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杨汉章老书记第二次从医院回家后,乡亲们闻讯赶来看望。人们心情激动,好像花儿见了太阳。特别是一些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在杨汉章住院期间有心无力没法亲自去医院看望,此刻就格外激动!可不,昨天早上,还没等杨汉章及家人起床梳洗完毕,七十八岁的封锁大老汉,在小儿子封开锁的陪伴下,提着一篮子鸡蛋,热切地咚咚咣咣敲响了杨汉章的院门,说是来看望杨汉章老书记。彩芹听到敲门声,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里坐下,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好生感激。
接着天放大亮,来看望的人越来越多。
今天是杨汉章出院后的第五天。来慰问的人仍是你来我往,把老书记的屋里屋外围了个满。
村里的老寿星,九十六岁的十家院三娘杨桃花在孙子封波浪陪同下拿个红色塑料袋装了一大把香蕉,拄着一个黑光发亮的拐杖,迈着一双还硬郎的小脚,向着杨汉章家走来。
人们一见是德高望重的老寿星三娘走来,无不欣喜激动。
“让开让开,老寿星三娘请进!”
“都别挤,别挤,小心把三娘撞着!”
此刻,院子看望的乡亲们自觉地闪开一条道,对老寿星投去敬佩的目光,人们顿时拍手欢迎,发出一片赞叹声……
老寿星杨三娘,此刻精神矍铄,玉树临风,这位饱经风霜、曾经将大儿子封援朝和杨汉章一块送去参军抗美援朝的善良母亲,多年来忍受着儿子光荣牺牲的悲壮,把幸存下来从战场上回来的杨汉章当作亲儿一样对待。而杨汉章多年来也对杨三娘视为亲生母亲,为了减少老人思念亡子的折磨痛苦,他拜杨三娘为干妈,三天两头都要和彩芹登门去看望杨三娘,时常让彩芹为老人送些好吃喝,多少天,多少年,春夏秋冬不间断,母子情深,常来常往。而今闻讯干儿子出院回家,杨三娘怎能不心生激动的心情急切地来看望呢?
彩芹听院子人说老寿星也来看望,激动地喜出望外,就热切地起身将杨三娘迎进屋内。
“汉章,你看谁来了?”彩芹激动地喊道。
杨汉章忽然闻声一望,见是干妈杨三娘,忙起身上前,喊了一声:“干妈!”顿时热泪扑面。
此刻,杨三娘再也忍不住多少天的牵挂思念,老泪夺眶而出!她想用双手上前抚摸干儿子杨汉章的那张脸,就将右手的拐杖扔在地上,不料失去平衡,险些跌倒,被人扶住,才幸免意外。
人们将三娘搀扶让坐下来,并给捧来一杯茶水,递给老人。
三娘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然后双手上下抚摸着杨汉章的脸,动情地说:“瘦了,瘦了。回来要好好用营养补补身子,早点恢复,干妈还指望你呀,咱东岭全村的父老乡亲们都指望着你早日站起来,带头朝好日子奔呢!噢!听到了吗?”
杨汉章强忍激动,说:“请干妈放心,听你话,我得加快营养和锻炼,让身子早日好起来。”他稍停一下,又说:“长江后浪赶前浪,一代会比一代强。就是万一我有个意外,一差二错,我想,也不会影响村上集体多大事。”
此刻,杨三娘插言道:“不吉利的话可千万甭说!干妈我会为你祝福的。你不要有啥顾虑,安心养病就是了。”
彩芹此时乘干妈与人说话的空儿,赶忙去灶房为干娘做了几个荷包蛋,用碗端了上来,双手递给杨三娘说:
“干妈,你先吃上这几个荷包蛋,压压饥。”
杨三娘说:“让汉章先吃,让他好好补一下。再说,我刚在家也吃了点油茶,不饿,不饿。”杨三娘客气地婉拒着。
杨汉章说:“妈,你虽是干妈,但胜似亲妈。几十年了,你和我风雨同舟,情深似海,无话不说,这吃个鸡蛋还用客气吗?若是妈你今个不端碗,那我就不乐意了!”说着,他从彩芹手中把碗拿了过来,硬是递到了杨三娘手中。
盛情难却,杨三娘端过碗,将鸡蛋吃了。
此情此景,令人激动,在场人都露出了微笑。
当日傍晚,同村谢瑶环拿着礼品来到杨天亮家,看望亲戚杨汉章。
谢瑶环,姑娘芳龄二十三岁,是杨天亮的一个远房亲戚,又是杨天亮初中同班同桌同学,在校期间,彼此关系亲密。杨天亮参军后,谢瑶环一直与天亮鸿雁传书,特别是瑶环,每个月都要向杨天亮发去一封情深意浓的信件,而杨天亮更是被谢瑶环的冰清玉洁般纯真的爱所打动。姑娘的信字字是情,句句是意,给杨天亮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带来了甜蜜的滋润和动力。谢瑶环鼓励杨天亮要刻苦掌握军事本领,要抓紧文化课的学习;要与战友搞好关系,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并要全力以赴争取提干,光宗耀祖,也好与自己最终美梦成真,夫妻恩爱一辈子。
远在千里军营的杨天亮,每当从连队值班室收到谢瑶环的来信,就像哥伦比亚发现了新大陆,把信件拿到卫生间,回避被战友看见,就悄悄地、轻轻地用小刀把信封启开,然后缓缓地取出信,一遍一遍地端详着,仿佛久旱的禾苗遇上一场及时雨,舒枝展叶。他拿到信件,仿佛谢瑶环来到了身边,心情像河水一样激荡,顿觉热血在浑身奔涌,使他兴奋异常。他白天把信偷看几遍不过瘾,还要在晚上乘战友们熟睡时神秘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再慢慢地品味。他多么梦想能与谢瑶环早日见面,一解天隔千里的思念。
然而,自从杨天亮复员回家,屈指已有数日。杨天亮却没有急于主动去见谢瑶环。从客观上来讲,杨天亮父亲有病需要照料,但另一原因是杨天亮主观的心理告诉自己还是不能急于主动去见。因为谢瑶环对自己数年来鸿雁传书七十多封,而每封信字里行间都浸透着她的殷切热望,指望自己能提干,不料而今却复员回家。这样一来,满怀热望的谢瑶环将情何以堪?而自己又将如何愧对谢瑶环呢?
其实,消息灵通的谢瑶环早已从别的渠道知道了杨天亮今年复员的事。不过,她对杨天亮目前的心理未必知道。然而不论怎样,她从感情上讲,是迫不及待了!她要主动出击,上门想见,一探究竟。
杨天亮家对于谢瑶环的到来,心里十分感激,并对其进行了热情招待。谢瑶环询问了杨汉章的健康状况,并说了许多安慰的话,热心的彩芹好客而麻利地炒了四个菜,擀了一案板白生生的面,然后用明晃晃的菜刀咚咚咚地切成长面条,待他们将四个炒菜吃得差不多时,就利索地用鸡蛋炒葱花弄好了调面的菜,接着拉开风葫芦呼呼地烧锅下面,给谢瑶环笑着把面碗端上桌子,并说:“乘热吃吧!”
谢瑶环对彩芹姨的热情招待,从心底里喜欢、感激,笑答一声:“嗳!”接着就调面,同时客气地说,“先让我汉章姨夫吃吧,我等一会。”说着,就将面碗捧给杨汉章。
但杨汉章微笑说:“甭客气,你先吃吧!”
杨天亮此时说:“招待客人,哪有主家先用餐之理?别推让了,你就快吃吧!”
这么一说,谢瑶环红着脸,津津有味地开始吃起了面。
这种用四个炒菜和长面条来招待客人的方式,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在关中一带,那可是很不错的。四个菜寓意事事成功,长面寓意健康长寿,友谊绵长。
就在大家都愉快地吃饭期间,在座的四人各有心事。
杨汉章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命丧黄泉见了马克思,不知儿子杨天亮会不会接班带领群众艰苦奋斗、奔向富裕的大旗?天亮虽然口头应承不会让我失望,可谁知天亮中途会变心吗?
彩芹想如果谢瑶环能海枯石烂心不变,不嫌弃俺儿子杨天亮是农民,那我这个妈也就心里踏实了。
杨天亮想今天谢瑶环登门造访,如我没猜错的话,多一半是来探虚实。因为父亲病危不会在世有多少日子;二是自己在部队没能提干又回到这穷得叮当响的东岭。她来可能是怕耽误了自己美好的婚姻前程,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来作最后礼节性的告别吧。唉唉,这倒叫人一会吃完饭如何向她多年的爱恋作答?
谢瑶环此刻心中也七上八下,媒婆给自己提亲说过不少有正式工作的对象,包括教师、工人、军队干部,自己就因为与杨天亮鸿雁传爱,且对其前途看好,所以对提亲的对象都婉言谢绝了。可过了这个村,就难再找个合适的。而今杨天亮在军队未能提干而复员不说,不料其父也病情危重,这倒叫人对自己的婚姻好不为难呀!
但她又一想,不论咋样,今天不能让杨天亮本就内外交困的心火上浇油而生悲,我要跟他好好谈一下才对。
吃罢晚饭,杨天亮和谢瑶环约好去村外散步谈心。
深秋的夜景真有一番诗情画意,星星闪烁的天幕上,一轮半月悬挂。村外的田野上,苍茫辽阔,矇眬中只见田野上好像覆盖着一层黑绿色的面纱。其实,庄稼人深知,这是种下的麦种发出的嫩牙,耳旁不时传来蛐蛐的欢叫声,好似天然发出的一首首悠扬悦耳的交响乐,轻柔地拨动着人的心弦,让人杂念顿时烟消云散,顿感轻松和甜蜜。杨天亮和谢瑶环手挽着手,由村庄走向田野一处叫“灯塔亮”的田间地头走去。他们谈天说地。杨天亮给谢瑶环绘声绘色地讲述部队有趣的故事。
“有一次新兵连训练让新兵投手榴弹,大伙都觉得好奇,因为入伍前想当兵,从电影上看解放军打日本鬼子扔手榴弹那情景真带劲,梦想当兵后能让自己亲手将手榴弹扔出手,那才真个过瘾解谗。所以,训练时,大伙都个个心情激动,争先恐后。那次训练甩手榴弹我被排在最后一个。妈呀,你猜猜,发生了什么事?”
谢瑶环撒娇地说:“俺一个没当过兵的农妇村姑,人又没在现场,咋能知道?”
“我让你猜猜。”
“猜不着。”
“使劲猜。”
“猜不着咋能使劲猜?”
“你放开想像。”
“部队是个特殊天地,没有体验,就无法想象。”
“你不是爱看小说,文学水平比我强么,可以搅动一下脑汁,肯定能猜出来。”
“那好,就让我想象一下。”
少许沉默。
忽然,谢瑶环说:“肯定你比其他人扔得远,受到表扬了吧?”
“不对。”
“不对?”
谢瑶环一扭身,从前面抱住杨天亮的腰,仰着脸,撒娇地说:“在这荒天僻地的夜间,无法向谁求助,只能华山一条路,向你要答案了。你说吧!”
杨天亮好像故事就发生在现场,往事历历在眼前,神秘紧张地说:“当时我想,虽然训练时把我排在了最末尾一个,可我决心要成绩超过全排。于是我当时右手握起手榴弹时,仿佛是面对日本鬼子,一股顽强杀敌的勇气呼地一下涌遍全身。我使出浑身力量,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嗖地一下扔了出去,然而万万想不到,由于心急情切,意外发生了。”
“咋啦?”
“手榴弹不知咋的鬼使神差般地被甩在身后,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为了众多战友的宝贵生命,说时迟,那时快,排长急呼一声‘卧倒’,然后飞快地将正在吱吱冒着青烟的手榴弹捡起来又甩了出去,瞬间,手榴弹在空中爆炸!”当我缓过神来时,排长已受伤倒地,战友们呼地一下围了上来,紧接着被试验场边的救护车拉回军营。”
“天哪,天哪!”此刻,谢瑶环紧紧抱住杨天亮,吓得浑身发抖……
沉默,仍是沉默……
“后来呢?”
“幸运的是,排长只是轻伤,没有生命危险。”
“那么,这件事的发生,对你本人记过处分没有?”
“想不到的是,排长不但没有对我批评,反而还安慰我,说我不要害怕,不要有压力。并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他还鼓励我说在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这就是一个军人的气概。”
“那你以后扔手榴弹成绩如何?”
杨天亮自豪地说:“后来我刻苦练习,手榴弹成了全排第一,全团第二!”
此刻,谢瑶环激动地为其取得的好成绩而兴奋!她踮起脚尖,双手勾住杨天亮的脖子,欲与杨天亮亲吻。而杨天亮呢,也被对方的柔美所感动,本能地将身子前倾,接受了多年来日思梦想恋人的第一次热吻。
啊,这一吻,是一对多年鸿雁传书恋人所传爱意的本能通过肢体表现的对接!
啊,这一吻,是谢瑶环对杨天亮投掷手榴弹训练取得优秀成绩而历经风雨传奇的惊喜和赞赏!
啊,这一吻,是复员回家困难重重的杨天亮暂时得到了一些精神慰藉。
此刻,杨天亮和谢瑶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生怕谁丢失而不能再相逢似的。他们相拥相吻,在这深秋苍茫的田野,尽情释放彼此积压在心底的牵挂和思念。
此刻,星月好象说一对有情人自由自在地欢乐吧!我为你们拉下夜幕来遮挡,不要害羞,这是恋人应有的本能。我为你们祝福,祝福你们能早日去民政局登记成婚!到时我会派嫦娥和吴刚捧上浓香扑鼻的桂花酒下凡,到你们婚礼上表示祝贺!
他们拥抱了好久好久……
杨天亮说:“尽管你我相恋了五年,但毕竟我使你的希望落空,在部队因种种原因没有提干!当初我曾向你可是发过誓的,等我提了干,坐火车回来接你去部队结婚,当一名光荣的军嫂。可是,事与愿违,现实把我的梦想击得粉碎!我从心底里感到无颜见江东父老,没有勇气在回家第一时间去找你相见呀!”
此刻,谢瑶环从对方的语气里能感受到杨天亮内心那无比沉重的压力,并仿佛听到对方的心脏在呯呯直跳。她心里很不好受,十分同情杨天亮的不幸遭遇。为了不让杨天亮继续在无形精神痛苦中受折磨,她说:“人生道路很漫长,不可因一时困难所吓倒。只要终极目标是走人生正道,那么又何必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呢?”
“那你说,啥是个走人生正道?”
“我自己认为不论干什么,只要听党和政府的话,不犯法,靠辛勤的劳动双手创造财富就是走人间正道!”
“那好,我准备在农村放开膀子,把汗水和青春洒在东岭的田野上,你还愿意与我做终生伴侣吗?”
谢瑶环不加思索地脱口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准了你就不会后悔的。”
“瑶环,你真好,感谢你!若你对我不变心,一如既往,与我白头到老,我将会对你万般爱护!”
“口前话,说得不算,做出来再看!若你愿意,我决心与你马上去公社登记结婚!”
“就是打算过门成婚,可目前我爸病重,也不适宜,待以后再议。”
“错错错,双方父母从心底盼望咱俩成亲。如能早一日把喜事一办,肯定咱叔杨书记心就宽了,病情会减轻的,对恢复健康肯定大有好处!”
“可是,俺家太寒酸了,欠账不少,还不具备办喜事的条件。”
“铺张浪费是最大的犯罪!现在提倡破旧立新。若我与你结婚,一不要彩礼,二不要盖新房,剩下的不过是请乡党们来薄席上坐一下,意思一下不就完了?”
“可你我在家排行都是老大,能这么草率吗?”
“怎么说是草率?这是新风新俗,婚事新办!”
“嗬嗬,你倒比我境界高出许多,令我惊喜和敬佩!立正,向你敬礼!”说着,杨天亮啪地一个立正,扬起右手,给谢瑶环敬了一个军礼。
此刻,谢瑶环扑到杨天亮怀中,娇柔但深情而坚定地说:“海枯石烂心不变,除非秤砣浮水面。我是你的人,请打开爱的门!”言毕,紧紧地抱住杨天亮。
杨天亮激动不已,任谢瑶环千般爱抚。
谢瑶环仰着脸,像一株久旱盼望阳光雨露滋润的花朵,两只眼睛向杨天亮喷出火热的爱光。她在静静地等待着杨天亮接受她的求爱而回敬一个热烈地亲吻!
等待,时间在深秋的夜空里静悄无声无形地流淌。
等待,谢瑶环一颗冰清玉洁金子般珍贵的炽热爱心,像似万里长江的春潮激荡。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
终于,杨天亮一把把她揽入怀亲吻了起来,激动而颤抖地说:“我,我,我爱你!”。他先在谢瑶环额头上亲吻了两下,接着在其柔嫩而充满香脂气味漂亮的脸蛋亲吻起来,最后与谢瑶环开始嘴对嘴的长时间而深情地热吻……
好个甜蜜,好个深情!
此刻,天蓝月明,群星闪烁。徐徐清风吹拂,觉得寒意体凉,但风清气新,使人鼻腔通畅,神苏意扬,乐享自在。
唧唧吱吱的蛐蛐声悠扬回响,为这充满丰收希望的田野欢唱,不时还有鸟儿从身边飞过。
好一个关中深秋夜景,为人间生态提供了这般宽容生存的优越条件,任其尽情自由释放。
杨天亮和谢瑶环决定近期结婚。双方各自向各自家中父母做了汇报。尽管双方家里都感觉办喜事还有些太急,缺少充足的思想准备和物资准备,然而当一对新人一番透彻地说服后,也都同意了。
可是,谢瑶环父母对这件事在睡了一夜后,却有点分歧。
谢瑶环妈说原先给你这死女子提亲过的有三家子,一个是国棉一厂的车间主任,让你去见面,不料你见人后回来说人家小伙子个子低,没成。二回又有人提亲,小伙子是个正式军官,人家专门回来与你相亲,不料你为了应付我和你爸,硬着头皮去见了一面,回来哄我和你爸说初次给你印象差不多,不过你还得考验一段时间再作最后的决定。可是半年后,你却突然给介绍人回话二人不太合适。罢罢罢,俺们只好由你任性。后来时间一长,俺也想通了,婚姻是女子的终身大事,不能强勉。这期间也听说杨天亮在部队干得不错,每年部队都把杨天亮的奖状邮寄回家。这样一来,我和你爸也和你一样,从心里喜欢上了杨天亮,巴望他在军队提干,把你当军人家属带出去。
但是,咋也没料到,杨天亮却没提干,突然复员回家不说,他爸又接连生病。你看中杨天亮这人没错,只是,只是怕你日后生活艰难哪!
谢瑶环的父亲毕竟是个大男人,看得深远。他说什么不图穿,不图戴,只图对方人实在。不图庄基地,只图个好女婿。看问题甭光看手后根,要看到手稍。他劝谢瑶环妈要打消顾虑,对女儿的婚事要支持。
经过反复细致地思想工作,谢瑶环娘家对谢瑶环的婚事意见统一了。
在得知女方家人对于办理婚事打心眼里满意、支持时,杨天亮的父母和全家人终于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他们开始为办理婚事动手做准备。
一日夜晚,劳累了一天的东岭庄稼人绝大多数都进入了梦乡。不过,唯有村东头一户人家却灯火通明,没有入睡。
这是谁家?
他就是杨天亮家。
杨天亮的家座落在村子最东边。房子结构是关中一带典型的四合院。说起四合院,读者可能对杨家阶级成份有怀疑,是不是杨天亮家庭成份高?其实不然。杨汉章父亲有弟兄三人,在旧社会,祖辈在陕南做生意挣了些钱,房子有一部分是自己用血汗钱建的,有一部分是解放时打土豪斗地主政府给分得的。日月飞流,世事变迁。本家子人有的去外边谋生定居了,有的则不幸遭遇意外侵袭而丧命。于是,这些房屋和庄基,自然由杨汉章家守候了。
此刻,在杨汉章的主持下,全家人都到场了。他们是主妇封彩芹、儿子杨天明、杨天俊、女儿杨月兰和杨月婵。
杨汉章一边喝茶一边说:“按照咱当地风俗习惯,哥东弟西的次序安排,把婚房放在南面厦房里,婚房的布署,由老二天明负责。”
杨天明此时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在桌子上蹾了两下,刚欲点燃过一下烟瘾,但被老三杨天俊用右脚轻轻碰了一下,示意不能抽烟,要对父亲的话表个态。于是他知道了老三用脚踢碰自己的用意,就放下烟赶忙表态道:
“爸,你就放心,我会请人把新房顶棚扎好,再用花纸糊上,保险叫人满意。”
杨汉章对二儿子的回答比较满意,点头表示。
老三天俊主动请缨道:“爸,给我发号施令吧!”
杨汉章说:“迎娶的事由你张罗。到了女方,尽管都是一个村的乡党,大的礼数一个样,可是也不能马虎。对于女方家一些具体要求,只要不是啥原则问题的话,你都要满足。绝不能因小失大!”
杨天俊故意逗乐说:“如果女方要天上星星呢?”
杨汉章嘿嘿一笑说:“你再不要说疯话了。如果女方敢刁难,那就扭身走人!”
“走人?”天俊问。
“走人!”杨汉章严肃地回答。
杨天俊笑了笑头一摇说:“好俺爸呢,我是和你开玩笑哩!料她娘家也不是那号子不明事理的人!”
杨月兰插话道:“凡事都有两面性。人常说花轿到门前,还得个老牛钱!因新婚嫁娶礼行不周而翻脸闹事的例子不是没有,就拿咱姑妈家国庆结婚说吧,媒人去女方卷财,不料女方父亲太唠叨多事,竟然为第二天娶亲男方抬几副食盒而发生争执,闹得双方面红耳赤,差点打起了架。多亏公社团委书记来为女方贺喜适逢如此难堪局面对双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劝一番之后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杨天俊听得神醉,心里咯噔一下。他醒悟地说:“把姐的话记下了。请放心,我一定小心!”
杨月兰迫不及待了,张口问:“爸,快说给我的是个啥任务?”
杨汉章说:“宴席的事,你和月婵配合你妈张罗。”
杨月兰问:“准备多少桌?”
杨汉章说:“最少也得三十桌。”
封彩芹插话道:“还得预备三桌,以防客多。”
杨汉章点头,表示同意。
月亮逢到十五分外明,人逢喜事精神爽。给杨天亮办婚事是杨家天大的喜事。全家人个个心花怒放,畅所欲言,说了个痛快,毫无倦意,直说到半夜三更,月亮西移。
结婚日子约定在明年农历正月初八。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变化无非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人为主观,二是意外自然。就在过年的正月初五晚上,杨汉章病情急剧恶化,在天刚麻麻亮时,心脏停止了跳动。终年五十八岁。
天哪,杨天亮再过三天就要操办喜事娶媳妇,不料杨天亮他爸死了。嗨嗨,会不会因发生了这等不吉利的白事,把杨天亮的喜事会一风吹跑?
在有数千年封建意识积淀的农村,也曾发生过像杨天亮家遭遇的这样的事,就是新娘家快过门的前夕,男方家突遇不幸的白事发生,致使女方错误地认为男方是个“扫帚星”,阴气太重,把幸福、吉祥好似用扫帚给扫地出门了。女方若与这样一个男子成婚,以后肯定是凶多吉少。若是男女双方爱情很坚固的话,一般也会把男方家守孝三年期限等完才决定结婚;若男女双方爱情一般化,女方有可能立场动摇,与男方断了这么档亲事。
那么,我们此刻的主人公杨天亮和谢瑶环又会如何对这意外飞来的白事呢?
哦,亲爱的读者,请跟随作者的脚步,跳出猜想的漩涡,先走进杨汉章的葬礼。
常言道:干冬湿年。此话一点不假。正月初五的黎明时分,阴沉多日的天神忽然憋不住发起了威,西风像哨子一样刺耳从东岭农户的上空掠过,同时伴随着玉米糁似的雪花飞飘。那青砖瓦舍上,树木的枝杆上,土路上,以及卧冬的麦田,全都像覆盖上了一层白绒绒的面纱,显得令人耳目一新。清冷的空气,使人难免体温下降,时不时让人打个寒噤。不过同时,人的五脏六腑也迎来一次难得的舒适体验。此时人们会杂念全无,把心收拢,一时清净下来。这个时辰,大多数庄户人家都还沉浸在甜蜜的梦想中。不过,少数人也有起床的,或打算走亲串友,或收拾屋里屋外,准备今个待客。还有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出手打拳世家后代的封念祖也是一如既往地起得早,去生产队的麦场上练武。
忽然,他隐约听见从东边传来一阵哭声。他寻声向前走了一段,哭声愈来愈显。他判断这个时候听见哭声,十有八九是谁家死了老人。为了搞个明白,他寻声探源,结果哭声就把他引到了杨天亮家。
封念祖和杨天亮是从小耍尿泥的亲密无间的好伙伴,由于封念祖社会关系比别人优越,姨伯是省人事厅干部,所以,初中毕业后,有幸就进了一家工厂当了工人,这在那个城乡差别天地之差的年代,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工作啊!不过,尽管封念祖从一个农业身份的农民一下子变为吃商品粮的工人,然而地位的改变与提高,却未能改变他与杨天亮的友情,以及与杨家的关系。封念祖坚持每日骑一辆重型飞鸽自行车跑三十里路去城里上班,而每天又骑车回东岭老家住着,来回六十多里的路程。在杨天亮当兵的这几年里,他与杨天亮书信从未中断,在杨天亮没在家的日子里,他经常抽空去杨天亮家看望杨天亮父母,以弥补杨家对杨天亮的思念。在杨家他是常客,犹如是自家。而今,当杨家遭遇如此大难,在杨天亮马上要办喜事的前夕,杨汉章却突然去世,真把人的心能伤烂!他和杨天亮情同手足,这会要做到雪中送碳,全力以赴帮忙料理杨汉章的丧事!
作为乡党,作为好友,封念祖是第一个闻讯主动最早赶到杨天亮家的。他的到来,使杨天亮十分惊喜!
封念祖对哭泣中的杨天亮的妈和悲伤迷茫中的杨天亮好言相劝道:
“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心不能乱,要振作起来,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料理丧事!”
封念祖的话让杨天亮止住了哭泣。杨天亮他妈彩芹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也停止了哭泣。母子二人还有家中其他人,包括杨天明、杨天俊、杨月兰、杨月婵,聚在一块对丧事进行了安排。
首先,他们怕死者体温时间一长热量散发而身子僵硬不好穿衣裳,于是赶忙翻箱倒柜,找来杨汉章的新衣服给换上。
接着,又作出几个大的举动,一是先告知最近的自家人;二是告知大队会计;三是安排人挖墓;四是告知公社书记。
然而,这么大的一个事,不能只靠封念祖和杨家人亲自去跑啊!必须靠众多乡亲们来帮忙才是。
于是,封念祖找来过年用剩下的几串子落地红鞭炮,用手提着,在杨天亮门外点燃,噼噼叭叭的炮声随着风雪飘散在东岭村庄户人家上空。
按照当地风俗,人死了必须响炮,无非有两个用意:一是安神;二是向乡党们告知让来帮忙的人与主人共同料理丧事。封念祖先是在杨天亮家的门外放炮,接着,提着长串子鞭炮在东岭村几个巷子走了一遭。乡亲们闻炮起床开门,纷纷赶至杨天亮家来帮忙。
这时,风雪稍微能小一些。只见杨天亮屋里屋外是一番紧张忙碌的景象。
院子里外搭起帐篷也连成一片。
帐篷底下,礼房很快形成。礼房设在门房里厅房左边的套间内。主持此事务的是村上一位六十五岁的退休老师封善本。他有文化,办事公道,凡村上婚丧嫁娶都离不了他。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从自己家里拿来笔墨纸砚,麻利地唰唰给杨天亮的大门外写上了一副挽联,内容是:一生献身为集体,鹤驾西天万人泣。横批是:日月永辉。
这副挽联格外引人注目。不光是字写得好且内容真实,是对杨汉章书记终生情系乡里,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真实写照。不料却因公掉进水库而加剧病情,突然离世,叫乡亲们无不悲伤怀念。
为妥善处理好这场丧事,村上立即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大队会计杨红旗担任主任。治丧委立即派人去公社作了汇报。
再说杨天亮的未婚妻子谢瑶环,当一大清早听到鞭炮声叭叭作响,心里就猜出个八九,来不及梳洗打扮,急呼呼地迎着风雪,就来到了杨天亮家。由于路滑又走得急切,她在路上还不幸滑倒过两次。然而她顾不得身体疼痛,还是挣扎着赶路。她一进杨家门,悲痛地哭了起来,旋即被人搀扶劝止。她在灵桌前为死者点燃一柱香插上,然后下跪叩头作揖。之后,与彩芹一块用剪子做起纸花来。
“还没给你家报丧哩,你就来了。”彩芹说。
“都成了一家人了,还需要啥客套。”谢瑶环说。
“但还没办喜事哩,你不怕别人笑话?”彩芹说。
“论乡党,俺和杨家是同村的;论同学,我和天亮是同桌;论婚姻,虽没办酒席,可我和天亮已领了结婚证,是合法的。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都得来帮忙!”谢瑶环说。
“可我这个做娘的,总觉得对不住你和天亮。”
“好俺姨哩,有啥对不住的?俺叔得病是没法子了。为了俺叔精神上的安慰,原先俺和天亮才准备提前结婚,谁料想,俺叔他等不及,可怜他提前走了,真叫人难以接受啊!”
“你说得也真是,可谁能留住他呀!”
“彩芹姨,你也不必太难过。这今后呀,日子还长着哩,你就是全家的主心骨。若是你当姨的有个三长两短,俺做儿女的就会遭罪的。你一定要撑得住!”
此时,彩芹因杨汉章的死而难受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对于未过门的儿媳妇谢瑶环这么一番知热知冷的动情开导,她十分感动,破泣为笑道:“你的情,我领了。不过,有件心事,几次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知对你讲不讲?”
“都是自家人,有啥该讲不讲的?若是藏在心中不说,那才见外了。”
“是这样,你汉章叔是大队书记,又是抗美援朝下来的立功老兵,我也是党员,天亮和你也都是党员,天明和月兰、月婵也是党员,咱们是党员之家啊!你汉章叔生前一心想把咱东岭穷帽子早日摘掉,没黑没明地干,直到临咽气前还念道要让天亮继承他的遗志,把集体利益搞上去,让乡亲们不要挨饿……”彩芹说到这儿,难禁热泪扑面。
谢瑶环赶忙用手巾为她擦去泪水,接着说:“姨,你放心,我不但不会拉天亮的后腿,反而会全身心地支持他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对青年人来说是大有作为的。你放心,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会跟天亮一辈子的!陈永贵能把大寨搞好,天亮也会把咱东岭搞好。请你这个当娘的放心!”
彩芹此时长出一口气,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本来,按照当地风俗,除了年岁比较高的人死了后在家停灵五日再下葬,而一般的人则把灵尸在家停放三日就得葬埋。可是,根据实际情况,治丧委决定停尸四日后就埋葬。
葬埋这天,雪住天晴。东原上万里碧空,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像一团圆滚的火球,从东山上缓缓冒出,悬升着,脱离东边的天河,耀得河水泛出一片片鱼鳞般的白光。尽管看上去很温暖,然而由于几天来的风雪持续,田野里和房舍上、道路上被积雪像被子一样盖得严严实实,加上哨哨风不停地从空中掠过,一股凛冽的寒气侵袭着人们的肌体。人们不时冻得搓手取暖,哈气如烟,缭绕显见。
这次葬礼非同寻常,表现出有以下几个场面:
人们用龙罩装饰着厚实的棺柩,前后十六个人抬着。在棺柩前有一长长的纤绳被孝子们拽着朝前奔。
棺柩上覆盖着一面鲜红的党旗,格外令人敬畏。
按照当地习俗,追悼会一般在家里举行。但是按照死者杨汉章生前的遗愿,追悼大会放在墓地举行。他认为自己是东岭的儿子,生于黄土地,日后要长眠于黄土地。要看着东岭父老乡亲奔小康!
追悼大会放在墓地上边举行。公社党委唐书记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宣读了悼词:
“今天,在此刻,在冰雪覆盖的墓地,我代表公社党委和东岭村的父老乡亲们,到这儿为我们的好书记、带领乡亲们战天斗地为东岭能早日走上富裕大道的先锋英雄杨汉章同志送行!请为杨汉章同志默哀三分钟。”
此刻,男女老少冒着严寒,脱帽致哀……
默哀完毕,唐书记继续说道:“杨汉章于一九三〇年农历腊月二十八日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当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他响应党的英明号召,踊跃报名应征,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荣立二等功。回国后,组织安排他去公安局工作,但他坚持要回家乡,为改变东岭穷困面貌而坚决不留在城里。
几十年来,他带领东岭人战天斗地,修梯田,改土大会战,打机井,修水库,使东岭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一心为集体,春夏秋冬来复去,时刻奋战在第一线,特别是去年,他在查看水库渗水而堵水眼过程中不幸掉入水中,致使他因集体本就积劳成疾的身体再一次雪上加霜,被迫住院。后来虽然出院,但不料病情恶化,失去了宝贵的生命,真令人们扼腕长叹哪!
我们为失去这么一位好党员和好干部而万分悲痛!
但是,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我们要继承杨汉章的遗志,把东岭早日建成一个富裕新村,让父老乡亲过上美好生活!
公社党委相信,具有光荣传统曾多年荣获党支部先锋村东岭的旗帜不能倒,会有后来人接过这面红旗继续带领群众冲向前的!”
此刻,在场的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此刻,唐书记深情地向杨天亮送去希望的目光,并将杨天亮的双手紧紧相握。
这一握,像电影里的一个特写的镜头,使每个在场的送葬人在心中定格。
人们相互交换着眼神,似乎不约而同地在说我们要化悲伤为力量,杨书记虽然倒下了,但他的精神不能倒,后继有人。
按照风俗,棺柩到了坟地,在未下葬前,要把覆盖在棺盖上的红布取下,由压灵的儿媳妇披在身上,骑牲口返回家中。此时只见未过门的儿媳谢瑶环骑着一头骡子,被人给披上红布后,又在墓上撂了一些黄土后,就返回家中,而且一路上不准回头望,回家后须将红布搭在柜盖上。同时,棺罩上放的神盒也由长孙辈押着返家。然后将遗像放置“神堂”,竖于正中。
“下葬!”公社唐书记一声令下,噼噼叭叭鞭炮响彻天空,纸花飞扬,一股呛人鼻腔的硝烟在寒冷的天空中飘散。棺柩被众人缓缓用绳索下沉到墓坑,然后有两个小伙子跳到墓坑,将绳索从棺木底下抽出,最后用砖块封堂。接下来二人上岸,又接着众人给墓中填土。约有半个小时,墓坑终于被填满,冢塔形成。接着给冢塔上插上引魂幡,幡上索索拉拉的飘带在寒风中飞舞,好像是死者向大伙挥手致敬。
紧接着,在司仪的解说下,杨天亮和孝子们为大伙三鞠躬,以表谢意。
杨天亮满含热泪动情地大声说道:“感谢父老乡亲在冰冷的冬天为俺爸送行!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请大家放心,我不会让父老乡亲失望的!”他又话锋一转,“请大伙回家坐席!”
紧接着,帮忙送葬的人扛着镢头和铁铣往回赶。
就在乡亲们吃酒席时,公社党委唐书记把杨天亮叫到房内套间,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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