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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兄弟》长篇小说连载(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章)(张国东 著)

发布日期:2024-03-07 08:57:34 

                          第三十七章 等着我
 
 
 
        就在子明和菊英相见的前两天,远在泉阳的晨亮见了一位姑娘,那是东明委托星儿找的儿媳妇。
为侄子物色女友,星儿格外挂心,一年多来,她通过各种途经了解母校即将毕业的女生。就在上个月,她特意去观看毕业会演,看上了一位弹古筝的女孩儿,可能是因为自己学过古筝吧,觉得非常亲切。乐由心生,能够弹出婉转的乐曲,她的心境一定是平静的、柔和的。她身材匀称,端庄秀雅,若说美中不足,那就是她的两颗龅牙,不是太过突出,就一直没管它。她总是抿嘴笑,想要遮羞,可星儿还是看上她认定她了。
        星儿向校长表明了心意,走上舞台,为那名女孩儿献上一束粉红色百合花。她手捧鲜花,欢喜万分,能够得到别人的赏识,对于她来说就是至高荣誉。会演结束后,星儿约了她,得知她名叫徐梦,来自延边,二十一岁,学古筝和小提琴。徐梦嗓音不佳,听起来沙哑而又单调,这是她人生的一大缺陷。在晨星艺术学院的每一位学生,又有谁没有缺陷呢?那些相似或不同的生理上的残缺并不能阻挡他们对艺术的追求。她说话很难听得清楚,平日里惯用手语,星儿只是向她做了自我介绍,暂不提及晨亮。徐梦告诉星儿,她也想留在宾州,想找个工作,还想找个白马王子。她的爸爸英年早逝,妈妈曾托人给她介绍过一个对象,可人家嫌她说话像个男人就拒绝了。后来,徐梦再也不相那些不靠谱儿的亲事了,就想着在一样的人群中找。这样一来,星儿晨亮便有了机缘。星海琴行老板正想添人,何不收了徐梦做徒弟,然后介绍她和晨亮认识,那不就水到渠成了吗?星儿想到这里,也就暗自发笑了。她用手语问徐梦:“你想不想做调音师?”徐梦万分惊喜,连连点头,两个人算是说好了。至于老板,有星儿这样的优秀员工介绍,又是晨星艺术学院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拒绝?当然了,面试还是少不了的,但对于徐梦来说只是一个过程。
        面试那天,徐梦还是有些紧张,虽然面对的是一个人,但他毕竟是老板。一首小提琴名曲《梁祝》,徐梦练了一遍又一遍,她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老板听完那悠扬的曲子,鼓起了掌。徐梦被正式录用,星儿和她成了真真正正的师徒。
        徐梦每天都早早地来到琴行,把店门擦拭一遍,等师父来开了门,再把地板拖上一遍,然后轻轻地擦拭每一件乐器。星儿待她如同小妹,嗯,应该说是侄媳妇(那是迟早的事)。徐梦离开学校后就住进了童缘家(是的,童缘在宾州的家,八年的等待八年的拼搏,他交了首付买了房),吃饭随师父和童缘,生活得很融洽,已经成为童缘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在星儿心里,一直纠结一个问题:是把晨亮的事告诉徐梦呢,还是不告诉她。告诉她吧,她会有一种过望的期待,想着晨亮会是多么优秀;不告诉她吧,万一见了面,第一印象不好,就很难撮合。童缘表示:不告诉她,还是让晨亮自己争取吧。没错!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婚姻,自己争取!星儿把徐梦的喜好一五一十地告知晨亮,还为他出谋划策,就连徐梦喜欢男生什么样的穿着打扮都打听透彻,相信晨亮定能赢得她的欢心。
        那是在星期天,徐梦休息,她早上起来,把房间里收拾好就去打理客厅,东西摆摆整齐,桌子擦擦干净。吊顶有一盏圆形的灯饰,四壁贴着暗花淡黄色墙纸,浅白色地板瓷砖上泛着一道道水纹,纯木质家具都是星儿挑选的,有点儿仿古有点儿现代,堂壁上挂着一幅 《万马奔腾》 画。童缘确实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国庆节那天迎娶心爱的人儿。
       童缘看到徐梦擦拭桌椅便用手语表示:“没关系的,不用天天擦。”徐梦笑了笑继续擦着。星儿起床走出自己的房间,跟徐梦打过招呼便去洗脸刷牙。
       去年国庆,明明哥结婚了,了却了星儿的心结;今年国庆,她就要和童缘步入婚姻殿堂,让人兴奋,让人期待。快了!八年都等过了,又怎能耐不住这倒数的时刻,幸福就在眼前。
       星儿洗好脸刷好牙就去准备早餐,熬点小米粥,把剩菜温一下,拿出三块酒酿饼。吃过早饭,童缘要去市外演出,晚上不一定回来。这个星期天,星海琴行老板亲自上阵营业,让星儿和徐梦休息一天。徐梦来到星儿房间,看她正在梳妆,温文尔雅地用手语表示:“师傅,我今天想回老家一趟,过几天回来,帮我向老板请个假,说不准几天。”
       星儿手语:“回去?有事还是想家了?”
       徐梦手语:“我妈给我找了个对象,让我回去见一见,我不回去,我妈就要闹。”
       星儿听了,把发卡插在了耳朵上,疼了一下。
      “噢——”星儿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徐梦接过发卡,手语:“师傅,我帮你别。”
       星儿想着:可不能让她回去,万一相上了,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该怎么办呢?
       星儿手语:“你不想回,就跟你妈说生病了。”
       徐梦手语:“我妈都腻了,不看我发的短信。”
       星儿沉默许久后,拉开抽屉,拿出晨亮的照片,还是实话告诉她吧。星儿拉过徐梦的手,用手语告诉她:“这是         我侄子,我想让你们俩见一见,总觉得你俩就是一对儿。”
       徐梦接过照片端详着——那是一张生活照,不加任何修饰,彰显出晨亮活力四射的一面。徐梦心想:师傅对自己关怀倍加,师傅人好,她侄子的为人也一定很好。
       徐梦手语:“我不回去了,随便我妈怎么闹吧,我想见你侄子。”星儿欣喜地搂住了她,手语:“给你妈写封信,实话实说,把照片也一块儿寄回去。”
       “嗯!”徐梦点点头,吃了蜜糖般回房间写信去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便写好了,她急切地想知道师父的侄子到底怎么样,便像小孩子似的偎依在师父身旁,不用手语,面对面地发手机短信,聊一些关于晨亮的话题。聊了一会儿,徐梦发信息问:“我和你侄子什么时候见面?”星儿回信息:“你想什么时候见?”徐梦:“越快越好,我妈她烦着呢!”星儿:“好!我马上安排!”徐梦趴在师父的腿上嬉笑不止,真就像个吃了棒棒糖的娃娃。徐梦一连几天都是笑着睡去笑着醒来,甜如蜜的美梦伴随着她。晨亮、亮亮、亮子、阿亮,徐梦想着见了面该怎么称呼他。
       在晨亮和徐梦见面的头一天,星儿有些顾虑:晨亮视觉模糊,身处陌生环境,会有所不便。她就给东明发了信息:“哥,我想让徐梦去你那里与侄儿相见。”东明回信:“多谢妹妹良苦用心,那就辛苦徐梦了,我会热情接待的。”
       周六下午,徐梦精心打扮一番后,穿着蓝色牛仔裤,乳白色内衣,粉红色外套,坐上了去往泉阳的高铁。
听说徐梦要来,晨亮既兴奋又紧张,天还没亮就起床,先绕着小区跑上两圈儿,然后踢踢腿,伸伸腰,他要给徐梦朝气蓬勃的印象。他还学会了几个简单的手语,不为深层的交流,最起码的手语打招呼还是要懂得。
       火车到站了,徐梦背着旅行包,刚到出站口就看到一个男人高举牌子。她走到东明跟前,指指牌子指指自己,抿着嘴笑着。东明领会了眼前这位女孩儿的意思,赔着笑脸说:“我是晨亮的爸爸,他在家等着呢,我们回去吧。”徐梦看着如此年轻的爸爸,很是亲切,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
       晨亮穿着牛仔裤,白色内衣,浅黄色夹克衫,这装束是徐梦最喜欢的。等了半个多小时,听到了敲门声,爱兰前去开门。晨亮急忙把桌边的水果拼盘儿挪到中间,把不绣钢叉摆放好。他虽然看不清,但对于熟悉的东西还是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哦,回来了,徐姑娘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坐!”爱兰热情欢迎。
徐梦微笑着走进客厅,向晨亮点了点头。晨亮迎上前去,却不知该做些什么,那就去倒茶。对!倒茶!他不声不响地倒上一杯绿茶,端在手里,等徐梦坐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
      “坐!你俩坐下来慢慢聊吧!”爱兰说罢拉住东明出去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走出客厅,东明问道。
      “哪儿远去哪儿,你忘了吗?你第一次来这家里的时候,爸妈住进了火锅店,把屋子腾出来给我们俩,现在轮到我们回避喽!”
      “嗯!还是老婆心细,那我们就去逛大街。”
      “逛大街?嗯,还是跟着我走吧。东明,我有一种冲动,真想把他们俩的手拉在一起。”
      “哈、哈、哈……”东明听后只剩了笑。
       绿茶、水果不能当摆设,徐梦喝了两口茶,吃了两片水果,让动作代替言语,免得静默让彼此窘迫。这第一印象算  是好的,她比他想象中的更漂亮(晨亮凭直觉能感受得到),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帅气。至于人品嘛,一个是姑姑介绍的,一个是师父介绍的,都是星儿介绍的,也就无须多虑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两边,给彼此假设了天涯海角,好让情丝如电波一样传送。徐梦比画着手语说:“我说话嗓音不好。”晨亮觉得,那是特别的人才能发出的特殊音调。他说:“没关系,想着自己的声音就是最美的声音,我们不要介意彼此的缺陷。像我这样,看东西就像一个影子,手机上的字根本就看不清,都是语音或者电话,也是有很多不便的。不过——我能看清你,长得很漂亮!”晨亮是学着嘴甜,讨好别人,在用“心”去看她。还别说,徐梦真的乐了,也就不再顾忌发出沙哑的嗓音了。晨亮问她:“听姑姑说,你叫徐梦,喜欢音乐?”徐梦回道:“有音乐,生活才精彩!”
       “姑姑什么都说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节省了相互了解的时间。”
       “那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
       “享受美好时光!”
       “我想多玩几天再回去,你带着我!”
       “那是当然!”
        时间过得真快,也不知到了夜里几点。月光下,东明和爱兰站在石拱桥上,情丝万缕。爱兰问道:“倘若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在另外一条路上,你事业成功,财富无限,你会做何选择?”东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依然会选择这条路,因为在这条路上有你,能有一位知心爱人,金山银山也不换。”
       东明有一种理念:人世间最珍贵的是真爱!爱需要彼此间的融合、关爱、理解和包容,而不是规则和惩罚。东明对爱情和事业的诠释,爱兰了解得极为透彻。她也切身体会到了与东明朝夕相处时他的表现,不失为一个好男人,这也正是爱兰想要的——一个完整的,只属于她的男人。毫不夸张地说,东明可以为爱人舍弃生命,在他心里,爱兰的美可以抵过一切,爱兰的柔情可以融化一切。东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爱兰更重要的了,大男人有大志,何为志?何为大?爱情最伟大!有雄才大略的男人不是爱兰想要的,她喜欢东明这样的小男人,他们的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归宿!
      相识是缘,相爱是缘,相守是恩,一日夫妻百日恩,一生相守恩如天!把爱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要有一种心声:感恩这份情,感恩这份爱!东明和爱兰感慨之余,借着儿子和徐梦相约的浪漫之夜,联名在朋友圈儿里发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最亲近、最值得我们关注的可爱的你们,包括我们自己,都应该为我们的爱情,为我们选择的幸福干杯!因为我们的选择是唯一的,我们颂扬这种唯一,平凡而又单纯!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我们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平平淡淡,恩恩爱爱。我们不去打搅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搅,更不想被别人牵绊,我们拥有的只能是两个人的爱恋,还有那浓浓的亲情和深深的友谊。让我们彼此都能郑重地说一声——此生,只为遇见你!”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爱兰接了电话,是儿子,“妈,您跟爸爸回来吧,爷爷、奶奶已经回来了,我们也要睡了。”
      “好吧,一会儿就回去。”
       “走吧,回去了,我的牛郎!”爱兰饶有情趣地对东明说。
       东明和爱兰回到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晨亮躺在沙发上,听到爸妈回来便起了身,爱兰急忙“嘘”了一声指向卧室,示意不要让徐梦听到。东明给儿子拿来一条被子,让他也尝尝被“冷落”的幸福。
       随后的两天,晨亮带徐梦去过君上桥,去过平顶山,去过河滩,去过并蒂莲公园,去过爸妈相遇的那条街,去过……他带她沿着爸妈恋爱的足迹一路找去,不仅是让徐梦熟悉这座城市,更重要的是向她讲述爸妈那纯朴而又忠贞的爱情。
       到了第三天,徐梦的妈妈催着她回去,晨亮握着她的手,万般不舍。爱兰从手指上取下结婚戒指装进盒子对东明说:“徐梦要回去了,这枚钻戒就让儿子给她戴上吧。”
       “兰兰,这样……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嘛,儿子不介意,徐梦不知道,让‘爱’有个传承。”
       “这份‘爱’太重太重!不知道徐梦能否受得起。”东明沉着地说。
       “能!我相信她能受得起!”
        当晨亮为徐梦戴上订婚戒指后,她暖暖地笑了。他不想让她走,她想留却又不得不走。临行时,徐梦不想去火车站,晨亮问起缘由,她告诉他:“去汽车站,我可以多看你一会儿。”是啊!对于情侣来说,多一分钟相聚就少一分钟离别,他们的情感他们的相聚是用秒来计算的。徐梦终究还是走了,晨亮不顾可能碰到的危险,看着眼前各种各样的物影,凭着敏锐的听觉,用尽全力追着远去的车影跑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她——走了……
        晨亮刚回到家中,就接到了徐梦发来的语音:“亮,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可我要安抚好妈妈,我妈妈身体不好,不想让我嫁得太远……你要等我,我会说服妈妈的……戒指留下了,放在枕下红纸包里。”那是一枚凝结着 晨亮爸妈爱情的戒指,徐梦怎舍得带走?
      “妈——戒指!”晨亮听了徐梦僵硬的语音留言后,摸到戒指,喊了一声。
爱兰听到叫唤来到卧室,看到戒指,正想说些什么,儿子递过来手机。她听过徐梦的语音后代儿子回了信息:“我也喜欢你!我愿意等你!爸妈说了,下次来的时候,带着你妈妈,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
       徐梦不愧是心明眼亮的女孩儿,能够看得出爱兰手上戴过的戒指。她在车上看到回信,双手捂着钻戒盒,流下了热泪。
 
 
                              第三十八章 梦圆童话
 
 
                                            一

       子明和菊英在北京的生活非常拮据,感情的融洽不能消除生活的艰辛。鸡窝一样的小房间,水电费不说,光房租就要六百元一个月,还只能睡觉不能做饭炒菜。两个人只能买着吃,一日三餐笼统说来,早餐十元,午餐二十元,晚餐二十元,一个月稍稍算下来菊英的工资就没了。平日里还不能害病,不能进医院,子明一个月两千出头儿的工资肯定是不够用的。于是乎,子明便想着带菊英回泉阳,回他的草莓园,重操旧业。菊英想来满心欢喜,农村出身的她向来喜欢土地的气息,热爱黄土地长出的庄稼、蔬菜。土地虽然很容易跟农民联系在一起,但把土地和草莓联系在一起后,就有了一片庄园,自己就是庄园主,啊哈,子明从来没这么想过。
       子明打定主意后,告知东明。东明回复道:“你的人生已经得到转变,回来吧!草莓园还是那个草莓园,人却不是原来的人,新的生活正等着你!”
       半个月后,当子明再次站到塑料大棚前,再次与东明面对面的时候,他们握了手,深情地握了手。子明不是英雄,却最终凯旋——身边多一位爱人。对于子明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花花围着子明撒欢,它想主人快要想疯了吧。子明抱起花花像抱起满月的孩子,顶顶头蹭蹭它的耳朵。木板房里很显然是收拾过的,除了东明,还会有谁干这事儿?再走进塑料大棚,子明更是难以置信——土地全都翻松过了。为了这个,东明的手腕贴上了膏药,不经常活动的部位还是经不起连续的单一的劳作。
        在北京的时候,子明经常向菊英提起草莓园的事,可百闻不如一见,当她真正来到草莓园了,那种体会就不是“亲切”两个字能说得清的。她吃饭在大棚里,洗衣服还在大棚里,就像蹲在老家的田间地头儿。子明问她:“这里还缺什么?”她说:“什么都不缺。”到了第二天她就改了口,“好像缺少一个人,我想回老家把女儿接过来,她一定会爱上草莓园的。”子明说:“我陪你一起去。”菊英说:“你把草莓园整理好,等我们。”
       菊英的丈夫去世了,看望女儿是理所当然的,尚未再婚(她和子明从法律上讲,还不算夫妻)也就没什么牵绊,那依然是她的家。她回去没有告诉家里人,那会是多惊喜呀!女儿看到妈妈不得高兴得跳起来?可当青青看到妈妈的那一刻,非但没有跳起来,反而躲在了门后。菊英叫着:“青青,不认识妈妈了吗?快快出来,让妈妈看看。”婆婆笑了笑说:“小孩子都这样,长时间没见了,你这么突然回来……青青,来!过来!”婆婆拉过青青,菊英蹲下身抱起女儿亲亲脸蛋儿 —— 一个可爱的“洋娃娃”。青青已经三岁半了,身上散发着稚嫩的娇气,肉乎乎的脸蛋儿不会让人想到“胖”,而是“柔”,是“嫩”。把大脸贴在她的小脸上试一下就知道了,倘若用手背去触碰,那可就挪不开了。她脑后梳着两条小辫子,齐眉的刘海儿卷曲柔滑,再看那双眼睛——试想一下:在炎热的夏日里,口渴难耐的时候,面前摆放两杯清凉的绿茶,会是多么解渴?还有那双红唇,跟妈妈一样,总是给人想要一吻的冲动。
       回到屋里,婆婆问道:“事情怎么样了?都好吧?”菊英说:“妈,您和小娜的心思没有白费,很好!我和他都很好,我们……”菊英没有细说,也不必细说,妈妈能体会到。在这人世间,有陌生人长得极其相似是怎样一种缘分?李贤的容貌在子明身上得以复现,大家都欣然乐道这份儿奇缘。年幼的青青尚且不懂得这些,在她的记忆里没有爸爸的样子,看到的只有照片。她不清楚为何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听奶奶说,爸爸在一所“土房子”里睡觉。她去过土房子,也曾敲过“门”(她觉得那墓碑就是门)叫爸爸出来,可始终叫不醒,她显得很忧伤。奶奶把死亡讲得像童话,带给孙女儿无尽的期盼,期盼着爸爸早点醒来。可总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恶意在青青面前说:“你爸爸死了,你没有爸爸。”青青对死亡的说法没有恐惧,反而更相信奶奶的“童话”。听到恶意的话多了,她也免不了犯疑心,要向妈妈问个清楚。
       夜里,青青躺在妈妈怀里问道:“妈妈,奶奶说,爸爸在土房子里睡觉,可有人说,爸爸死了,那爸爸到底在哪里?”菊英抚摩着女儿问:“那你相信谁说的?”青青说:“我相信妈妈!”菊英说:“那好,妈妈告诉你,你奶奶说得对,爸爸是在睡觉,要睡好久好久。”青青问:“我们明天去看爸爸好吗?”菊英爽快地回答:“好啊!那你今晚乖乖地睡觉。”
        第二天清早,菊英带着女儿来到李贤的墓前,献上一束菊花(因为李贤生前曾说过,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看到菊花就能想到菊英)。母女俩在墓碑前跪拜后,青青起身绕着土冢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找东西。随后,她又趴在土房子上仔细地观察,不放过每一颗土块儿,还有每一块儿碎石。菊英看到女儿的举动,感到疑惑,问道:“青青,你在找什么呀?”青青说:“我不找什么,我想看看土房子哪里漏水。”菊英更为不解了:“漏水?现在又没下雨,你在想什么问题吗?”青青没想到,大人也有不知道的事。她就把昨晚的梦笼统地讲给妈妈听:“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的土房子漏雨……下了很大的雨,爸爸的被子都淋湿了,他叫我把房子修一修……我想看看哪里坏了。”女儿的天真使菊英把“梦”和“童话”联系在一起,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于是,菊英陪女儿一起察看,也许真能找出“漏洞”来。菊英真就发现在墓碑后面有一个洞,一个孩童手腕般粗细的洞,她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相信鬼神,不相信梦与现实的巧合,只相信童话,在女儿的世界里,所有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知道是何种动物掘出的洞穴,能有多深?另一端通向哪里?答案是:通向青青的梦境!这是童话的现实也是现实的童话。菊英盯着洞穴惊叫:“青青,这里有个洞!”青青连蹦带跳来到妈妈跟前问:“在哪里?”菊英指着洞口说:“你看,这儿!”
       “我看到了,水是从这个洞里流进去的,我要把它堵上!”
       “堵上!堵上!我们一起来!可不能再让爸爸淋雨了。”
        母女俩把洞穴严严实实地堵上了,青青还用脚使劲儿地踩踏一番。除了她们,谁会相信曾有这样一件事?
两天后,菊英准备回泉阳。临行前,她问女儿:“你是想坐汽车呢,还是火车?”青青不假思索地回答:“火车!”说实话,青青连火车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提坐了,不知道火车什么样子,出于好奇,很想坐火车。在城里,在年轻人口中,经常提到的字眼儿是“高铁”;可在乡下,在农村,还是习惯了称之为“火车”。青青听伙伴们说,火车很长很长,能绕着村子转好几圈儿,进站的时候就像蛇一样盘成一圈一圈的,车头在里面,尾巴在外面。她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她知道村子有多大,那火车该有多长啊!青青告别了爷爷、奶奶,跟着妈妈去往一个有草莓的地方(听妈妈说的)。
      站在月台,青青握紧妈妈的手,凝视着铁轨,咋就那么长呢?一眼望不到尽头。火车进站了,停靠在月台。车厢门开了,青青两眼直直地盯着车轮,似乎发现了奇迹。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被妈妈的大手拉着进了车厢。真是苍天照顾啊!这一趟,上车的人少,下车的人多,车厢里空荡荡的,寥寥几人。倘若有激情,可以从第一节车厢一口气跑到最后一节车厢,不用担心会被绊倒;要是跑得累了,那就躺在座位上歇一歇,无须顾虑是不是自己的座位,只要乐意就行。母女俩随便在一排座位上坐下,旁边没人,前后没人,只有乘务员走来走去。青青把车厢内的事物饱览一番后,趴在车窗前,极力地想要把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听到车轮和铁轨的磨擦声了,火车缓缓开动。车窗外推着小货车卖零食、饮料的奶奶从青青的眼眶中渐渐远去。她坐下来问妈妈疑惑不解的问题:“妈妈,火车的轮子为什么没有胶皮呀?汽车轮都有胶的,火车轮没胶怎么还能跑哇?”这可把菊英给难住了,不能用生活常识去回答,要用童心童言。她琢磨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看到长长的两条铁轨?那是火车的轨道,一节一节连起来的。”青青说:“看到了,看不到头儿。”菊英说:“嗯,两条铁轨很光滑的,车轮要是包上了胶,一拐弯儿,就会掉下来。”青青说:“那为什么不在马路上跑呢?就不会掉下来了,汽车都是在马路上跑的。”菊英稍加思索后说:“火车轮很硬,车厢又很重,会把马路碾出两条沟的。”青青想到什么问什么,菊英也随女儿体会着童真童趣。
       “香肠、泡面、八宝粥、饮料、矿泉水喽!有需要的顾客前来选购。”有位大姐推着满满一货箱零食和饮料在叫卖。她从母女俩身边走过时,停了片刻。菊英注意到了货箱上的两盒草莓,问道:“大姐,你有草莓?没听你叫嘛。”大姐说:“两天了,还是这两盒,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买,我就不喊了,不是我卖得贵,从草莓棚里出来到我手里,那得经历多少周折呀!”菊英含笑说:“是啊!不容易……多少钱一盒?”大姐很淡定地回道:“三十元一盒。”乖乖!这确实是个天价,把市场价翻了两番,没想到在火车上也存在“商业垄断”。菊英本想买一盒给女儿的,听到这价格,犹豫了。正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妈妈,我想吃草莓。”呵呵!青青的眼神真够犀利的。为了给女儿解解馋,菊英就买了一盒,不情愿地让人坑了。想来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在火车上呢!不知道这草莓的源头会是哪里。出书/自费出书/个人出书/老人出书/出书流程/出书费用/出版/图书出版/出版图书/书籍出版/出版书籍/出版网
       车厢咣当当、晃悠悠,像个大摇篮,把青青摇入了梦乡。菊英静坐着,浮想联翩,想着怎样让童话继续,趋于完美。她给子明发微信问道:“你喜欢童话吗?”远在泉阳的子明,正在给草莓喷水,看到信息立马回道:“当然喜欢!”菊英又问:“那你愿意演一场童话吗?”
“演童话?好啊!是要演给谁看哪?”
“还能是谁?我女儿呗!”
“哦——明白。”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通了电话,编排好具体的细节,准备上演梦一般的童话故事。青青一觉醒来,列车离泉阳还有两站。菊英佯装刚刚睡醒,揉揉双眼,打了个哈欠说道:“青青,妈妈做了个神奇的梦,梦见你爸爸在草莓园等着我们。”青青兴奋地问:“是真的吗?离草莓园那么远,爸爸是怎么去的呢?”菊英说:“嗯——这个要问你爸爸,他最清楚。”

到达泉阳后,她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草莓园。在公交车上,菊英给子明发微信问道:“我们马上就到,你准备好了吗?”子明回了一个“OK”的手势。在莓园新村下车后,走上十来分钟就是草莓种植园了。青青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妈妈,快到了吗?”菊英拉着女儿加快了脚步:“快了!快了!”女儿很显然跟不上妈妈了,大手牵着小手,一时分开一时拉上。“草莓园,种植棚,木板房,我回来了。”菊英在心中念叨着。是啊!她带着女儿回来了,再次回到了子明身边。
“你先站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过去看看,看爸爸有没有在屋里。”菊英让女儿站在离木板房二十多米远的地方,自己先走了过去。青青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懂得妈妈的特殊用意,只知道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她想:等以后回到老家,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我也是有爸爸的!菊英趴在窗台上朝屋里张望,看到子明躺在床上,如同“睡美人”。她向女儿招招手,喊道:“青青——来,过来!”青青听到召唤快步来到妈妈跟前。菊英轻轻地推开门拉着女儿走了进去,站到床前。青青既惊喜又忧伤——见到爸爸了,他却没有迎上来亲吻。菊英蹲下身对女儿说:“是巫师给爸爸施了魔法,只有女儿的亲吻才能让他醒过来。”青青听懂了妈妈的意思,她想:我要救爸爸,我要解除巫师的咒语。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在爸爸的脸上来个深深的吻。子明的眼角瞬间淌下泪来,不是入戏太深,是情真意切的感触,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他缓缓地睁开眼,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仿佛沉睡百年后突然醒来,对所有的事物感到既陌生又惊奇。他的眼神落在母女俩身上,最终聚焦在青青的脸庞——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可爱。子明轻柔地对青青说:“是你救了我,我的女儿。”青青刹那间眉开眼笑:“爸爸,你醒了!”
就这样,三个人拉开了童话故事的序幕。不是青青来到了大人的世界,而是大人走进了青青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又温馨。
子明毫不费力地当上了爸爸,听着女儿亲切的呼唤,反而羞涩了。“等草莓结果儿了,所有草莓果儿都是你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子明向女儿许诺。他还向女儿科普了草莓的生长过程,还提到了七星瓢虫——七星瓢虫是青青最感兴趣的,她曾梦见过十二星瓢虫呢!刚见面的第一天,青青最想知道爸爸是怎样从土房子来到木房子的。晚上,她不睡觉,就是要听听爸爸怎么讲。子明抠抠耳朵细想:从土房子到木房子,坐火车?不!坐汽车?不!乘飞机坐轮船?哼哼,那都是有钱人的事儿……应该,应该是一种看不到的方式。他理清思路后说:“爸爸是从管道里爬过来的,那管道在地下,看不到的。我在土房子里睡醒后,灯不亮了,什么也看不见,就顺着管道往前爬呀爬呀,爬到半路,被巫婆挡住了。她要我的手电筒,我不给,她就念了咒语,等我爬到木房子里,就什么也不清楚了。醒来的时候,你们就在我面前。”子明讲得不算精彩,对于青青来说,根本不需要精彩,只需要真切。“那你的手电筒呢?”青青不想手电筒落到巫婆手里——她会拿着手电筒到处乱照,只要被照到,就会变成虫子或者石头,很可怕的。青青不放心,要看一看手电筒是否还在。“手电筒?”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子明瞥向菊英,“我的手电筒,在床头儿,帮我拿过来。”菊英知道子明有一个手电筒,他夜里去草莓棚经常用到。她翻开枕头,拿出手电筒对女儿说:“看到了吧,你爸爸就是用这个照路的。”青青安下心说:“没有被巫婆抢去,她就没办法害人了。”在青青心里,手电筒只要落到巫婆手里,就会变成害人的武器。
“你不想睡觉,爸爸带你去草莓棚里捉七星瓢虫吧!”青青听爸爸这么一说,兴奋地跳了起来:“好哇!好哇!”看来,他们是不打算睡觉喽。子明打开手电筒,射出一道光照亮前方,领着女儿进了大棚。
东明听说菊英把女儿带过来了,就特意前来看望,带了两袋饼干、两串娃哈哈、两个火龙果,另外还有一套芭比娃娃。见了面,他们分外高兴,木板房里一时间成了欢聚的餐厅。东明嚼了一口花生米,说道:“拿把刀来,切水果。”菊英就拿来菜刀,递给他。东明接过来放在鼻孔下嗅了嗅,瞅着一盘青椒炒肉丝说:“切辣椒了吧?这火龙果最容易串味儿。”说着,他把菜刀放置一边,从裤兜儿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式水果刀,这是有备而来呀!火龙果长得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昂贵的价格,使其成为乡里人吃不起的水果。别说吃了,青青是连见都没见过。东明把皮剥下来,切出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摆放在盘子里,红色的果肉上密密麻麻裹着黑色的小颗粒。青青盯得眼馋,指着果肉惊喜地说:“黑芝麻,这上面有黑芝麻!”一句话惹得大人们无声地露出笑脸。东明又从衣袋儿里掏出一包牙签,每人发一根儿,用牙签扎起来吃,讲究一番。
正在他们品尝水果的时候,东明接到明明的电话:“哥,我在山东师范大学参加学术交流会,现在要回去,刚好路过你那里,我想……我想到你那里待一天……”东明满心欢喜,没等弟弟说完就接上了话:“好哇!好哇!别说待一天,十天半个月都行!”明明说:“哥,就冲你这兴奋劲儿,我保证半个小时内让你见到我。”东明说:“开什么玩笑,从山东到这儿,半个小时?”明明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就在公交车上,正去你家小区呢!”东明说:“真的?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你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明明说:“我这不是学大哥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跟前了。”东明说:“那好……我不在家,在一个种草莓的兄弟那里,我这就回去,你……”一听说草莓,明明打断了哥哥的话,兴致勃勃地说:“草莓!那可是我的最爱,我做梦都想看看草莓是怎么种出来的,那会是多大的庄园啊!你别回家,咱就草莓园见,告诉我地址,我倒个车。”草莓园见,相约草莓园,说到了东明的心坎儿里。他给弟弟回了详细地址后就站在大棚外等候着,一直站着。半个小时后,电话响了,东明快步走向路口……
走进木板房,明明立马注意到了正在摆弄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儿。“爸爸,芭比的鞋子我穿不上了。”青青着急地叫道。“叔叔来帮你吧。”明明说着放下山东大饼和德州扒鸡来到近前。当他眼眶中出现小女孩儿可爱的面孔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是自己的女儿。他想着:梦莹流产的那一个小生命,倘若是女孩儿的话,倘若她能来到这个世上的话——也这么大了!明明不声不响地给芭比穿好鞋子,又梳理了金色的头发,旁若无人地把芭比娃娃全都组装好。东明、子明和菊英在一旁看着,却窥探不出这意味着什么。青青目不转睛地瞧着,一副陶醉的样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用说,她很喜欢这套芭比娃娃。
临近傍晚,东明要回家去了,可明明呢?他原本打算去二哥家逗留的,青青的出现像一根红线牵动了他的心。他说:“哥,你先回去吧,我……我想再晚点儿……”东明拍拍弟弟的肩膀默默地走了。都是兄弟,子明也是兄弟,兄弟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可顾忌的?这天夜里,陪青青捉七星瓢虫的不是子明,而是明明。子明和菊英趴在窗台上望着大棚里的灯光,吃了醋一般酸溜溜儿的。子明说:“他们真像父女俩。”菊英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明看看时间,已经很晚,就给东明发了信息:“不用等我,大棚里很清静,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子明不是有一张折叠床嘛,刚好用得上。”明明的异常举动,令子明和菊英满怀揣测。当子明打电话从东明口中得知详情后,也就难怪了——明明一心想要孩子,可梦莹第一次流产后,就再也没怀上;他见到喜欢的女孩儿,情感瞬间升腾,仿佛把自己置身于旋涡之中,根本没想着脱身。
夜,一片宁静。不知从哪里散射的光照进大棚,落在草莓果儿上;余下的,像碎了的雪片,洒向垄畦。偶尔会有细微的虫鸣飘进耳朵,才知道还有不甘寂寞的它们。透过塑料膜,可以望见忽明忽暗的群星,缀满夜的黑幕。明明躺在折叠床上,目光投向北斗七星,凝望中,想到了七星瓢虫,十二星瓢虫——神奇的十二星瓢虫。
第二天凌晨,东明在家里收到了一条信息,子明在草莓棚看到了一张纸条。信息中说:“哥,此行出现偏差,似乎只为了遇见她——可爱的小女孩儿。不用解释,你最懂我。要不了多久,我会专程来泉阳的,今日暂别。”纸条上写道:“同是好兄弟,我们的缘分还在继续,代我告诉青青,告诉你女儿,等我找到十二星瓢虫就会回来。”青青看着空空的床铺问妈妈:“叔叔走了,他答应给我捉一只十二星瓢虫的。”菊英微笑着瞥了瞥子明,子明心领神会地说:“他既然答应你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菊英附和道:“他一定是给你捉十二星瓢虫去了。”青青神情坚定地说:“我等叔叔回来。”

明明回到荣城见到梦莹,不像以往那样滔滔不绝地讲述学术交流会的事,第一句话居然是:“你知道吗?我见到我的小情人儿了!”梦莹哈哈一笑说:“小情人儿?别逗我了。”明明一本正经地说:“梦女士,请肃静!我没逗你,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见到了一个我喜欢的小女孩儿,差不多三岁半了,很懂事,那种感觉说不清,只有见了才知道。”梦莹有所领悟:“是一个真实的童话?”“对!”明明肯定地说:“今天晚上,我细细讲给你听。”明明魂牵梦萦静不下心,还没到晚上呢,就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紧接着,他就给东明打电话,了解幕后的故事。东明体会到弟弟的心思,就把子明和菊英,还有青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明白人无须多想,糊涂人多想也枉然,接下来该怎么做?圆一个梦,圆一个童话,明明不相信十二星瓢虫只是一个梦。随后的每天晚上,小区的花坛边,公园里,草坪上,只要有适合瓢虫活动的地方就会有明明的身影。梦莹奉劝身边的“大白痴”说:“张飘飘,再这样下去,你恐怕要变回童年了,还怎么教学?十二星瓢虫都是怪胎,即便不是,也如同大海捞针。人要是生个怪胎,那就是畸形,或者残疾;昆虫生个怪胎却成了稀罕物,实乃虫笑人生究可悲啊!”明明不以为然:“变回童年不好吗?大海捞针也要捞啊!我下定决心非要捞出那根针不可。梦想成真!使劲儿地想,往死里想,就一定会成真!”梦莹又是一阵笑:“唉呀呀!你别再飘了!”明明肃然回道:“等你见到那个女孩儿,就会变成梦飘飘,比我还飘,你应该好好思索一下,为什么长得不算漂亮的小女孩儿也能人见人爱——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
半个月过去了,窗台上多了十个小玻璃瓶,其中九个瓶子里都有二十多只七星瓢虫,还有一个瓶子里只有两只 —— 一只四星瓢虫和一只八星瓢虫。梦莹指着瓶子说:“看!它俩打起来了……收获不错呀,有两只怪胎了,就差十二星了,会差在哪里呢?”明明风趣地说:“差在 —— 我还没有往死里想。”“往死里想?哈哈哈……”梦莹挥挥手走向卧室,“我去睡觉喽,你一个人在这儿想吧,趴在窗台上,等着瓢虫飞过来,你定睛一看,正是你想要的,但愿那样的奇迹今晚出现。”明明把窗帘拉开,关了吊灯,只开一盏壁灯,通透而又柔和的光线照向窗外的夜空。瓢虫在瓶中爬呀爬呀,抖抖翅膀想要飞翔,不停地躁动着。明明趴在窗台上,时间久了,有些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又过了一会儿,他浑然入梦了……“砰、砰、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玻璃窗的声音,明明抬头看去,是一个老头儿,头戴金龟帽,留着两撇儿小胡子,插着两片银翅。老头儿满脸怒气地说:“是你让我来的,却把我关在窗外!”说罢扭头飞去了。明明急忙伸出手,却没能拉住老人。醒来,他手扶窗框,朦朦胧胧看见一只瓢虫在窗外飞舞,时远时近,时而贴着玻璃飞过。“我的梦来了!”明明心念一闪打开了窗,请瓢虫进来。那只瓢虫似乎就等这一刻,忽地飞入,落在窗台内,悠闲地爬动。明明张开右手掌,手背紧贴窗台,静待瓢虫爬过来。也不知瓢虫来来回回爬了多少趟,碰到手指了才停下来,左转右转不是它的道,便顺着明明的食指爬进了手心,结束了它的长途之旅。
“梦莹、梦莹!快起来看!梦想成真了!成真了……”明明两手相扣跑去卧室。梦莹起身揉揉双眼说:“成真了?不是你用钢笔在翅膀上再涂五个点吧?”明明坐在床边,惊喜地说:“什么也别说,瞪大你的眼睛,仔细地看!”说着,他缓缓地分开双手。“是真的!梦是想出来的?这怎么可能?”梦莹难以置信,“让我仔细看看,翅膀上密密麻麻的,有没有十二颗星?我去拿个瓶子装起来,别让它飞了。”说罢,梦莹跳下床,拿来一个备用的空瓶。明明小心翼翼地把瓢虫装了进去,拧上戳了孔的盖子。这下,睡不着的不只是明明了,还有梦莹。她盯着瓶中瓢虫翅膀上的小黑点儿数着:“一、二、三……八、九、十……”一遍又一遍,直到数出十二颗星为止。
第二天,梦莹同明明前往泉阳,要见一见那个小女孩儿,把瓢虫成为标本之前交给她。这行径意味着什么?千里迢迢就为了一个人,一只瓢虫?但这是值得的,至少明明和梦莹这么认为。感动自己,感化别人,人与人的情感无不由一些不同寻常的行为或言语体现出来——但愿不虚此行。
由于上次路过泉阳的失礼,此行需先到二哥家中。见了面,妯娌之间聊得最多的是家庭、父母和孩子,而东明兄弟虽不是大人物,但也喜欢谈论社会,谈论前途命运。兄弟闲聊一番后,明明才提到那个小女孩儿,他说:“哥,一个孩子要是有两个爸爸、妈妈是不是更为幸福?我和梦莹这两年来没少寻医问药,情况有所好转,可我们还不能急于眼下,还要再等等。每日里,我和梦莹四目相对,难免心中空虚,我们何尝不想有个孩子啊!在不久的将来,会的!会有的!可那只能是自我安慰,但愿奇迹能够降临。当我见到那个女孩儿后,是激动、是兴奋,也有几分冲动,在我脑海中就闪出一个念头儿,我想……我想认她做女儿,在我看来,义女和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我把她带到荣城,在那边上学,这样也减轻了子明的负担。还有就是……我在经济上是很宽裕的,需要的话,他尽管开口。我知道子明不会拿金钱来做亲情的交易,但我也知道他有用得着钱的时候。他应该在泉阳安个家,买一套房子。二哥最懂我,就代我向子明表明心意,牵线搭桥。”东明听后没有立马回话,他已经开始琢磨怎样办好这件事了。片刻的思索后,他说:“我懂!不仅懂你,还懂子明,菊英虽说是孩子的亲妈妈,但她和子明是一条心,你就放心好了,我会牵好这根红线的。”
晚上,三家人在四海香饭店欢聚一堂。梦莹把青青拉到自己身边,给她夹菜吃,给她舀汤喝,情不自禁地抱起她放在双腿上。菊英低着头,想看而又没去看,一味地抿嘴笑。明明亲手把精心准备的大礼递给青青,希望她能够喜欢。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纸盒——有七个小玻璃瓶,其中四个瓶子,每个里面有七只七星瓢虫,有一个里面是一只四星瓢虫,有一个里面是一只八星瓢虫,还有一个瓶子里装的就是青青梦寐以求的十二星瓢虫。“十二星瓢虫!叔叔给我捉了一只十二星瓢虫,哦——我有十二星瓢虫喽!”青青拿起斑点最多的那只,晃动着瓶子,兴奋地叫着跳着。大家也为之激动,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席间,东明叫上子明来到盥洗室,站在玻璃镜前,真诚地向他透露了弟弟的想法。子明感触颇深,看得出明明对青青的喜爱。他意味深长地说:“哥,我们都是兄弟,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共有的,不管到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是这样,我想……我今天夜里会和菊英谈得很开心,有这么多人的关爱,青青的将来一定是最幸福的。”子明这番话出人意料。东明先是握了他的手,而后相拥相抱。
明明和梦莹又在泉阳待了一天,来了个简单的仪式,正儿八经地认青青为义女。在菊英的教导下,青青面对义父、义母,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妈妈……”那只十二星瓢虫,青青爱不释手,心有顾虑地问:“爸爸,它要是不动了怎么办?”明明抚摩着她富有弹性的脸蛋儿说:“这只瓢虫很珍贵,等它不能动了,爸爸就把它做成标本,就可以永久保存了,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泉阳之行,圆满结束,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的时候是三个人,小孩子是激动,大人是感动。就在车站,他们挥手告别。菊英目送大巴车远去神情悠悠,自己疼爱的女儿就在车里。她问子明:“看一下,我有没有哭、有没有流泪?”
“挺好,一切都很好!”
 
 
第三十九章 归宿
 
 

2021年中秋节前夕,兄弟仨的父亲躺在了县人民医院骨伤科的病床上。六十七岁的老张实在想不通,都这把年纪了还要承受骨伤的折磨。他甚至怪自己买了医保,冥冥中变着法儿地给用上了;倘若不买,或许不会有这次意外。经过检查,确诊髋关节中度骨折,外加手腕扭伤和大腿内侧肌肉拉伤。要命的是骨折,剧烈的疼痛使他嗷嗷呻吟,三天后才得到缓解。老张这一生也算是勤勤恳恳,二十年来种植葡萄,挣钱的时候种葡萄,不挣钱的时候还种葡萄,在乡里是出了名的“专业户”。也正是因为这份执着和坚持使他总结出了丰富的经验,成了致富带头人。他如今年龄大了,后续老婆生的儿子小超已当家立业。二十四岁的小超朝气蓬勃,自带年轻人的活力,刚刚完婚老爸就出了这档子事。看来,葡萄园他是想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不过说,他蛮喜欢种葡萄的。把葡萄园交给儿子,老张也就放心了,只是这骨折要了他半条命哪!即便痊愈了,也别想着再去葡萄园忙活了。新媳妇名叫秋霞,长相喜人,心眼儿多主意多,嘴巴灵巧。她是看中了父子俩的踏实才嫁过来的,兴许会造就一个女强人呢。小两口儿跟妈妈替换着伺候老张,没两三个月是回不了家了。老张满脸的憔悴,想到了另外三个儿子,想让他们全都回来,可骨折却不是个美好的理由。快要中秋节了,他却躺在了病床上,为了能让鲁明、东明、明明一同回来,他强忍着疼痛,积极地配合医生进行治疗。
做过手术,装上固定支架,老张天天躺在床上,如同僵尸。骨折?老张怎么会骨折呢?这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村霸赵二能。村民都喜欢把“能”字去掉,单叫他“赵二”。他哥哥是村支书,他的“霸”是有根源的。赵二在村上倒也不曾平白无故地欺压百姓,只是习惯于强词夺理,一来二去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了。据说,他出生都是“横”着出来的,把老娘折磨个半死,真是“横”到娘胎里去了。对于这样传的“据说”,赵二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 总算是连出生都跟别人不一样。赵二身上的蛮横,有一点好处是 —— 倘若有本村的人被外村人欺负了,他能带上一帮人,牵上一匹狼狗去把事情给摆平了。就这样,他的名声也就渐渐传了出去。他好打抱不平,不图回报,情绪激动的时候难免分不清“平”与“不平”,稀里糊涂地把别村人给收拾了。赵二在村口开了一家榨油坊,须要用到380伏动力电,从变压器那里接三根电线,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地沿着路边电线杆扯到油坊花费有点儿大。他仔细考察一番后,发现从老张家院子上空斜着扯过去倒是个捷径。唯一的障碍就是老张家大门外的楝树,又粗、又壮、又直的一棵树,长得枝繁叶茂。赵二拿定主意后便去找老张商议:“老张,你家的楝树都这么粗了,应该值不少钱吧?眼下木材都涨价了,赶紧刨了卖掉吧。我想扯三根电线从你家院上过,省下的钱,等我榨了油,给你提两壶过来,你看怎么样?”他说着瞅了瞅那棵楝树。老张没想到他会动起这心思,舍不得伐掉楝树,不愿依从就没吭声。“老张,怎么样啊?还要考虑吗?”赵二催问着。老张依然没吭声,他在琢磨两全其美的办法。“到底怎么样嘛!”赵二有些急了。直到他问了三遍后,老张才无可奈何地说:“我说赵二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指望卖棵树挣点儿钱吗?让它好好长着吧。况且,不管是砍、是锯还是卖,那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怕你等不及喽。不如这样,你不就是想扯电线吗?树枝碍事,我爬上去把它锯了,锯得光秃秃的不就结了。”老张给自己也给赵二一个台阶,能不下吗?
商量是商量好了,可具体实施的时候就觉得困难,毕竟老张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他像树懒一样爬了半天才爬上楝树,用根绳子,一头拴住腰一头拴住树干,以为稳稳妥妥,手里拿着单锯开始锯掉树枝。才锯了两根枝杈,想要挪动位置时,脚底踩空,身体坠落,拽断了绳子(绳子的拉力起到缓冲作用,保了他一条命),一百多斤的肉体重重砸在地上,髋关节骨折了。此事,老张并没有声张,让老婆骑着电动三轮车送去了医院。老张不去怪赵二,虽说是因他而起,但总归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但愿赵二能够良心发现。赵二两天不见老张,这才知道出了事,便带上老婆,拎着一袋水果和一箱牛奶去了医院。老张看到赵二把脸转了过去,是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也有几分不想说)。小超代言:“多谢赵叔了!”赵二说:“哪里,是我给你爸找了麻烦,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回头再说。”看来,他似乎良心发现了,只是撤得有些快,生怕老张伸长了手臂拽住他。
老张有事很少直接跟三个儿子联系,总喜欢让老婆代劳。张夫人首先想到的是明明,与他相处的时候最长,感情最深,就给他打电话说了家中的事。明明不敢相信,当他确定事实后,立马告知大哥、二哥,也就不到十分钟,兄弟仨全知道了。该怎么办呢?尽量赶在中秋节回家看看。东明向老婆表明了心意后,先坐车去往月城,会同鲁明大哥再乘车去荣城,去明明那里。对!这次三个人决定一道儿回家,让老爸同时看到他们的身影。
中秋节上午,在病房里,老张果真见到了三个儿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是三个!仿佛一轮圆月照进了房间,这可是活生生的最珍贵的“礼物”。老张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是多么不容易呀!他此时倒是想着能过个一年半载就摔上那么一次,或者害上别的什么要不了命但又卧床不起的病,他好名正言顺让儿子们回到他身边。这虽然听起来代价有些惨痛,但老张真是这么想的。兄弟三个面对躺在病床上虚弱的父亲,也深感沉痛。他们愧对父亲,离得太远,不能经常回家,更不想以这种理由回来。东明和明明向后妈、小超、秋霞打过招呼,放下礼品。鲁明保持当初的沉默,默不作声地把一袋香蕉和一箱牛奶放在了床头柜旁边地上。过了片刻,鲁明抽出几张餐巾纸,为爸爸擦去眼角的泪滴。他说:“爸,看把您高兴的。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还疼吗?我们这次回来,准备多住几天,没别的事就天天陪着您。”老张含着泪露出笑容说:“都回来了,回来了!以往啊,见到这个见不到那个,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我到底几个儿子……”他伸出右手隔着石膏板摸了摸髋部,“疼倒不疼了,只是想下床走动,还得过两三个月。”东明说:“爸,您说笑了,除了我们三个,不还有小超嘛,他也结了婚了,以后就少操点心,享享清福吧!”明明说:“是啊!爸,您都四个儿子了,别嫌少,以后家里即便什么事都没有,只要您想让我们三个一同回来,不需要理由,只说想见我们,一个电话就成。”明明说过看了看大哥、二哥,三个人的笑意融汇在爸爸的眼眸里。老张若有所思地说:“儿子是不少,就是少个女儿啊!”鲁明瞅了一眼秋霞,意味深长地说:“爸,您没有女儿,可别忘了,您可是有四个儿媳妇呢。以后,我们会带上老婆、孩子回来看您的。”东明和明明应声连连说道:“是啊、是啊……”
中午,老张留下老伴儿陪着,嘱咐小超和秋霞带三位哥哥回家去了。他们拐进一家兰州拉面馆,吃完面,鲁明要付钱,被弟妹叫住了。她站起身快步上前,说道:“大哥,你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能让你花这个小钱呢!我不就是想多喝两口汤嘛,别嫌我掏钱的动作慢,我来付!”她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她向来喜欢现金支付,喜欢手里捏着钱的快感。
快到家门口了,五个人远远地看到了那棵楝树。鲁明更是思绪万千,想着小时候是如何抱着它唱着歌谣,希望快点长高长大,可如今这希望却成了泡影。东明、明明、小超和秋霞,看着被锯掉枝叶的几根光秃秃的树杈,再想想病床上的父亲,心中一阵无声的叹息。
打开大门,走进院子,小楼前挂着的大红灯笼张扬着喜庆的气氛。然而,楼房却失去了鲁明相亲时花冠一般的娇艳,仿佛即将萎落的花瓣显出几分凋敝。山墙上有一道道雨水冲刷后留下的痕迹,门窗也褪色变得斑驳。所有事物都挡不住时间的洗礼,人变了,楼房也变了。来到客厅,灯饰、家具、家电,各种摆设满着新婚的欢悦。东明和明明在心中默默地为小弟和弟妹祝福,只有小两口儿日子过得好了,父亲才能得到更好地照顾。
秋霞给三位哥哥端上茶水,嬉笑着说:“大哥、二哥、三哥,你们也不经常回来,以后这家里多了我这么一口儿人,你们可要经常回来哟,除了看望父母、弟弟,也顺便看看我这个小妹,那弟妹我心里该是多么高兴啊!”瞧这小嘴儿把三位哥哥乐得顾不上道谢,捧起茶杯放置嘴边,两手遮住了笑脸。在农村,男人见面,不管抽不抽香烟都要递上一根,这是礼节。小超拆开一包“帝豪牌”香烟,给三位哥哥每人递上一支,这包香烟是特意为哥哥们准备的。兄弟三人连连道谢并回拒了,他们确实是不抽香烟的。同父异母的四兄弟在客厅里聊着,三位哥哥讲讲各自的经历,小超讲讲家里的变化。秋霞来到院子里,扫扫地、晾晾衣服、修修花枝,耳朵却总想听到男人们说些什么。然而,屋里时不时飘出的能听到的只是一阵阵笑声,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却没有声音。
晚上,秋霞和小超坐在卧室的床上,看看床头墙上的结婚照,再看看床尾墙上的“喜”字。沉默十来分钟后,秋霞说:“今晚,把事情跟大哥说清楚。”小超说:“大哥刚回来,再过两天吧。”秋霞说:“过两天?大哥该走了!”小超拍了拍老婆的手:“你放心,在大哥走之前,我会把事情办妥的。”
兄弟三个人心意相通,大哥率先去医院陪护。吃过晚饭,鲁明来到病房,后妈也就回去了。老张也正有此意,这是心灵相通啊!鲁明二话没说就把大灯关了,只开了壁灯。他坐在爸爸床头边,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想着自己已是年过四十的人了。人就是这么老去,年轻岁月时留下的痕迹,能够记得起的屈指可数,青春的活力纵有金山银山也换不回了。鲁明看尿袋满了就拿去厕所倒掉,看老爸想要挪动身子,就把床身摇高。老张看儿子有困意,就说:“鲁明啊,你今年四十刚过,已是不惑之年了。夜长,怕是熬不住的,还有两个床位没人,你随便哪张躺上去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爸……”鲁明看了看那两个床铺,“再等会儿,现在还早,我都是过了十点才睡的,您要是想睡就先睡吧。”“我啊,整天躺在床上,不分白天黑夜,说睡就睡,下午睡过一觉了。”老张说,“你们兄弟三个都很有志气,只是走的路不一样,结果就不一样了。你受的罪吃的苦最多,受的委屈也最多,可你总是憋在心里,慢慢养成了习惯,总是不声不响地把事情给做了,不留下蛛丝马迹,干脆利落。”鲁明哼哼一笑说:“说给谁呀?别人不理解,说了也没用;理解了,一句废话都不用说。自己怪异的行为别指望别人能够理解和包容,说——改变不了事实,只有做了才知道,为人处事不是光靠说,关键要做。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当初满怀信心和追求,可到头来呢?哼哼,却沉没于平淡的生活中。我也没有什么大的能耐,我也想着怎样带给别人福气,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也只能做好我地本分喽——”老张感慨地说:“你这句话说得好哇!做好本分就够了,还能想什么呀?把自身的能力发挥到极限,只要努力了奋斗了就不后悔。像我这次,为了能让别人扯三根电线把自己给摔了。抱怨吗?有什么用?该受的罪总归要受,人来到这世上来就是为了受罪。你说,我要是一直卧床不起,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听了老张的问话,鲁明知道父亲并非是要说事儿,只在拿话问人,意在说人。鲁明心直口快地说:“只要您不嫌我伺候不周到,我就一直陪下去。”老张笑着说:“很爽快!”
夜里,鲁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在了床上了。老张一觉醒来,发现他又坐回了床头,如此几番后也就天亮了,后妈来了。
第二天夜里,换东明陪护。他觉得大灯光线耀眼,就问父亲:“爸,您想睡觉吗?要不要关灯啊?”老张说:“关了吧。”东明关了大灯,坐下。“东明啊,你今年刚满四十,笼统地说,人生过半了。”老张说,“你年轻的时候虽说也经历了一些挫折,但那是你自找的呀!你敢说不是吗?不过,你却‘折腾’出了一位漂亮老婆,谁不羡慕啊!你这可不是瞎折腾,好哇!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大哥是不服命,你是想法多。”听了父亲感慨的话,东明说:“爸,您也替我高兴啊?您说得对,我当初要是不离开小镇,现在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有没有结婚还不一定呢!求之不来的女人被我遇上了。您说我人生过了一半,我总觉得是一大半,感觉就像四十岁的年纪拖着六十岁的身体——纸糊的!大哥和三弟身体好,也是值得我羡慕的。”老张说:“身体好不好,由得自己也由不得自己,有些人粗茶淡饭一样硬朗,有些人顿顿药膳养着,还是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我这一摔,是半截入土喽!那我问你,我要是一直卧床不起,你会一直陪我吗?”老张说着伸手摸了摸腿上的固定支架。东明说:“爸,别说丧气的话,等您出院了,我在家里陪您。”老张想听的不是这个,于是重申:“正面回答,你会一直陪我吗?”东明稍加思索后说:“您在哪儿,我就陪您在哪儿,不过——医院可不是好待的地方。”已经很晚了,各个病房也都静了下来,老张让东明躺床上睡觉。东明有所顾虑:“那是病人的床位,万一有人来查房,多难为情,等一下我睡躺椅上。”老张说:“你想多了,我已经出了钱,这间病房我包了三天。”深夜里,东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方面听着父亲的动静,一方面自觉成了病人——躺在病人的床上,没病也想出病了。天刚蒙蒙亮,东明就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等到后妈来了,他才回去。
到了第三天,明明来到医院陪护。他站起身伸伸腰说:“爸,我把灯关了,您要是睡不着,就闭目养神。”老张点点头:“嗯,你要是想睡觉就躺床上吧。”明明扭头看看床铺说:“哎哟,这倒是个新鲜事儿,我还真没住过院,那我就尝尝躺病床的滋味儿,看会不会躺出病来。”说过,他关了灯,自得其乐地笑着,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真就躺了上去。“明明啊……呵呵……”老张也跟着笑两声,又说了几句,“你从小到大吃的苦最少,做事很随和。小时候跟着你二哥出去晃悠了一圈又回到老家,然后上学、毕业、教书、结婚,都顺理成章地一步步走过来了,没什么弯弯,唯有不如愿的是——孩子不是亲生的。”明明坐在床上说:“爸,您这话要是放到八年前,我会难过半天的。现在不了,人是会变的,我刚结完婚那会儿,是一心想着生一个,可……时至今日,我确切地说,非常喜欢领养的女儿,我和梦莹都很疼爱她,比亲生的还亲!”老张感慨地说:“唉!这就对了,难得你想得开。不说孩子了,说说我,假如我一直卧床不起,你会一直陪我吗?”明明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您就教我下象棋,我学会了天天陪您下。”老张应声道:“嗯——那敢情好!”
不知不觉,明明已进入梦乡。睡梦中,他仿佛听到父亲翻身时床铺发出的吱咯声,就问了一句:“爸……有事吗?”他迷迷糊糊,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直到早上护士来查房,他才从床上起身,下了床把被子叠好。

三天后,东明兄弟似乎该各自回去了,怎么跟父亲说呢?还是让后妈传个话吧。秋霞得知三位哥哥要走,催着小超跟大哥说那件酝酿已久的事。第四天头儿上,小超把大哥叫到自己的卧室,他说:“大哥,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其实也不用怎么商量,就看你愿不愿意,就是……”“还是我来说吧,”秋霞接了话,她相信自己的嘴巴能把事情说得更为圆满,“我是嫁过来后才听爸爸说的,家里这所楼房是你当初辛辛苦苦打工挣钱盖的……你就要走了,我就不绕弯子,长话短说。爸爸说,前前后后大概用了你五万多元钱,我和小超商量好了,也是爸爸的意思,你可能不会回来住了,我们就把盖房子的钱给你,你把房子交给我们……大哥,现在物价都上涨了,给你五万元钱,确实太少,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再补上,大哥……”秋霞话里含着无限的期待,希望大哥真像传言中的那样爽快。秋霞说过后,小超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大哥。鲁明接过银行卡沉默片刻后说:“不是可能,我是真不会回来住了。这件事是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有人就有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没有人,房子就是一堆破砖烂瓦。我走了,这‘家’就交给你们,过日子,不要太较真。说实话,我早把房子的事儿给忘了。钱呢,你们拿着,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以后是健壮不起来了,该出的毛病都会出来,你们待在家里,全靠你们了。”鲁明说着把银行卡交给了弟妹,默默地走出了卧室。秋霞鼻尖一酸,感动得想要流泪。鲁明哥的通情达理和大度豁达超乎了她的想象,她决心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临走前,兄弟仨要跟亲生母亲道个别。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土冢围起了半米高的土墙,土冢前竖了一块墓碑,碑前是水泥板供台。墓碑上镌刻着“贤妻良母”四个字, 没有姓名, 没有生卒年月——那是要刻在活着人心中的。鲁明供果,东明上香,明明献花,三个人并肩齐跪。一磕头:思念;二磕头:感恩;三磕头:道别。
县城车站离老张所住的医院很近,东明兄弟先到医院。难得的相聚,不舍得离开,“常回家看看”不能只挂在嘴边。鲁明松开父亲的手,东明摸了摸固定支架。明明说了一声:“爸,我们走了,以后会经常回来的。”老张面带微笑,看着三个儿子走出了病房。
在车站售票厅,东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认为很重要的事。“大哥、明明,”东明问,“我们就这么走了?”明明回道:“二哥,不这么走还怎么走?你又在想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想带些老家的特产?”鲁明在一旁只是笑了笑。东明意味深长地说:“那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是我们从闭塞中走向大千世界而迈出的第一步……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明明应声回道:“怎么不记得,还是二哥情怀。”此时,听到了大哥口中的地名:“西梁小镇!”东明一个“对!”字把兄弟三人再次凝结在一起。当东明和明明扭头时,鲁明已经站在了售票窗口前:“我买三张去西梁镇的票。”售票员惊讶:“西梁?没有去西梁的车!”鲁明更为惊讶:“没车?”在他身旁的花甲老人听到“西梁”二字热情地说:“你是要去西梁啊,只能坐出租车了,中巴车……没有,早停了,现在啊,‘西梁’变成了‘西凉’。”他说着还在柜台上用手指划了一个“凉”字,生怕别人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接着说:“由于过度采矿,地面塌陷,不能住人了……都搬出去喽——老的、少的、小的,有钱的、没钱的,全都搬出去了!我呀,老家就是西梁的。”东明和明明也听到了老人的话。明明问道:“我们还去吗?”东明肯定地回答:“去!”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顺带一箱啤酒。上坡下坡,下坡上坡,公路翻过一座座小山坡,路上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来到镇上,一片荒凉,昔日热闹的小镇如今已成为废墟,没有一处房屋是完好的,像是被轰炸过一般。出租车停在街道的一头,是那条街,东明家开小吃店的那条街。明明前面走着,鲁明和东明后面跟着。他们沿着街道背面的铁路缓步前行,两条铁轨锈迹斑斑,也不知脱了几层皮。他们凭着记忆寻找残垣断壁的房屋,还有那棵老槐树。明明停在一个腐烂的树桩前,似乎还能辨得出——老槐树是被锯掉的,留下了树桩。等鲁明和东明跟了上来,明明问道:“是这里吗?”东明放下啤酒,看着前面坍塌的房屋辨认着,自言自语:“店面、后屋,是这一间房……”对上了,虽然时过境迁,但岁月冲刷不掉深刻的记忆。他们围着树桩,坐在地上,把树桩当作餐桌,啤酒瓶碰得砰砰响。连着干两瓶后,三个人带着几分酒意畅想着。东明说:“人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被所有人想过千百遍后,有谁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永无止境的贪欲呀!惹得人心惶惶。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苦,叫苦不迭,怨声载道,怨别人、怨自己,怨来怨去,一生过了,何苦呢?”鲁明说:“我年轻的时候太要强了,总想做出一番成就,是我把未来想得太过美好,结果大失所望,只要努力了就不后悔。不服输,只能去吃更多的苦,没有真正的苦,所谓的吃苦受累,很大程度上是心理感受,自己不觉得苦也就不苦了。我没有能力改变别人,只有改变自己。我何尝不想闯出一番事业啊!我努力了、奋斗了,可结果呢?也许我今天得到的不是当初我预想的,但我却得到了;回过头去,倘若当初我想要得到今天得到的,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些了。”明明说:“贪欲是人之本性,不说、不做,不等于没有,谁会满足现状?学生想要进步,老师想要晋升,工人想要更多工资,商人想要更多利润。倘若付出了,没有收获会是怎样?我不特意想要什么、得到什么,凡是我所拥有的都是最好、最珍贵的,美好的事物诚然美好,不好的只当苦丁茶,当作调味剂,让我在心酸的泪里寻觅幸福和快乐。我们都想让人生更有意义,几番拼搏,几番挫折,几番困苦之后,却无力改变现状。能够主宰命运改变人生的成功人士能有几个?普遍存在的是我们这样的平凡人。我们如此这般谈论生活,显得消极而‘胸无大志’喽……”东明说:“我们三个,我是最幸运的,别人都在拼了命地苦苦追寻,我却在无意中与她相遇,‘知心爱人’相比‘光辉业绩’,我更满足于现在我所拥有的。是能力所限还是自我安慰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去评判。既然大局已定,我也只能用我的经历述说人生。为谁而活?为真挚的爱!”东明想得最多,有很多感悟早已写进了他的小说。他站起身,自饮一瓶啤酒后说出了自己小说中的一段话:“对客观世界和自我要有个清晰的认识,否则就会被悲观和消极侵蚀。追求啊、努力啊、奋斗啊,到最后,想要得到的得不来,不想失去的失去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只有属于自己的一种生活。倘若年轻的时候辛辛苦苦挣钱,仅仅是为了养活一个年老时的自己,悲哀啊!把格局放大,把年老的自己早早地送入地狱,趁着年轻,趁着尚有一番激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向往别人的风风火火,也不必慨叹自己的平平淡淡,活在当下,活得愉悦,足矣!被迫、无奈、阻力、困难都是暂时的,一定要去改变。最终,改变了!不再羡慕别人的幸福和欢笑,肯定自己、体会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眼角的泪,别人是流不出来的,即便是酸楚,也含有无尽的感动。”东明把空瓶扔进草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树根旁应该埋着一本书。”明明应声道:“是有一本书,我知道的!”鲁明和明明让开地方,东明找来有角有刃的石块儿便开始刨去树根旁的土壤。会扒出来吗?二十多年了,即使扒出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十来分钟后,真就扒出了那本书,二十多年无人知晓。东明小心翼翼地打开密封的塑料袋,看到了当年亲手埋下的书,什么都变了,唯有书籍没变。还是那本书,清楚可见 ——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鲁明递给二弟、三弟每人一瓶啤酒说:“想不想听生活的爆音?来!碰上一瓶!”三个人碰响啤酒瓶,一口闷了,把空瓶摔碎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爽快的、激奋的、生活的爆音。
啤酒喝完了,生活还要继续。此次,离开小镇时,东明把微信收藏的一段话,也是他写进小说的一段话发送到朋友圈,并署上三个人的名字。那段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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