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
老人出书 家族出书 单位出书 教师出书
学生出书 自费出书 博客出书 其他出书
 
 

手机:13037972986

电话:0951-7895312 7895346

腾讯QQ在线客服

地址:银川市金凤区新昌西路132号银川当代文学艺术中心图书编著中心园

网址:http://www.csw66.com

 
 
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原创天地 > >> 信息详情

《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十五、十六、十七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5 08:42:35 

                         第十五章 情难守
 
 
 
       杏子走了,紫燕离开了。鲁明对杏子是痴心妄想,对紫燕是一厢情愿。杏子留给他的是一种回忆,紫燕留给他的是一种痛苦。他喜欢上了一首歌——《我想有个家》,每当夜深人静感到孤独时,就放出来听听,好让自己沉浸在那悠悠期盼之中: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
        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谈论有关鲁明的笑料时,唾沫星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口也干了,舌也燥了。撇开众人的目光,撇开众人的口舌,他决心要让一切重新来过,先从晓鸽的小酒窝儿开始。毫不隐晦地说,他很喜欢她的小酒窝儿,它就像跳动的音符,逗人心弦。不只是小酒窝儿,在她身上还有内在的美等着他去感触。
新的一天开始了,晓鸽等来了期待已久的问候:“嗨!早上好!”晓鸽兴奋得忘了回话,像是掉落的雏鸟重又回到了鸟巢。她很自然地就把他的问候和离开的女孩儿联系到了一起,过去的记叙文有了结果,新的故事情节又将展开。他约她,她没有拒绝,不管她晓不晓得恋爱他都想与她恋爱。有了过去那番经历,他觉得可以轻松地把握感情(他不喜欢“情场老手”那样的字眼儿)。他感受到了她的单纯与可爱,就像一张白纸等着涂抹。当然了,鲁明是不会乱涂乱画的。他要像一捧清泉一样把她捧在手心,不让滴下一滴;他要像对暖阳下的花朵一样呵护她,不让她有半点委屈。
      鲁明搬了家,离厂不远,跟晓鸽同是一个村,不在一个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夏天到了,晓鸽买了蚊帐,想让鲁明帮忙挂上。晚上,他带着钉子和锤子去了。开了门,她正在收拾屋子,很小的一个房间,一张小床,一个柜子,一张小桌,一把椅子,看起来也就只能住下一个人。鲁明问她:“准备好了吗?”她笑了笑没有回话,她的话不多,总喜欢含羞地笑着。鲁明放下钉子、锤子,脱掉鞋子站到床上,提起蚊帐在墙上比画着位置,有三个角可以固定在墙上,还有一个角需要系根绳子牵住。找好了位置,鲁明捏着一根钉子摁在墙上说:“晓鸽,把锤子递给我。”晓鸽拿着锤子举起右臂。鲁明低下头,伸出右手去接,无意间瞟到了她的胸脯。她穿的是敞领粉红色T恤衫,圆领遮不住她白皙的皮肤,还有文胸半遮半掩有形地突起。他扑通一下心跳,收起眼光,可他心中却伸出一双小手,按着自己的脑袋,让眼神再次落入她的领口。他提醒自己:我是正人君子,不能干龌龊的事。他的心在理智与秀色之间摇曳,他想到了一个词 —— 秀色可餐!他的喉咙在动,嘴唇在颤,似乎真的饿了。四根钉子他钉了很久,一会儿说:“晓鸽,给我递钉子。”一会儿又说:“晓鸽,给我递锤子。”然而这一切,晓鸽并没察觉到有何怪异。鲁明深感自己的眼神已经离不开她,满脑子都是白嫩的有形突起,若隐若现,他的心理要彻底崩溃了。“嘶——啊!”鲁明吸了一口气,他用右手的锤子敲到了左手的食指。“啊?慢点,没事吧?”晓鸽问了一句。“没事!没事!”鲁明甩甩手说道。
       钉子钉好了,蚊帐也挂好了,他直直地站在她面前,面对面。她突然间“恐惧”了,像一只被雄鹰盯上的兔子。她低下了头,不晓得他会做什么,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她闭上了眼,任凭他怎么冲动,都不想反抗了。他抱起她,感觉像是捧起一只鸡崽儿,他不知道为何一瞬间变得如此有力气,如此大胆!他把她放到床上,他俯下身,用激动的双唇去吻了她,她的初吻就这样被他掠去了。他的脚缠住了蚊帐,把蚊帐拽落,罩住了两个人,许久、许久,两个人的嘴唇还紧紧地贴在一起。
       随后的几天,他没约她,她也没找他,两个人沉默了。一个得意的王子,一个害羞的公主,他和她暂时地平静下来,回味不曾有过的甜蜜。又过了几天,两个人的回味中开始夹杂着想念,想念彼此的体温还有彼此的味道。
晚上,公园里,灯影下,凉亭中,他再次约了她。
      “晓鸽,你说鸳鸯是一只还是两只?”
      “就是一种鸟嘛!”
      “确切地说——鸳是雄鸟,鸯是雌鸟,鸳鸯是一对儿。”
      “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鲁明把晓鸽揽在怀里问道:“我们的事,你爸妈知道吗?”
      “我不敢跟他们说,我爸可凶了,我哥也会管我,他们不想让我嫁到外地。”
      “嫁?”
     “嗯!”
      晓鸽认为两个人恋爱了就要结婚,她不晓得恋人为什么要分手,她觉得两个人之间是不应该出问题的,就像鸳鸯,除非是被父母拆散。她想到了鲁明不曾想的问题,有点儿担心,怕妈妈,更怕爸爸,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晓鸽知道鲁明一心想攒钱开店,不管是饭店吃饭还是商场购物,她总是抢着出钱。从进厂到现在,她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这让爸爸感到很不满意,从开始的偏见到最后演变为成见。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可结婚就是一大家子的事了,兄弟姐妹暂且不说,总不该置父母于不顾而私奔吧,生死相依的恋情不一定非要以不孝为代价才能成全。谈婚论嫁似乎还早,可也不能不想,鲁明不能也不会玩弄感情,他是认真的。
       两个人越走越近,越来越亲密,大家都知道了,同事们的眼神似乎就可以确定两个人的关系。至于那些玩笑话,无论怎样的过分,鲁明都不会生气。是不会有人在晓鸽面前说“你是不是肚子大了”之类的话,晓鸽自己却犯了疑心。她把鲁明叫到家里摸着肚子问:“我肚子不舒服。”鲁明问她:“肚子疼?拉肚子?”
      “不是,好像里面有东西,会不会是小孩儿?”鲁明听后先是一愣,然后放下茶杯,看似沉着冷静,心中却打起了鼓——这不能开玩笑。他问:“谁……谁跟你说的?”
       “没有,是我自己在想——你亲了我那么多次,可能怀孕了。”晓鸽这么一说,鲁明一言不发地笑了,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又放下,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心中念着:亲爱的晓鸽,好纯好纯,纯得让人落泪!
       “没事的,亲够一万次才会怀孕。”鲁明掬着她的脸哄骗道。
        一万次!还远着呢!她平静下来。她是真怕做了出格的事,爸爸来揪她的耳朵。
        夏季过后,天气渐渐变得凉爽。鲁明寻觅到了一间更大的房屋,不在一个村,离厂稍稍远了一些。鲁明觉得他们俩终有一天会在一起的,是日日夜夜在一起。他是有预谋的,一个并不可耻的预谋。爱情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卿卿我我,爱情能让人疯狂能让人变傻。晓鸽预感到自己将要被完全征服也不退缩,而是毫不隐晦地说:“这间房可以住两个人,你是不是想……”鲁明接过话茬说:“我想没用,你想才行。”晓鸽说:“等我那边房租到期就不交了,我搬过来!”
       “什么时候到期?”鲁明有些心切。
       “下个月。”
       下个月,多么快呀!似乎一切立马就要发生似的,事实婚姻可能要在两个人身上发生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还能怎么着?鲁明寻思着感到自己的一丝丝“卑贱”,甚至是“阴险”。不!不!不!想得严重了,自己是喜欢她的,想要得到她的一切,也是为了更好地完全地去呵护她:鲁明想着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晓鸽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摆放着物品,她把鲁明租的房屋当成了自己的家——那是迟早的事。鲁明坐在床上看着她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老婆在收拾家务。床上铺得板板正正,床单用的是晓鸽的,有些显小,单人床单怎能罩得住双人床呢?已经很晚了,她似乎忘了回去。这是星期天,两个人就去了一趟菜市场,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屋里度过的,俩人要用温情把屋子暖暖热。晚上,他关了灯,她点上蜡烛,浪漫的气息飘散开来,三朵玫瑰花在烛光下显得越发娇艳。这个日子并不特殊,然而这个夜晚终究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又一次抱起她放在床上,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他肆意地亲吻……直到天亮,两个人才有点儿困意,无心上班便请了假,他没去,她也没去。等俩人起床,发现床单上的一块血渍,才开始有所顾虑:偷食“禁果”会不会受到惩罚?晓鸽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全都给了鲁明,她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两个人起床吃过早餐就出去了,没有逛街,没有逛商场,而是朝着郊外一直走去。一路上,晓鸽少言寡语,在郊区的一处河堤上,她说:“我不想搬过来了,我不想结婚。”鲁明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她低头说道:“我……我很疼……”鲁明什么都明白了,温情地说:“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他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生理知识讲给她听,看她心情有所放松,牵着她的手回家去了。
       晓鸽的哥哥比她大两岁,尚未结婚,兄妹俩同在一座城不在一个镇。鲁明和晓鸽想着哥哥迟早会知道他们的事,也就无须刻意隐瞒。三个月后,哥哥来探望妹妹,才知道妹妹有了男朋友,而且已经同居了。他看鲁明国字脸不带赘肉,淡淡的眉毛有点女孩子气,穿着黄色夹克衫,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哥哥没有强行干涉,只把事情告诉了父亲。从哥哥的言语行动上,鲁明感觉到他还是默认了这件事实。
       晓鸽的爸爸老梁千里迢迢来找她,准备处理此事。他对于女儿的婚姻有个基本原则:不嫁外地人。他想把女儿带回家再作理论,家丑不可外扬,他的老脸算是丢尽了。他对鲁明不便做出什么,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年轻人,我要带女儿走了,你好自为之吧!”鲁明岂肯就此了事,他和晓鸽是真心相爱的!他只是央求:“伯伯,您不能带她走。”老梁嗤之以鼻地说:“哼!我们的家务事跟你没关系!”
      “等我和晓鸽结了婚就有关系了。”鲁明沉着地回答。
       “结婚?呵呵……”老梁那言外之意是——门儿都没有!他转身拉住女儿说:“走!跟我回去!”
        鲁明看到晓鸽忧郁的眼神再次说道:“伯伯,您真的不能带她回去!”
      “嘿!小伙子,你有什么能耐不让我带她走?我倒是要看看,”老梁指了指鲁明,“你有什么能耐?”
       “伯伯,我没能耐,我也管不了您,但我确实很喜欢晓鸽,我很爱她!”
       “你说这有用吗?”老梁说着便拉过女儿欲要离开。
       “伯伯,您等等……我爱她不能让她留下来,那我想告诉您晓鸽她……她……她已经怀孕了。”
        老梁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这算怎么回事?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瞒着家里跟别人“私混”,还怀了孕!他怒不可遏,高高举起右手。
      “爸爸……我……我……”晓鸽哭泣了,眼泪尚未落下。
       父亲看着女儿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不由得心软了下来。他没有打女儿,反而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并说道:“唉——做孽呀!”
      “爸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爸…… ” 晓鸽拉住爸爸抽噎着。老梁放下手,咬着牙皱着眉,忧愁地说:“鸽……跟爸去医院,把孩子做掉。”
       鲁明听到伯伯的狠心话,没有去责怪,都是自己年轻冲动,按不住激情的火,才会让晓鸽受委屈。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扑通跪地,哀声求道:“伯伯,都是我的错,您不能让晓鸽去受罪,要罚就罚我……您要是想把孩子做掉,那就连我一块儿做掉吧!”他说罢起身拿来菜刀再次跪下,双手捧着菜刀说:“伯伯,您真要狠心……我没有别的办法,请您不要怪我以死相逼,您带晓鸽走出这个屋子,下一刻,就是一个穷小子倒在血泊中——我自己动手!”说着,鲁明将菜刀置于自己颈上。不管老梁是否真要带女儿走,也不管鲁明是否真的会动手自残,晓鸽都被吓住了。她泣不成声:“爸爸……鲁明……你们别这样……”她也跪了下来,“爸爸……”屋子里的声息似乎也随着两个人的跪下而静了下来,静得出奇,静得可怕。片刻过后,只听得三个人的喘息和晓鸽的啜泣。过了许久,父亲发话了:“小伙子,你真行!算我闺女上辈子欠你的,让她留下来,等孩子生出来我再带她走。”此时,鲁明不能想得太长远,先顾眼前再说,伯伯暂且不带她走就已经很开恩了。
       老梁没把事情做绝,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当天就打道回府了。
       到了晚上,鲁明和晓鸽又恢复了往常。鲁明亲了亲晓鸽说:“你哭起来很可爱!”
       “都是被你吓的,我怕你割脖子。”
        “你觉得我会吗?”
        “嗯哼,你不会,可我就是想哭,我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说来也快,就在第二年的阳春三月里,晓鸽生下了一名男婴,是个早产儿。婴儿是觉得妈妈肚子里太过憋闷吧,还没到预产期呢,就提前出来了。鲁明请了一个月陪产假,床上床下地伺候着。他给儿子取名朋朋,希望他将来朋友多多。鲁明很懂得人缘的重要,而自己却做不到,总喜欢独当一面。这个孩子,鲁明甚是喜欢,严重到抱着孩子忘了老婆的程度。他盯着儿子的小脸问:“晓鸽,你说儿子哪一点像我?”晓鸽不答理他。他没想到老婆会吃这碗醋,就赶忙给她一个吻。
        晓鸽的哥哥再次来看望她,看着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想着自己还没结婚呢,妹妹儿子都有了,虽然心中有些憋屈,可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外甥的,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这个喜中有忧的事,老梁很快便已得知,是时候带女儿回家了。这次,哥哥站在了妹妹一边,在他的劝说下,又等了两个多月,等孩子过了百天,父亲来了。老梁决不会像上次那样心慈手软,是狠了心要坚持原则。在女儿面前,他会心软,在邻里面前、亲朋好友面前,他都会心软,但有一个前提,不要触碰他所设定的原则问题,否则的话,谁也不行!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可他不愿让两个人缠缠绵绵藕断丝连,与其让他们彼此思念,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断了两个人的念头。须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已经想得很清楚,是板着脸来“厉”行家务的。
       老梁把孩子塞给鲁明说:“孩子是你的,你爱咋养咋养;女儿是我的,我是肯定要带她走的!”鲁明听了真想骂上一句“混账东西”,可他忍住没有骂出口,反而带着敬重的口气说:“伯伯,您真就这么狠心?让晓鸽离开孩子,离开我?”
       “你不用怨来怨去,你要是我们那片儿的,家庭情况还可以的,我会让女儿嫁给你,可惜呀……”鲁明听得懂那意思,接过话茬道:“那我倒插门儿去你家不就行了嘛!”
       “哈哈……”老梁冷笑,“小伙子,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家窝儿小,我招不起女婿呀!我要是想招,那早招了——”他把声音拉得老长。
        鲁明正在琢磨着怎样回话。老梁却毫不留情地对女儿说:“闺女,爸爸辛辛苦苦养了你足足十八个年头儿了,我不能由着你,你在我们乡里乡下找一个,有啥事儿,也好有个照应。我这点儿私心也是为你好呀,你自小到大都没什么主见,那就听爸爸的,跟我回去!”他接着来了一句恐吓,“今天,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打断你的腿!”他了解女儿,知道这很管用。鲁明辨得清他这是跟自己上次一样在吓唬,但不同的是:上次是伯伯做最后决定,而这次是晓鸽做最后决定。晓鸽若是死活不回去,爸爸也不会发疯真就打断她的腿,可她……凡事都有两面性,晓鸽的单纯,让人爱恋,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可能会听从爸爸回老家。鲁明已经预感到了无法扭转的局面,无力挽回爱情。
“走吧,什么也不用带,现在就走!回到家里,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老梁一边催促一边拉女儿就走。
      “晓鸽,你不再抱抱孩子就走了吗?”鲁明喊道。
        晓鸽回转身来到鲁明跟前,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没有抱他。她又看了看爸爸冷若冰霜的眼神,心中万分纠结,像两条水蛇在相互缠绕,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也许,也许时间久了她就会淡忘,也就忘记掉生“这块儿肉”时的疼痛,等她跟了别的男人再生一个小孩儿,也就想不起之前那个孩子的模样。这种忘却是一种单纯的不掺任何杂念不受外界影响的遗忘,没有感情色彩。像晓鸽这样极度单纯的女子似乎一切都是容易忘掉的,记得清的只是眼前。她的生活就像接了一盆洗脸水倒掉,然后再接一盆洗过脸,结果是都把脸给洗了,水却不是原来的水。听别人说着惋惜的话,她却纯得可爱,让人怜悯让人疼,从而不忍心去责怪她。晓鸽最终还是说了令鲁明失望令鲁明寒心的话:“鲁明,我……我……我以后会来看你们的,我……”听得出,她嗓音哽咽了。鲁明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含着忧伤的泪满怀深情地说:“可能的话——以后,我也许会带着孩子去你那里……都是我害了你,我以为我们将来会……回去吧,找个比我好的,正儿八经地结个婚……”
      两个人的泪流在心里,鲁明和晓鸽就这样结束了。她走了,走得很茫然,走得很随意,走得很沉静,没有痛苦,没有忧愁,只有一点点感触。他们之间是一种爱过了不后悔,离别了不绝望的恋情,是一种——悄悄地,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纯真和洒脱。
 
 
 
                            第十六章 脆弱的生命
 
 
 
       生活有时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滋味,自从晓鸽走后,鲁明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既当爹又当妈。他的日子是熬出来的,但在煎熬中,也体会到了莫大的责任和儿子带来的欢乐。儿子一岁前可是最艰难的,他请了保姆,白天由保姆带,夜里自己带。孩子一天天长大,夜里哭闹的次数少了,鲁明才稍稍轻松一些。他省吃俭用,工资全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只要保姆能照看得好,他毫不吝啬地多出些钱给她。存不到钱,盖房子又花去一大半积蓄,开店做生意的目标也就变得遥不可及了。养儿子天经地义,是他的责任,等儿子大了再说攒钱的事,想想自己还年轻,从长计议吧。
        朋朋两岁后,送去了托儿所,自己照顾不到的时间段,还是要请人帮忙。他曾想过去找晓鸽,他没去;他也曾想过把孩子带回老家,他没回。他是想:我若不能带给亲戚朋友欢乐,但至少不要给他们增添烦恼。他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克服困难,而不是找人帮忙。没人愿意听别人喋喋不休地诉苦,他扛得住的扛,扛不住的,挺挺腰板往死里扛。他又想到了儿子的户口问题,眼看就要上幼儿园了,这个私生子该怎么办?七八年来,鲁明也就回过老家两次,最近三年,他不曾回去过,也没告诉家里人自己的状况。
       日出日落,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朋朋已过了三周岁。乖的时候他便成了爸爸的小玩伴,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就如烟消散了。鲁明觉得儿子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很可爱很好玩,总想拍拍他的屁股,摸摸他的脸蛋儿,捏捏他的耳朵…… “你的手指借爸爸用一下。”鲁明说着便捏住儿子的食指捅进自己的耳孔,细嫩的手指捅得很是舒服。朋朋偶尔也会说些大人话,引得鲁明一阵发笑。星期天,鲁明想用胶水把那破了已久的电动车把套给粘上,胶水用得过多,连中心的铁轴也给粘上了,以至于转不动电把,无奈之下,只好用刀削去把套。朋朋看到了,在一旁嘲笑:“爸爸,你修得算什么玩意儿啊!”鲁明听了这话,着实默笑了一阵,却想不起何时说过“什么玩意儿”这样的话,被儿子学去了。还是那辆电动车,老是咯吱咯吱地响,朋朋就趴在车轮下像模像样地看了一会儿说:“我看了,螺丝也没松啊,怎么老是响啊!”鲁明又是一阵笑。小孩子学大人说话,那叫可爱;若是大人学小孩子说话,那叫白痴。朋朋总喜欢往爸爸身上爬,倘若鲁明坐着,他能爬到头顶,感觉爬上了树梢一般高兴。他还喜欢闻爸爸的脚味儿,别人闻到的是酸臭,而他闻到的却是果香。鲁明逗儿子:“今天,爸爸的脚是什么味儿?”朋朋说:“苹果味儿。”到了第二天,就变成“草莓味儿”了。鲁明想:儿子的特殊嗅觉,将来定能讨老婆欢心。朋朋还喜欢玩老猴驮小猴的游戏(确切地说,那不叫驮),他用双脚勾住爸爸的腰间,双手搂着爸爸的脖子坠于胸腹之下。鲁明就在床上爬来爬去,似有一种哺育幼子的情趣。等鲁明躺下,朋朋便会手扶墙壁从爸爸的脚一直踩到头部,踩到背部时甚好,若是不小心踩到大腿内侧的肉,鲁明也免不了要惊叫一声。
       刚刚进入四月份,有一天夜里,父子俩在床上。“朋朋,爸爸今天累了,我们不读绘本好吗?早点睡觉。”鲁明说着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儿子坐在被窝儿里,嚷嚷着:“爸爸读绘本,读完了再睡,读绘本……”看状况,鲁明是想偷懒都不行了,自打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给儿子读完绘本,就意味着以后要遵循儿子认定的模式——读完绘本才能睡觉。他不会埋怨自己给了儿子这样的模式,想想下班后既要做饭又要做家务。儿子一个人玩着,没人陪他,很是孤单,话也越来越少。临睡前,他能做的也就是读一些故事给儿子听,嗯!他决不会偷懒!
      “好吧,那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自己挑一个。”鲁明把绘本摆开,搂住儿子坐在被窝儿里。
      “爸爸,读这个,有猴子这个!”
      “是《猴子捞月》呀, 好啊!就读这个!”鲁明从儿子手中接过绘本,翻开来念着,“晚上,一群猴子兴高采烈地下山去玩……”他读完一段,问儿子,“朋朋,那你知不知道,猴子为什么晚上下山哪?”
“为什么呀?”
       “因为——只有晚上才有月亮啊!”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说道。
        鲁明读完了《猴子捞月》,又读了一本《武松打虎》,朋朋这才安心地睡了,他自己也睡了。午夜过后,儿子一觉醒来吭哧着,似是难受想哭。鲁明睁开惺忪的睡眼,摸了摸他的小鸡鸡,硬挺挺的,便顺手从床边凳子上拿起小尿壶,等他“哗啦”完毕,把尿壶放置地上。就在鲁明欲要哄他睡觉时,他却说道:“爸爸,我头疼。”鲁明摸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热,应该不严重吧,就给他按摩了一会儿,看儿子不吭声了,就缓缓地放他在床上。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儿子侧过来翻过去,又开始吭哧着说:“爸爸,我头疼,我……”鲁明拍拍儿子说:“你躺着别动,爸爸去找点药。”鲁明下了床,走到桌子边,拉开抽屉,找到的都是感冒药和清热消炎药,暂且先吃点感冒药吧,管不管用等到天亮再说。他兑好温开水,把药粉化在杯里,端在手中,缓步来到床前。
      “朋朋,起来把药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
       “我不喝药,我不要喝……”朋朋眯着眼,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行,头疼得厉害会炸开的。”
       “不厉害,不会炸开的。”朋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疼得厉害。
       “朋朋乖,你要不听话,爸爸走了,不管你了。”鲁明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爸爸,我不让你走……吭吭……不让你走……”
       “爸爸不走,来吧,坐起来把药喝了。”鲁明在床边坐下,扶起儿子,把药水置于他的唇边。他用舌头顶了顶,还是不情不愿地喝了下去。喝完药,朋朋又开始委屈地说:“我不喝药,不喝药……”
      “不喝了、不喝了,已经喝完了,朋朋真棒!”鲁明给儿子竖了个大拇指。这下应该歇息了吧,他拍着哄着哼着小曲儿,直到儿子静下来。屋里静静的,窗外静静的,鲁明的心情却无法平静,只希望药水能够起到作用。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所担心的情况还是不想来而来了,儿子坐起身说:“疼……头疼……”紧接着哗的一下,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睡衣上、枕头上、床单上、被子上到处都是,酸臭的尚未消化的食物裹着药味儿飘散整个房间。这该怎么办呢?鲁明刹那间束手无措,赶紧拿餐巾纸擦拭,并伸手抓起小垃圾桶放在床上接着。朋朋吐了一阵,等他吐完,鲁明准备清理了,却无从下手。算了,不擦了,他把儿子的睡衣脱了,把枕头套、床单、被罩全撤了,明天再清洗。床上虽然还有一些潮湿,但没那么脏了。鲁明端来温开水让儿子漱漱口,再拿毛巾蘸了温水拧干,捂在他的额头上。鲁明又找了一个塑料袋,时刻准备着儿子下次吐的时候用。他拖着儿子挪了挪,放在干爽的地方,无心睡觉,开着灯背靠床帮。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冷,那种冷不只是身上,还有心里,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第二天早上,鲁明带儿子去了医院,经过检查,得知孩子脑积水,颅内高压,要立马做手术,而市里医院又做不了,要转去南京。鲁明听了医生所说如同晴天霹雳,该怎么办呢?医院的救护车全在外面路上,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情急之下,他找了私家车。老板开口就要五千(这个数,在当时,若是乘坐火车,绕祖国转上一圈也是用不完的),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不容他多虑,只要能够直达,什么都好说。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在去往南京的路上,朋朋平躺着,柔弱无力。鲁明守在儿子身旁,时时刻刻观察着他的脸色。车里没有护士,老板也没跟着,只有司机一个人。朋朋面色苍白,手掌开始变得僵硬,侧过身呕吐不止,吐出来的不是食物,而是黄黄的浓浓的黏液。鲁明感到揪心而欲哭无泪,拿着一包纸巾,一张一张地抽出,不停地擦拭着黏液。而他自己,早已无法忍受晕车的滋味,也是一个劲儿地吐着,一阵接着一阵。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飘散着刺鼻的酸臭,氧气瓶幽灵般碰撞着车厢,咣当、咣当响个不停,旁边挂着的护士服上有一块黑黑的污渍,像是印上了一只黑手。鲁明自觉被困于棺椁之中,看着儿子垂死挣扎的生命在等待命运的宣判,自己却无能为力驱散病魔。
        隔着车窗,在路灯的映照下,鲁明看到了南京的路标——快要到了!可很不巧,将要下高速的时候堵车了,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车辆排成了长龙,不把人急死也急疯了。鲁明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看看朋朋看看窗外,看看窗外看看朋朋束手无策。朋朋吐出来的黏液越来越黄,还带有血丝,鲁明越发感到恐惧,在心里不停地祷念:“朋朋坚持住,朋朋坚持住,不会有事的,朋朋……”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似乎过了半年,车辆才缓缓开动,鲁明紧绷的心弦才得以舒缓。
        到达南京儿童医院,天还没亮,他们下车进了急救室。朋朋躺在救护床上,已是昏迷不醒。鲁明对着垃圾桶先是一阵呕吐,然后就头昏眼花地坐在地上。医生看了惊讶地问:“你这是怎么了?”鲁明强忍着说:“没事,我晕车,过一会儿就好了,赶快救孩子!”
        医生翻开朋朋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又摸了摸脉膊,捏了捏手指。他说:“这么严重啊!还好你们今晚赶到了,要是等到明天呀,你们就用不着来了。”鲁明听了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做出祈祷的手势置于胸前,他不知道在向谁祈祷,总之,他在祈祷!
        当晚,朋朋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并做了穿刺,以缓解颅内高压。第二天上午,做了腹腔分流术。想到手术就想到手术刀,想到手术刀就想到血肉,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当鲁明站在手术室门口时,才知道时间过得有多慢,才真正体会到了生命的珍贵,一个鲜活的生命不应该也绝对不会轻易地离去——鲁明坚信!手术室的门紧闭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肃静”两个字的威慑下静了下来,静得出奇,让人喘不过气,似乎可以听得到盥洗室水龙头的滴水声。煎熬了两个多小时,犹如过了两个世纪,朋朋被推出手术室后,双眼紧闭尚未苏醒。听外科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鲁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朋朋被推进了ICU,剩下的事就交给医生和护士了。
        在家属区,看到最多的就是爸爸的沉默和无奈,听到最多的就是妈妈的哭泣和哀叹。在无休止的等待中,鲁明倍受煎熬。他怕错过了护士的传唤,不能走得太远,就在ICU病区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困了就躺一会儿。鲁明深夜醒来看看四周,那些家属有的躺在椅子上,有的躺在地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孩子们在受罪,爸妈在受累——累死,都不会说出口!只愿孩子平安健康!无法探视,所有家属都在惶恐中焦急而又耐心地等着关于孩子的消息。昨天,谁家的小孩儿走了;今天,谁家的小孩儿去了;明天,不知道……每天都会有噩耗传来,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可还是身不由己地知道了,看到孩子的妈妈一个人蹲在墙角悲痛欲绝地哭泣,一切都知道了。
        午夜刚过,鲁明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看到有一对儿年轻的夫妇和两名护士推着急救车,一位医生手里拿着氧气袋,床头挂着输液瓶,看不清床上的病号是男是女,仅从被褥鼓起的长度判断是个娃娃。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推着车进了手术室,关上了门。孩子的父母默默地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鲁明为这对夫妇安下了心,去开水房接了一杯热水,回到座位上却不愿躺下。他静静地坐着,时不时地朝手术室门口瞟上两眼。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开了,走出来的还是那位医生,还是那两名护士,还是那辆车那个娃娃。床头却没了输液瓶,医生手里也没了氧气袋。鲁明心想:手术不可能这么快,难道又是一个噩耗?听不清医生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的口罩动了几下。紧接着,那位妈妈抱起孩子失声痛哭,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向手术室对面的座椅。墙壁遮挡了视线,只能听到妈妈的哭声,时大时小,时长时短,所有的家属都被惊醒。没人会去阻止她哭泣,尽情地哭吧!可怜的妈妈!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已经听不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想必,妈妈的泪已哭干,只剩下了细微的低啜飘进鲁明的耳朵。鲁明拿起茶杯抿了两小口,来到绿茶色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楼影灯影,心中一阵悲凉。他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而感到不公:既然造物主要过早地收回这个生命,那为何还要让他(她)来到这个世上,让该子的父母痛不欲生?鲁明像冰雕一般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直到天亮。
         窗外已是楼房清晰的轮廓,灯影没了,天已亮了。鲁明抖抖酸痛的双腿,正要去食堂买早餐的时候,看到一位妈妈和一名护士推着救护床赶到ICU病区。床上的病人头部包得严严实实,白色的布条裹住了昨日的欢笑。鲁明只看到孩子的妈妈攥着拳头在门外来回踱步,却不见爸爸的身影。等他买好早餐回来,那位妈妈还在病区门口,她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一天后,朋朋转进了普通病房。鲁明回家属区拿行李时,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位妈妈身上。她把折好的纸鹤递给护士,再由护士转交给孩子,不是所有妈妈都能这样用心折纸鹤的。鲁明觉得那不会是一般的纸鹤,肯定蕴含着什么,应该是妈妈的心里话吧。就在这天下午,鲁明特意前来,端坐在靠椅上,注视着那位妈妈的一举一动。ICU病区的大门开了,只见那位妈妈接过护士转交的纸鹤走去墙角。她打开纸鹤,先是一阵默然,而后双手捂住脸庞泣不成声,接着缓缓地蹲下,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看到她痛苦的样子,鲁明用手指敲敲脑壳,提醒自己不能瞎猜,不能想不吉利的事。十来分钟后,那位妈妈才直起身来,拆开的纸鹤掉在了地上,她没注意到(悲痛使她心神迷乱)就走开了。鲁明的眼神盯着被拆开的纸鹤,突然觉得只有自己有资格捡起来递给她。于是,他真就这么做了。当他捡起来看过之后,泪目了——那纸上画着一朵向日葵,还写了一句话:“妈妈,我想回家。”是啊!孩子是多想扯掉绷带走出病房,来到阳光下蹦跳,妈妈是多想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孩子呀!鲁明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说道:“大姐,你的……掉地上了。”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说:“谢谢!这是我女儿……”她接过拆开的纸鹤,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没说。
“多大了?”鲁明问。
“八岁。”
“严重吗?”
“医生说……”
“刘悦月的家长在吗?刘悦月的家长——”护士在叫。
“我在这儿!我来了!”
鲁明看着她跑了过去。
在普通病房仅仅过了一天,朋朋又开始头痛,还吐了一阵。医生唯恐出现颅内感染,就让他转回了ICU。不应该呀!主任医师感到蹊跷。后来,高医师给朋朋注射了造影剂复查,在造影剂的作用下,终于找到了根源——在右边脑中有一个网状囊肿。腹腔分流术解决了左边大脑,没想到右边还有囊肿梗阻,左边好了,而右边依然充盈着脑脊液。这下头疼的不只是朋朋了,还有高医师,他做了二十多年脑外科医生,做过的手术不计其数,像朋朋这样复杂的还是首例。该怎么办呢?经过几位外科医师会诊讨论后,决定做脑室底造瘘术。天哪!这是苍天有意折磨朋朋吗?凡是开颅的都是大手术,刚刚做完腹腔分流术(在后脑勺上开个口,然后从皮下连接一根细管到腹部)才五天,麻药在他体内还未完全代谢掉,在身体异常虚弱的情况下,就要紧接着做另外一个手术,他能顶得住吗?高医师很理解作为父亲的担忧,他说:“手术越往后拖,风险越大,时间已经安排好,明天上午就做。”鲁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咬着牙含着泪在六张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次日上午,十点刚过。鲁明再一次站到了手术室门口,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他晃了晃脑袋,竭力不让脑海中出现不祥的一幕。一个星期前,在公园里,儿子前面跑,爸爸后面追;一个星期后,在医院里,儿子躺床上,爸爸站门外。这是怎么了?世事瞬息万变,风雨莫测,鲁明不敢相信,可事情就发生在儿子身上。
熬过了一个多小时,朋朋被推了出来。高医师说:“手术成功!”鲁明两眼泪花花的,是激动!是兴奋!也有担心!是痛苦的释放,是焦虑的解脱,还没来得及多看孩子两眼呢,朋朋就被推进了ICU。一道门隔开两个人,儿子受罪,爸爸牵挂。只有在去往CT室的路上,鲁明才能有机会见到儿子。看着他头上马蹄形的刀口,头皮下蚕豆般大小调节脑脊液循环的阀门儿,鼻孔里的插管,还有尿道里伸出的管子,末端还坠着一个尿袋。哦!鲁明肝肠寸断,他的心碎了!
 
 
第十七章 患难与共
 
 
 
朋朋第二次手术后一个星期,医生说可以转普通病房了。鲁明收拾好东西,塞了满满一大包。当他来到病房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位给女儿传递纸鹤的妈妈。难怪好几天没看到她了,鲁明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激动得仿佛见到了久别的故友。他走上前去说道:“又见面了!”她微笑着点点头:“是啊!真巧!”
这下好了,朋朋有了一位病友。小女孩儿长得端庄秀雅,雪亮的眼睛透着纯洁的光,樱桃小口,皮肤白皙娇嫩,是个小美女。她遗传了妈妈的长相,但愿不要遗传妈妈的身高。
妈妈名叫苏芳,身材娇小,越发衬托出丈夫的高大,她只能顶到他的腋下。身高比例的不协调,也是丈夫变心的一个诱因,再加上文化的差异,也就导致了婚姻的悲剧。苏芳是全职“保姆”,在家照顾孩子,伺候老公。五年前,苏芳的老公去日本进修平面设计,一去就是一年半。回来后开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凭着自己独到的策划和设计,摇身一变,成了老板,事业日渐发达。异国的风花雪月改变了他,他不想再固守这个家,就把公司搬去了省城,苏芳和女儿留在老家。悦月六岁那年,苏芳跟老公离了婚,苏芳不知道老公为何要离婚,去日本那一年半,他一直都在日本吗?在省城的两年,他除了事业,还做了些什么?苏芳无从知晓,只能胡思乱想,任由老公摆布却不能留住他的心。他心已去,就随他去吧,两个人也就离了。悦月的爸爸很仗义地拿出十五万元给了苏芳,说是女儿的抚养费,并承诺十年后再给十五万。这次悦月做手术,他一甩手就是六万,并对苏芳说:“照顾好孩子,我们结婚没有错,离婚都是我的错,我欠下你们的,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来补偿。”苏芳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接受了。
悦月这次受伤是个意外,她是在路边玩耍时被一辆电动三轮车撞翻,磕到了头部,出现了颅内瘀血,来医院做了开颅手术。撞到悦月的是一位做小买卖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多岁,他跪在地上向苏芳哭诉:“都是我该死,撞了孩子,只要孩子没事,把我怎么着都行……我手头儿有五万元钱,你先拿去给孩子看病,不够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苏芳扶起他说:“大哥快起来,你是个好人,你不是故意的,现在医术发达,孩子会没事的。”
病房里干净整洁,一台电视机偶尔会打开来看看,夜里把凳子伸展开便可以躺下睡觉。他们关了大灯,只有门灯开着,柔和的光线照亮病房,倘若有私密动作,就把帘子拉开遮挡视线。鲁明陪着儿子,苏芳陪着女儿,两家人一间房。这段时间,朋朋和悦月只能吃半流食,细嫩的面条还有煮得很烂的米粥。到了餐点,会有食堂阿姨推着餐车送到病房门口,家属就要亲自到食堂去买饭了。病房里必须有一位家属不能离开,鲁明去买饭,苏芳照看孩子,苏芳要给饭钱,鲁明不接苏芳便不吃。鲁明就说:“你吃吧,等孩子们好了,出院了再一起给我。”
“早餐来了,早餐……”听到送餐阿姨在叫,鲁明和苏芳拿着饭盒走出病房,盛了鸡蛋面条后回屋。两个病号半躺在床上,妈妈喂女儿,爸爸喂儿子,只听得吸溜儿吸溜儿吃面条的声音,吃得很香。孩子们吃好了才轮到大人,鲁明去食堂买了两个肉包还有两个苏芳喜欢吃的雪菜包,两盒米粥两个煮鸡蛋外加两包榨菜丝。早餐、晚餐都很简单,午餐是米饭、炒菜。苏芳说她不喜欢吃鸡腿,鲁明知道她口是心非舍不得吃。一只鸡腿推来让去不小心掉在地上,也只有这样,鲁明才会乖乖地捡起来用开水冲洗干净吃掉。随后,不管是鸡腿还是大排,苏芳都把自己那份儿夹给鲁明。鲁明也就不再推让,他在心里记着苏芳的好。
星期一早上,刚吃完早餐,鲁明去楼下药店买板蓝根颗粒。护士长带着两名护士来查看病房询问病情,看到苏芳坐在朋朋床前,问道:“你儿子怎么样了?”
“哦……他……他不是我儿子,他爸爸刚到楼下去了。”苏芳愣了一下说。
“别开这种玩笑,爸爸出去了,妈妈在嘛!哈哈……你女儿也好吧?”
“好!好!我女儿很好,没事!”
护士长在心里嘀咕着:我本子上记着呢,是我搞错了?到底是哪家的哪一个?我要看一下。
二十分钟后,鲁明买药回来了。护士长查完所有病房后又折返回来,看到鲁明便问:“你是朋朋的爸爸?”没等回话,也无须回话,她转过脸看着苏芳,“你是悦月的妈妈?你们……”她话没说完便笑着走开了。鲁明和苏芳的眼神在此刻猛烈地碰撞了,撞出的火花洋溢在脸上。
苏芳看窗外天气晴好,便问鲁明:“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我去洗。”
“也没什么要洗的,等会儿我自己去洗。”
“你就别客气了,快拿出来吧!”
鲁明心里暖洋洋的,就找出朋朋的睡衣,还有自己的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还有……他犹豫片刻后,又偷偷地把内裤和袜子放了回去。这个不干脆的动作被苏芳察觉了,她默不作声地从柜子里拽出内裤和袜子,起身收拾好其他衣物,去了洗漱间。鲁明顿觉脸颊滚烫,似乎要红透了,红到心里,他怎么好意思呀!
相比之下,鲁明外出的次数要多一些。这天上午,苏芳去街上买日用品,鲁明留守病房。他对儿子说:“朋朋,过两天你就可以跟姐姐下床玩儿了。”朋朋听了欢快地叫着:“姐姐,出去玩……姐姐……”
“不行!万一摔倒了,磕到了头,又要做手术了,不能太急,还要过两天。”大几岁就是不一样,悦月说话像个大人。鲁明来到悦月床前说:“小美女,你喜欢朋朋吗?”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悦月只是含羞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叔叔,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应该快了吧,有叔叔在这儿,别着急。”
夜里,朋朋和悦月都已熟睡,鲁明和苏芳听着躺椅发出的咯吱声,就知道彼此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苏芳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鲁明已将帘障拉拢,坐在躺椅上。他叫了一声:“苏芳。”
“哦!你还没睡呀!”
“你不也一样嘛!过来坐会儿?”鲁明说着拍拍躺椅往里靠了靠。
苏芳在躺椅外侧坐下,感慨地说:“这两个孩子真是苦命相怜啊!不只是做手术……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有妈妈,唉——”
“有时候,苦中也会裹着甜,看他们有说有笑,开心的样子真像亲姐弟。‘月月’两个字合起来不就是‘朋’了嘛!两个‘月月’就是‘朋朋’啦!”两个孩子的名字,鲁明已经琢磨好几天了。
“第一个字是喜悦的‘悦’,没那么巧。”
“听起是‘月’那就是月,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能够想什么是什么真好!可惜有些事……大人可不像小孩子。”
“是啊,大人都喜欢钻牛角尖,自寻烦恼,你说你老公有一米八的个头儿,难道是他跟你结婚后才长高的吗?真是……”鲁明这话里带有苏芳无法表达的怨言。
“他没长高,那就是我变矮了呗!”苏芳有一点自嘲。她若跟鲁明站在一起,倒是挺般配。她无需踮脚,他便可以直直地吻向她的额头。
“那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
“我才不呢!我还想……我想会有人真正爱上我的。”
“是爱情?你是说爱情?这不像是我们没文化人谈论的话题,能遇上就遇上,遇不上……你有女儿,我有儿子,多好!”
“是很好,孩子都听大人的,不听就跟孩子讲道理,讲不通就训斥,实在不行就……”
“就一顿揍!不过,我还没打过儿子。夫妻俩就不一样喽,难免要发生争执,恩恩爱爱是两口子,吵吵闹闹还是两口子。”
“两口子……”苏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话锋一转,“朋朋的妈妈一直没消息吗?”
“我不愿去找她,也不愿打听她的事,孩子的事更不愿告诉她,她——很单纯的一个女孩儿,是我人生中美好的回忆。”
“‘美好的回忆’,说得真好!我的回忆就是洗衣服、做饭、带孩子、陪老公,要是说不美好吧,我也衣食无忧啊,要说美好吧,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鲁明随口问道。
“你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说是说不清的……好了,扯远了。我跟你说,明天我姐过来看我女儿,早上就到,让她照看孩子,你陪我去好又来商场怎么样?”
“那好啊!不过——明天可能要下雨。”
“带上雨伞怕什么。”
两个人彼此心中有了美好的向往,才能安心地睡觉。苏芳道了一声:“睡觉喽,再不睡天就亮了。”两个人躺下,已经听不到椅子的咯吱声,夜已恢复寂静,他们准备着去做甜美的梦。
翌日早上,苏芳的姐姐千里迢迢来看望悦月,带了一些酸奶和蛋糕。悦月高兴极了:“姨,医生说,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可以出院了。”
鲁明买了三份儿早餐,等吃过了把事情安顿好,由姐姐在病房守候着,他随苏芳去了好又来商场。
没时间也没闲情逸致逛街、逛公园,那就逛超市,买回所需的物品,一举两得。好又来商场是附近街区最大的超市,购物环境好,还回荡着音乐。鲁明和苏芳带上雨伞徒步而去,走上三里多地便到了。一楼是蔬菜、食品、饮料,二楼是鞋贸、服装、日用品、文化用品……他们来到二楼,鲁明推着购物车,苏芳紧随一旁,俨然夫妇一般。他们先是转了一圈,而后驻足玩具货架前。苏芳曾经多次问过朋朋想要什么玩具,朋朋总是说:“我想要小汽车。”苏芳的眼光停留在几辆玩具车上,小车外形一样,有手掌大小,有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和蓝色的。她拿起黄色和红色小车审视片刻后放到购物车里,想着朋朋一定会喜欢的。鲁明看了问道:“这是买给朋朋的吗?”苏芳回了一句:“你别管这个,推着车就行。”这话听起来有点老婆味道。
鲁明只是拿了两包餐巾纸和一瓶洗发露,暂时还想不起需要别的什么东西。苏芳怕冷,夜里睡在躺椅上,盖着外套抱紧双臂还是有点儿冷,就挑选了一件薄的被子和一个枕头。她问鲁明:“你也挑一件吧,我付钱。”鲁明笑了笑:“嗯哼!这不是谁付钱的事,我不需要,我不怕冷,你看我……”他说着还耸了耸肩膀,让苏芳知道他有多结实。苏芳又挑选了卫生巾和袜子,当她站到文胸货架前时,好生犹豫:喜欢的太贵,便宜的又不喜欢。鲁明的眼神收敛又放开,放开又收敛,实在不便说些什么,更不便做些什么,只能看见假装没看见,一副无所理会的样子。然而,他心里却在想:只要是你喜欢的,再贵也要买,我付钱!苏芳拿起自己喜欢的那一件爱不释手,她看他时,他迅猛地转过脸去。殊不知,他已偷看她多时,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苏芳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把那件粉红色文胸放回原处。苏芳可能习惯了推购物车,看也不看就一把抓了上去,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抓住了搭在车把上的男人的手——她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右手。当两个人都感受到肌肤的接触时,温情地傻傻地笑了,无意的接触擦出了有意的火花。苏芳缩回手转过身去,不想让鲁明看到她透着红晕的脸。
回到一楼,他们顺便买了泡面、香肠、南瓜饼和韭菜饼。结完账,在商场门口,鲁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哦!我忘了,刮胡刀忘了买了。”苏芳笑道:“哈哈!你刮胡子?你这胡子还要刮?”
“你别管这个,在这儿等我就行。”鲁明学起苏芳的口气,洋溢着老公味儿。
鲁明跑了回去,他真不是要刮胡刀,而是站在文胸货架前,看着苏芳喜欢的那件,愣着——我的天哪!要一百二十元,难怪她舍不得买呢!十来分钟后,他已结好账站在苏芳面前。当她看到他手里的文胸时,抖了一下嘴唇不知说什么好了:“鲁明,你这……你……”鲁明接过话茬说:“走吧,回去了,我来拎被子。”
天空已有雨点滴落,还刮起了小风,没走多远,雨哗哗地下了起来。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大,撑着雨伞也难免被雨水打湿。那雨不是直着落下,而是顺着风避开雨伞,斜着啪啪地打在头发上、身上、袋子上,似乎这雨水也是有情的,如此这般激情地为他们下着。
“我们去那边屋檐下避一避吧,这雨好像又要大起来了!”鲁明指了指路边说道。
苏芳随鲁明来到屋檐下,两个人把雨伞放在地上。苏芳手里拎着东西,拎得时间久了,手指有些生疼,她捏了捏。鲁明看到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只让她抱个枕头。她暖暖地笑了,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等着。等雨水开始密了,苏芳说:“朋朋做手术要花很多钱,不够的话,我有,我借给你。”这不是随口说说,她确实有钱,是前夫给的。她乐意把钱借给鲁明,无需顾虑他能不能还得上或者什么时候还。她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就如同听风听雨便能想到雨点从树叶上轻轻滑落一样。“我自己有一点,厂里同事捐一点,老板借一点,东拼西凑地……也够用了,”鲁明说,“需要的时候,我再向你借。”
雨下得小了,他们便往回走,一路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多有伞把儿的碰撞,就像两颗心,时不时地碰上那么一下。两个人激情荡漾充满遐想,边走边想,边想边走……
走着走着已回到病房,孩子们在看电视,姐姐在洗毛巾。苏芳拿出玩具车来到朋朋床前说:“看!阿姨送给你的,喜欢吗?”朋朋高兴得想不起说谢谢的话,也不抬头看电视了,接过玩具,双手捧着,不用说,他是喜欢的!玩具对于小孩子的价值不会体现在金钱上,而是喜好。一个几百元钱的玩具和一个十几元钱的玩具同时摆在面前,孩子若是喜欢那个十几元钱的,无论你怎样费尽唇舌说几百元的多么贵都没用,他(她)还是想要那个十几元的。喜欢就是无价,朋朋无疑也是这样。
住在病房实属不便,姐姐又不想破费住宾馆,就准备着晚上坐车回去。她抽空把妹妹叫到一旁说:“芳芳,我觉得这人还不错,跟你情况也差不多,眼前的就是最好的,别想得太远,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能犹豫,想好了,可别错过!”姐姐走后,苏芳回想着她的话——“眼前的就是最好的”。是啊,还能遇上比鲁明更好的男人吗?
两个孩子都能下床玩了,再过两天,悦月就要康复出院。苏芳对鲁明的情感无法交代,可用鲁明的钱还是要还的。她对鲁明说:“这段时间,没少麻烦你,餐费,还有你给我买那个……我把钱给你。”鲁明淡淡一笑说:“餐费可以给我,那个嘛,呵呵,就算我……你不也给朋朋买玩具了嘛!”鲁明说不出“送”字,只因那是一件让男人含羞的物品。
“两个玩具车才几个钱呀!那个太贵了,我都没舍得买,倒是你……”苏芳话没说完便美美地笑了。
“有很多东西不能用钱去衡量,你看朋朋高兴的样子,那可是无价之宝!”
事事难料,就在悦月出院的前一天夜里,朋朋突发一阵抽搐。鲁明急忙给他揉揉胳膊捏捏腿,可过了一会儿又来一阵,频率越来越高,持续时间越来越长。鲁明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不敢松开,苏芳看情况不对急忙跑去叫来护士。朋朋前一刻还有间歇,这一刻已经四肢僵硬,口眼歪斜,吐着白沫,抽搐不止。鲁明犹如子弹穿心,揉搓着儿子的手念叨着:“好孩子,不怕,爸爸在这儿呢,坚强一点,爸爸……”
情况紧急,护士叫来副主任医师,注射镇静剂、吸氧、吸痰、抽白沫、测量脉搏、监视心跳,开始抢救。看到这一幕,鲁明哭了……苏芳也哭了……
十几分钟后,朋朋不再抽搐,手脚不再僵硬,可还是不能动弹。鲁明擦去眼泪,看着朋朋戴着氧气罩,心如刀绞。等朋朋状态平稳后,医师和护士才离开,他们随唤随到。鲁明一眼不眨地盯着孩子,密切观察着。苏芳也在一旁陪着。鲁明让她去睡,她就是不肯。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苏芳说:“鲁明,不管你信不信神,都跪下来跟我一起祷告吧。”鲁明看着她诚挚的眼神,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有祷告,第一次向神祷告。他们并肩跪下,苏芳祷告:“求上天开恩救救朋朋和悦月,可怜两个孩子吧,别再让他们受罪……”
困苦的一夜熬过去了,高医师早上来查房,寻问情况后告诉鲁明说:“由于连续两次手术,有了继发性癫痫,要吃三年的抗癫痫药。”
癫痫?吃药?三年?鲁明再次祈祷:有什么罪过我来承担,别再折磨孩子了!
悦月的主任医师来查房,苏芳迎上前去说:“我女儿明天出院行吗?我们再待一天。”主任医师回道:“这不合适吧,我昨天跟护士长说过了,可能已经安排好了病号。呵呵,怎么,还舍不得走了?”苏芳不再吱声,只是朝鲁明暼了一眼。等主任医师走出病房,苏芳来到朋朋床前,握住他的手,眼神中充满关怀。鲁明心有感触地说:“苏芳,你……你还是带着悦月回去吧,医院里也没什么好待的,朋朋……你就放心吧。我……我……我去买早餐,等我一会儿。”鲁明走出病房,在门口停了几秒钟,似乎想到了什么。
相识容易,离别难!苏芳办好出院手续就要走了。她收拾着东西,脑子里纸一样空白。两个人彼此不应该只是过客,她有千种眷恋万般不舍。鲁明也失去了刚看到苏芳时的心喜,带有一点点忧伤。相见与离别就是这样截然不同,他感到她的行李箱如巨石般沉重,拖得快要迈不开脚步。他只是说:“有事打电话。”那没事呢?就只能心里想着?不!还是要打电话,也许以后还能相见,鲁明在想。
临行前,苏芳摸了摸朋朋的脸蛋儿,什么也没说。她只对鲁明说了一句:“病友不能说再见。”苏芳接过行李箱挥了挥手,然后一只手拉着女儿,一只手拉着行李箱走了。她走得很慢,在电梯口回头望时,鲁明还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苏芳没有立马去车站,不只是姐姐的提醒,她自己也想着眼前的美好,想着鲁明的好,在心中把别的男人比下去。她离婚后,对高大威猛的男人失去了兴趣,开始喜欢“小巧玲珑”的男人。鲁明不光身材小,眼睛也小,在她看来,那叫“美上加美”,正合她意。她没有住宾馆,想让自己受点苦,只有受过了苦才会真正体会到爱的甜蜜。
苏芳带着女儿又悄悄地回到医院,在鲁明不可能去的花坛边,搂着女儿坐在长凳上。夜空中,月亮像害羞的小姑娘,遮起了半边脸;星星像调皮的孩子,跳跃着闪动着。远处射来的灯光似乎是有颜色的,说不清是橙黄还是橘红,照得树叶不再是绿墙壁不再是白。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似乎离得很远,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几声虫鸣仿佛就在耳畔。苏芳抚摩着女儿的头发,想着: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为了能让自己与鲁明相遇,才让两个孩子承受病痛,希望将来能和鲁明过上幸福的生活,两个孩子也会幸福。
“妈妈,我们不回家了吗?”悦月不解地问。
“妈妈想等一个人。”
“是在等朋朋吗?”
“嗯——你跟妈妈一起等,你等朋朋,我等鲁明叔叔。”
“那我们干吗不去病房里等呢?”
“那不一样,就在这儿等,你要是困了就躺在妈妈怀里睡吧。”苏芳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觉得不一样,除了形式上,似乎还蕴含着什么。
由于朋朋抽搐,苏芳昨晚一宿没睡,又要熬过这一夜,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得住。她觉得值得这样去做,哪怕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也不后悔。坐得久了,脖子酸屁股痛,她扭扭身子,昏昏沉沉地低下了头,还没打个盹儿呢就立马醒来。她从未承受过这种煎熬,索性让自己清醒起来,畅想一下美好的生活,让想象驱散疲倦。她想着有个自己喜欢而又爱自己的男人天天陪着会是多么幸福,想着想着甜蜜地笑了。
“丁零零……”电话响了,苏芳忙不迭地接了电话。
“苏芳,你到哪里了?”鲁明用那部很有“历史”的粉红色手机给她打了电话。关于那段历史,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我呀,不知道是哪里,外面黑黑的。”
“你带着女儿回家了,我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他这会儿又哭又闹的,找不到小汽车了,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放进你的包里了?”
“啊?让我看看,也许……”
苏芳拍拍女儿,把她叫醒。悦月睡眼蒙眬地坐在凳子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苏芳翻开箱子扒了扒,哦哟!找到了,还真是那两辆玩具车儿。她如孩童般兴奋得忘乎所以,急忙告诉鲁明说:“找到了,在我这儿,我马上给朋朋送过去,我真是昏了头了,看也不看就往包里塞。别急,我这就上去!”
“上来?你不是在车上吗?你别逗我,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嗯——不是,我……”苏芳意识到说漏嘴了。
这算什么情况?是无意中的有意安排还是有意中的无意操作?这都不重要了,苏芳没打算走是实实在在的。
“你没走?还在医院?”
“我……”
“啥也别说了,我知道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我在2号楼后面,花坛边。”
鲁明领着朋朋来到楼下,找到了那个偏僻的小角落。灯光下,他已经看到了母女俩的身影。
“你这是何苦呢?”鲁明饱含深情地说。
“我不苦,我乐意,我还准备着等你一万年呢!没想到,你这就来了!”有情人说着有情的话。
“来了,我来了!朋朋,姐姐和阿姨都没走,还在等我们呢。小汽车,你看阿姨手里拿的什么?”
“朋朋,小汽车还给你。”苏芳把玩具车递给朋朋并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
“我也不上去了,今晚就在院子里赏月,等过几天,我就办理出院手续。医生说过,早两天出院问题不大,医院里床位紧张,他们巴不得都回家疗养呢。”
“朋朋行吗?他的病情刚刚平稳。”
“他行!”鲁明看了看儿子又转过脸,面对苏芳说,“我不想让你等太久。”说完,他握紧了她的手。
 
关于我们 | 出版流程 | 基本价格 | 新书展示 | 精品图书 | 版权转让 | 咨询回复 | 联系我们 |
宁ICP备20000515号-1 宁公网安备 64010602000777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号:新出银字第061号  统一社会信用代码:91641100227744848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