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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2-28 10:32:31 

                          第二十一章 雪夜
 
 
 
        中学时代,总带着一缕缕恍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们和谈情说爱的在校园内外形成了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明明缩着身在两者之间游戈,学习是正业,友谊是本分,恋爱是憧憬。苦中作乐,千百种滋味犹如蚕丝般细腻,激荡着一颗颗青少年的心。
       明明读高三那年,与班长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房子。学校宿舍太吵,不能安心学习,校外清静多了。班长与明明同姓,名领召,身材威武健壮,酷爱武术,喜欢独来独往,神出鬼没的。他经常夜不归宿,还自告奋勇地跟在巡警老哥后面,寻觅实战的机会。他参加过武术比赛拿过奖,目标是做一名武警。他说:“真正的功夫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冬日的早晨有些清冷,房顶的积雪开始吸收阳光,将要融化。昨晚顺着屋檐滑下的雪水,还没来得及滴落,就已冻成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柱。走在街上,踩着冰雪交融的路面咯吱咯吱地响。明明打开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赶紧关上,只听得一根冰柱掉在门前摔碎了。他搓搓手哈哈气,理理衣襟拉好拉链准备去学校。领召每天早上起床前先要做一百个仰卧起坐,然后下床,再做俯卧撑。双手完了改单手,单手完了改五指,他不只一次地尝试着做单指俯卧撑,很可惜,还没那功力。天寒地冻的三九天,别人都包得跟粽子似的,而他在锻炼的时候,还是穿着背心儿额头冒汗。也就是他让明明开的窗,他感受到的是凉爽,而明明感受到的却是寒冷。
      “召哥,我先走了。”明明总喜欢这么叫他。
       “好,我再做五十个。”
       新的一天开始了,早自习上,明明喜欢背诵英语。领召总是开小差,看一些课外书,因为能不能考上大学,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县里的武警大队早已相好了他,名额给他留着呢。明明坐第三排,领召坐最后一排。领召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不重视文化课,但做事有始有终,雷厉风行,是班级的铁腕儿班长。除了和他一样喜欢健身的“小旋风”之外,没人不服,也没人敢不服,就连班主任都敬他三分。在他脸上早已抹去了稚气,画上了成熟。明明喜欢物理,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他想知道这世界是怎么来的,星球是怎么来的,宇宙是怎么来的,是无中生有吗?他要自己去思考,把琢磨出的道理讲给别人听。说到物理,也许明明真有这个天赋,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能把老家那台锈迹斑斑的煤油炉拆解得七零八碎,居然还能拼凑起来,只是越拼零件越少,到最后就剩空壳了。领召问:        “你将来想干什么?”他说:“想当一名物理老师。”
       “好啊!”领召总是一个好。
        晚自习课上,明明正在写物理作业,竟然莫名其妙地停电了,此时无人监督。“啊哦——嗷——”有人开始起哄。即便有老师在,这种声音还是会有的,是同学们紧绷的脑筋在瞬间得到了释放,不出声的学生并不意味着不喜欢漆黑的教室。黑色——淹没了学习的困苦,在这一刻赋予了新意,成了欢快的音符。声音最响的当然是“小旋风”了,班长大喊一声:“别吵!”“小旋风”有些不服,总想找机会添乱。片刻之后,教室里静了下来,有人趴在座位上,有人走出教室,有人点起蜡烛。点蜡烛也不仅仅是为了照明,为了抓紧学习的时间,充满幻想的学生更懂得欣赏烛光的闪烁和蜡炬的泪滴。淡淡的光芒中仿佛能看到老师的脸庞,流下的泪滴温温的软软的滑滑的,像刚从老师的眼眶中溢出,使人想要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抹平。明明摸了摸抽屉,找不到蜡烛,上次借别人的已经用完了。海燕看到了不声不响地把半截闪着光的蜡烛粘在他的课桌上,一时间,两个人的对视充满温情,羞涩的微笑洋溢在脸上。海燕有几分秀气,柔顺的长发掩饰了略显宽大的肩膀。她和明明彼此之间都有一点点喜欢,倘若非要把纯真的友谊加上一个“爱”字,称作“友爱”也并不为过。当前的友爱并不能决定将来的归宿,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免不了萌生情意。明明从未向海燕表示过什么,而海燕却总想靠近他,喜欢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喜欢请他吃沙锅面,喜欢给他一些小零碎物品。她知道,他在彼此间筑起了“学习为重”的高墙,她更知道将来两个人不一定能走到一起,然而她不在乎,只想享受彼此关爱的感觉。海燕不聪明但很心细,明明用的书签都是她亲手做的,有的印花有的写字。明明的每一本书里都有一片她做的书签,仿佛她无时无刻都藏在里面。
      “小旋风”当然是知道明明和海燕之间那点儿微妙的,趁着停电,站在教室门口等待时机。当他看到海燕将要通过讲台走到黑板前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伸直双臂撑在黑板上,把海燕困在他的双臂之间。海燕不想惹他只想躲开,便低下身想从他的手臂下钻出,可他也随即弯下了腰。明明作为一个“文臣”是对付不了“武将”的,正当他准备起身去阻拦时,班长几个箭步冲了过去,一个胳膊肘拐住了“小旋风”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小旋风”虽然动作敏捷,但力道比起班长还是逊色多了。海燕得到解脱跑出教室,抱着双膝蹲在花坛边。领召拐着“小旋风”的脖子不松开,怒斥道:“混蛋!胆大包天了你!”
     “放开我!”“小旋风”愤怒地叫道。
      “回到座位上坐直了,能不能做到?”
       “小旋风”怎能轻易败下阵来、这般委曲求全,就在他想要全力反抗的时候来电了,教室里从暗淡的烛光中恢复了明亮。明明和同学们注视两位侠士片刻,便低下头学自己的习了,都装作没看见。领召默然无语地松开了手,“小旋风”不再反抗,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去了。海燕回到教室,用微笑告诉明明——自己没事。
       “小旋风”在晚自习上找过事儿之后,班长就直接坐在讲台上,坐在老师的位置上,能够看得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同学们以为事情可以平息了,但班主任高老师却不答应,要杀一儆百,治治不安分的“小旋风”。他把“小旋风”叫到办公室训话:“你知道你的行为影响有多恶劣吗?已经超出了学生的本分,做了你不该做的!”
       “我怎么了?我就是逗逗她嘛,有什么呀!”“小旋风”无理取闹地狡辩。
       “你行啊!你觉得没什么是吗?领召,你作为班长,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领召警卫般驻立一旁,配合默契地说:“郑重地向海燕道歉!”
        “道歉?哈哈……”“小旋风”抖了抖腿接着说,“道哪门子歉呀?谁欠谁呀!”他分明是想抵赖。
        领召一言不发,跳跃着做出拳击的动作,“小旋风”看这架势是文的不行就来武的。高老师看“小旋风”不再说话,有些服软了,就泰山压顶地说:“明天语文课上向海燕表示道歉,表现好了就不通知你家长!”“小旋风”咬牙切齿的也没辙了。
       杂乱无章的一天总算是过了。第二天语文课上,班主任和班长站在讲台下,“小旋风”和海燕面对面站在讲台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旋风”庄严地低下了头,向海燕鞠了三个躬,并说了一声:“对不起,我错了!”海燕接受了他的道歉,伸手相握还是好同学。“小旋风”知错能改令人佩服,领召拍拍他的肩膀,为他的真诚和坦率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小旋风”听到夸赞,不屑一顾地回到座位上去了,可他心里的毛毛刺儿还未完全清除,想与班长一争高下。
       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小旋风”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狂躁,与领召在出租屋旁会面,两个人站在雪地里对峙。“小旋风”说:“我不服!”领召面无表情没吭声,许久许久,始终不言不语。“小旋风”看他如此冷漠,转过身似要离开,撂下一句:“假如不是你,这个班长就是我的!”领召不再沉默,老道地说:“你要向我挑战吗?请你讲话的时候不要背对着我!”“小旋风”回转身说道:“我等你半天了!”
        明明为他俩的事暂时放下学习,陪他们站着,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发麻。听他们所言看来是准备好了,明明便说:“我不做裁判,我来作见证。‘小旋风’要是赢了,召哥就把班长的位子让出来,我保证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同意;召哥要是赢了,‘小旋风’要百分百地听从老师和班长的安排,遵守纪律,不许捣乱。对了,你们是友谊赛,不许打头部,不许打胸口,谁要是犯规就算输,你们要切记,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 嗯——别的没什么了,握个手开始吧!”
        领召和“小旋风”握了手,表示接受明明所说的规矩。其实,“小旋风”能够战胜领召比做班长更为荣耀,他今天可要全力以赴了。“小旋风”动作敏捷,领召进攻时他就躲闪,东边拳来西边闪,西边拳来东边闪;领召力气过人,“小旋风”进攻时他就挡,拳来拳挡,腿来腿挡。十几个回合下来,还是不分上下,再来十几个回合……明明在雪地上跳来跳去,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打得时间久了,“小旋风”开始慢慢处于劣势,体力没有领召持久。他把拳头打在班长的拳头上,自己却疼得直甩手,也就少有进攻了。相反地,领召开始频频出击,并夹杂着虚拳。“小旋风”躲得过左拳躲不过右拳,躲得过左脚躲不过右脚。很明显,他已经乱了阵脚,又来了十几个回合后,气喘吁吁地说:“停!我服了!服!”
        领召伸出手拉起摔倒在地上的“小旋风”,拍拍他身上的积雪说:“以后我们就是哥们儿了!”“小旋风”也报以侠义之言:“召哥!小弟甘败下风!”“小旋风”能屈能伸真乃好汉也!明明拍手称快:“那以后我们班就一个正班长一个副班长,我去跟班主任说!”在班主任面前,明明是绝对的样板好学生,他的话有时候比班长还有分量。领召是复读生,班级的元老,至于“小旋风”的捣乱,也都是冲着班长的有意挑衅,大家心知肚明。“小旋风”就像是切碎的白菜帮儿,只有撒上点盐,才会服软,经过这次较量,他是心服口服了。
        “你这混蛋,费了我多大劲啊!早点儿乖乖的不就行了,我跟武警都比试过,你呢?”班长嬉笑着在“小旋风”肩膀上轻轻来了一拳。
        快要期末考试了,明明在加紧复习,而领召还是每天苦练身体,根本没把考试当回事儿。明明揉捏着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屋里跳跃着,好让身子温热起来。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领召还没回来,盆子里泡着他的牛仔裤,两天了还没洗。明明把手伸进盆里,冰冷的水中似乎有无数钢针,扎得两手生疼,就缩了回来。可看看自己脚上的一双皮靴,虽然不是领召特意送的,但毕竟是新的。那双鞋,班长穿了几天后嫌小,就送给明明了。还有房租,领召出了一大半,假期出去吃饭也都是他出钱。领召如此大方阔绰也不是光有钱就能做到的,他觉得这些小钱花在明明身上,一个字——值!明明能为他做的也就是洗洗衣服,于是便端起盆子来到房东家院子里,趁着月光,打了一桶温井水,洗着搓着,温温的水没那么刺骨,一会儿便洗好,双手也活动开了。他把衣服晾在竹竿上回到屋儿里,过了半个小时,领召还是没有回来。班长要是整夜不归,会事先跟明明说的,可他今晚没说呀。明明有些莫名其妙地担心,不知道他在哪里,又没电话联系,只能等着。
        明明的目标很明确,想当一名物理老师。他的物理学得很好,无需特意花时间进去,主攻英语和数学。为了节省地方,屋子里放的是上下铺,领召睡下铺,明明睡上铺。领召要做仰卧起坐,唯恐睡在上面把床给晃塌了。屋子中间有一张吃饭写字用的小方桌儿,靠墙的另一侧吊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沙袋,那是领召练拳用的,是纯纯正正的沙袋,是他亲自从沙河中装的细沙,套上帆布袋吊了起来。明明坐得时间久了有些发困,想起古人的头悬梁锥刺骨,就找了一根绳子绑在沙袋上,把小方桌儿移到沙袋下。绳子的一头儿绾成绳圈,然后打上死结固定好,绳圈垫上硬纸板,套在脖子上。好生难受啊!明明在近乎自残的模式中继续伏案苦读。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明明无法承受头悬梁的折磨,正想摘下绳套时,领召回来了。他看到明明套着脖子便惊讶地问:“明明!你在干什么?”
      “我……我这不是想多学一会儿嘛,头……头悬梁……”明明苦笑着回答。
       “瞧瞧你!瞧瞧你!净学些没用的,我还以为你要上吊自杀呢!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学习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要学了,我可不像你,还没毕业呢工作都找好了,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你不也是在努力吗?你每天刻苦锻炼身体,夜里不好好学习跑出去抓贼,我们只是目标不一样,可我们一样都在奋斗!我努力学习,你努力训练,这不一样吗?不过说——我这样吊起来确实有点可笑了,哈哈……”
       “何止是有点儿,是非常可笑!你刚才说——我也在努力?你不说,我还真没感觉到,在同学们当中,恐怕也只有你能这么想了。你说我去抓贼是吧,我告诉你,我今晚还真抓了一个,那贼不是偷东西,而是想要害人命,幸好被我碰上,否则的话……”领召摇摇头接着又说,“你听我说啊!那个人,你听啊!”
       “我听着呢,召哥你说!”
        领召开始扬扬得意地述说他的英雄事迹:“我今晚没跟着巡警,骑着单车路过一家小超市的时候,店门紧闭,有个人往门上泼‘水’,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他洒的是什么。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水而是汽油。他想放火,遇到这种情况,没你考虑的工夫。我跑过去追上他,三两下就把他撂倒了,那人也太不禁打了,我就一拳,看好了,是一拳!他就          招架不住了。”领召说着挥动着拳头,足见他有多么自信,多么喜欢自己的拳头。
       “那后来呢?”明明饶有兴致地问。
        “后来巡警到了,我就把那人交公了,然后就回来了。”
        “还是召哥厉害!回来了就睡吧。”
         “我的裤子还没洗呢,白天不想洗,晚上没时间,今晚过瘾,我高兴着呢,我去洗一下。”当他看到盆子里空空的便说,“你又帮我洗了,谢谢了!”领召总会客气地道谢,明明总是回以笑脸。
        领召在夜里的及时出现,使得超市化险为夷。老板想要表示感谢,被刑警王队长代为拒绝了。没有奖金没有表彰,只有一点小小的鼓励,因为他还是一名学生,一位还没有走出校园的青少年。在他成长的路上不能有太多的鲜花和掌声,他要学会承担责任,不为功名利禄而做正义之事的坦荡胸襟。
        积雪尚未化尽,又下了起来。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遮盖了屋顶,遮盖了湿滑的路面,遮盖了肮脏的角落,整个世界变得洁净而又美丽,像一位冷艳的少妇披上了白色的裘袍。明明在做最后的考前冲刺,领召也像模像样地捧起书本啃了起来,就是耐不住性子,东张张西望望。领召问道:“明明,你这个周末回去吗?”明明说:“不回了,你呢?”领召说:“我也不回了,下周就要考试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总不能老是倒数,我要更进一步。”正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领召打开门还以为认错了呢,他揉揉眼睛说:“海燕,你怎么来了,上次让你进来坐坐,你死活不肯,就急匆匆地走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就不怕进了狼窝?”
        “哎呀,班长,你还让不让我进了?你在教室里可没这么多话呀!”海燕撒娇似的不请而入了。她的光顾对于两名男生来说可算是贵客临门,仿佛一片霞光照进了小屋。
        “来!来!来!快坐!”两个人争着抢着给海燕让座。
         “学你们的吧,我坐床边。”海燕含着笑在床边坐下。领召嬉笑着说:“你在这儿,我们也学不进去呀。”
         “召哥,海燕不来你也学不进去呀!”明明一句调侃使得三个人笑了。笑过之后,明明问道:“海燕,周末我们都不回去了,你呢?”
         “不回了!教室人多,宿舍太吵,我来借宝地一用。”海燕说着拿出了语文课本。
          “你瞧瞧!你瞧瞧!标准的学子!”领召感慨道。海燕谦虚地说:“班长别笑话我了,我这是笨鸟先飞嘛!”领召说:“再笨也没有我笨呀!”
         他们聊了一会儿便静下来学习。海燕紧缩着身子还是觉得冷,手指僵硬了才想起来要去买双手套。她站起身说:“我走了,去街上买双手套。”
        “那你去吧,走大街,别走小道儿。”领召经常夜巡,对大街小巷都很熟悉,哪条街道哪条小巷哪个角落容易潜           伏危险悉数在心,他的特别提醒不是随口之言。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
海燕走后,领召的眼皮开始跳动。他心绪不宁地问:“明明,我怎么老是眼皮跳啊?”
“左眼右眼?”
“右边。”
“右边是灾呀!不过也没事,没什么根据,都是胡扯。”
领召的眼皮跳得越来越快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能因为一个不信而酿成大错而追悔莫及。“不行!我出去一下!”他说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领召在通往学校的几个路口转来转去。此时的海燕还在街上,大超市都已打烊,她找到一家小超市,走进去挑了一双丝绒手套。在回学校的路上,她把班长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有条小道儿绕过校园的围墙,通往学校最近,海燕白天走过那条小路,可在夜里,一点儿灯光都没有,在这飘雪的深夜,只是散射着微弱的雪影。海燕已经走出大街走在弯曲的小路上,路口停着一辆面包车,但她毫无顾忌。领召看到车子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每次夜里走过路口,从未见过停车,他判定这辆面包车绝对是外来的。领召已经看到了一名女生的身影,是她——海燕!她毫无防备地走着,就在一个拐角处,蹿出来一个蒙面歹徒,把她扑倒在地,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使她不能呼救。领召勇猛地冲了上去,大喊一声:“住手!”歹徒并未料到会有人出现,慌乱地松开了手。海燕胆战心惊地爬起身来,躲在班长背后。
“你快去学校,不用管我!”班长吩咐道。
一个柔弱的女生哪遇到过这种场面,海燕吓得一路小跑去了学校,拐弯时还滑了一跤。她喘着大气跑到学校,找到班主任报了警。
领召和歹徒刚摆开阵势,面包车里又钻出来五个人。领召被他们一伙儿六人团团围住,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是有使出绝招了——扫荡腿!六个歹徒准备教训一下爱管“闲事”的人,三人殿后三人出手。领召顺势低腰撂翻一个,侧身出拳打倒一个,一个扫堂腿绊翻一个,三招儿干倒三个,功夫了得!其余三个歹徒望而生畏,跃跃欲试却不敢轻易动手。有一人手里攥着一把尖刀,赤手空拳斗不过,就想使用利器,且不说危及性命,就是胳膊、腿上挨两刀也是重伤,情况紧急!危急时刻,警鸣声响起!歹徒闻声撤退,准备逃窜,还没钻进车里呢,就被四名警察持枪拦住了,一伙儿六人只得抱着头束手就擒。王队长走到领召跟前问道:“小召,没事吧?”
“没事,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他们手里有家伙。”
“没事就好,他们手里的家伙还能比得了我这个?”王队长晃了晃手中的枪接着说,“回学校去吧,随后我们会在学校附近加强戒备的,明天中午你抽空到局里来找我。”
领召又一次立了大功,跟上次一样没有声张。学校针对海燕做了心理安慰,公安局给了海燕两百元慰问金。
明明从领召口中得知此事后,约海燕单独会面,作为最要好的朋友,理应给予最诚挚的安慰。就在校门外,明明问她:“海燕,你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海燕淡然回道。
“事情过了,你没事,我们大家就放心了,危险无处不在,以后真得要小心了。多亏班长及时赶到,否则的话……别给自己留下阴影,福从祸中来,或许你和班长将来……他真是好样的!我也很想有他那样的身手。”明明话里有话。
是啊,若不是领召,后果不堪设想,海燕很可能会被那伙儿色狼绑进车里拉走了。海燕没有特意去琢磨明明尚未说尽的话意,她说:“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班长。”
“等以后吧……班长想在县城干武警,你呢?”
“反正我也笨,考不上大学就在县城开服装店卖衣服,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前途?”
“不会!不会!人生的路不是大学决定的,前途是属于自己的,不是别人指定的。你们都留在老家,我将来还不知道去哪里漂泊呢!我的将来充满虚幻,倒是你和班长……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变革世界的年代,在那样的年代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相信我!”
“当然相信你,不过——我和班长……我们觉得这世界很小啊!来也县城去也县城!你聪明好学,高中毕业后,我们可能要分道扬镳了。”海燕说着带有一丝忧伤。
“海燕,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情义莫过于同学。”
“你说的什么都对什么都好,同学、朋友都是情义。明明,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明明感觉到海燕的情绪有些飘乎不定,就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在此时,班长走了过来,海燕不假思索地说:“我过去一下。”海燕走到班长身旁,当她回望时,明明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少年老成地挥了挥手,她便随班长漫步走远了。
领召做了一夜的思想准备,第二天中午,他来到警局。王队长指着办公桌上的手枪和警服说:“我暂时替你保管着,愿意的话,你高中毕业就来武警队,年龄不是问题!”
没啥说了,领召庄严地献上警礼!他急切地想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明明,一路小跑回到学校,夺过明明手中的书便说:“警服!还有枪!你知道吗?过一段时间就是我的了!”明明满脸诧异,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领召就已走开。
晚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夜里,明明心潮澎湃地写下了几句:
 
出家门,白雪皑皑。
天地间,茫茫一片。
手执书卷无觅处,前路隐约独自行;
昨夜冷风欲将寒,明朝踏雪听碎声。
敢问冬夜冷人心?唯我学子暖怀中!
望远看,旷野宁静。
踏雪行,吱吱有声。
 
雪飘飘洒洒落了一夜,又飘飘洒洒落了一天。在明明的记忆深处,不只有这首小诗,还有那冬日里,雪夜中发生的往事。
 
 
第二十二章 多事之秋
 
 

那是在东明结婚后的第四年,小肥牛涮锅店旁边又新开了一家名叫“东来客”的涮锅店。由于客源有限,这样一分流,杨老倌儿的店里就越来越冷清了,就连老顾客也都想到新开业的那家尝尝鲜。后来,孙师傅听说了,就特意过来看了一下,规模比杨老倌儿的还要大。他带了两个师傅,以顾客的身份去了东来客。
“请问三位想要什么菜?”服务员问。
“所有菜品每样儿一份儿,调料每样一份儿。”
“是全部吗?”
“对!只要是你们店里有的,除了凉菜,涮锅儿一类的都要!”孙师傅回答。
不一会儿工夫,菜品、调味品便上齐了。孙师傅的味蕾异常敏感,他仔细地品尝着,能够分辨出每一种味道的材料来源,推想出制作的过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就在孙师傅毫不留意的时候,被该店的厨师长看到了,觉得很面熟。他们确实是碰过面的,只是忘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那位厨师长在服务员耳畔嘀咕了一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服务员一个劲儿地点头。
孙师傅回来后,杨老倌儿问道:“情况怎么样?”孙师傅说:“配料和口味不亚于我们的水平,看来他们是做过调查的。”杨老倌儿听了坦然道:“算了,不管他了,做我们自己的事,这顿饭,算我请客!”
“区区一顿饭,不足挂齿,重要的是,以后该怎么办?”孙师傅忧心地问。杨老倌儿深吸一口气,吐露真言:“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呢,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开一天门营一天业,不过,倘若有一天,我坚持不住,把这涮锅店转让出去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老杨,别多想了,那个……我当年走的时候,你借给我五万元钱,加上我自己的,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现在生意稳定了,这钱也该还了,还是那张卡。”孙师傅说过,抹抹嘴唇拿出了银行卡。杨老倌儿默然无语,只是笑了笑,缓缓地接过银行卡攥在手里。过了一会儿,他说:“实不相瞒,这段时间,入不敷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看来这风水要转到别人头上去喽。”孙师傅说:“老杨,需要的话,我手头还有。”杨老倌儿听了连连摇头,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就在他们长吁短叹的时候,爱兰和东明一同来到楼上。爱兰手持托盘,盘上放着两只高脚杯,杯中斟好犹如朝阳或似晚霞的红酒,那酒晃动着、闪耀着。杨老倌儿亲手奉上,孙师傅接过红酒。杨老倌儿慷慨激昂地说:“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天的相聚,干杯!”两个人的情意在此刻凝聚,两酒杯在此刻碰响,他们一饮而尽!
孙师傅走后,店里一日不如一日,营业额急转直下,生意越不景气,麻烦事反而越多。一天中午,来了三男两女进了包厢,陌生的面孔新的顾客,乍一看,没什么异常。他们看了菜单点了菜,居然要了五份豆腐,这就让人有些纳闷儿了。服务员只管报菜,传菜生只管上菜。等菜都上齐了,五个人并没有急于享用,而是眉来眼去不知搞什么名堂。其中一名男子叫道:“服务员,再给我来一份辣料。”
“一份辣料!”服务员小菊朝传菜生喊了话。
就在小菊朝门外扭头的瞬间,那男子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早已准备好的苍蝇放在豆腐上。他佯装惊讶地大叫:“喂!服务员,你过来看一下,这豆腐上有一只苍蝇!”小菊曾听别人说过,有这样一些顾客,为了想要打折或者免单,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客人面前,镇定地说:“这怎么可能!”此时,传菜生进了包厢,送来了辣料。
“哎!上菜的,你来得正好,你过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苍蝇,叫你们经理过来!”那人气势汹汹地说。
这位传菜生年纪尚小,没经历过多少世面,他犹豫不定,只是“哦呀嗯呀”地不置可否。倘若他说是苍蝇,那肯定是要免单;倘若说不是,那人凶巴巴的,会纠缠不清。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没有回话,扭头便走,由于太过匆忙,在楼梯口猛地撞进了爱兰的怀里。
“唉,你这么慌干吗呀?”爱兰叫住他问。
“楼上……那一间……有人……苍蝇……”可爱又可怜的传菜生吞吞吐吐地回答。爱兰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你去吧。”传菜生总算是可以脱身了。爱兰这冷笑不是为着小男生,而是那桌特殊的顾客。她理理衣襟伸伸袖子,准备应战。
爱兰悄无声息地走进包厢,小菊和那位难缠的顾客还在盯着那只死了都不让人安宁的苍蝇。小菊回过头叫了一声:“兰姐。”那人看了看爱兰的穿着,觉得气质不凡,就软绵绵地说:“你是经理吧,你说这豆腐上要是有只苍蝇,是不是很恶心?”小菊灵机一动,不能错过表现的好机会,她朝着爱兰说:“兰姐,那不是苍蝇,是豆豉,我看得清清楚楚!”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捏起“豆豉”放入口中,吞了下去。小菊这一举动真是了不得!爱兰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为她竖起了大拇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位“苍蝇哥”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物证没了,便张大嘴巴傻乎乎地愣着。片刻之后,他才发出声音:“喂!我这……你怎么……”没想到,他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爱兰站立一旁,暂不作声。那五位顾客觉得没趣儿,领头儿的“苍蝇哥”就甩出话来:“结账!走人!”
“结账在下面。”爱兰随口说道。“苍蝇哥”指着桌子说:“就在这儿结!”他本以为可以为难一下爱兰,可没想到小菊是干过收银的,这事儿连爱兰都不知晓,真是深藏不露啊!爱兰吩咐道:“小菊,去把收银员叫上来。”
“兰姐,不用了,我这儿有。”小菊说着拿出计算器啪嗒啪嗒算了起来,三下五除去二便算好了。有兰姐撑腰,小菊说话很气势:“兰姐,一百八!”
“一百八?”“苍蝇哥”既惊讶又气愤,嘟囔着嘴甩出两百元钱,接着说,“不用找了,今天算我晦气。”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瞪了小菊一眼说:“小丫头,以后不要让我碰到你!”
苍蝇的事就这样收场了,小菊并没有太多顾虑,做服务员时间久了,见的人多了,听到的话也就多了,不会被别人的三言两语给吓住。次日早上,大家并列两排。爱兰把小菊的事迹表彰了一番:“昨天,店里来了几个人,有意找碴儿,小菊英明果断,吞下了一只苍蝇,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她为我解了围,也为店里挽回了损失、赢得了颜面,我特此奖给她三百元钱,这是她应该得到的!”小菊面带微笑地接过奖金,大家为她鼓掌。
晚上,杨老倌儿闷闷不乐。爱兰问道:“爸,您怎么不高兴啊?您是不是觉得这事儿跟东来客有牵连?”杨老倌儿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东明问:“你说呢?”东明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曾几次看到过那五个人出入东来客,虽不能以此断定他们的来头,但也无法否认他们的龌龊。倘若真是有人指使,以杨老倌儿的本性,也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暂且忍一忍,不能因小失大。小肥牛最终的结局是由顾客来决定的,若是大伙儿都想尝尝鲜,那杨老倌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餐饮业明争暗斗,杨老倌儿不会来暗的,但想明着争一争。他琢磨来琢磨去:打价格战吗?那可不行!价钱降下来容易,想要再涨上去,比登天还难,顾客只会认为是“涨价”,而不会认为是恢复“原价”……把味道做好一点、份量足一点、赠送一点倒是可以。东明也在寻思同样的问题,上班不走老路,步行绕弯经过西苑农贸市场,看到有几家冷鲜食品店,切片机摆在店门口,唰唰唰切出一堆堆羊肉卷儿。看着那肥肥的羊肉卷儿,比起自家店里相差甚远,他很纳闷,居然还有人在此排队。下班,东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夜市上转了一圈,夜宵摊儿一个挨一个,有小炒、麻辣烫,还有烧烤,烤羊肉的味道一股股飘散。东明对羊肉特别敏感,别说是烤熟的,就是生鲜的,似乎也能远远地闻得出,便想着在羊肉上做些文章。
“爸,我们可以把切片机搬到门外,现切现卖新鲜羊肉卷儿。晚上就卖烧烤……嗯——我想,我学一下烧烤,应该没问题。”家庭会议上,东明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杨夫人只能算听众,不发表意见;爱兰暂无想法,先听听爸爸怎么说。杨老倌儿揉捏着下巴,深思熟虑后说:“你都想透彻了,那就准备吧,你……跟谁学烧烤?”东明说:“不用跟谁学,多去烧烤摊儿吃几次就知道了,您别嫌我贪吃就行,哈哈……”爱兰应声道:“还有我,我也很会吃,也能像孙师傅一样吃出门道儿来。”杨老倌儿听后笑了,全家人都笑了。这个会议似乎很短,只在于杨老倌儿肯定了东明的想法,然而酝酿的过程却经历了半个多月。
随后两天,东明和爱兰在夜市上把烧烤吃了个遍,每天都是挺着肚子回家。再随后两天,两个人比着拉肚子,一个蹲厕所的时候,另一个已经站在了门外。等东明心有把握后,就购置了一台小型切片机,还有烤箱、木炭和一些所需的零碎用品。
周末的早晨,东明身穿厨师衣,头戴厨师帽,把不锈钢厨柜擦拭干净摆放在店门外左侧,切片机放置厨柜上,旁边有一台速冻冰柜。他拿出三块儿冰硬的长方形羊肉砖,放在厨柜上稍稍回软,才好削出薄薄的羊肉卷儿。东明在柜台前走来走去,从早上六点一直到上午九点,还是无人问津,店员都来上班了,依然是他一个人站在门外。过路的没有停下脚步,有客人进店了才会瞥上两眼,但他们是不会在门外买了羊肉卷儿到店内享用的,离开时也不会顺便带走门外的东西,更习惯于在明档里打包捎带。如此一来,这一招儿就失灵了,这种营销方式不适合涮锅店,只有在农贸市场才行。就当是尝试吧,除了多一台切片机,没啥损失。那就看晚上了,东明把该准备的准备妥当,爱兰也激情澎湃地忙前忙后。主打烤羊肉,另有烤羊排、烤鱿鱼、烤鸡翅、烤韭菜、烤香芋片……嘴馋的顾客想尝试尝试一边吃着涮羊肉一边吃着烤羊肉是怎样一种体验。还别说,传菜生左一趟右一趟地店里店外穿梭,第一天晚上就卖完了所准备的全部羊肉串儿,有希望!一个星期下来,早上卖羊肉卷儿是连一个卷儿都没卖出去过,只有星期三那天中午,明档里的羊肉卷儿卖完了,东明才有机会在店外削了一盘儿端到店内送给客人。于是乎,便撤了这项营销。晚上的烧烤仍在继续,再接再厉,除了烤羊肉卖得好,其他烤制品也得到了顾客的青睐。
可就在一家人刚刚沉醉于一点点成绩的时候,出事了。不知为何,烤羊肉的香气居然飘到了城管人员的鼻孔里。执法的专车停在涮锅店门口,只见走出两名身穿制服的城管。其中一名快步向前,对东明说:“你们这可不行,超出了你们的营业范围。再说了,这么大一个店,摆摊儿卖烧烤,丢不丢人啊!你看你这烟气飘得啊……”他用手在鼻孔前扇了扇。东明急忙解释:“我们刚开始……搭配、搭配……”城管说:“我说不行就不行,搭配也不行,你让我们怎么跟夜宵摊主交代?怎么收取摊位管理费?今天算最后一晚,从明天开始,不准再摆出来了!”面对执法人员的干预,东明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爱兰应付道:“我们也交摊位费,交双倍的。”那位城管瞧了瞧爱兰的容貌,用近乎调侃的语气说:“要是你站在烤箱前烤羊肉,不给摊位费也可以,换了这位男士,或者其他任何人,给三倍、四倍,十倍、八倍的摊位费都不行!明智一点,收手吧!”此时,杨老倌儿来到跟前,为了顾全大局,他说:“收!我们收!从明天起不摆了,也挣不了几个钱,不能伤了夜宵兄弟们的财路,有钱大家赚嘛,这个我懂!”听了杨老倌儿的慷慨陈词,城管拍拍他的肩膀说:“明白人,不愧为老板!那我们就不打搅你们了,可别让我们失望啊!”杨老倌儿送上一句:“您就放心回府吧,我说到做到,不会食言的。”
这天夜里,一家人再次聚在一起,愁绪布满了每个人的脸庞,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就被制止了,不甘心又能怎样?人家说的就是“法”。杨老倌儿左思右想想不通:“我就不明白,干什么都有人管,我们店离那夜市上卖夜宵的、弄烧烤的那么远,八里不沾边儿,怎么会影响到他们呢?”东明也感到疑惑:“是他们告到城管去了?”爱兰接了一句:“还是有人指使?”如此说来,事情的根源离东来客越来越近了,也不是杨老倌儿一家有意要跟他们扯上关系,实属事情来得太过蹊跷。是不是有人背后怂恿已经不重要了,不收手的话,城管还会找上门儿来,那就难堪了。事实上,卖烧烤的收入从根本上扭转不了局势,也就是招揽招揽顾客,增加一些“生意兴隆”的气氛。
就这样,干了一个星期零三天后,小肥牛涮锅店门前的晚上,不再飘散烤羊肉的香气了。

凉菜房早已换人,当初的小李,跟着东明学艺精湛后,想出去闯一闯,人各有志,东明没有强留。小李走后,他把表兄小王介绍过来,人很机灵也很好强,是块儿培养的料儿,但有时候也难免做些蠢事。那是一天中午,职工餐做了捞面,小王吃了一碗又一碗,吃到第三碗,实在吃不下去了,就偷偷地把剩下的半碗倒进了垃圾桶,正巧被“闯入”凉菜房的东明抓个正着。
“你干吗倒掉!”东明说着一巴掌拍在小王的后脑勺上。小王嘴里噙着尚未下咽的面条,咬牙切齿满脸怒气。东明皱了皱眉头,瞥了瞥垃圾桶说:“把面条捡出来,用水冲干净!”
“东哥,你让我……不就是一碗面条嘛,我赔给你!”
“不是一碗面条的事,你赔不起!照我说的去做!否则的话——我们俩谁也别想走出这凉菜房!”
小王瞧了瞧东明坚定的眼神,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他还要跟着东明学厨艺,只好忍气吞声地把刚刚倒进垃圾桶里的面条捡到碗里,先用凉水冲,再用热水冲。看着白白的面条,他只想吐。
“我去浇点菜汤。”
“不用了!”东明说罢,接过面碗,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吃了起来。
“东哥,你——不是让我吃吗?”
“我没说让你吃,我只说让你捡出来冲干净。”等东明把那难以下咽、毫无味道的面条吃完,小王惊呆了。东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旁边又开了一家涮锅店,现在生意很难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要从一点一滴节俭,杜绝浪费,大家要多多担待。”东明放下碗筷儿,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小王道出了肺腑之言:“东哥,我错了,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你说一我不说二,你让我往东我就不往西,请东哥放心!”听小王的口气就知道,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东明没有回话,默默地走出了凉菜房。
应该说,东明的举动让小王刻骨铭心,别看东明一开始气势汹汹,但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小王吃那面条,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记住一个教训。这招儿果然很灵,打那以后,小王跟着东明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
就在杨老倌儿一家为着店里愁眉不展的日子里,又有人来滋扰生事了。中秋节后的一天上午,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长得人高马大,他把车停在店门口,车里坐着一个小孩儿(那是用来压车的活宝)。他把车门关好冲进前厅,抓起服务台上的热水瓶,“啪!啪!啪!”摔碎一地,开水流得到处都是。他大叫一声:“老婆,你给我出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杨老倌儿见状急忙走过来问道:“这位兄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啊,我老婆没在这里,我走错地方了。三个暖瓶,我赔你三百元钱,够多了吧,你要是嫌少,可以报警呀!喏,电话给你!”中年男子说着就把手机往杨老倌儿手里塞。杨老倌儿猜得出这样一出戏的来头,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不像好人,于是便笑着说:“报什么警呀,都是小事情,纯属误会,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钱呢,你拿好,这三个暖瓶已经旧了,不值钱,早该换了。”
“真的不用赔?”
“不用赔。”
那男子得意地扭头就走,还顺手牵羊地拿走一个供奉给关公的苹果,显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小王跃跃欲试,想要出战,他愤慨地说:“东哥,让我上,拿把刀吓唬吓唬他!”
“回去干你的活儿,这人是有准备的,不能意气用事!”
杨老倌儿喘着粗气上楼去了,脚步踏得很重。爱兰来到楼上,看爸爸一个人静坐着,便走上前去说道:“我估计又是东来客指使的。”杨老倌儿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
这次闹事,算是得到了平息,可以后呢?总不能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又熬过了两个月,杨老倌儿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也没什么万全之策可以逆转形势,一家人商量好了——停业转让。就在店里,来个最后的聚餐,等大伙儿吃好喝好,再次列队站在大厅,杨老倌儿长话短说:“今天是聚也是散,承蒙各位的努力,涮锅店才得以坚持到现在,可天不遂人愿,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何去何从已不是我说了算……也没什么特别给大家的,我很惭愧,就把各位截止今天的工资结算了,现金发放,真的很感谢你们!”杨老倌儿说完,忧心忡忡地走开了。
“老杨……杨老板……”不管大伙儿想对杨老板说什么,他都只能听在耳里想在心里。沉默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老伴儿,还有爱兰和东明。剩下的就是发工资了,爱兰把鼓鼓的信封发给大家,里面或多或少都是血汗钱。
“兰姐,工资我们暂时不需要,你拿回去,我们跟东来客拼了,所有菜价全都八折!”
“对,我们拼了!”
大伙儿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你一言我一语,爱兰只用两个字去回应:“谢谢!谢谢!……”
次日,杨老倌儿一家去了郊外,暂时离开了城市的喧嚣。看那一棵棵树木犹如卸了妆的戏子,凝视着空旷的舞台,回味着曾经的角色:春天里的飞扬,夏天里的奔放!可如今,已经谢幕了,只剩下寥寥几片黄叶挂于枝头,好像戏子尚未洗净的点点红妆,预示着来年再度登场。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秋风中带着一丝丝凉意,几团好似棉花的白云飘浮着,离得很远,直到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那云团才渐渐淡去……
店里的员工都在寻思着另谋职业,只有小王心绪不宁,愤愤不平。他从小肥牛涮锅店门前走过,店门紧闭,门上静静地躺着四个大字:本店转让。他继续往前走,驻足东来客涮锅店门前,看见戴着厨师帽、身穿白大褂的大胖子走到店外,就想上去揍他几拳。小王在酝酿一个行动,没想到还真上演了一场序曲。他对自己的计划充满激情,需要什么样的激情?他曾亲眼见过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一跃跳上货车偷鸡蛋的情景,她就不怕摔残废了?——激情!小王下定决心,哪怕是挨上一顿揍,也要打抱不平。
两天后,小王带一哥们儿,喝到半醉时,去了东来客,进门儿便叫:“服务员,找个包厢!”
“就你们俩吗?”服务员质疑地问。
“怎么,两个人就不能包厢了?”
“能,当然能。”服务员说过,带他们去了楼上,进了包厢。
“请问两位需要什么?”
“来半份儿辣料、半份芝麻酱、半份羊肉卷、半份牛肉卷、半份玲珑水饺,外加两块豆腐乳。”
“呃——怎么都是半份儿?”
“我们先尝尝,味道好了,另外半份儿再加上。”
服务员已经预感到这两位是来找碴儿的,只好按他们说的报菜,并把此事汇报给了厨师长。等传菜生把他们要的菜全都端上来,摆在桌子上,服务员打开了小电磁炉。待高汤烧开后,小王夹起一卷羊肉放进汤里咕嘟两下便塞入口中。
“你这汤好淡呀!一点味道都没有!”
服务员知道有的顾客口味重,就没说什么,急忙给他加了一点儿盐。小王又涮了一卷羊肉,叫道:“你加多了,好咸啊!你这算什么服务态度!”就在此时,厨师长推门而入,连声说道:“这位朋友很抱歉,服务员态度不好,我来为你服务怎么样?”
“你是谁呀?你配吗?我要女的不要男的!”
“我——本店厨师长!你不配女的,就适合男的,男的有劲道!”厨师长反唇相讥,并一声吆喝,“全都进来!”
乖乖!候在门外的厨小弟们一拥而进,手里还抄着菜刀!小王和他的哥们儿见势顿时一惊,站起身来。这位厨师长果然不是吃素的,他吩咐道:“按住他们,别砸坏了东西!”厨小弟们撂下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蜂拥而上,像押犯人似的按住他们的臂膀。厨师长恐吓道:“你们俩给我听清楚了,老实点儿,站着别动!”
厨师长走到小王的哥们儿面前,冷笑一声说:“你是随从,我不打你。”然后,转过脸站在小王面前说,“你是小肥牛涮锅店做凉菜的,前不久我还见过你,是你们老板让你来的?”
“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我了解杨老板的为人,我想他也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你知道本店的老板是谁吗?是我老婆!事情搞大了,我怎么跟老婆交代!我可是立过‘军令状’的,这个店开不好就净身出户,你一个毛孩子,掺和什么呀!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别再来找碴儿,更不能胡作非为!”厨师长说着便伸出拳头,小王扭过脸闭上眼,狠狠的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厨师长打过之后,让厨小弟们松开手,小王和他的哥们儿灰溜溜地走出了东来客。
过了一天,小王在杨老倌儿所在的锦湖苑小区里转悠。他想见东明,却心中有愧,很是为难,就希望东明能够走出家门,在小区里看到他,也好讲一讲所做的仗义之事。说来也巧,临近中午的时候,小王还真在小区里见到了东明——他已经耐心地转悠了一个上午。
“小王,你怎么在这儿?”
“我闲着没事,出来转转,一不留神就到了你家小区。”
“你的脸有些肿胀,跟人打架了?”
“没打,就是——挨了一拳。”
“怎么回事?”
“东哥,我……东来客……”小王断断续续把事情笼统地讲了一遍。
“你呀……”东明本想说他几句,可细想一下,他也是意气用事,就话锋一转说,“算了,你也去过了,领教过了,以后可别再犯傻了,非常的手段,你用不得……”东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小王随东明去了家中,一起吃午饭,聊了一些以后的打算。
 
 
第二十三章 平淡的日子
 
 
 
没过多久,小肥牛涮锅店便转让出去了,接手的老板是做中餐的。中餐与涮锅有很大不同,中餐要炒菜,现点现炒,而涮锅店是不炒菜的。有几个服务员和传菜生留下来跟着新老板,后厨那些戴厨师帽的不会中餐,也只能另谋出路了。
挣钱靠男人,攒钱靠女人,女人倘若不愿或者不懂得攒钱,男人挣钱再多工资再高都没用。老婆和女儿是杨老倌儿的存钱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罐子里尚有一些积蓄。杨老倌儿在小区附近盘下了三间门面房,开了一家小超市,取名“东明超市”,满足百姓之所需。开业那天,许多亲朋好友前来祝贺,没有特别的招待,只为了喜庆的气氛,门外鞭炮齐鸣,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杨老倌儿为人随和,爱兰温柔漂亮,东明腿脚勤快,小区里的居民都慕名到东明超市购物,只要是店里有的,都是同行最低价。杨老倌儿一家摆脱困境,找到了新的起点,不再纠结过去的成功与失败。新的开始,新的体验,他们把生活融入超市,把超市带进生活,在人们的进进出出和商品的来来去去中寻找不一样的感受。杨老倌儿负责进货,老伴儿负责带孩子,爱兰负责收银,东明负责送货,不忙的时候各尽其责,忙的时候不分彼此。
东明和爱兰,一个近乎文盲,一个是落榜的书生,她比他也只是在校园里多待了几年。就知识而言,她懂的他未必不懂,他不懂的她未必都懂,是同一文化车道上的两辆“大众”。这样也好,无须用学问来粉饰生活,一切都那么纯真,没有伪装、没有掩饰、没有虚假,不戴“面具”,直面人生。他们的生活是简单的,简单到让上流人士笑话:“低俗、平淡、无趣的人生。”也罢,不为别人活出自己。东明和爱兰平平静静、简简单单地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高兴时提醒自己不要忘形,失落时傻傻地一笑了之——日子,就是这么平淡!
超市离家很近,走上十来分钟便到。杨老倌儿经常回家吃饭,然后把备好的饭菜装进饭盒,带到超市,有时候是杨夫人送过来的。有一天中午,爱兰刚吃完妈妈送来的水饺,来了一位男青年,小眼眯眯的,留着小胡子,他左挑右选了大半天还是两手空空,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东明注意到,他时不时地盯着爱兰看。在有钱人眼里,爱兰是一般般的,可在大众眼里,爱兰虽已三十出头儿,但依然是风姿绰约。东明按捺不住便走上前去问他:“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找。”
“你说是酸奶好呢还是纯牛奶好?”
“是你自己喝吗?”
“不,给我儿子。”
“小孩儿的话,纯牛奶好,你要几袋?”
“一袋,一天一袋,我明天再来……那位眉清目秀的是你老婆吧?”
“你来买东西,问这个干吗?”
“兄弟别误会,我这个人眼小,我老婆眼大,可生了个女儿,偏偏像我,一双眯眯眼。”
“你是深有感触了?”
“对呀!感触太深了!我就是想来你们店里吸收点儿灵气,也好让老婆生个大眼小子。”这是不是借口无关紧要,眯眯眼感慨中略带风趣,东明听了差点儿笑出声来。结账的时候,眯眯眼掏出一大把一毛钱硬币,在爱兰面前一个一个地数,为的就是能够近距离地多看几眼,吸收灵气。
年轻的男人有这样的,那年老的呢?也有!曾有一次,来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说要称十元钱的酒鬼花生,要老板娘亲自来称。爱兰笑着问道:“大爷身体好,还喝酒啊?”老头儿说:“不喝酒,我就吃点花生,我牙口好,就喜欢吃硬的东西,越嚼越有味儿。”
称重的时候可就来戏了,十元钱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要刚刚好。爱兰用袋子装好大概的重量放在电子秤上。哎哟,多了,去掉一点儿,又少了。大爷手中捏着几粒花生,放一个进去,还差一点,再放一个进去,还差一点点,再……这老头儿虽然“有趣”,但爱兰觉得不太好“玩”。于是,爱兰说道:“您抓一把放进去吧,多就多点儿,我还收您十元钱。”
“哎——那可不行,有多少算多少,做人要守规矩,要严于律己,要是每个人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不就乱套了嘛。我这个人,没别的能处,就知道守规矩,往大处说,我不会干违法的事,往小处说,我不会给别人添乱。”听了老头儿的絮叨,爱兰说:“大爷,没您说的那么复杂,我这儿也不乱。”
“你要不乱,我心里就乱了,哈哈……”老大爷笑着,一粒一粒地往袋子里放,电子秤的数字在微小地变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一定要卡在十元钱那个点儿上。该怎么办呢?大爷有招儿,他捡几个半粒的,一瓣一瓣地放,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成功了。他不像是在买花生,倒像是在玩平衡术,要平衡出钱和花生的等量,真是不容易啊!老大爷可能不是为了多看几眼,而是为了多说几句,面对这样的顾客,爱兰也是啼笑皆非。
这些算不了什么,被别人拿来赏心,那叫喜欢,也只能耐心地赔着笑脸。可要是遇到让人心烦难缠的顾客就不一样了,被别人拿来开涮,那叫撒野!会让人憋闷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又是一天中午,有位老太太带着孙子来到店里,小孩儿不懂事,看到想吃的零食,捏一个就往嘴里塞,有包装的,居然用牙齿撕破了吃。老太太看了也不制止,任由孙子吃这个尝那个。东明走上前去问道:“阿姨,您要买零食吗?”
“我不买零食,我买洗衣粉。”
“洗衣粉在后面货架,这是您孙子吧,袋子都撕破了,您看……”
“让他尝尝,喜欢吃了再买。”老太太说罢,从孙子手中要过来已经破了袋儿的零食放回货架。
“阿姨呀,袋子破了,不好卖了。”东明哭笑不得。
“他不喜欢这个。”老太太故意推脱。
“我看他挺喜欢的嘛!”
“你别说了,我不会买的,要是不好卖的话,等我买好洗衣粉送给我不就行了嘛!”难缠的人开始烦了。
她拉着孙子走到洗衣粉货架前,挑选所需的那种品牌。东明摇摇头皱皱眉无言以对,要是说多了,肯定是要争执不休的。不说呢,唉——自己忍着!老太太拿起一袋洗衣粉问:“这种就一袋了吗?”东明看了一下说:“哎哟,我今天忘了上货了,您要几袋?我去库房拿。”
“这一袋……皱巴巴的……肯定是别人退回来的。”她把洗衣粉翻来覆去地边看边说。东明总归是要上货的,于是便说:“这是压的,每箱都有,您稍等,我去楼上搬一箱下来,挑好的。”东明以诚待人,跑去楼上搬了一箱下来,然后开了封。老太太左挑右选,结果还是要皱巴巴的那袋。东明疑惑不解地问:“您干吗不挑好看的?”老太太说:“这一袋难看了,打八折给我。”喔,原来她是想贪图便宜,那袋零食就不说了,居然还——有点儿得寸进尺了,东明的诚意算是白费了。
“阿姨,您要是不喜欢就算了,这个我卖得出去,我们还没有因为袋子皱打折的,我看您就没打算买东西。”
“看你说的,我不买东西来你店里干吗?倒是你不想卖给我了!”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拿着洗衣粉走到爱兰面前说:“这袋打八折,我买了!”
“八折?没有啊,这是……”爱兰瞅了瞅东明满脸窘相地站在那里,就知道他又遇上难缠的主儿了。最终还是打了折,那袋儿零食就带回家给女儿享用吧。她走到东明跟前说:“不要拿别人折磨自己,我亲爱的老公,高兴起来!”
当然了,也有许多阔绰大方的“财神”,小区里就有几位老板,每次来店里一买就是一大筐,从来不看价钱,爱兰和东明都是喜迎欢送。
有时欢喜有时烦,慢慢地、慢慢地,杨老倌儿一家也就适应了超市的生活。有了超市,方便了沟通,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渐渐变得熟悉了。东明超市时常为别人代销一些“剩余产品”: 逢年过节别人送的烟酒,抽不完喝不掉的拿来代销;厂里发的劳保用品和泡面,用不完吃不掉的拿来代销。有位大叔听说了,就抱了一纸箱鸡蛋问道:“我有一些鸡蛋,吃不完,能在你们超市代销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很好奇,想知道您这鸡蛋是怎么来的,该不是您养鸡了吧?”爱兰是知道这位大叔的,他就在东来客涮锅店做职工餐。鸡蛋的来头很是蹊跷,自家开店的时候就经常丢鸡蛋,难道鸡蛋是……
“是亲戚家送的。”大叔自欺欺人地回答。
爱兰暂且应允了他,就帮他代销。可过了两个星期,他又抱来一箱。爱兰这次趁他毫无心理防备的时候问道:“亲戚家又给您送鸡蛋了,您这亲戚是开养鸡场的吧,除了鸡蛋就没送点儿别的啥?”
“没了,别的东西不好拿……”大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意识到说漏嘴了,急忙解释,“路远,上车下车的,带东西多了不方便。”
“带鸡蛋就方便了?”爱兰质问道。大叔笑了笑,避开问话说:“我知道你们家以前是开涮锅店的,后来又新开了一家,你们就停了,东来客我很熟悉,我告诉你,他们……”
“大叔,我不想知道别人家的事,我再帮您卖掉最后一箱,以后,还是别拿‘亲戚家’鸡蛋了。”爱兰打断了他的话委婉地说。大叔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羞愧地低下了头。打那以后,那位大叔就再也没有拿鸡蛋来代销了。
生活中有别人制造的麻烦,也有别人提供的方便,不可能处处是麻烦,也不可能处处是方便。
渐渐地,炎热的夏季到了,啤酒饮料越来越畅销,似乎没有啤酒饮料就不能称之为夏天一样。烟吸多了伤肺,白酒喝多了伤胃,啤酒就有些不同,没等你喝醉呢,就已经饱了,跑去厕所哗啦一阵,回来接着再喝。不喝白酒的人大都喝点啤酒,两三瓶下去也就飘飘欲仙了,往床上那么一躺,真叫一个爽!于是乎,东明也就越来越忙活,送得最多的,无疑是啤酒,只要不是太远,买得多的,都送货上门,别说一箱两箱,十箱八箱都不在话下。
一天中午,东明正要吃饭,接到了电话:“喂,小张,请你送两箱啤酒、一桶纯净水过来,赵医生家,你知道的。”
“好,我马上去。”东明虽然爽快地答应了,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上次送了三箱啤酒,搬到三楼就已气喘吁吁,是赵医生接力搬回五楼家中。这次呢?是送到三楼还是五楼?
“等吃了饭再去吧。”爱兰关切地说。
“没关系,一会儿就回来。”东明把两箱啤酒和一桶纯净水装进电动三轮车。车座忘了遮盖,被刺目的阳光炙烤得烫手,坐上去,隔着短裤烫着屁股,还没出发呢,就已满头大汗。他拿出毛巾擦了擦,戴上墨镜冒着炎热开动了电车。
此时的太阳像烧红的铁盘挂在头顶,灼热的光线射向大地,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躲藏起来。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生怕被烤成了酱鸭。人们要么躲进空调房,要么坐在大桥下,要么藏于林阴处。路面上热浪滚滚,树叶儿纹丝不动,偶尔有狗趴在门外,张着嘴伸着舌头喘着大气。
路没多远,一会儿便到,剩下就是艰难的搬运了。东明把车停在楼下,抱起两箱啤酒,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三楼,稍做喘息后,放下一箱抱起一箱来到五楼,按响了赵医生家的门铃。
“哦,送过来了。”赵医生开门接过啤酒。
“还有一箱在三楼,我去搬上来。”东明擦擦汗,马不停蹄地去搬另一箱,等上来后又要下楼去搬纯净水,这上上下下着实有些耗力气。
“小张啊,天热,那水……放在楼下吧,我晚上自己带上来。”赵医生犹犹豫豫底气不足。他想为东明减轻负担,可自己那瘦弱的身子,一桶水搬上来恐怕就要歇三歇。
“不碍事,还是我下去吧。”东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头昏脑涨,像是钻进了蒸笼,快要喘不过气来。本想搬上来再歇息的,可不曾料到,竟然会……他来到楼下,抱起纯净水,先是肩扛登上三楼,然后抱在怀里没有停歇直到五楼。门是半开着的,赵医生听到脚步声跑出来接着。东明以为可以歇歇了,谁知不妙的状况陡然而生——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那血似乎要冲破脑门,迸发出来。半分钟后,心跳又像抛起的篮球,久久不能落下,好不容易落了下来,却像铅球一般重重砸在地上。紧接着,东明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满头大汗,这汗水不是热的,而是从心口渗到头顶,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急忙手扶门框,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不能!这是生命欲将终结的信号吗?东明不敢相信,万一倒下去,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可能让自己过度劳累的,然而这次,东明没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小张,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赵医生惊慌地问。
东明没有回话,一直手扶门框不敢动弹。赵医生不知所措,寸步不离地守候着,都怪自己让东明如此搬运。正在吃饭的赵夫人也惊呆了,放下碗筷来到近前。过了许久,东明感觉心跳不再一轻一重了,就扶着赵医生缓缓地走进屋里,坐了下来。他拿出手机递给赵医生说:“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别说我……”
“我知道!我知道!让她放心!”赵医生连声回答。
“喂,我是赵医生,小张他……送过来了,在我家吃饭。”
“那他怎么不自己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喝多了?你不能让他……他还要送货呢!”爱兰回道。
“呃——嗯——哦,对!他喝多了,头晕。我……我改天有空向你赔罪!”赵医生随话随说。
过了半个小时,东明才慢慢起身,挪动着脚步。赵医生担心地说:“不行的话,吃点东西再歇一会儿吧。”
“不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吐……我还是回去吧。”
“那你……你看……这……”赵医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东明手扶墙壁慢慢地下楼去了。赵医生自言自语:“小张家有娇妻,自己都累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老婆。”
“是啊,人家为了娇妻拼了命地干活儿,你家只有老太太,就用不着了,是吧?”赵夫人泛寒地说。
“老婆子说笑了,你一点都不老,我在医院里干得可起劲儿了。”赵医生说着赔上一个笑脸。
“那他也不用这样拼呀!”
“他不拼能行吗?谁让我们住五楼呢,连个电梯都没有。”
“这要问你自己,谁让你金额不足呢,一楼二楼买不起,一下子买到了五楼。”赵夫人有所指责。
“老婆子,你家亲戚有钱的多,让你去借点儿吧,你就是不肯,这样也好,每天都能锻炼身体。”赵医生一番辩驳后,去吃那早已放凉的饭菜了——夏天嘛,就要吃点儿凉的,这可是一个美妙的理由。
东明回到超市,爱兰看他气色不好便问:“你真的喝酒了?”
“是啤酒,没事的。”
“啤酒喝多了,一样会醉,你的话我只能信一半。”
爱兰心有疑虑,赵医生不想隐瞒。就在晚上,赵医生借口买香烟来到店里,看到东明,两个人会心一笑。结账的时候,赵医生趁东明不注意对爱兰说:“小张中午,没吃饭也没喝酒,他累得差点儿昏过去。”爱兰听后愣住了。
这天晚上,还没到九点,超市就打烊了。夜里,爸妈、晨亮、晨燕都已熟睡,只有爱兰和东明在通透的台灯下默默相对。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想让我担心,不想让我牵挂,是吗?可你知道吗?你这样,我会更担心,更牵挂。你的心是我的,你的身体也是我的,你是我的另一半,你的劳累,你的痛苦我能感受到。答应我,以后身体不适,不要瞒着我!”
“兰兰,我……”
“答应我!”
“我发誓!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
“东明,那你是累的、是热的、还是虚脱?” 爱兰小鸟依人地贴紧东明的胸膛问道。
“不清楚,就感觉心跳快要停止,现在没事了,也就那一会儿。”
“那以后送货就送到楼下,让他们自己搬,每箱赠送一瓶。”
话虽这么说,但遇到腿脚不便的、没力气的、年纪大的,东明还是能送到家中尽量不放在门外。不过,为了不让爱兰担心,他放慢了上下楼梯的步伐。
平凡的人,平凡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着,儿女一天天长大,那生活的轨迹总能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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