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就在东岭第一眼机井竣工的当年秋季，这口机井的功能显示出了巨大威力。因为天不作美，又逢干旱，自从麦子上场以后，老天似乎与人作对，又耍起了牛脾气，跟人瞪起眼来，不滴一星半点雨水。空气干燥，路上的尘土很厚，人走过去，尘土“扑腾扑腾的”直冒，灰尘雾罩。狗卧在树荫底下，伸长前腿，搭拉着长长的泛红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地里没有墒，秋粮种不上，这对东岭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庄户人是靠天吃饭呀！仅管有一眼机井已经打成，然而，东岭有苍茫辽阔的土地上千亩，只靠一眼机井喷出的水是远远难以解决干旱问题的。
当然，既然已有一个机井的水源，总比没有水源更好。一个井能浇多少地就浇多少吧！就在人们日盼夜思天降甘霖的紧急关头，舌簧小喇叭里传来县气象台发出的预报，说当天夜间将有一场中雨，估计雨时三个小时左右。天哪，杨天亮和父老乡亲们闻讯无不心情激动，拍手叫好！
夜间十一点左右，开始下雨，整整下了三个多小时。
次日早上，雨住天晴，大放光明。杨天亮和大队会计杨红旗，副书记封长忍等干部，去地里看墒，看能否当日播种。但去地里用手刨开地表一看，发现种地地太粘，得等太阳把地晒一天后，第二天才能下种。于是，他们又转回家，为第二天播秋下种做准备。
第二天一大清早，杨天亮就安排全村所有男女劳力下地，参与播种安秋。
经过接连播种，花了五天时间，终于按计划把秋播完。
不久，种子发了芽，地面泛起了绿。
又过了一段时日，开始锄谷子锄玉米，接着又到了给庄稼施肥的节骨眼上，东岭人又忙个不停。
但是，当庄稼长到人膝盖高正需要雨水滋养时，天不作美，又开始了干旱。然而，这个时候，人们有了指望，因为用机井抽的水可以来浇灌，解决一下燃眉火急。
能浇多少地就浇多少吧！杨天亮带领父老乡亲们手持铁锨，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地在玉米地里修渠引水，忙得不亦乐乎。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秋收季节。
“今年还算顺利，玉米和谷子成色不错。”杨红旗一边在地里用镰砍玉米杆，一边对封长忍说着。
封长忍将砍下的一根玉米杆向偏旁地上一放，直起腰说：“今年玉米能有这样一个成色，算是老天爷给咱帮忙。若继续不下透雨，肯定也不会有现在这么个成色。”
封翠玲说：“老天爷下雨功不可没，但是这是一方面。如果没有咱们人工用机井来发挥作用，那粮食的长势肯定就不会有这么喜人。我把别的村的玉米地也看过了，他们没有水浇，仅仅就是靠天吃饭，结果呢，玉米棒子没有咱东岭结的长又大。所以呀，这也说明了咱东岭打井是十分正确的。”
此时，在地那边砍玉米杆子的谢瑶环提着个镰刀走过来，准备和大伙儿一起歇一会，缓缓气，听见大家议论，就插言道：“以我看，老天爷降雨有功，咱的机井也有功。但两者比较，人虽然拿不定老天爷的事，但能掌握自己的心思，那就是不能把降雨水的责任都推给老天爷，而我们自己也要发挥能动作用，多打几个机井，在天爷干旱时，发挥浇地作用。”
杨天亮说：“哎哎，红旗，叫大伙都歇一会，坐着喝水，谝一会闲传。”
杨红旗右手握成一个传话筒，喊道：“大伙都歇一下，过来喝水解解渴！”
听到歇息命令，忙着“咔嚓咔嚓”砍玉米杆的男女社员，渐渐地放下手中挥砍的镰刀，欢快地围了过来。
杨天亮拿出一盒宝成烟，给会抽烟的人都发了一根。
谢瑶环则用缸子在铁桶内舀上水，热情地递到封长忍面前，示意让他喝水解渴。
封长忍客气地说：“好吧，我喝，那谢谢你了！”说着，接过谢瑶环递过来的缸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封翠玲对杨天亮说：“杨书记，我在会上表态说过明年给咱原下坡地栽苹果树的事，由我包了。我想，等把秋粮收完后，就得提前去陕北联系苹果树苗子。”
杨天亮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你想的有道理。况且咱要栽三十亩地的苹果树，这不是闹着玩，得提前去考察对方的苗圃，具体事宜还须研究。你今天给我提了个醒，谢谢你了！”
杨红旗说：“人常说隔行如隔山。具体啥品种适合咱东岭栽植，咱得去与行家协商，让人家来人给咱指导，咱东岭不亏人家，给人家把报酬给上不就行了？”
封长忍听到此，兴奋地停下了他“叭哒叭哒”正在抽得旱烟袋，放出一股呛人的烟气，说：“你们说的关于栽苹果树的事，想提前去联系、考察，是好事，也非常明智。再就是把人家行家请来指导种树，给人家付报酬一事，我也同意，这叫礼尚往来嘛！”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从栽什么品种的苹果树，说到又如何管理、剪枝、打药，接着又说到秋季以后苹果成熟了呈现出满坡架岭的苹果像红灯笼似地点坠的美景……
此刻，玉米地里传来一阵催人奋进的歌曲—学习大寨呀赶大寨，大寨红旗迎风摆。它是咱公社的好榜样呀，自力更生改变那穷和白。坚决学习大寨人，敢把那山山水水另呀哟另安排……
谢瑶环用手向传来歌声的玉米地的方向一指说：“没猜错的话，这是大队会计的千金兰子的声音。”
“差不多！”
“八九不离十。”
此时，又飘来一首歌曲：
远处看
红樱枪列阵放红彩
近处看
是玉米棒子胡须风中摆
蓝天白云飘
田野笑开怀
生活在新时代
步伐多豪迈
此时，杨天亮宣布大家开始干活，大伙“哄”地一下，走到地里，又挥镰砍了起来……
此刻，太阳炙热，杨天亮和社员们个个脸上虽然汗珠滚滚，但笑容如花……
忽然，传来“兔子跑了，兔子跑了！快撵快撵”的紧急喊声，杨天亮伸起腰，抬头寻声西望，只见几个年轻的男女在竹林似的玉米杆地里来回追兔子，不时有人扑向兔子倒地而落空，兔子又从身底下溜走，惹得众人“嘎嘎”大笑，笑得把眼泪都挤了出来。
此期间，有人用土块向兔子扔去，希望把兔子打伤束手就擒，不料打不中兔子不说，反把土块打到前边追兔子的人的身上。那中了土块的人扭头笑骂道：
“眼睛让屎糊了，兔子与人都认不出来了，真是胡来！”
扔土块的人也笑着回答：“耍不起，行了吧！”
“嗨嗨，这就叫作不说不笑不热闹。哎，兔子跑到哪达去了？”
“如果不是你用土块打我，那我早就把兔子逮住了。这下可倒好，让你把‘战机’给耽误了。你有本事你把兔子捉住才算数哩！”
扔土块的人是封芒种，小伙子性格开朗，说话幽默、风趣。
被土块打中的人是杨平生，是个三十八岁的汉子。他比封芒种大八岁，与封芒种是个姑表亲戚，素常爱说笑。
就在封芒种和杨平生说笑时，那只兔子又跑到了玉米地的另一处。不少人又围拢了过去。
封长忍此时对杨天亮说：“咱们都过去看看热闹去，看看他们能不能把兔子逮住。”
杨天亮回答说：“行。”
结果，二人也去撵兔子了。
这时，有两只灰色的大兔子从丛林般的玉米地被赶了出来，在好大的一片白地里纵跳奔跑。
兔子在前面受惊似地亡命疯狂地奔跑，一群男女在后面追撵。
杨天亮灵机一动，喊道：“今天谁能撵上兔子，就奖励谁十分工！”
大伙听了更是追得起劲。这话真灵验，一会工夫后，两只亡命逃跑的兔子是一只被石块击伤被捉，一只是被人扑在身下被捉。
捉住受伤兔子的人是封翠玲。实际她是撵不上兔子，可她运气好，就在兔子被逼得掉头逃亡时，恰遇封彩玲手持一个石头，瞬间砸向兔子，结果将兔子砸晕抓住了。另一人抓住兔子的人是杨平生，硬是“呼哧呼哧”鼓足全身力气将兔子扑倒在身下而抓住的。
两个人各提着一只兔子乐不可支。他们走到杨天亮面前说：
“杨书记，俺把兔子逮到了手。你说咋办？”
杨天亮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记工员过来，给他们二人各奖励十个工分。”
封彩玲说：“算了算了，奖励工分就不要了，让我瑶环姐把这兔肉做熟，给大伙个打个牙祭就行了。”
杨平生也说：“彩玲言之有理，我举双手赞成！”
谢瑶环笑道：“没问题，今晚立马就做美餐！”
杨天亮说：“就这么办，全当这是一次文体娱乐活动吧！”
正说笑间，人群中忽然传出“哎唷哎唷”一阵叫声。
人们扭头望去，原来是年轻媳妇蔡琴秀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肚子连声呻唤。
人们关切地围了过去，想知到时啥情况。
此时，谢瑶环推测蔡琴秀可能是因撵兔子而导致其有身孕的她突然发病。于是赶快让封彩玲和几个妇女将她抬到地头的拖拉机上，并亲自和封彩玲随车去了县医院。
在县医院，医生紧张地为蔡琴秀做各种必须的检查，然后特地将她安排到重病监护室留观。
谢瑶环和封彩玲一直守在病床前，使得蔡琴秀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蔡琴秀的丈夫杨秋生五年前不幸丧妻。丧妻原因是生娃难产不幸死亡。三年后，富农成分的杨秋生托人从南山里将贫穷但心底善良又有智慧的蔡琴秀提亲给说成媳妇。婚后，小俩口恩爱有加，情深意厚，这次不料下地劳动撵兔子造成身体不适，作为她本人当然很有顾虑，而作为婆母岳彩娥和丈夫杨秋生，闻讯后更是心急火燎。
婆母连夜晚从东岭在自家人的陪伴下到医院看望。丈夫连夜晚被人用拖拉机从百里外搞副业的工地接到县医院。
第二天一大清早，杨天亮和村干部一行数人拿着慰问品赶来医院探望。
杨天亮对杨秋生母子说了许多让放心的话，并答应住院期间生产队继续把工分给记上，并且每天给补贴一元钱的营养费。
杨天亮说：“这事与劳动有关系，村上就有责任，不要有啥顾虑。人是第一位的。我马上就去咨询一下主治大夫，让他们全力以赴保胎！”
此刻，老人岳彩娥和儿子杨秋生双目红润了。他们的内心被感动了！本来他们想自己是个富农成分，政治上低人一等，况且撵兔子也是媳妇自愿的，可想不到大队干部却来医院看望并安慰，怎不令人感激呢？
杨天亮和谢瑶环去咨询主治医生能否保住胎儿。回答是估计问题不大，但需要观察几天。
四天后，蔡琴秀康复出院。胎儿保住了。
杨天亮和村委班子人一商量，让蔡琴秀休息半个月，队上给每日把工分补贴上，同时每天按在医院的标准补贴一元钱。
在岳彩娥家，岳彩娥拉住杨天亮的手，喜极而泣地说：“婶子把你的好处一辈子也忘不了！婶子的家庭成分不好，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要因这事遭受牵连！”
杨天亮“嘿嘿”一笑说：“成分归成分，重在看表现，你们拥护党，拥护社会主义，爱国家，爱集体，就是好人。我有啥怕的？请婶子你放心，不要有啥顾虑。如何爱护自己的村民，我心里有自己做人的底线。”
岳彩娥用袖子擦了一下泪眼，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瞬间把笼罩在心上的阴云一扫而光。
蔡琴秀激动地扑闪着两只眼睛说：“都怪我不好，不该去撵兔子，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让你杨书记多操心了。我会记恩大家的，更不会忘了你对俺的好。”
说话间，岳彩娥去灶房麻利地为杨天亮打了几个荷包鸡蛋端了上来。
杨天亮说：“你当婶的就太客气了。我不论是以乡党身份，还是干部身份，来串个门，问个寒道个暖什么的，给我倒杯水就最好的！”
但是，岳彩娥还是再三恳求杨天亮吃鸡蛋，然而，杨天亮死活不吃。无可奈何，岳彩娥只好去给杨天亮泡了一杯茶端了上来。
杨天亮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后，风趣地说：“今个儿喝了俺彩娥婶的茶，出去走路不打滑。一杯清茶情深浓，同甘共苦是一家。”
杨秋生此时递给杨天亮一支香烟，并用火柴给点着。
杨天亮抽了一口烟，然后喷出一股烟雾。那烟雾曲曲弯弯在空中盘旋。杨天亮对着杨秋生一家人说：“人的一生就好像眼前这烟雾一样，曲折而艰难。从今后，要丢掉自卑感，振作精神，不要老是以为自己不如人。至于阶级成分嘛，那是国家政策。但话又说回来，重点还是要看一个人的表现。只要你拥护党，走社会主义道路，就不会有错！不过我也琢磨，随着社会的变化，时代的进步，阶级成分是迟早会取消的。”
杨秋生兴奋地睁大眼睛在倾听，似乎曙光就在眼前。
岳彩娥说：“如果到了那时，像俺这么高成分的人，干啥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蔡琴秀说：“到那时，俺如果生的娃长大了，也就与人一个样，在上学、当兵、入团、入党方面就理直气壮了！”她言罢，去灶房给杨天亮端来一杯白糖开水，递给杨天亮，说：“杨书记，你喝一下这杯水，看与茶水有啥不同。”
杨天亮根据当时的气象，推测蔡琴秀的一片善意，是给水杯里放了点白糖，他就笑着说：“我不相信你还能把一杯水变化成一个蒸馍不成？好吧，我就大胆喝一口，品尝一下滋味吧！”言罢，他举杯轻轻地呷了一口，会心地发出幸福的笑声。
杨天亮动情地说：“你们家的苦日子，以及成百上千东岭人的苦日子，经过大家艰苦奋斗，总会苦尽甜来的。
此刻，在场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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