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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蜱虫”/ 贺文卓/小杨老师/(作者:王东华)

发布日期:2021-08-21 10:14:52 

            





                                 我所知道的“蜱虫”
 
 
这几天上网,得知河南山东等地有数十人因被“蜱虫”叮咬死亡,感到很奇怪。
今天,又听说这种东西分布极广,北京也有,有些紧张。于是赶紧查资料,下面摘引的是《百度百科》中查到的:
蜱属于寄螨目、蜱总科。成虫在躯体背面有壳质化较强的盾板,通称为硬蜱,属硬蜱科;无盾板者,通称为软蜱,属软蜱科。全世界已发现的约800余种,计硬蜱科约700多种,软蜱科约150种,纳蜱科1种。我国已记录的硬蜱科约100种,软蜱科10种。蜱(pí)也叫壁虱,俗称草扒子、草别子、牛虱、草蜱虫。蛰伏在浅山丘陵的草丛、植物上,或寄宿于牲畜等动物皮毛间。不吸血时,小的才干瘪绿豆般大小,也有极细如米粒的;吸饱血液后,有饱满的黄豆大小,大的可达指甲盖大。
再看图片,恍然大悟,原来是老朋友,当年在草原上插队,朝夕相伴,也被它叮咬过。
此物草原上的当地人叫“化夹子”——很抱歉,我至今不知道该怎样写,只好拟音。化夹子的幼虫我肯定见过,但是毫无印象。大草原上各种虫子多的是,不是昆虫学家,谁会注意。但是吸血后“寄宿于牲畜等动物皮毛间”却很容易见到。它主要叮咬在牛和马的身上,特别是牲畜尾巴扫不到,嘴又啃不到的地方。确实,有的小如黄豆,有的有“指甲盖大”,圆鼓鼓的。戳破很有韧性的皮,里面全是血。
化夹子并不放过人,由于草原上卫生条件太差,吸饱血“寄宿”于人身上也不罕见。我就见过一户牧民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头上叮着一个“指甲盖大”的化夹子,饱满光滑,像是长了一个小瘤子。我本人也有这样的经历,那是在牧民家住,八九天没洗头,一日,早晨洗脸时,摸到额角头发里有些异样,一照镜子,发现叮着一个化夹子,已有绿豆大小,连忙用力揪下来。
化夹子盯人不痛,就是吸血,也没有感觉,不然,就是小孩子也不会让它在头上长到蓖麻籽大小。
老乡说,化夹子有嘴,但是没肛门,所以吸血之后越鼓越大,最后,把自己胀死。对此,我没有验证过,不知真假。不过,老乡说的,更像今天的贪官。
在草原,我没听说过有人被化夹子叮咬得病,甚至死亡的事,也没听兽医说过说牲畜因它得病或致死。牧民们当然不喜欢它,可没有任何恐慌和畏惧。或许,草原的化夹子虽属蜱虫,但是蜱虫种类很多,化夹子是不致病的一种,说不清。
忽然想起《聊斋志异》中的《藏虱》:
乡人某者,偶坐树下,扪得一虱,片纸裹之,塞树孔而去。后二三年,复经其处,忽忆之,视孔中纸裹宛然。发而验之,虱薄如麸,置掌中审顾之。少顷,掌中奇痒,而虱腹渐盈矣。置之而归。痒处核起,肿数日,死焉。
蜱虫,又名“壁虱”。蒲松龄所写的,说不定其实是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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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文卓
 
 
前几天,和几位老同学见面闲聊,有人不经意间提到我们的一位前辈老邻居贺文卓。这引起了我对于他的许多回忆。
贺文卓,原籍河南,算起来,应是“五四”前后生人。贺虽生在农村,却是个读书种子。
抗战爆发,国共合作,成立了“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陈诚任主任,周恩来任副主任,刚从日本回国的郭沫若出任第三厅厅长,主要负责抗战宣传方面的工作。由于郭沫若的名望,第三厅当时很聚集了一些文化名人,如洪深、郁达夫、田汉、闻一多、徐悲鸿、老舍等等。
贺文卓慕郭沫若的大名,也是抱着一腔抗日热血,投身于第三厅。自然,他这样一个小年轻没有见到郭沫若,被安排在第三厅下属的一个培养文化人的“军校”工作,在教务科做些学籍管理方面的事,授上尉军衔。
抗战后期,军委会解散,军校也解散,贺只好自谋生路,大概是靠当小职员和教书谋生。
解放后,铁路招工,贺文卓前去应招,到了内蒙古。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有文化的人被招在了工务段,而且安排在包(包头)白(白云鄂博)线一个距包头市一百多里的道班看隧道。我想,可能是因为人太老实(何的口才极差,还有些结巴),或者是因为虽有文化,却没有像样的学历。或者是因为历史问题?不知道。
贺文卓的家安在城里,自己跑通勤,隔几天回来一次。妻子是家庭妇女,极贤惠。有一子两女,儿子为长,两个女儿只差一两岁。
贺家人都善良、老实,与邻里相处得非常好。贺文卓的儿子少有的聪明,简直可以说是神童,在学校不仅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拿得起来,一学就会,会,水平就不低,人家说,随了何文卓;两个女儿有些胖,也有些笨,有人说随了母亲,也有人说是因为贺家的灵气被儿子占完了。
儿子是贺家的骄傲,是贺家的希望。儿子上高三的时候,忽然得急病不治身亡,贺家像塌了天。做母亲的几乎哭瞎了眼,贺文卓几天里像是老了十岁,才四十出头的人,一夜间头发变得花白,本来腰就有些弯,这以后简直就像一个罗锅了。多年后,贺文卓还常叹着气对别人说,儿子活着的时候,他就感到不祥,这样聪明的人,会遭天妒的,何况自己命中本该无子,儿子是投错了胎。说完,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我第一次看见的贺文卓,花白头发,脸色焦黄,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弓着腰,手腕上挂着一只手杖,见了熟人,很客气地拱手作揖。我觉得像个怪物。了解以后,才知道这个怪物实在不可小瞧。
我至今再没有接触过像贺文卓这样有才气的人。他会书法,隶书,行书,写得实在漂亮,而且有骨力,不俗气。他会绘画,擅长水墨山水和花卉,油画、水彩也都拿得起来。他会写旧体诗,曾对我吟过一首他写的题墨荷的七绝,现在虽然不记得了,但当时感到很有意境。他懂音乐,会拉小提琴,京剧乐队里的京胡、二胡、琵琶,笛、箫、鼓,全会;还会唱,据说年轻时在河南是小有名气的小生票友,在舞台上演过周瑜、吕布、罗成之类的人物。他还懂中医,在道班上班,常用针灸给同事和附近的老乡治些小病……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教育背景,不知道这样一个农家子弟是怎样学会这么多本事的。等到我和他熟到可以促膝交谈时,他已是落魄到底了,不便问这些事。
包头市虽地处塞外,但是外来人多,特别是解放后,不少有文化的人因政治问题被发落到此,颇有些有文艺特长的人。贺文卓虽然只是一个工人,但那些省级、市级的文化名人,书法家、画家、诗人、作家,提起他来都不敢轻易褒贬。
轮到倒休,贺文卓常到铁路工人俱乐部去,教业余爱好者书法、绘画,给京剧爱好者伴奏。看他手持鼓键领着乐队演奏一段急如骤雨、快慢有致、节奏分明的锣鼓点儿,围观的人都由不住大声喝彩。此时的贺文卓脸上泛出些红晕,眼睛发亮,显得格外有精神。不过,这些都是“活动”,是没有报酬的,最多有一杯茶喝,或者,俱乐部的人送他几张宣纸。他认真、客气,无论老幼,见了面都拱手问候。人们都尊称他为“贺老师”。大家都是真心尊重他,不含任何客套和虚情假意。
“文革”突起,贺文卓一家遭了大难。
贺文卓工作的工务段,主要负责养护铁道线路、桥梁和隧道,苦力活多,技术活少。养路工多数出身贫下中农家庭,没有什么文化,可谓根红苗正。现在一造反,可供斗争的对象,除了段长、书记,贺文卓成了重点。
许多人现在才知道,这个弯腰弓背见了人就拱手问好的老头,居然当过国民党的上尉!上尉相当于连长,绝对的历史反革命!这家伙手上不知沾着多少解放军战士的鲜血!其实贺文卓的档案里这一段历史,有人证,有外调材料,一清二楚。贺文卓只是在抗战时期,在军校里当过几年文职军官,不但没有上过战场,连枪也没摸过。再说,当时也没有什么解放军。
可是谁管这一套!好不容易挖出一个历史反革命,他的罪状越大越好。至于“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慕郭沫若之大名”,没人听得懂。听不懂,就越神秘;越神秘,说明历史越复杂,罪状也就越大。既然是历史反革命,肯定“贼心不死”,会有现行活动。于是,不收任何报酬地用针灸给人治病,就成了迫害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是“现行反革命”。至于一直安心于在包白线看隧道,则是潜伏下来,等待时机炸毁隧道。包白线主要的作用是把白云鄂博的铁矿石运到包钢。包白线一断,包钢就要停产,制造坦克和大炮的“一机厂”和“二机厂”就没了原料;没了坦克和大炮,蒋介石和“苏修”就会立刻打过来。何其毒也!于是贺文卓又成了“美蒋特务”。
贺文卓立刻成了宝贝,各个工区和道班争着拉他去批斗。低头,戴高帽子,拳打脚踢,一样都不能少。人们最喜欢看的还是游街示众。贺文卓腰弯得像只虾米,面如死灰,手抖得连锣都敲不响,拼着命跟着喊口号,却嘴抖得连句子都喊不完整,实在比看耍猴还热闹。
抄家,要翻出电台和定时炸弹来。贺文卓一家四口住着一间半平房,家具和衣物都很破旧。电台和定时炸弹自然没有,书籍和字画确有一些,不多,但在家里一本书都没有的养路工造反派眼里看来,证明“反动”已足够了。一翻,印刷精美的画册里居然还有裸体女人的素描像。真看不出来,这老家伙还真够“骚”的!
斗了,抄了,造反派意犹未尽,在贺家大门上贴出一纸“勒令”,限“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国民党特务贺文卓”于四十八小时之内,带着自己的“反革命老婆”和两个“狗崽子”滚回老家去,否则,“无产阶级的铁拳决不轻饶!”
其实,这一类造反派的“勒令”当时贴了不少,有些人借故拖延,挨过一些时日,风头过去,也就留了下来。可是,贺文卓才高八斗,却胆小如鼠,早已吓破了胆,除了发抖,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老婆和两个上初中的女儿只会哭。一家人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把家具卖了卖,准备在“勒令”限定的时间内“滚回老家”。
造反派见贺文卓这么听话,多少有些意外,接着又很高兴。养路工虽是铁路职工,平时用免票出远门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两个造反派小头目抢到了押送贺家回原籍的美差。我听说,到了河南乡下,才知道这里虽是贺文卓的老家,但太近的亲戚却一个也没有。生产队长死活不愿意收,两个“解差”不管这一套,扔下一张介绍信和户口证明,扬长而去。
队长没办法,只好找了一间破草房把贺家安顿下来。贺文卓不会干农活,被派去扫街,并叮嘱他不要靠近水井和牲口棚,大约是怕他投毒,或者怕他投井。两个女儿被派去和四类分子一起干积肥、挖水渠之类的脏活和苦活。贺家每天哭声不断。两个女儿恨父亲连累了自己和母亲,时常责骂贺文卓。一日,大女儿越哭越恨,越骂越气,顺手拿起铁锹向父亲劈去。贺文卓本能地用手臂一挡,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立刻喷涌出来……
1968年一月,生产队长听说有的被赶回来的人又回到了城里,就劝何文卓也回内蒙古找单位试试,这自然是好意,更重要的是,贺家走了,队里可以省四口人的口粮。贺家没有一个人是强劳力,再说,当时的农村,缺的是粮食,不是劳力。
贺文卓路过北京,到中央“文革”接待站上访。接待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听他结结巴巴地申诉,当听到“上尉”二字,立刻变了脸,站起来指着墙上贴的“公安六条”对贺文卓说:“你看,这是什么!快滚!不然我派人把你抓起来!”贺文卓落荒而逃。
到了包头,贺文卓早已没了家,住处就是大问题。当时,没有哪户人家敢收留他;住店,就算留他,他也掏不起店钱。我同班有一个同学善书画,也爱鼓捣乐器,与贺文卓很熟。贺文卓找到了他。这位同学是外地住校生,正准备回家过年,就把贺文卓交给了我和李才胜。
当时,学校停课,又值寒假,学生宿舍空着的床位很多。我和李才胜本不是住校生,住在学校也是无事瞎混,就把贺文卓安排在宿舍里。贺晚上回来住,白天出去找关系。
贺文卓的“关系”其实只有两类。一类是邻居。大家见了他,很是热情,挨家挨户轮着留他吃饭,可是并不能给他实质上的帮助。第二类是称他“贺老师”的文艺爱好者。这些人境况大都不佳,有的躲着不见,有的也只能留他吃一顿饭,陪着叹气,说些劝慰的话。那个时代,伤害一个人,糟践一个人,很容易;救助一个人,特别是贺文卓这样的人,难于上青天。
有一天下午,外面下着雪,居然有两个工务段的年轻人带着大红纸找到宿舍,求贺文卓写春联。我找出一只写大字报的破毛笔,担心不能用。贺文卓接过笔,很平淡地说,字写多了,笔好坏并不重要。他写了两幅行书,两幅隶书,两个年轻人道一声谢,高高兴兴地拿着走了。我和李才胜对视了一眼,再看贺文卓,他好像也有些沮丧。
晚上躺下,我随便向贺文卓问写字的事。他好像有了些兴致,对我讲了些《龙门十三帖》的优劣,《张迁碑》和《曹全碑》风格的不同,隶书笔法的特点。我现在只记得“蚕不二设,燕不双飞”八个字。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谈到郭沫若的书法,他好像有些不以为然,但没有细说。我发现,他说这些内容时,话虽然慢,但语气肯定,有条理,也并不结巴。
除夕那天,我回家吃年夜饭,向父母说起贺文卓。我家和贺家住得不算远,虽没有来往,母亲却知道这一家人,她装了一满饭盒饺子,让我给贺带去。父亲也知道贺文卓,说他的行书有真功夫,包头市无人可比,但是,对我收留他在宿舍住,有些担心。
回到学校,不一会儿,李才胜也来了,带来满满一饭盒肉菜。十一点的样子,听到贺文卓拖拉的脚步声,一进门,就拱手向我们致歉,脸上带着几分酒色。他说,是在邻居家吃的年夜饭。看见我们给他带来饺子和炒菜,连连表示感谢。我们劝他再吃一点儿,他略作推辞,就拿起了筷子,没少吃。看来他在邻居家只是喝了点儿酒,爱面子,并没有吃饱。
过完年,贺文卓去了一趟铁路分局。分局革委会的人很不耐烦地对他说:“连你这样的事都管,分局管得过来吗?还怎么抓革命促生产?去去去,找你们工务段去!”一提公务段,何文卓腿都发软。求我和李才胜陪他去,我们答应了。
工务段造反派出身的革委会主任,见到贺文卓,满脸是笑,好像很高兴:“哟嗬,老贺,回来了?在乡下怎么样?”不等贺文卓回答,他叹一口气说:“乡下好啊,乡下空气新鲜。瞧这包头市,空气污染得多厉害!”脸上还是笑。
贺文卓结结巴巴地说了想解决自己回城的事。主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行啊,分局都管不了,工务段哪能管得了?唉,忙啊,一天到晚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真不如在现场当工人舒服。你住在哪儿?”
我说,住在我们学校的宿舍里,我们是贺的邻居。主任把我和李才胜打量了一眼,不笑了,接着把目光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贺文卓一脸沮丧地站着,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想看看他被抄去的书画。主任痛快地说:“行!”转身喊道:“老张,带他们去看看!”
一个大汉领我们到一间房前,打开门,朝里面一指,让我们进去,自己则靠在门框上,有节奏地、哗啦哗啦抖着手里的钥匙串。
这是一间库房,墙角一个大柳条筐里乱堆着一些书籍。贺文卓蹲下身去,手抖着翻了翻,几本画册都散了页,显然被撕过。
大汉高声说:“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吧?”
出了工务段,我们三人站在大街上。西北风吹得尘土和破纸漫天飞扬,墙上的破大字报和标语噼啪乱响。贺文卓说他的几幅字画和清代人的两张条幅都不见了。我心里有些烦躁。
第二天,工务段有两个人找到学校,说有人收留了历史反革命,他们要调查。学校的革委会副主任,是造反起家的学生,和李才胜关系不错,瞪起眼说:“我知道,革命需要。你们不要管!”那时候,谁都不敢惹造反派学生,那两个人只好走了。
副主任找到我和李才胜,劝我们赶快把贺文卓打发走,少惹麻烦。其实我们对贺文卓住在宿舍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来,这事担着风险;二来,贺文卓晚上睡下,夜里不断地咳嗽、吐痰,吵得我们睡不好,有时睡梦里会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叹,那声音真是凄凉、恐怖,让人毛骨悚然。看着他那焦黄且泛着青绿的脸色,我们真担心哪天早晨会醒不过来。那年月,同情,对于接受者,是奢侈品;对于给予者,是危险品。不过,碍着同学的面子,不好下逐客令。
两天以后,贺文卓辞行,说要回河南去。这次来他一无所获。我和李才胜心里有些轻松,也有些凄凉。问起回去的路费,何说,邻居们给他凑了凑,够了。
一个多月后,我们收到贺文卓的一封信。信中,除对我们的“帮助”再三感谢外,还说到,经过和老乡一年多的相处,他一家的处境已有所改善,虽然他每天还是扫大街,但干多干少,队长已不再督责,两个女儿也可以和普通社员们一起干活了……
这是我知道的关于贺文卓的最后消息。秋天,我插队到草原,接着,李才胜插队到了巴盟农村。回城后,我与李才胜见过几次面,有一次谈起了贺文卓,他也没有贺的任何消息。两人一番感叹。现在,李才胜已经病故,连和我一起感叹的人也没有了。
我想,以贺文卓的身体和性格,他是很难熬到“文革”结束的。三中全会以后,许多被遣返回乡的人都落实政策回到了城里,贺文卓如在其中,同学和邻居会有人说起,我应该知道一些消息的。
1995年,我到乌海看实习的学生。在地区办事处的食堂里,很意外地发现,一处偏僻的墙上,居然挂着贺文卓写的一张行楷条幅!写的是一条毛主席语录:“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书写时间是1966年4月。
“文革”以前,呼铁局许多机关和公众场所都有贺文卓的字,几十年风雨沧桑,早已不见了踪影。大约,乌海地处偏僻,没人知道贺文卓为何许人,这一幅写的又是主席语录,躲在角落里,无意间保存了下来。条幅镶在玻璃框里,宣纸已经发黄,而且还有水渍,墨色却依然很黑。字体在颜柳之间,潇洒,遒劲。
古人说:字如其人。看了贺文卓的字,你能想到他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遭遇吗?在那幅字前,我站立良久。我想,贺文卓在艺术上真是开了窍的,一通百通。可惜,他只开了这一窍,对人生的斗争哲学以及钻营自保之术,实在是无知和乏术。以世俗评价,综合看来,“整体素质”当属“无能”。可是,贺文卓善良;不敢,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这样一个人,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希望靠自己的劳动谋得温饱,活的自尊,平安度过自己的一生,该不算是奢求吧?他生不逢时。
又过去了将近十年,我仍然没有得到贺文卓的任何消息。我想套用鲁迅先生《孔乙己》的最后一句话,贺文卓“大约的确死了。”而且很可能死在“文革”之中。
死了,就是“安息”,对贺文卓尤其如此。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至少不用再发抖,睡梦中也不会再发出长长的哀叹,弯曲的腰,说不定还会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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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杨老师
 

 
晚上在公园里散步,和老伴聊起当年两地分居的日子,也就聊起当时同样两地分居的同事,进而聊起上学时两地分居的老师;于是,我想起了我上初中时的一位体育老师:小杨老师。
我上初中时的学校是包头铁中。那年月,还没有“重点中学”一说。中学分为重点和非重点是1963年的事。那一年包头铁中一分为二,分成市重点学校“铁一”和非重点的“铁二”。
在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铁中是包头市条件最好的学校。比如,教学楼和宿舍楼都是大屋顶式的三层楼,有暖气。教室里是玻璃黑板,日光灯,实木课桌可以揭盖,因此也就可以装上吊扣上锁,坐的是有靠背的木头椅子。学校有礼堂、操场,有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和数量不算少的单杠、双杠、吊环等体育器械。在外校学生眼里,这一切都属于“豪华”。
学校的师资力量也相当不错。学校在塞外,教师却以上海、江苏、浙江人居多,而且多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我能想起来的有:教数学的王老师是复旦毕业的;刘老师是北师大的;赵老师是山东大学毕业的。教语文的孔人老师是解放前上海大夏大学毕业的,曾是姚雪垠的学生;李华老师是甘肃师大毕业的;孙老师是北师大毕业的。教物理的一位(忘了姓氏)是清华毕业的;教化学的周老师是厦门大学毕业的。他们被分配到内蒙古来大都有政治上的原因。有的是右派,有的历史有问题,更多的是“家庭出身不好”。那年月,工农家庭出身的大学生很少。
“音体美”教研组的老师有些例外。首先,他们基本都是本地人;其次,多数是高中或中师毕业,学历不高。
这个组共有五位老师:教体育的三位,两位姓杨(为了便于分别,学生称为大杨老师和小杨老师),一位姓铁;教音乐的一位,姓叶;教美术的一位,姓胡。按照姓氏,学生称他们为“大小杨铁叶胡”。
大杨老师是组长。高个子,黑脸膛,说话嗓门高,言辞也尖刻。学生都有些怕他。据说专业特长是铅球和铁饼。他给我们上了两年体育课,我估计他连我的名字也叫不上来。因为我体育上毫无特长,属于勉强能及格的那一部分,从不捣乱(不敢),也不往他跟前凑。铁老师也是高个子,但身材挺拔,面容英俊。虽姓铁,但性格温和、亲切。特长是篮球和排球。铁老师是本校高中毕业留校的,夫人就是数学组那位北师大毕业的刘老师。据说,这二人上高中时是同班同学,是刘追的铁。在别人看来,这简直是白天鹅看上了癞蛤蟆:刘是班里的尖子生,上大学毫无问题,虽不是美女,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也是一流人才。铁的学习成绩“一般”,考大学毫无希望。差别更大的是家庭,刘是铁路局副局长的千金;铁幼年丧父,只有一个没有工作的老娘,极穷。然而,刘大学毕业后坚持回到包头,和铁结了婚。据我们观察,这两口子相亲相爱,很是幸福。我现在觉得,刘看中铁的不仅是美男子的相貌,还有铁性格的宽厚和质朴。
叶老师是个很“沮丧”的人,中等身材,青白脸色,走路总是溜着墙边,低着头。我不记得他笑过。按说教音乐的只有他一人,我应该上过他的课,可是现在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来一星半点课堂上的情景来。
胡老师是包一中的毕业生,是后来成为内蒙古名画家的白铭的学生。中等个子,稍胖,黑,像个农民。他的业务水平不错,在包头市有些名气。胡老师上课很认真,但对学生好像有些冷淡,所以学生对他也敬而远之。我不记得他格外看重过哪位同学。学校里也有几个对美术有兴趣,也有些天分的同学,但也和胡老师不亲近,反倒是课后到校外找胡笳、孟宪甫、董其芳等铁路上的业余画家请教。我现在想起来,觉得胡老师大概不太适合当老师。
小杨老师是五位老师中唯一一位没有给我上过课的,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他。
小杨老师的经历有些复杂。他是本地人,北京体育学院体操专业毕业,是“音体美教研组”唯一的本科生。
据说,上大学时,他和同是内蒙古人的一位女同学恋爱,被学校处分,原来准备留校的机会自然告吹。毕业时他要求两个人一起分配到包头,被拒绝。他表示,两个人愿意到“祖国最需要的”边远地区去工作(其实包头已是边疆),部分得到满足:他被分到贵州某县城,女方分配到新疆某县城。
我猜想负责分配的有权者一定是个性变态的人,这样的分配方式具有恶毒的惩罚心理,或许是想活活拆散这一对情侣,在他们的痛苦中得到快意。
然而,两个人还是结了婚。当然,只能是两地分居。两个人都是教师,每年都有寒暑假。一放假,两人分别从新疆和贵州向包头奔,到了家,基本上又该往回奔了。而且,单位每年只给报销一次探亲路费,另一次只能自己花钱。于是两个月的工资就给了铁道部。
两年后,情况有些好转,女方怀孕,总算想办法调回了包头,然而,小杨老师却因等妻子分娩返校迟到被开除,回包头当了无业游民。半年后,铁中招聘体育老师,小杨老师走进我们学校。
小杨老师个子不高,白净,身材匀称,看上去很文静,脸上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按说,他没教过我,我本不该和他熟识。原因是我上小学时,同班有个张姓同学,由于家住得不远,上学和下学都相伴同行。上初中后,两人不在一个班了,放学回家也还是一起走,而他在的班级是小杨老师上体育课。
小杨老师除了上课,带课间操,还组织了一个课余体操队,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训练。张姓同学身体很灵活,小杨老师让他参加体操队,他死乞白赖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报名,最后我居然昏头昏脑地跟他去了。
报名时,小杨老师要考察,弯腰,劈叉,他立刻看出我在体操方面是个百分之百的棒槌。然而,他什么话也没说,让我和其他报名者一起参加了当天的训练。
第二天,张姓同学告诉我,“你下午不用去了”。我感到很轻松,因为本来就不想去,同时也隐约感到,昨天小杨老师并不当场宣布录取名单,是不愿意让我等“棒槌”难堪,心里也有些感激。
我和张姓同学回家,偶尔会遇到小杨老师同路,他会放慢脚步和我们一起走,边走边聊,东拉西扯,说一路。我很少说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奇怪:他和两个十五六的孩子有什么可聊的?
1961年,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酷的一年,虽说城里人有供应粮,一般不至于饿死,但也一个个面黄肌瘦,总是处在吃不饱的状态。学校尊上级规定,课间操暂停,体育课改为室内上,“讲体育”。大杨老师往往是上课时露一面,接着就不见了人影。我们或者写作业,或者聊闲天。
秋天,城里开始精简人员,当时叫“下放”。学校的广告栏贴出一张大红的“光荣榜”,列出十几位被“批准”下放的人员名单,叶老师和小杨老师的名字赫然在列。
小杨老师第二次失业。
对于叶老师的“下放”,大家没什么感觉,对小杨老师的离开,不少同学有些不舍,但谁也没说什么。那时候的学生都有些“木”。
冬日的一个早晨,我正低着头往学校走,忽听后面传来吆喝声:“牛奶!牛奶!”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居然是小杨老师!
他推着个自行车,车子后座旁挂着一个带盖的洋铁皮桶。他看见我,笑了笑,神态很自然,居然喊出我的名字。我只好走过去,和他说话。他告诉我,是亲戚帮忙,给他找了这么个工作,“先干着。”他问了我几句学习方面的事,又问了问张姓同学的情况,就点点头,向前走去,继续吆喝着:“牛奶!牛奶!”
这以后,每天上学出门,我都要东张西望地看一看,听见“牛奶!牛奶!”的声音就先退回家里,或者绕着走,我不希望和小杨老师打照面。
然而,没有多久,就听说小杨老师又失业了。因为奶牛场没有饲料喂奶牛,歇业了。之前牛奶也只是定量卖给家里有一岁以内的孩子的,现在,连这也无法保证了。
第二年的夏天,一日,我和张姓同学一起放学回家,快到我家门前时,忽听后面有人喊张姓同学和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小杨老师!
他推着自行车,车子上却没有挂牛奶桶。我们连忙迎了过去。他衣着整齐,情绪非常好,有些兴奋地告诉我们,他又找到工作了:“包头市晋剧团招一个武生演员,三十多人报名,考试的时候我上场刚翻了一串空翻,团长就说:‘行了,就是他!’”我们笑了起来,一方面替他高兴,另一方面觉得他去唱晋剧,有些不可思议。
秋天,学校忽然给全校同学包场了一场根据同名歌剧移植的晋剧《江姐》。铁中学生多数是外地人,对晋剧不感兴趣,可是得知是小杨老师在的晋剧团演出,还是很高兴地去看。
开演不久,小杨老师扮演的华为一串跟头翻上场来,接着是一个漂亮的亮相,做探路状。
大家立刻认出来了,许多同学站起来高喊:“小杨老师,小杨老师!”全场大笑,台上几乎演不下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小杨老师。
接着,关于小杨老师的消息就完全是听说了。“文革”十年,除移植过京剧《沙家浜》外,晋剧团基本没有演出。“文革”后,晋剧传统戏恢复,小杨老师不会唱,年龄大了,翻不动了,于是调到黄河影剧院,卖票,把门收票,与体操毫无关系了。最后,自然是退休。
小杨老师一生的命运是由自由恋爱和对“两地分居”的抗争而发生改变的。而两地分居,完全是人为制造的。我一直搞不明白,国家培养出一个学体操的大学生,又不让他发挥自己的专长,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得的是,不管命运如何,小杨老师一直保持着平和甚至快乐的心态,我猜想,这一定与他的家庭幸福有关,可惜,我从来也没见过他的妻子。
现在,我推算,小杨老师的年纪是八十岁左右,以他的身体素质和心态,应该还很健康地活着。我祝他晚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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