还给她,依然属于她的:鲁明在心中唤醒自己。他们不分彼此,所有的一切变化,苏芳都是欣然接受的。鲁明想到自己的真挚和对苏芳的喜欢,握紧了她的手。他要做的就是听从苏芳的安排,全身心地投入到日常生活中去,不辜负苏芳的一片情。他想,他能做到!
       “我昨晚做梦,想要给你打电话,可怎么也找不到手机。”苏芳柔情蜜意地说道。
       “结果我就来了。”
       “嗯——”苏芳笑了笑,“我们结婚用的证件都带了吗?”
        “都带了,外加一个儿子。”鲁明半开玩笑地说。
        “我们进进出出的,人多嘴杂,明天就去登记领证,然后选个日子把婚给结了,你看……”
         “我听你的,我就交给你了,可别把我拐卖了啊。”鲁明开起玩笑来,但在这玩笑里,他是认真的,百分百的认真!
        “你还挺逗,想想我就跟我姐两个人,没有哥没有弟,势单力薄,送上门儿的女婿就是爸妈的儿。”苏芳说着靠紧鲁明。鲁明伸开手臂抱紧了她,此刻的温情不言而喻。苦难已经结束,美好正等着他们。孩子们的苦难不会白受,大人们的心思不会白费,这是人之缘情之宿,不是天意胜似天意。
 
 
                              第十九章 喜结良缘
 
 
                                          一


        春节后的一天,东明收到了老家寄来的信。看字迹,是明明写的,虽然有些潦草,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哥哥的思念,想着哥哥什么时候能回老家看看。他还提到了大哥,说大哥寄钱在老家盖了房子却不愿待在家里。看完信,东明心中燃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儿,落在手心,落在房顶,落在窗台,落在地上,所有能够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恐怕也只有这飞扬的雪花儿能够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
        爱兰也看了信件,深切地问:“东明,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想回去,但不是现在,我想等到有大的变化之后再回去,算是一种无形的约定吧。”
        “是自己跟自己的约定?”
        “也算是。”
        “你把手伸出去,雪花儿落在手心,化作一滴水,那你说,是雪花儿好呢,还是水滴好?”
       “我想做一片雪花儿,永远不要飘落;倘若能落在你的手心,我甘愿化作一滴水,任你把握。”东明满怀诗意的回答让爱兰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这不只是灵感,东明时常在心中琢磨类似的语句,只是没有写出来而已。他是在恋爱中成长,这甜如蜜的味道,他和她一同品尝。
        窗外的雪还在飘飘洒洒,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带走冬的寒意,带来春的问候。
        在东明的老家也是这般下雪,可小时候就不一样了,铺天盖地,那雪下得大呀!最冷的时候,小伙伴们就在池塘的冰面上破个洞,然后往冰上泼水,等结成冰,再泼水……最后,冰层足有一柞那么厚,一群孩子就在上面溜冰,没有溜冰鞋就穿硬底鞋,鞋底越硬,溜得就越快。池塘的水不是很深,先由大孩子探路,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小孩子再上。现在的冬天就不行了,倘若有人往上泼水,不是结成冰,而是把冰给融化了,再也找不回小时候那厚厚的冰层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暖风吹来,万物复苏,春风化雨,滋润着大地。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东明送兰姐回家,并准备了一枝红色玫瑰,不远的路偏要绕着走,绕过小巷,绕进了锦湖公园。她接过玫瑰,他撑着雨伞,伞下是两个人肩并肩的身影。雨点滴在伞布上,滴在肩膀上,滴在裤脚上,伴随着两个人的脚步,似乎很有韵律,很有节奏。在那幽静的夜幕下,在这缠绵的雨雾中,已经听不到喧嚣的气笛声,已经看不到嘈杂的人群,只有折射出的微弱的灯光。在雨中漫步,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美妙啊!想着心上人如此之近,却不轻易去触碰去抚摩,情感的欲望和德行的约束交织着,在心中翻腾。爱如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恨不得掀起千层浪将彼此淹没。他们没那么冲动:爱兰想要感受那种使她发痒而又挠不到的“爱”,东明想要品味望梅止渴那种尝不到的“甜”。轻轻的脚步细细的雨,这雨虽不因他们而来也不因他们而止,但有了他们的出现而充满神韵。
        再过一段时间,这公园里高的树,绿的草,一棵棵一片片,间隔着各种颜色的花,有月季花、樱花、迎春花、丁香花等好多好多种,简直美极了!守着这城市,守着这公园,他天天送她,便可以天天路过。农村虽然没有公园,但有院子、水井、池塘、田野、山坡,自家院里种上几株花草,打开大门就能望见绿油油的麦田。等到槐树开花时节,就爬上山坡撸槐花,一袋袋地往家里背,然后晾干做槐花饼吃。那槐花饼又软又甜,若是拌上肉末,做成煎饼,就又酥又香,可是走到哪里也买不到的。农村的孩子向往城市,而城里的孩子又憧憬着农村。城市是快节奏,农村是慢动作;城市就像飞奔的猎豹,农村就像爬行的蜗牛。东明很想带爱兰走进农村走向大山,去领略大自然的神奇。
      慢慢地,雨似乎停了,东明收起雨伞停下脚步。爱兰仰望夜空,已经没有雨点打在脸上。而后,爱兰与东明面对面站着,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
      “东明,我们俩谁高?”
       “一样高。”
      “真的吗?你站好别动,不能抬头,也不能低头,我的鼻尖要是碰到你的鼻尖就说明一样高。”爱兰说着就缓缓地,缓缓地贴近东明的鼻尖。他和她第一次把面孔贴得这么近,近得能够嗅到彼此的呼吸。两个人的最突出点——光滑的鼻尖真的碰到了!这一刻,凝聚了,停滞了,没有继续的动作,只有急促的喘息。爱兰说:“东明,姐姐脚疼,你送我回家吧。”
       “行,没问题!”东明说着便扎好马步。爱兰上“马”一声吆喝:“驾!出发喽——”东明走了一节又一节,爱兰甜蜜地笑着。
      “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扔在路边吧。”
       “我怎么舍得,我就是把自己扔了,也不会把兰姐扔了。更何况,我还说过要背你上山呢,这只当锻炼一下。”
东明一步一步把兰姐背到小区。爱兰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女人撒娇的时候就这样,把人家累着了又觉得心疼——关切地说:“你累了,要不,就住我家吧。”
        “不了,兰姐,我还是回去吧。”
       “你越来越不像小孩子了。”她嗅了嗅那枝玫瑰花,显出一副陶醉的样子。临别时,爱兰富有内涵的话,东明要慢慢去体会。

                             二

        时光悄悄流逝,带走了沧桑,留下了回忆,回首走过的路,有太多美好的往事,也许会有痛苦磨难、酸甜苦辣,但都被幸福所淹没,那些曾经的过去,在脑海里泛起一道道涟漪。所有数不尽的是非对错,恐怕也只有夜晚的繁星和月下的老人能够说得清。当朝阳不再和煦,当晚霞不再炫丽,当星光不再闪烁,那个时候又会想起谁?唯有去感悟,去聆听,听《茉莉花》一天天一遍遍地播放,看茉莉花一年年一度度地盛开,就知道。天还是那片天,城市还是那座城市,村庄还是那个村庄,田野还是那片田野,人还是那一群人,不变的事物见证着变化的人们,小孩子变成大孩子,大孩子变得更成熟。
       公园还是那个公园,人还是那两个人,这是四年后的情人节,湛蓝的天空吹着自由的风,吹来梦一样的爱情。东明的个头儿已超过兰姐,嘴唇上也多了绒绒的胡须。他手捧一束鲜花站在爱兰面前,洁白的茉莉花衬托着三朵鲜红的玫瑰。无需言语的表白,兰姐接过鲜花,接过四年的爱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许久、许久……东明伸出手臂,第一次主动地把兰姐搂在怀里——这不是梦,是真的!她小鸟依人地靠着他的胸膛,用心去体会,体会爱与被爱地交融。
       东明和爱兰的婚事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一切从简 。婚礼计划在自家店里举行,日子已经定下,农历2001年三月十八。
        爱兰带着东明去了一家影楼,想拍一套婚纱照留作纪念。化妆师是两位小姐,给新娘化妆要精细一点儿,新郎就没那么讲究了,粗略一点儿也没关系。东明端坐在化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清新俊逸中带有几分稚气,这样能让爱兰依靠吗?其实,兰姐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他。化妆小姐先拿起毛刷在东明的脸上那么一扫,算是干净了;然后抹上脸油,接着拿起一瓶什么东西在头发上喷呀喷呀;最后勾勾唇线,抹抹眉梢,卷卷睫毛,也就算完事儿了。等到兰姐化好妆换上婚纱,东明愣住了。兰姐逗笑:“怎么,不敢相认了?你放心,是你的就是你的,永远都跑不掉!”
        摄影师是一位操东北口音梳着马尾辫的小青年,他带东明和爱兰来到二楼摄影室,拉开布景,先拍几张有趣儿的,暖暖气氛。摄影师递给东明一把折扇,干什么用呢?还没等摄影师开口,爱兰就指挥上了:“你现在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你要像在调戏我。”摄影师听了在一旁偷着乐。
“唉,好……很好……朝这边看……”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调试镜头,爱兰和东明摆好姿势,只听得相机咔嚓一声清脆响,这第一张照片算是拍下来了。
       “马尾辫”想让面前这对儿情侣更加亲密,就变换了道具。他找来一个苹果,要两个人用嘴唇顶住,不能掉下来。爱兰拿着苹果左看右看,瞟了东明一眼,心有玄机地朝摄影师问道:“这个太大了,有没有小一点儿的?”
“太大?小一点儿的,有!我自备的!”摄影师说着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串儿葡萄。他摘下一颗说:“这个怎么样?我早上买的。”爱兰接过葡萄说:“好!很好!就用这个!”说罢,她便用双唇噙着葡萄做好准备。马尾辫示意东明凑上嘴去,只见他嘴唇噘得能拴一头牛,慢慢地靠近,费了好大功夫才碰到那颗葡萄。马尾辫开始发出口令:“注意了,把脸侧过来一点点……好,别动……”就这样,又拍下了第二张照片。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接着,又拍了几张庄重点儿的合影,他们要从中精选一张挂在床头。剩下的时间就交给新娘了,要拍单人婚纱照,东明只能在一旁欣赏。临近中午,助理送来了盒饭,算是午餐了,等吃好了稍作休整后,便乘车去了郊区的生态园拍摄外景。在拍一张特写的时候,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是在一棵槐树下,一片草坪上,爱兰和东明侧卧着默默对视。摄影师爬上槐树,跨在树杈上,助理递给他相机。不知是暖风吹动,还是被新娘迷住了,他摇来晃去就是找不到完美的角度。东明预感他要从树上掉下来,两眼全神贯注看着马尾辫,一来二去便失去了配合的默契。马尾辫把身子扭动一下,似乎忘了自己是在树上,动作来得有些大,他的身子开始倾斜。“小心啊!”东明大喊一声,猛地折起身。就在那一瞬间,马尾辫随着喊声掉了下来,把东明扑倒在地。
“对不起啊兄弟,怎么样?你没事吧?”
“你压得我胸口好疼啊!”
助理赶忙跑了过来,扶起他们。爱兰一边给东明揉着胸口一边说:“感觉怎么样?不行的话,我们回去吧。”
“还好,让我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十来分钟后,东明站起身跳跃了几下,真的没事了。爱兰这才放心,然后继续他们的拍摄。若不是东明挡住,马尾辫那一百多斤肯定要砸在爱兰身上,那后果就没这么轻松了。爱兰情意绵绵地说:“你又救了我一次。”东明含蓄地回了一句:“这次算下下辈子的。”
举行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店里谢绝了所有的顾客,来的都是自家亲朋好友。东明的家人中,唯独没有鲁明大哥的影子。婚礼没什么讲究,没什么特别之处,由孙师傅主持兼作证婚人,婚礼上少不了爱的誓言:
“新郎,你愿意娶杨爱兰女士为妻,并一生一世爱她吗?”
“我愿意!”
“新娘,你愿意嫁给张东明先生,并一生一世爱他吗?”
“我愿意!”
“好!请新郎为新娘戴上结婚戒指!”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东明为爱兰戴上了闪光的钻戒,轻轻的一个吻,再喝交杯酒……
等婚礼结束,大家开始享用喜宴。在包厢里,明明和星儿再次相见了,时隔四年,变得彼此不敢相认。兄妹俩挨坐着默默对视,个头儿长高了一脑袋,容貌也是今非昔比。星儿比以前白皙了许多,学会了手语,学会了写作。明明已经上初中了,他问星儿:“浪仔现在怎么样?”星儿比画着手语,妈妈在一旁翻译说:“浪仔跑不快了,它的幼仔很健壮。”星儿站起身拉着哥哥走到柜台旁,从包里拿出一袋核桃,这可是他们俩移植的核桃树结的果。这事儿是爷爷用心安排的,从移植到结果都凝聚着兄妹俩的情意。圆圆的核桃裹着圆圆的思念,不知今天过后何时再能相见。
婚宴上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就是爱兰的前夫,他可是不请自到。他看到爱兰和东明在给亲朋好友敬酒,便凑上前去说道:“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事,就想说两句话:你,是最漂亮的新娘!你,是最幸福的新郎!”说罢,他果真转身就走。就在此刻,爱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敬上一杯酒。他接过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便离开了。当他走到店外时,有个女人挽住了他的手臂——那是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喷香水的女人,鞋跟跟筷子般粗细。爱兰沉默片刻后,再次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至于爱兰的前夫是怎么知道她今天结婚,是谁告诉他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喜酒已喝过,话也说过了,这是他与爱兰的最后一次见面。
喜庆的一天结束了,新郎和新娘跟亲朋好友道别。最后离开的是东明的家人和星儿一家,他们嘘寒问暖,家长里短说了许多许多。临别时,明明再次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呀?我给你摘葡萄吃。”东明依旧回答:“快了,快了!”
如果说跟哥哥是告别,那跟星儿就是离别了。明明手里提着核桃看着星儿,似乎有好多话要讲,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留下短短几句:“等以后,我会去看你的,你也可以来找我呀,来我家的葡萄园。”
在车上,明明数了数核桃:“一个、两个……五个、六个……九个、十个,刚好十个。”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十个,而不是九个或十一个。他不解地问:“爸,我数了一下,刚好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干吗要十个?” 老张意味深长地回答:“那叫——十全十美!”
打那以后,“十全十美”四个字就深深地刻在明明的心底,他要努力学习,等学业有成再去找星儿。
东明和爱兰可谓是天赐良缘,但这缘分却不是等来的,也不是特意找来的,是勤劳蜜蜂遇到美丽蝴蝶的一种机缘,都是因着花蕊中的“蜜”才不期而遇,是遇到的!倘若东明当初没有离家出走,也就无缘来到泉阳,更是无缘与爱兰相遇而后相爱。东明的生活会被无休止地圏定在包子和油条之间,和他结婚的可能就是一位卖包子的女人了,身上也会散发着油条的香气。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洋溢着浪漫的情调,一个是洁白无瑕茉莉花,一个是年少多情嫩如芽。爱兰早已换上了旗袍,完美的曲线彰显出匀称的身材。她给东明脱下西装,解开领带。她暂闭双眼,只在深深地吸气,片刻之后,她睁开眼放出钢琴曲《茉莉花》 ,两个人揽着腰挽着手,聆听着乐曲翩翩起舞。
“东东,我今天漂亮吗?”
“东东?兰姐,你叫我……”
“别叫我兰姐,叫我兰兰,快说,我漂亮吗?”
“兰兰,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这话从东明口中说出,很直爽,很帅气。情人眼里出西施,无法回归历史目睹她的真容,只能去想象。且不说爱兰闭月羞花或者沉鱼落雁的虚夸,自打东明眼中有了爱兰之后,就再也看不出别的女人的美,这一点是真真切切的!
音乐停了,爱兰说:“帮我摘下发卡。”东明照做了。
“抱起我,把我扔到床上。”
“啊?”东明有点儿为难。
“啊什么呀,我是你的兰兰。”
东明注视着爱兰,眼眶里全是她,爱也需要勇气。他抱起心爱的人儿,朝床上扔去。爱兰翻了个滚儿,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她下了床站在东明面前说:“不行,离床太近,重来!”东明后退一步,再次抱起爱人,用力一扔,爱兰佯装在床上滚来滚去,欣喜若狂。一阵兴奋过后,爱兰又跳下床,回到东明跟前,让他后退两步。爱兰说:“好,你就站在这个位置,把我扔到床上。”这下,东明有些顾虑:“不行啊兰兰,万一把你扔到地上怎么办?”爱兰听了爽快地回答:“那就睡地上呗!”东明可要用尽全力了,决不能把兰姐扔到地上。爱的人想玩,就陪她玩个够!“一……二……三……”爱兰飘也似地落在软绵绵的床上。
随后,两个人又变换了新的花样,一对儿新婚燕尔折腾了大半夜,困了、累了、玩够了,该睡了……关了灯,脱了衣……东明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划过她的肩膀,划向她的心房……柔柔软软,嫩嫩滑滑,如清晨捏一缕轻纱敷于脸上,如傍晚沾一滴花露抹于唇间,美妙的不知多少多少。东明的心跳快要撑破胸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凝结四年的恋情在这一刻迸发。
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小两口便回到店里忙活了。不是不想度个蜜月,只是觉得没那必要,自家的店自家的事,想要清闲,随时跟老爸说一声便是。蜜月,不需要限定时间:快乐的,每一年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幸福;忧伤的,每一分每一秒,每日每夜都痛苦。
这些天,东明神魂颠倒,心不在焉的,孙师傅全看在眼里。对于东明,他只是提醒:“小心别烫着了,小心别切到手。”慢慢地,他觉得提醒不够,便摇着头来到爱兰跟前说:“兰姐,你看你那位小鲜肉,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们都是过来人,可他,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兰姐,好事多磨,你可要悠着点儿啊!”这孙师傅在爱兰面前说话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是啊,都是过来人,都经历过那些事儿,爱兰明白孙师傅话里的意思,更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没有吭声。感觉这几天是有些放纵,也该收敛一下了,孙师傅的提醒不是信口雌黄。
一天晚上,爱兰先行回家。东明走出凉菜房,不见兰姐便问孙师傅:“她呢?”孙师傅故意挑逗:“她是谁?”
“她——兰姐!”
“兰姐是谁?”
“兰兰!我老婆!”东明一急,孙师傅扑哧一声笑,得意地说:“你老婆呀,她已经回去了,你把凉菜房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东明二话没说,手脚麻利地几分钟便搞定,跟孙师傅打过招呼,飞也似地朝家中奔去。当他推开门,发现从客厅到卧室都是漆黑一片,一切静悄悄的。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开了灯,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爱兰的怀里居然抱着另外一个男人。
“东东,你回来了。”
“唉,兰兰,你怎么把亮亮抱过来了?”
“我在教他叫爸爸,学着学着就睡着了,那今晚——你就睡小房间去?”
“哦……不是啊,兰兰……我们三个睡一张床不好吗?”
“你说呢?你翻个身不要压到他呀!”
东明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小房间,躺在小床上,感觉就像睡在独木桥上,一翻身就要掉下去,伸伸腿,不是蹬到床头就是碰到脑袋。东明琢磨来琢磨去一宿没睡好:兰兰这是拿儿子当挡箭牌了,是不是自己什么事没做好,兰兰不高兴了?这几天没什么不对的呀!
这样一来就适得其反了,东明上班,一整天都没精打采,孙师傅看了把头摇得更历害——这小子简直无药可救了。他见了爱兰又有话说:“我说兰姐呀,你那位小鲜肉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整那个菜呀,那简直……哎,说实话,我都不想吃!”爱兰听了依旧没有吭声,只是觉得有些不妙。虽然说“被窝儿里的事”是夫妻之事,难以启齿,但也要光明磊落毫不避讳地去说,不能瞎折腾了。爱兰寻思了半天,等到夜里,向东明讲明了缘由,并来了一个“爱”的约定,东明只得无奈地答应了。

东明和爱兰结婚半个月后的一天,孙师傅和做职工餐的老刘在一块儿喝酒。孙师傅喝到半醉时扛着啤酒肚开始说胡话了:“老刘,你说一千年以后,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是这样呗!”
“错!一千年以后,男人有两个身体,机器的干活儿,留着肉体陪老婆;女人就一个肉体,陪老公。”孙师傅昏头昏脑地唠着。
“孙师傅,你喝多了,别再喝了。”
“没事儿,我这破机器不要了…… 我要带着我的肉体,回家陪老婆……不来了,明天我就跟老板说……不!我要跟兰姐说。”
老刘劝不住他,直到孙师傅喝得大醉,才把他扶上床。老刘不放心,给老婆打电话,说明情况后,陪了孙师傅一宿。经常喝酒的人,睡一觉醒来也就没事了。
第二天,他们一如往常地来到店里。准备工作完毕后,孙师傅把兰姐叫到包厢,沉着冷静地说:“兰姐,我想……我想回家,不来了。”
“不来了?你是说——你要辞职?”
“对,我跟你爸这么多年,也不经常回去,我觉得欠老婆太多了,我想回去跟她和孩子们在一起。”
爱兰听孙师傅这么一说,心头顿时酸溜溜的,她很了解女人嘴上不说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孙师傅能够这样想,也算是一个爱家的好男人。
“一定要这个时候走吗?”爱兰认真地问。
“这个时候不走,什么时候走?再过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不都一样要走嘛。”
“可东明他……他还挑不起重担。”
“不是还有兰姐嘛,不仅人漂亮,管理有一套,做人办事有一套,还风情万种,真羡慕东明那小子!这几天,我会毫无保留地把我所有的厨艺传授给他,请兰姐放心!”
“你回家后准备做什么?”
“我都奔四十的人了,还能做什么?就想跟老婆两个人在镇上开一家小吃店。”
“那样的话,你不就大材小用了吗?”
“没关系,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就行,从镇上到家里很近的,天天都可以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你要是想开涮锅店,钱不够的话,可以向我爸借呀。”
“不了,你爸对我一直很好,辞职的事我还没跟你爸说,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想请你帮忙,跟你爸好好说说。”
爱兰咬咬嘴唇眨眨眼,深吸一口气,虽然感到非常惋惜,但还是答应了他。杨老倌儿得知此事后,把孙师傅叫到包厢,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说:“这张卡上有五万元钱,本来想凑凑买一辆车的,现在不买了,你拿去,用得着。”
“不用了,回去开个小店,花不了多少钱。”
“那怎么行!算我借给你的,等你生意做大了,再还给我。”
两个人推来让去,杨老倌儿以泰山压顶的气势说:“你有两个选择——不收,人留下!你要走,就收下!”孙师傅看了看杨老倌儿坚定的眼神只好收下了。
“唉!这就对了,人各有志,我不会为难你,非要你留下。日后,只要这小肥牛还是我的,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这五万块钱就当是我预付你的工资,密码是兰兰的生日你知道的,后六位数。”
一个星期后,杨老倌儿、爱兰还有东明送孙师傅来到车站。孙师傅走进车厢,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他们挥手告别。相聚容易离别难,茫茫人海中记得来时路,人走情意在,不问明日君在何处,只觉此刻内心沉重。
孙师傅离开了,东明不光要忙着凉菜房,还要管理后厨,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这对于东明来说,既是考验也是挑战,他已经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想“被窝儿里”那点事儿了。爱兰想让他挑选一个合适的人学做凉菜,可他却说:“没关系,忙就忙点儿吧,等业务熟练就好了。”
东明全力支撑着涮锅店,每天都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中午就歇那么一小会儿。两个月下来,他病倒了,由于缺乏睡眠,免疫力下降,一感冒就是十几天好不了。最严重的那两天,他只好待在家里。爱兰知道东明太逞强了,她借此时机,把后厨表现最好的小李安排在了凉菜房。当东明来到店里,看到小李把凉菜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时候感到非常意外。他惊喜地说:“不错啊!比我强多了!”
“是兰姐让我过来的,她说你一个人太忙了。”
“我知道,那你想不想学做凉菜呀?”
“当然想!希望东哥能给我这个机会。”
“没问题!”说罢,两个人击掌为约。
东明把他从孙师傅那儿学来的一五一十教给小李,好让自己腾出手来,搞搞管理配配料。后厨的管理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做职工餐的老刘是长辈,做事沉稳不用管,面点房的大姐也不用管,洗碗择菜的两位大婶不必操心。唯独明档里,透过玻璃窗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东明要不停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小师傅们的举止是否浮躁啊?菜品好不好啊?调料有没有变味儿啊?每一位来的客人都要从明档的厨窗前走过,可不能让他们看到不满意的地方!

一年后,东明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干练。爱兰呢?啊哈,她挺起了大肚子,真让人兴奋!择菜的大婶儿递给她一杯茶说:“店里人多,太吵了,我看你呀,还是待在家里好好养胎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临产那天,东明和妈妈在医院陪护。爱兰在产房外走动走动,才两个来回,就感到阵阵巨痛弯下了腰。东明搀扶着,心急如焚地说:“兰兰,你要是坚持不住,就剖腹生吧,我听说……”他只是听说,哪里懂得,还没说完,就被爱兰咬住了手腕。东明咬紧牙关默不作声,这点儿疼比起生孩子简直就是一点点痒而已。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持久,此时的爱兰已经躺在产床上。宋医师和助产护士有条不紊地忙着,东明和妈妈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东明竖起耳朵听着产房内的动静,又过了几分钟,那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透过门缝,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就在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10时28分——东明的心爆破了。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回荡:兰兰给我生了一个孩子,我有自己的孩子了!2002年3月8日,多么不平凡的日子啊!他热泪盈眶,想跪倒、想狂奔、想撕咬、想呐喊……东明的魂儿还在飘来飘去的时候,宋医师喊道:“家属可以进来了!”东明来到产床前,看到爱兰散乱的头发,想必忍受了巨大的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他关切地问:“好点儿没有?孩子呢?”爱兰说:“还好,生出来就没事了,孩子在暖箱里。”妈妈看了看爱兰,又看了看娃娃,迫不及待地问宋医师:“男孩儿女孩儿?”
“穿裙子的。”
“好啊!是千金小姐!”
杨老倌儿一家对男女没有偏见,只要是自己的都好!东明看着暖箱里的宝贝,眯着眼,肉乎乎的。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婴儿的小脸蛋儿,那软啊嫩啊,生怕碰伤了。
一个小时后,东明扶着爱兰,杨夫人抱着娃娃来到16号房,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洗衣、吃饭,照看婴儿,全靠杨夫人。东明不是坐在爱兰身边就是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千金。婴儿还没有力气完全把眼睛睁开,只是偶尔露出一条缝。孩子的名字早已想好,随着哥哥杨晨亮,就叫她杨晨燕。一天后,“小燕子”已经能够完全睁开双眼,她极力地想要洞察这个世界。东明逗她,还会露出笑脸;外婆给她戴上小手套儿,是怕她自己把脸抓破。
护士给婴儿洗完澡又抱了回来,东明左看右看,疑虑地问:“兰兰,我刚才在外面,看见几个护士抱着几个婴儿,长得都差不多,这个是我们家的吗?”爱兰笑了笑说:“你看一下她手腕上戴着什么。”东明翻开小燕子的手腕,看到一个腕带,上面写着“杨爱兰宝贝”五个字。哦,东明这才明白。
杨老倌儿抽空带着亮亮来了。刚进房间,亮亮就高兴地叫道:“妈妈,我要妹妹!”爱兰微笑着瞟了一眼东明。他心领神会地拉着亮亮的手来到婴儿床前,轻轻地晃动几下带轮子的小木床,把亮亮的手放置被褥上。亮亮虽不能清晰地看到妹妹的脸庞,但能够听到她的喘息声,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妹妹、妹妹……我有妹妹了……”亮亮不停地叫着。他揉揉妹妹的小手,摸摸妹妹的脸蛋儿。看到此情此景,一家人暖暖地笑了。
“亮亮,我们该回去了。”外公拉过亮亮说。可亮亮却趔趄着身子就是不愿离开:“不走!我要抱妹妹!”杨老倌儿哄不住他,只得一个人回去了。
头两天,小燕子还是玩一会儿睡一会儿,可到了第三天就开始贪睡了,一睡就是几个小时不醒。杨夫人有些担忧,便找来护士。护士小姐不慌不忙地抓住她的小脚,在脚掌上啪啪就是两下。小燕子顿时被惊醒,哇、哇哭了一阵,浑身通红,可哭过之后又睡去了。护士解释说:“没事的,就这样,有的小孩儿特别贪睡,你可以过两个小时拍拍她的脚掌,就像我这样。”杨夫人照护士说的去做了,大人们都知道那是在叫醒她。可亮亮就不乐意了,听到拍打声,听到哭声,拦住外婆说:“不要打妹妹……不要打妹妹……”还用身体挡在婴儿床上来保护妹妹,他要是能看得清晰该多好啊!妹妹是如此的可爱!
一个星期后,爱兰出院了,待在医院里总归有些憋闷。一路上,亮亮始终偎依在外婆身边,时刻守护着外婆怀里的小妹妹。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亮亮不去自己的小房间睡觉,黏着妈妈,感受着妹妹吃奶的样子。东明凑上前来,爱兰饶有风趣地说:“你一个大男人,看女人给孩子喂奶,羞不羞啊?”东明连忙用双手遮住眼睛,却从指缝中偷窥,似乎真的害羞了。
这段时间,一家人睡在一间卧室一张床上,孩子夜里经常哭闹,爱兰和东明被折腾来折腾去,依然爱意绵绵。亮亮睡得踏实,不用担心会被吵醒。白天,他不想去幼儿园,要在家陪妹妹。妈妈对他说:“妹妹很可爱,别人不知道啊!你去幼儿园讲给别人听,讲给你的小朋友,讲给你的老师,他们一定会非常羡慕你的!”爱兰连哄带骗地说服了亮亮。
 
 
第二十章 回乡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无波无澜,无悔也无怨。有的只是孩子围着大人转,大人哄着孩子玩,忘了劳累忘了疲倦,有说有笑,有哭也有闹。生活的怪味儿啊——苦中裹着甜!小燕子满月过了,一百天过了,一周岁过了,转眼间已经三岁,漫长而又幸福的三年过了。时间就是这样,预想时觉得漫长,回顾时觉得短暂。爱兰翻看孩子的成长日记,往事的记忆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总能找到闪光的点点滴滴,犹如海滩的贝壳,随手拾取:
 
 
今天,要给小燕子断奶了,我在乳头上贴了一块儿红纸,想吓唬吓唬她。刚开始还好,她喝过奶粉便睡去,可后来就不行了,也许是又想起了妈妈乳汁的味道吧,一直哭个不停。她哭一阵歇一阵,哭得小脸通红,让我心疼。我知道,凡事总要有个开始,就强忍着揪心的痛陪女儿熬过了第一夜。
 
 
小燕子学会走路了,今天表现得异常兴奋,客厅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没有她不去的地方,有时还会去阳台上看那盆茉莉花。她直着走绕着走,慢慢地,已经不满足现状,不想空着手,于是便抱起洋娃娃或者皮球、玩具什么的。哥哥陪着她护着她,爸爸、妈妈在为她鼓掌,小燕子乐开了花,拿起一个桃子扑进我的怀里。我不失时机地一会儿让她拿这个,一会儿让她拿那个,一时间,小燕子成了家里的搬运工,她从中得到了无尽的欢乐和鼓励。
 
 
 
今天,我不愿记公历,改记农历,因为这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更重要的是,小燕子叫了我一声“妈妈”,是第一声。爸爸倒也没有吃醋,世上只有妈妈好嘛!可她看着东明也叫妈妈,这下东明就急了,一整天都重复着一句话:“小燕子,叫爸爸,叫爸爸。”我在一旁偷偷地笑。我们今天去店里,小燕子不跟我们说“再见”(她可是会说的),她可能意识到:说了再见,就一整天见不着爸爸、妈妈,所以不想再见,不想说。幼小的心灵不会拐弯抹角,或许小燕子真是这么想的。
 
 
 
小燕子就像一朵花蕾需要呵护,可当她进入执拗和秩序的敏感期时,难免也会惹大人生气。送她去幼儿园,要是忘了说“再见”,她便不进教室;袜子、鞋子没穿好就要脱掉重新穿;牙膏和牙刷放的位置不对,她就不刷牙……今天,逛完宠物市场,她想要一只仓鼠,不给买就赖着不走,我们走了一节回头看时,她还在原地,我们走走停停,她始终都在原地。她蹲下片刻,站起身却看不到我们了,这下小燕子可急了,哭着喊着:“爸爸、妈妈……”东明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到女儿身后,一把抱起她哄着说:“赶紧回家吧,再不回去,坏人就把你抓走了,你就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仓鼠老是撒尿,不讲卫生,等下次给你买一条金鱼。”该哄的时候还是要哄,性格很难改变,但可以改善,我和东明学着怎样去疏导孩子,好让她早点度过执拗的敏感期。
 
 
 
今天的事,让我和东明无奈到了极致,小燕子也是执拗到了极点,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极度反常!那是在午夜过后,小燕子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吵着要去公园,深更半夜的怎么能去呢?她又哭又闹,我和东明百哄不下。她不停地嚷嚷:“我要去公园,我要看海豚……”哦,原来是小燕子想到了海豚,为着海豚,东明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是在公园里,一片如茵的草坪上,有一对大理石雕刻的海豚,大海豚驮着小海豚,雕塑表面光滑细腻栩栩如生。我告诉女儿海豚已经睡觉了,可小燕子还是叫嚷着要去公园看海豚。最终,东明只得抱着女儿,我跟随着去了公园。深秋的夜,外面有些风凉,东明把小燕子包得严严实实,生怕冻着。夜空中群星璀璨,皎洁的月光洒下,照见三个人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们一家三口了。我们来到公园,来到海豚跟前,小燕子爬到海豚背上,紧紧地抱着,然后摸摸它的嘴巴,揉揉它的眼睛,宛如畅游于大海之中。在小燕子幼小的心灵里,只有海豚没有别的,是她赋予了海豚生命,是她让这夜不再孤寂。我和东明看着女儿如此开心,也就忘了时间,忘了回去,一直到天亮。
 
爱兰合上日记本,那情景犹如电影的回放,还在脑海中闪动。小燕子成长的日记,爱兰日复一日地在写。看着孩子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东明心血来潮时还会加上几句感言。就说晨燕看海豚那次吧,东明写道:“孩子的‘执拗’长大后就成为‘执着’,追求梦想,追求完美的执着。”——是啊!就像东明自己!
台灯下,爱兰再次问东明:“你多少年没回老家了?”东明扳指一算:“有七八年了吧。”从泉阳到东明老家有多远?不是脚步能走得完,也不是车轮能跑得完的距离。七八年了,是东明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的一个成长距离,一段走过的人生旅途。
“可别忘了回家的路,晨燕一岁的时候,你说孩子还小,坐车不方便。可如今,晨燕都三岁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是要回去了,我们准备一下,过两天就走怎么样?”东明深吸一口气说。
爱兰点头微笑,两个人情投意合。两天后,小两口带女儿回东明老家。晨亮想要跟着,妈妈对他说:“那个地方很远,要翻过一座山,你长大了,妈妈背不动你喽。”
“妈妈,我不用背,我自己走。”晨亮恳切地说。
“可是,山里有一只狼,专咬小男孩儿。”
“我不怕,爸爸会保护我的。”
“要不,我们就带着亮亮吧。”东明在一旁说道。爱兰没有吱声,把嘴巴贴近晨亮的耳朵,片刻的温存之后,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晨亮懂了妈妈的意思,乖巧地说:“妈妈,我会听话的,你们要早点儿回来。”爱兰像是给儿子施了魔法,让他瞬间改变主意。东明觉得不可思议,好奇地问:“兰兰,你给亮亮说了什么呀?让他这么听话。”爱兰笑了笑:“我什么也没说。”东明更是纳闷儿了:什么也没说,怎么可能呢!
临近上车的时候,爱兰递给东明两片晕车药和一瓶纯净水说:“药,提前吃了吧,省得车上难受。”东明接过药片说:“我自己都忘了,你还记着。”吃完药,他看到女儿在候车室欢喜雀跃着到处乱跑,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两个小时过去了,大巴车早已驶出了泉阳。东明并没有感到不适,应该是药效的作用吧。爱兰和女儿趴在车窗前,看着外面飘过的风景:一排排的杨树,一栋栋的房屋,一辆辆的汽车……东明静静地坐着,想得更多的是老家——小河还在流淌吗?小桥还在吗?池塘是否干涸?曾经年少的玩伴是否像自己一样,结了婚有了小孩?东明的心思有些飘飘然:是要回到久违的故乡抑或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十年大变迁,想想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也没有坐这样的车,是徒步而行,现如今,要回去了,行驶在一条非常陌生的回家路上。
东明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乡土气息,近处是金黄的油菜花,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风吹动麦浪,此起彼伏。慢慢地,车停了下来,他们走出车厢,站在路口。东明是疑惑也是彷徨:路口的两间瓦房早已拆除,昔日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如今已铺上了水泥,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景象。若不是跟司机打了招呼,恐怕到了终点站才会知道走过了。还好,司机师傅知道东明要去的村庄,就在下个路口停了车。下车后,呼吸着乡村的新鲜空气,看着不远处久别的村子,东明心中百感交集。
爱兰是第一次来农村,感到非常新奇。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红、绿灯,不像城里那样,想走到平行的另一条街道,就要绕过一幢幢的楼房。在乡村的田野上,没有遮挡的视线,一眼望穿所有景物,想要去往远处田埂,径直走过去便是。
快到村口的时候,迎面走过来几位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能够辨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东明虽然称呼不上来,但知道他们就住在村西头,只是不知道老人们能否认出这位青年——不,东明在老人家的记忆中应该是个少年。看来是认不出了,老人们边走边聊,没有回头,与东明形同陌路。
东明很是纠结,像有两个拳击手,在他心中打成一团,不分胜负。他忧虑片刻后说:“兰兰,我们俩换一下,你来抱孩子,我拉行李箱,就一会儿。”爱兰说:“那不一样吗,你要是累了,就让孩子自己走走。”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找一下另外一种感受,一种……”东明想要解释,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爱兰揣摩着东明的心思,似乎有了一些领悟,于是便委婉地问:“那你是想让别人认出你呢,还是怕别人认出你呢?”爱兰问到了东明的心坎儿里,使他默然无语。是啊!年幼时,被人砸破嘴唇,心中有怨;年少时,离家出走,羞于见到家乡父老;现如今,携眷而归,又有些沾沾自喜,想要博得别人羡慕的眼神。但不论哪种感受都是自然而来的,东明不会刻意去想。他不会像母鸡下了蛋那样,满院子跑着叫着,“咯咯嗒、咯咯嗒”地喊上一番,那就随遇而安,跟着感觉走吧。东明小媳妇儿似的走着,在村口的小桥上停住了脚步。那桥,除了路面铺上了水泥之外,还是当年土里土气的样子。再看看桥下的小河,十几米的河床只剩下一条一步来宽的水渠,蜿蜒曲折地流淌着。变了,一切都变了,不仅仅是这小桥小河,就连东明自己,也从懵懵懂懂的少年变成了沉稳干练的小青年。
东明没有事先跟家人联系,履行一种超乎寻常的契约。村上盖起了不少新房,东明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家小巷,有人投来怪异的目光,仿佛他们一家三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顺着小巷往里走,第三家便是,可当东明站在门前的时候,却发现不是原来的那扇门——早已拆掉翻新了。再仰望两层小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鲁明大哥,那可是用他的血汗钱盖的。
“东明,是不是这家?”爱兰问道。
“别急,让我想想……没错呀!就是这家,闻也能闻得出!”
正当东明抬起手想要敲门时,邻居王大娘走了过来,看到有陌生人站在老张家门口便问:“你们是老张家亲戚吗?”东明回过头,一眼就认出了王大娘,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除了脸上多几道皱纹,别的都是老样子。可东明就判若两人,过了青春期了。
“王大娘,老张是我爸,我是东明。”
“东明?真的是你吗?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哎呀,你走的时候还……现在长大成人了,你爸经常提起你,说你很有出息,你总算是回来了。”王大娘激动地说着。
“王大娘,我回来了,回来了!”
“你身边这位是——”
“哦,这是我老婆。”东明说,“还有,这是我女儿。”
“王大娘好!”爱兰也随东明向王大娘打声招呼。
王大娘注视着爱兰啧啧称赞:“不得了啊!我都不敢相信,跟仙女儿似的,女儿随妈妈,一样好看!”
“王大娘,您过奖了。”爱兰谦逊地说。
“老张!你儿子回来了!还带着漂亮媳妇儿,快出来开门!”王大娘一边喊一边敲门。
这个时候,老张就在院子里,听王大娘这么一喊,撂下手里的活儿便跑去开门。当他看到东明带着老婆和孩子回来了,刹那间热泪盈眶。
“爸,我回来了。”
“爸,我们都回来了,”爱兰拉着女儿说,“小燕子,快叫爷爷。”小燕子乖巧地叫了一声:“爷爷。”
“唉!唉!”老张答应着,一反常态地转过脸偷偷抹泪去了。
“老张啊,你们先团聚团聚,我改天再来。”王大娘也为他们高兴地笑着。
等他们走进院子,张夫人听到声音,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东明一家,她惊喜万分地说:“回来了,都回来了!老张,别再抹泪了,我都想哭了,赶紧去集市上买菜买肉,家里我来招呼。”后妈早已不是从前的后妈,她和东明兄弟心中的结早已打开。东明和爱兰叫了一声:“妈——”小燕子叫了一声:“奶奶。”
后妈的儿子小超放学回来,一家子围坐着,桌上摆着香喷喷的菜肴。大人们叙叙旧,唠唠家常,聊聊孩子。小燕子和小超叔只顾着吃农家小菜,完全不理会长辈们说些什么。就在他们共聚晚餐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老张去开了门,来的是三位东明小时候的玩伴。其中一位说道:“张叔,听说东明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三个人来到屋里,看到东明和满桌的菜,话多的那位先说:“东明啊,总算是又见到你了,你还认识我吗?叔、婶,我们就是来坐坐,看你们整这么多菜,我都不好意思了。”爱兰一听这话,心里就有谱了——无须太客气,这真知根知底的乡亲!他们和东明七八年没见了,这兴冲冲地来,也并非是冲着东明和桌子上的菜。果不其然,那小子又发话了:“哎,东明,你身边这位是嫂子吧,孩子都有了,你艳福不浅呀!我们三个还光棍儿着哪!”他说着眼神贼溜溜地瞥向爱兰。
“我还真认不出来了。”东明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找不到一丝年少时的印象,毕竟都过了青春期了,老张只得一一介绍。三个人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一起用餐,可他们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集中在爱兰身上。爱兰也逢场作戏,故作娇柔地抛个媚眼过去,撩一撩秀发,抹一抹红唇。起初,东明并未在意这些,可越来越觉得别扭,最终还是识破了这出戏,只是心烦意乱地陪着。爱兰看东明有些陪不住了,便悄然离场。没有美女做伴,也就索然无味,没多大一会儿,三个人各自回家去了。
明明在县城读高中,每逢星期天回来一次。这天夜里,老张让东明一家三口睡在明明的房间。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和一些书籍之外,没有过多的摆设和用具,简单而又整洁。已经不早了,老张吩咐道:“早点儿睡吧,先将就一下,等明天你弟回来了,带你们去葡萄园转转,你妈经常住在那边。”
爱兰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被褥,哄小燕子进入梦乡。东明坐在凳子上,提起了餐桌上的事:“兰兰,你说今天……这算不算炫耀?王大娘的嘴巴也太快了!”爱兰没有立马回答,走到东明身边,用柔嫩的双手掬着他的脸庞,亲切地说:“东东,别把事情想复杂了,偶尔炫耀一下又有何妨?我知道你不会特意拿我去炫耀,他们自个儿找上门儿来看我,就让他们看呗!”
“兰兰,你还记得吗?曾经的兰姐说过一句话,刻在我心里。她说,‘不会拿自己的容貌作为找对象的资本’,兰姐给别人的只是一饱眼福,给我的却是你的全部。”
“我的话,你还记在心里,我是你应该得到的。”爱兰说过送上深深的一个吻。

第二天,正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明明回来了。东明站起身,兄弟俩相视而笑,有一种惊喜,有一种默契——在心里!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你小子长这么高了,是要超过我了!”
“嫂子也回来了,看这小姑娘多可爱,长得跟嫂子一样漂亮!昨天晚上,我去班主任那儿了,就没回来。”
“小弟一定是重点培养对象喽!”爱兰夸赞道。
“不只我一个。”明明谦虚地笑了笑。爱兰拉过女儿说:“来,小燕子,叫叔叔。”
“叔叔……叔叔……”
“‘小燕子’,真好听。”明明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卸下背包接着说,“我吃过了,等你们吃好,我们出去转转。”
这一大家子算是凑齐了,爱兰却有些内疚,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糊涂——没有带着晨亮。
吃过早饭,明明领着哥嫂,带着小超和小燕子,去了葡萄园,那是租了别人家三亩地搭建的。此时的葡萄青翠欲滴尚未成熟,一米多高的水泥柱上盘绕着一株株葡萄。在最边上有一棵格外引人注目,足有三米多高,枝繁叶茂。听老张说,那是他们家的葡萄王,是移植过来的,有它庇佑着,希望葡萄园能够多子多孙。
然而,东明最想去的,也是明明最想带哥哥去的地方不是葡萄园。而是……顺着小河往上游走去,一路上无需雕琢而又不曾重复的纯自然景象蕴藏着无限的回忆——兄弟俩曾经走过的童年美好时光。他们沿着乡亲们踏出的小路继续往前走,泥土的芬芳随着鲜红的太阳升腾出乡村的景象。看得到狗尾草、猫猫眼、牛蒡草、夏枯草、苍耳子……望得见麦浪、油菜花、老槐树……脚下踩着地骨皮,身边擦过蒲公英,不远处还有零零星星粉的、红的小花。飞来飞去的麻雀在头顶上喳喳地叫着,草丛中的蚱蜢欢快地跳着,水中的鱼儿自由欢畅地游着,偶尔还会传来布谷鸟的呼唤,所有的一切都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爱美的女孩儿会沾点儿猫猫眼乳白色的津液抹于眼皮和脸颊上,相信那是可以美容的,可到了第二天却发现眼皮肿了一圈。调皮的男孩儿会用苍耳子椭圆的小刺球粘满头发,愣充如来佛祖,倘若粘上牛蒡草细长的种子,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走了几里路,来到山脚下,他们要走过一处翻水洞,也就是大人们所谓的涵洞。小河被道路分割开来,每逢夏季,河水上涨,上游的水流进涵洞,从路的另一侧喷涌而出,那可是东明兄弟小时候觉得最神奇的。小伙伴儿们经常打赌:谁要是敢憋着气从涵洞钻进去,然后从下游浮出来就怎么怎么着。其实,都是嘴上说说,除了小鱼小虾谁敢哪!别说是小孩子,就连大人也不会傻到冒着生命危险玩儿那样的游戏。
沿着山涧小溪再往前走,有一处卧龙潭。雨季的时候,潭水并非深不可测,只是没有人愿意去试探一下,据说是有一条青龙盘踞潭中,怕惊动了它。雨季过后,青龙便从岩缝钻入山中,整座山里面空空的全是水,就像一个储水罐一样。如今的卧龙潭已经没有昔日那样神秘了,完全是两样,现在只剩下了一汪山泉。明明站在泉水边半开玩笑地说:“哥,我记得小时候总想看到龙的影子,可如今,卧龙潭变成了卧龙泉,你看这泉水,清澈见底,是没有龙喽。”东明语重心长地说:“那也不是一般的泉水,是因为有龙的传说,才赋予了山泉灵气。”爱兰听了兄弟俩的谈话,想找一点儿野外的味道,于是便俯下身来,掬一捧泉水,抿了一小口,是有点儿甜丝丝的。明明说:“嫂子,这可不是城里的矿泉水,还没过滤呢。”爱兰微微一笑说:“这样更好,纯天然!”于是,兄弟俩也俯下身,品尝着寻找着童年的味道。
中午,他们走上梯田。爱兰站在梯田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会飞的鸟儿,纵身一跃,从半米高的梯田上跳了下去,稳健地落在下面的花生田里,美少妇一下子变成了野山姑。她直立起身,扬扬得意地举起双臂,向东明示意,殊不知东明从两米高的梯田上跳下也会安然无恙。花生田!是的,那就是老张家的。东明小时候就喜欢跟大哥一道提溜着大茶壶随爸妈来山上薅花生。口渴的时候,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直到晃晃茶壶,把最后两滴牛抵茶滴在舌尖上才肯罢休,那美妙的滋味儿沁人心脾,胜过玉液琼浆。梯田的边缘都用石块儿堆砌而成,那可不是一日之功,经过年复一年地修复之后才有了今日的轮廓。从高空俯瞰,一片金黄一片绿,错落有致,神韵无限。在每一座山坡上都会淌下一条或者两条水沟,水沟边上生长最多的就是酸枣,它的枝杈上布满棘刺,不太好惹,一不留神便会扎到手,让人尝尝摘野果的另一番滋味儿。小燕子指着那一颗颗半青半红的豆豆问道:“爸爸,那是什么呀?”东明说:“是酸枣,长熟了可以吃的。”小燕子雀跃着来到酸枣树旁,伸伸手,这边有刺,再伸伸手,那边也有刺。不管它了,小燕子盯上一颗伸手便摘。不料,她大叫一声:“唉呀!妈妈!”爱兰跑过来看到女儿的手指上已渗出了一滴血,赶忙掏出纸巾擦拭,轻轻地吹了几口气说:“没事的、没事的……妈妈来帮你摘。”看来,摘酸枣还真的不能急,小燕子两眼泪花花的没有哭出声。也不是所有的山坡都有梯田和酸枣,遥望几座远山上,全是洋槐,那可是蜜蜂采蜜和捋槐花的好去处。听着鸟儿叽叽喳喳从头顶飞过,看着对面半山腰的梯田上,有人在刨地,这不禁让东明想起儿时的疑惑:那位伯伯的锄头显然已经落下,可过了几秒钟才听到锄头刨开沙土的乒乓声——后来才从老师那儿找到了答案。
山脚下的溪水哗啦啦地流着,奏出欢快的乐章。水中的少许石块儿被青色的水草包裹着,以至于分不清哪些是草哪些是石。岸边有许多布满苔藓的石块儿,滑溜溜的,翻开来,便会有或大或小的螃蟹爬出。若是发现溪边有个小洞,千万不要把手伸进去,洞里可能隐藏着水蛇。这小溪里也有细沙和胶泥,手捧细沙,让水流从指缝中把它冲走;挖一坨胶泥,捏个娃娃,栩栩如生。男孩子还喜欢把胶泥拍成手掌大手指厚的泥坯,然后雕刻出一把小手枪,风干后精心打磨,爱不释手,玩的时候威风凛凛,不玩的时候藏于枕下。东明兄弟找到的是儿时的记忆,爱兰找到的是别样的情趣。傍晚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这山坡这小溪,还有小鸟、小鱼、小虾……走过涵洞,走在回家的路上。
“哥,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明明问了不想问的问题。
“明天再待一天,后天回去。”
“不能多住几天吗?”
“我……晚上,陪我去跟妈妈道个别吧。”东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兄弟俩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走着。爱兰和女儿还有小超就像三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围绕在兄弟俩身旁。
晚上,老张和老伴儿带着儿子去了葡萄园,把屋子腾出来给兄弟俩。爱兰陪着女儿在明明的房间,两个屋里都静悄悄的。东明坐在床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明拿出一对儿精美的翡翠手镯问道:“哥,你还记得这个吗?”
“怎么不记得,这是妈妈的手镯,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是后妈给我的,她想让我留作纪念。”
“后妈能够这样,倒是难能可贵了。”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你拿去一个,我留一个,睹物思人,也算是情感的寄托吧。”
“从你八岁那年起,我带你离开小镇,跟妈妈告别,算来有八年了吧?”东明神色忧伤地问。
“是啊,转眼七八年过去了,妈妈要是还在的话……”明明话没说完就有些哽咽了。
东明接过手镯,捧在手心,轻柔地抚摩着,仿佛能从那晶莹剔透的珠光中看到妈妈的模样,依然是那么的年轻,温柔而又慈祥。静默许久之后,东明抬头看着墙上三兄弟小时候的合影问了一句:“大哥回来过吗?”
“大哥4月份回来过,还带了一个儿子,可他又没结婚,哪儿来的儿子? 他后来找了一个离婚的……嗯——大哥的情况有些复杂,你们要是赶到一块儿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大哥的情况并不复杂,他只是不按常理出牌而已,不仅是婚姻爱情,生活琐事也是如此,总让人感到意外,而最终还认为他是对的。就说三月份那次回老家,他依然不愿留下联系方式,只说有事会回来的,会给家里人打电话的(他是报喜不报忧)。他就是最糊涂的聪明人,不会刻意地去耍小聪明,做一些惹人厌的事,他处理生活琐事都是自然而来的一种习惯。做人太“聪明”了,别人就成了傻子,鲁明大哥深谙其中的道理。
黄昏已过,左邻右舍也都吃过晚饭准备休息了。东明兄弟走出屋子,就在他们刚要打开大门的时候,爱兰听到动静追了出来:“东明,等一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哥想去妈妈坟上看一下。”
“那我也去。”
“小燕子她…… ”东明有些担心。
“没事,她已经睡着了。带我一起去吧,妈妈还没见过儿媳妇呢。”爱兰恳切地说。
“那好吧,我们一块儿去吧,把门锁好就行了。”明明看看哥哥看看嫂子点了点头。
月光下,是三个人的身影,还是那片地,还是那个小土堆,与当年不同的是,四周整洁,没有杂草,这都是明明精心照料的结果。他们给妈妈跪下磕了头,东明悲怆地道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让您久等了。”而后,就再也说不出话,闭上眼,任由泪水从眼角溢出。
“妈,还有我。”爱兰跪在一旁说道。
东明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明明学习优秀,妈妈也可安息了。只是不知东明这次离别之后,何时再能回来。
“哥,嫂子,我们回去吧。”
东明站起身,用那忧伤的目光再次与妈妈告别。
第二天,东明特意送弟弟去了学校,目送他跨入学校大门,走进校园。看着一栋栋的教学楼,看着进进出出的莘莘学子,还有辛勤耕耘、春蚕一般的教师的时候,东明心里已经明白:未来是属于他们的——朝气蓬勃的青少年!
东明就要告别故土,告别亲人,带着老婆、孩子回到杨老倌儿所在的家了。临走的时候,爱兰无意间看到院墙边的枣树桩,那枣树是锯掉的,没有刨去树根,经过多年日晒雨淋后,有些腐烂,偶尔还会长出细长的蘑菇。爱兰在树桩前站立片刻,仿佛看到了一棵硕果累累的红枣树,东明正跨在树杈上摘红枣。爱兰意味深长地问:“这就是当年的红枣树吗?”东明微微一笑点点头。
他们了却了心愿,留下了心意,拉着行李箱,装点儿老家的特产来到村口。老张和老伴儿向东明一家挥手告别。回去了,他们又回去了……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爱兰拿出一个精美的玻璃瓶,把里面的“宝贝”倒在盘子里,让晨亮去摸,因为他看到的只是一颗颗黑黑的影子。他辨别事物,全靠去听、去闻、去摸、去品尝、去感受。爱兰问:“亮亮,你能猜得出盘子里是什么吗?”
“是葡萄。”
“不对,葡萄是软的,而这个是硬的。”
“是花生。”
“不对,花生是长在地下的,而这个是长在地上的。”爱兰摇摇头说。晨亮仔细想了想问道:“是红枣吗?”
“快猜对了,很接近,红枣是从超市买来的,而这个是野生的。”
“是……是……”晨亮稀里糊涂还是猜不出来。
“亮亮,你可以尝一尝呀!”爱兰说着便咬开一颗递给他。晨亮接过来先是闻了闻,然后捏着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说:“妈妈,好酸啊!”爱兰急忙伸出手说:“是很酸,快吐出来!”晨亮把那酸酸的东西吐在妈妈的手心问道:“妈妈,这是什么呀?”
“那你说——酸酸的枣是什么?”爱兰引导着问。
“酸酸的枣……酸酸的……酸……是不是酸枣?”
“嗯!亮亮真棒,你猜对了!”爱兰说着在儿子的额头上赏了一个深深的吻。这时,小燕子凑过来说:“这是我和妈妈摘的酸枣,我扎到了手,我没哭。爸爸说,酸枣放时间长了就会变红,就不酸了。”
东明看到老婆、孩子对这野果野味儿很感兴趣,温馨地笑了,那笑里蕴藏着对晨亮无限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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